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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家所书写的那场灾难并没有如期到来,99年顺利的完结,大钟在胜利的敲下了下一个世纪,大家都兴高采烈,2000,这是个圆满的新开始。只有丁中陷入无限的苦闷之中。在元旦那几天,他独自呆在家里,任何人打电话进来都不接,除了蕾子。而蕾子那几天回姥姥家玩去了。整个城市被节日包围,不停有人点燃烟火。从丁中半扇没有窗帘遮挡的窗外,和着那第些尖锐的哨音冲上天空绽开的,并不是大爆炸。不停的有丁中的同学、朋友走进他的房间,邀请丁中出去玩。都被丁中拒绝。
丁中是个活跃分子,他热爱体育运动,每项体育运动他似乎都能弄几下。丁中长的很健康,头发很短,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而且笑得很憨厚。他酷爱蓝球,在丁中的高中年代,他是校蓝球队的尖子人物,可以打球队的任何位置。在丁中的读书时代他接受过一切平凡的欢呼和辉煌。丁中的父亲是教师,丁中从小就继承了他父亲的书架,也继承了他父亲的好酒量。从他读高中开始,从丁家走出的男人继续都需要人扶着。很多时候丁中的邻居都会看到丁中的父亲和丁中站在门口,父子俩手里都拿着个酒瓶子兴高采烈的问离开的客人:“能走吗?不能走送送你?”假如客人走的比较稳他们也许会把客人拉回来再喝几杯。后来丁中的父亲不怎么喝了,丁中还是很能喝。他在当地读了个电大,拿了张大专文凭。也就是那时候,丁中遇见了诺查丹玛斯和他的《诸世纪》,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才大着胆子和在省城师大的蕾子建立了交往。
很多老师回忆起丁中,都说若是没有那本破书出现,丁中没准成为体育明星之类的。而丁中早在99年就看到这条路的将来:一个把口哨挂在胸前的小学体育老师。不过丁中怀念蓝球,在他身体最差和最好的时候都怀念,怀念自己身手矫捷的日子。每次他路过蓝球场手心都冒着汗,脚下的移动跟着篮球的运动变化。他后来在喝酒的时候对张蓝觉他们说,他和蕾子就是在蓝球场上认识的。丁中的兄弟听到这番话都笑丁中是个俗物。“靠一身肌肉赢来的爱情就像我们逐渐步入老年的身体一样萎缩。”张蓝觉说。丁中起先很在意他们笑话蕾子,他决定不告诉他的这些兄弟有关蕾子的情况,而只要喝过了酒,无论是什么场所,厕所、大街、酒馆、天台,他都会拉着他的兄弟说起蕾子,一次又一次。在丁中游荡生涯开始的那一年,他的一切就是:蕾子、末日、诗歌、酒。
人永远会笃定自己的一些想法,哪怕它扭曲和变形。丁中就是抱着世界末日的态度走出家门的。在2000年的元旦,他坐在家里冥思苦想了四五天,终于得出一条伟大的结论:世界已经灭亡,现在我们看到的一切只是我们在死后飘荡在空中的灵魂们共同构造的虚幻世界。同时丁中也不需要那本《诸世纪》了,他穿戴整齐的走出房间,坐到餐桌前开始和家人吃饭。在这之前他只是夜里思考累了才会跑到厨房给自己做点面条炒饭之类的吃吃。
丁中觉得今天的饭菜特别可口,他也并不打算把他领悟到的这些告之父母。“那样会让他们难受的,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丁中决定,在这个不复存在的世界里,尽可能多的给他的父母一点慰藉和孝顺。他吃饭时候的悲天悯人可想而知,他为自己的伟大而差点潸然泪下。不过,丁中当时确实是饿了。他只是在把食物咽下时发出几声狼壕般的叹息。他的父母从中无法得知儿子的感慨,但他们为儿子从“末日的阴影”中挣脱出来,高兴得不行,老丁特地拿出一瓶老酒和儿子分享。丁中在冥想的这段日子根本没碰过酒,他给自己拿了个大杯子,给父亲斟满后,自己先一饮而尽。一杯二两半。那天丁中喝的酩酊大醉。他跑到蕾子家门口大声哭了起来。在他看来,一切都是虚幻的,一切都已消亡,包括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在蕾子家门口哭到大半夜,口中不停念着蕾子的名字。第二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对夜里发生的时候毫不知情。老丁对他儿子说他昨天晚上砸掉蕾子家的两扇玻璃窗。老丁早知道自己儿子喜欢蕾子,而当时因为他教自己儿子那个班的语文而警告过丁中。就当丁中帮蕾子家安玻璃窗时,蕾子提前回家了。她看着木讷的拿着锤子的丁中很关切的问:“又喝急酒了?”
丁中后来说:“喝酒还是喝急酒好,一二两都他妈分几口喝实在没意思,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才够爽。”不过大多数人不同意他的说法,他们喜欢举着自己的杯子等待丁中在他们身边倒下。关于大口喝酒的说法,丁中讲到他们当地的一个外号“李三两”的中年人。丁中说:“他每天早上起来,去我们附近的酒庄里打三两酒,他就带个三两的酒杯去,在那里买好酒,再到隔壁的代销店去买一粒糖,然后一口把酒吞到肚中,接着把糖放在口里一嚼。今天的酒就喝完了。李三两喝酒的时候总有许多人在旁边看他喝,他也不多喝,每天三两。来,蓝觉,我们再喝,为我们的胜利会师。”
当时是张蓝觉和丁中头回见面,在离丁中家不远的一个小酒馆。很多年后丁中还能记起那个小酒馆的模样:一张张漆黑油腻的桌前,洒下昏暗的灯光。盘子里的菜凉了,几根鸡骨头丢在地上被狗叼得远远的。跷脚坐着那几个长头发的家伙都是写诗的人,当年都有一颗热切的心脏。当他们谈起诗歌,整个酒馆的灯光明亮起来。喝到后来,每个人都说自己的诗最牛。然后,他们听到了张蓝觉的吉他和歌声。”丁中在很多场合都说过,张蓝觉弹吉他弹得最好的一次,就是和他见面的那天夜里,那个酒馆──张蓝觉抱着自己的吉他,整张脸都在长头发的阴影中,整个人都陷入忧郁之中。
丁中说,那天晚上我们都被他这狗日的给煽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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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蓝觉说:“只要我拿起琴,这个世界就是我的了。”丁中进来时他正说到这句话,这是他对世界产生新看法的某一天,他正在池塘边呆坐着,想这存在或不存在的世界,思念着蕾子。他这些日子总是这么呆在这儿。流光着打着他的面颊上,他突然想写诗了。在他迷恋《诸世纪》以及世界末日最深的日子,他一首诗也没写出来。而他只是那么坐着,并没有拿笔记下什么。池塘上泛着今日最后的光影,水面一片金黄,早夏的清新空气迎面而来。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丁中这么想。不过在他注视下的夕阳正在释放着最后的光芒。
它在下落,丁中说。
就在丁中说完这句话之后,后面响起另一个声音:你若倒着看,它说不定在上升。
丁中不太喜欢这个老插嘴的同学,陈象,他回过头问:你有事吗?除了蕾子,丁中不喜欢任何人的打搅。来人说,上酒馆去吧,那儿来了一个写诗的,正和侯速明喝着呢。
哦,侯速明,那咱走吧。
侯速明算是当地的一个名人,特别是在这群写诗的人中间。据传他早年和伊沙等人混在一起写口语诗,成日喝酒打架写诗称兄道弟,后来因为诗歌分歧而最终分道扬镳。侯速明其人低调,并不和他那个时代的人打交道,也不在各大诗刊发表诗歌。隐居,这是别人给他下的定义。这个“别人”基本上就是以丁中为首的81、82年出生的少年们。在某次大人们的聚会上他们认识了侯速明,当时侯喝的有些高,就不免露出了当年本色当即念了几首大人们不齿的下流诗。这些当年还青春萌动的少年欢喜万分,在侯喝多后他们主动请缨送侯速明回家。在侯家,他们四处发现了许多诗歌,其中以丁中收获最大。他发现了一本黑封面的《五人诗集》,里面那首《诺尔朗》将他深深的吸引,其它几个朋友也分别找了诗集。三个少年就在侯诗人的家里看诗看了一夜,等到侯速明醒来,几个少年都睡得死死的,只有丁中还在客厅翻看着《顾城诗全集》。他看到侯速明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胆的问了句:这本书借我看好吗?侯速明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他边喝水边含糊的问:以前看过顾城吗?
看过,丁中老实回答。
送给你了。
这是丁中正式接受诗歌,之后他把他写的醇厚带着中国古诗词味道的诗歌递给侯速明批阅时,侯速明一律否决。不过侯诗人还是肯定了中国古诗词的力量。最让侯速明得意也最让丁中羡慕的是侯诗人保存着海子写的诗的手稿。在后来,丁中喝酒聊天一定会提到侯速明,也一定会提到侯速明保存的海子诗手稿,不过他早就对侯速明不屑了。那时候丁中眼里的中国诗人只剩他和顾城了。而当初,和迷恋顾城北岛一样,丁中肯定经过了迷恋现实中的偶像侯速明。至少,他在侯那里看到了不少中国大型诗歌刊物,现在的和以前的。侯速明没有工作,他一直靠自己老婆在外地打工支持着。他没和人说起过自己老婆,丁中在他的房间也没看到任何有关侯夫人的照片以及字迹。只是有一次侯速明喝多了告诉丁中,他老婆非常漂亮,以前也写诗。仅此而已,哪怕侯速明喝得再多他也不会和别人过多谈起老婆。守口如瓶,这就是诗歌的含蓄,其它的,你们自己去想吧。在认识了丁中、陈象等人后,侯速明的生活有了点质量,他终于能敞开胸怀说些什么,也许他一直想说的。不过他为人还算谨慎,并没有过太吹嘘自己当年,他甚至把自己贬到很卑微的地方。只说他是当年那个圈子里最不起眼的角色,这样一来越发的令丁中等人羡慕,隐者至上。大多数年轻人对隐居抱有幻想,当然这种隐居要建立在功成名就和辉煌之上,而且在隐居时刻他们允许在不被人打搅的情况下被人认出而再次得到欢呼,然后再从这种欢呼中迅速退却再消失再隐居,直到再次被疯狂的人们发现和崇拜。这就是少年们的隐居态度,而侯速明很适合这个条件,特别是他的淡漠。
直到现在,丁中也没明白侯速明当时能活下来是为了什么,在认识丁中他们那时候他已经不工作好几年了,在县城里他算有名的闲人,而且他当时也已经不写诗了。认识丁中他们之后他也没写诗。包括侯速明后来的崛起,丁中也是一知半解。在当时,丁中把侯速明当真正的老师看,不过以兄弟相称,就凭他的酒量,侯速明就很爱和他打交道。在他们三人中,侯速明对丁中的评价最高。灵气,诗人若没有这个就甭写诗了,而丁中的灵气可以感染到其它人。关于世界末日这一说法,丁中也和侯速明聊过,侯速明不置予否。他对丁中说:“有关对世界的观点,无论你去怎么理解都有一定的意义,也有非常大的错误。这个世界本身就缺乏正确也不能造就正确。”侯速明是唯一不反对末日之说的人,丁中心存感激,不过他也不多提起,因为当他观摩《诸世纪》时他已经比较看不起侯速明了。
所以当丁中和陈象一起到达酒馆时,丁中只是和侯速明打了个招呼,递上一支烟,尽管他们当年亲如弟兄,尽管他们已有半年没见面了。在侯速明身边,坐着一个皮肤白晰,长发齐肩衣着很邋遢的小伙子。“张蓝觉,游牧为生。”对方向丁中伸出手来。
“丁中。”他说。
然后他们坐下来一起喝酒,夜里,张蓝觉就睡在丁中家。我们同榻而眠,丁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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