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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1980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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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0 09:23: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温书 于 2014-2-23 14:53 编辑

                                                   1
    我出生于1986年,在这一年肯定发生过一些让人难忘的事情,比如国家某某领导人出访到非洲某个国家,为那里的贫穷的孩子建立学校和医院,非洲那一望无边的草原和沙漠到处都有中国建筑队的影子。但这一切和我家都没有关系,和我的父母也没有关系。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村庄,这里离非洲的距离有多远,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自己的国家给非洲捐献了多少粮食和面包,因为贫穷,他们所关心的依然是自己的肚子。这是1960年的大饥荒发生后的二十几年,是1978年那个矮个子伟人掌权的8年之后。在我们这个乡村,依然没人从影像中看见这个矮个子领导人,大部分家庭墙壁上挂着的依然是第一代伟人的画像,一些老人甚至还以为是画面上的这个男人掌握着国家的权利。
我出生可以说和我的爷爷有很大的关系,尽管现在他已经入土为安了,但是每年的春节和清明那天,我都会买很多纸钱来到他的墓前,在他的坟前跪上几分钟,顺便把坟头上的野树野草扯去。我跪在爷爷的坟前,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爷爷,那时周围没有一个人,春寒料峭,我满含热泪地向爷爷倾诉我出生后的一些列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坚持才发生的,我想如果爷爷没有托付大伯母把把我的母亲带到父亲身边,那么现在就不会有我了。
那是一个漫长的夏天,田野里的粮食开始疯长,一切都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摸样,我的母亲还是个二十岁左右、待嫁的少女,她的眉毛弯弯的,皮肤像是冬天里的白雪,一头秀发直拖到背后。一天,她的一个邻居家的姐姐从外地回家了,听她的父母说,这个姐姐便是嫁到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先是在长江上坐一天一夜的船,然后再做两天两夜的火车,然后还有坐半天的汽车,才能回家一次。当年轻而富有幻想的母亲听到这些时,她想到的不是路途跋涉,而是觉得这一切都很有意思,因为至今她都没有坐过火车,还是两天两夜的火车,为了这些,她认为自己也要嫁到外地去,离开自己的家乡。这个姐姐的丈夫刚好有一个还没老婆的弟弟,这个二十四岁了还一无所有的男人便是我的父亲。那时,父亲年轻而英俊,还和爷爷住在一起。爷爷整天担忧着他的第二个儿子会不会讨不到老婆,因为没有一个女孩会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怀疑我的大伯母是怀揣着爷爷的指令回到自己的家乡的,大伯母在回到家乡之前就惦记着我那长有一头秀发的母亲,她认为我那年轻的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和她的小叔会是很般配的一对。大伯母回到家乡的第二天,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来到了我的外婆家里。那时母亲还处在深闺当中,尽管已经有好多人来给她说媒,但母亲好像知道自己的宿命是要去往两千公里以外的某个地方,她一概地否决了两三个激动不安来到她面前的男人。这些男人无一例外都没让她感到满意,她认为他们都不是真正地喜欢自己,都是带着一种目的在和她说话,这个目的便是找一个老婆,找一个能够过日子的人。从他们嘴里说出的任何甜言蜜语都无法打动我的母亲,她认为这些话都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的分量,而她希望找到一个像刀子般锋利的男人,这个男人的目光能让母亲宿醉,也能拨动她身上的每一个琴弦。母亲认为过不了多久,他一定会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只是这段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罢了。
大伯母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向母亲挑明,她好像没有任何目的似地和母亲促膝长谈,两个女人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那时的大伯母是母亲所在的村子里嫁的最远的女人,母亲认为大伯母的胆量比一般人都大,而且她一定在外边见了很多世面,只有见过世面的女人才向往离开这个深山里的村庄,它离最近的集市也需要半天的路程。村子里刚刚长成人的女孩大多数向往嫁到村外边去,因为这个村子实在太穷了,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山疙瘩,每家每户所分配到的土地只够自家生活,要想多余就很难了。我的母亲在刚懂事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猪草了,她打猪草的熟练程度是一般人所不及的,在打猪草的过程中,她渐渐地变得像一个男人那样强壮。外祖父不舍得母亲嫁出去,倒是希望一个男人可以入赘到自己家中,但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并没有和母亲说明。母亲打猪草总是要爬到一个长满荆棘的山上去,那座山上到处都是猪草,母亲每每累了,就会站在山头,遥望着山那边的世界,对她来说,那个世界遥远而又神秘,她已经等不及要离开自己的家乡了,她那含苞待放的乳房正摇摇欲坠,急需要一个温柔的男人抚摸。
大伯母神秘兮兮地来到母亲的床前,把自己在外边的生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她略带夸张的口吻让不谙世事的母亲心痒难耐。大伯母在回到故乡之前,一切都准备得游刃有余,在母亲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她竟然从口袋里掏出我那年轻的父亲的相片,相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中山装,看上去忠诚本分,但又不失英俊。大伯母告诉母亲这个男人便是她的小叔,过完年才二十四岁,如果母亲愿意的话,她愿意做一个媒。大伯母还添油加醋地说父亲是个多么老实本分的人,并且能吃苦耐劳。年轻的母亲正是喜欢这样的男人,她一下子就看在了眼里,心头为之一颤,害羞似地低下了头。年轻而又富有幻想的母亲很快就答应了大伯母的要求。我觉得母亲答应得有些仓促,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父亲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是幻想着有一天离开这个已经让她厌倦了的家乡,这个家乡正在不断地凋零下去,她要找寻自己的生活,所以就不得不离开这里。大伯母这时候的到来,等于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梦想成真的机会。年轻的母亲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于是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打理好了一切,毫不犹豫地跟着大伯母踏上了一段未知的路途。                              
                             2
我跪在爷爷的坟头,我的膝盖下是坚实的土地,头顶是蔚蓝的天空,周围的一切我都非常熟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渗入骨髓。我极目远眺,想象着二十四年以前的某个夏日,想象着两千公里以外的某个小山村,我那年轻而又富有幻想的母亲正在收拾行装,整装待发,实话说她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带的,衣服呢,就那么几件。她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把所有的衣服都铺在床上,左挑右选,也没选到一件合适的。她倒是想把所有的衣服都带走,但站在一旁的邻居家的姐姐阻拦了她,她对她说现在那边的天气很热,完全不需要带许多的衣服过去,当然如果母亲准备在那边常住的话,那是例外,她话里有话地说。母亲回答说她只是想去大伯母那边看看,因为她实在想出门透透气。
“我的心头太闷了。”母亲说。
我知道母亲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如果她只是想出门散散心的话,完全可以去县城里逛逛,那里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可是她长到二十岁,一直都固守在家里,很少出门,现在她竟然在看了一张陌生人的相片之后,便要跟着我的大伯母到另外一个省份去。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母亲也许根本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地方离这里到底有多远,也一直没向我的大伯母咨询一下,她沉浸在离家的喜悦当中,只知道大伯母半年才回家一趟,而其他人家的一些媳妇回到自己的父母家,大都是一月一趟。正当我的母亲要离家出走,我那只有五十岁的外公一开始是根本不允许的,我的外婆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自己的女儿留下,尽管他们膝下已经有五个女儿了,而且连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都没有,尽管平时都在催促着自己的女儿早点嫁人,不然年龄大了就嫁不出去。在他们这样喋喋不休地话语语中,前四个女儿纷纷在二十岁出头时,便嫁了出去,其中三个都是嫁给了同村的人,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村外。他们没想到自己的第五个女儿竟然背着父母,到一个他们都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去和一个他们都没见过的男人见面。外公软硬兼施地告诉我的母亲,说如果她这下子离开,以后就再也不要回家了;外婆则不是这样说的,她担心母亲在路上会被人贩子拐去,因为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外边人心险恶,只要能赚钱的事情,什么都干,而我那没有任何人生阅历的母亲在外边一定会吃亏的。
如果换成其他女孩子,一定会听从父母的劝导,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等到适婚年龄,再在父母的安排之下,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了事,但母亲不是这样想的。我很难想象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女人竟然有胆量离开自己的家乡,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找一个她所不熟悉的男人,这种胆量只有我的母亲才有。那是1980年的夏天,还没有现在这么炎热,我的母亲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准备好了行囊,站在自家门口的一棵橘子树下,橘子树上花枝招展,橘黄色的花粉被微风吹拂,渐渐地洒在了地面上。这棵橘子树还是年轻的母亲亲自种植下去的,那年她才十八岁,一个人跑到镇上的集市买了一棵幼苗,没想到只是两年的时间,橘子树便开花了,等到秋天就会结果了。母亲思绪万千地想象着这趟远途,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也许那个男人只是邻居家的姐姐杜撰出来的一个男人,他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许这个男人不像照片上的样子,甚至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邻居家的姐姐为了把她骗过去使出的伎俩。她越想越难以把持内心的忐忑不安,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我的大伯母从山下走了上来。母亲来不及多想,便迎上去。
“东西都准备好了?”大伯母打量着母亲脚下的行李说,她自己所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红色的旅行包,旅行包表面织着一个熊猫,上面写着“中华旅行社”五个小字。
“嗯。”母亲轻轻地说,然后拎起地上的行李,准备要走。这时我的外婆和外公从她身后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香(这是我大伯母的名字),小华(这是我的母亲的名字)就交给你了,她没出过远门,你要好好照顾她。”外婆说,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叠起的手帕,手帕一层层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五十元钱交给塞到我那年轻的母亲的手里。这时,我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倏然而下。                             
我二十岁的时候才想起为母亲写点什么,但直到四年后的今天,当我回忆起我为什么会出生时,我才追根朔源地想起了我的母亲,我身上的一切都是母亲给予的,如果没有母亲那坚强的决心,没有她义无反顾地来到父亲所在的地方,和父亲结合在一起,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年轻的母亲并没有像我那样念过很多书,只有我才能给她梳理以前的记忆,这些记忆都尘封在她的脑海里,自从她嫁给父亲后,她一直都在想着如何过好今天和明天,如何让自己的儿女不至于挨饿,她根本没有精力来回忆自己的过去,她唯一值得书写的一段旅程便是离家出走的那一段漫长到十五天的旅途。在这十五天里是她一生当中印象最为深刻的日子,每当她在闲暇之时,都会向我们断断续续地说起这段旅途中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没有一件事是完整的,但都足以让她铭记于心。
从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对一切都很好奇,她那之前因为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生活而黯淡的眼睛,此刻变得神采奕奕;她那长发及腰的秀发成为路人争相观看的目标。在这之前,她从没有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她感到有点受宠若惊,可是她很快就适应了这些关注的目光,开始享受着旅途上的轻松和愉快了。母亲跟着邻居家的姐姐先是到达临近的一个县城,在那里,她们赶上了最后一辆开往省会的汽车,她们火急火燎地上了车子,才知道她们上错了,这是开往另外一个方向,还好开往省会的汽车还没有离开,在车上其他乘客的催促下,她们又火急火燎地下了车子,上了另外一辆,这辆车子因为母亲和我的大伯母的迟到而耽搁了开车的时间。车上的乘客明显感到有些不满,但当我的母亲友善地向表示歉意时,他们的怒气才渐渐地消了。母亲从来没有坐过汽车,她高估了自己适应环境的本领。大伯母上车后,因为路途的疲惫很快就睡着了。母亲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肚子开始难受起来,脑袋也变得昏沉沉的,甚至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很自然的,一个从没有坐过长途汽车的人难免会有晕车的迹象。母亲虽然一直强忍着,但最终还是在车上肆无忌惮地吐了起来,因为难受,眼眶也渐渐地湿润了。大伯母被她的“异状”吓坏了,周围的人也都同情似地看着我的母亲,她的脑袋像海绵似地趴在前面的座位上。那次是母亲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她不知道距离照片上的父亲还有多少距离,她还要坐多少辆汽车才能到达,她强忍着眼泪,渐渐地昏睡过去。
                              
                             3
就在我的母亲正在车上昏睡过去的时候,我的年轻的父亲正在被爷爷追赶。事情的起因是爷爷让父亲牵着家里唯一的一只牛去江边吃草,但父亲因为贪睡,在一个大雾的清晨多睡了一会儿,这样做的后果对脾气暴躁的爷爷来说很严重。爷爷正在为他的第二个儿子的婚事犯愁,而且还正在气头上,他的大儿子通过自己的本事早就找到了一个外地媳妇,这个媳妇,也就是我的大伯母,虽然长得不怎么漂亮,但是一张嘴巴真是甜,刚嫁过来时,就很能讨好爷爷的欢喜,再加上大儿子又是个有手艺的人,不用爷爷操心,两个儿子一对比,二儿子就更加令他生气了。爷爷看见我的父亲错过了放牛的时间,二话不说,便拿着一个皮鞭把睡在床上的父亲抽醒。可怜的父亲,那时还在睡梦中,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好像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十分疼痛,嗖的一下醒过来,看见爷爷那副像要吃人的样子。
“你这个懒货,昨天我是怎么吩咐你的,现在都几点了,你还有功夫睡觉啊?”爷爷的脾气很是暴躁,这种暴躁从1961年大饥荒那三年就延续到他临死的那一刻。从1961到1963年,在我们那个村庄,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饥饿而死去。饿死的人大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的脸都是浮肿的,或者因为肠胃里塞满了树皮而胀死的。我的奶奶在生下他的第四个儿子,完成了为我们家族生育后代的任务后,因为饥饿,再也无法哺育这最后一个孩子了。她全身上下除了乳房还有点肉之外,其他的地方只剩下皮了。当然,这只是我的部分想象,也许描述有失偏颇,但事实是,我的奶奶临死那年的确只有三十七岁。
爷爷的暴躁脾气,在他的大儿子面前已经失去了作用,他的正在念高中的三儿子此刻还在学校里寄宿,爷爷是不可能跑去揍他一顿,来表示自身的权威的。小儿子今年虽然才十三四岁,但是很调皮,捉鱼摸虾,样样都行,再过几年,爷爷准备让年幼的小叔跟着我的大伯一起做木匠。现在,只有我的父亲最让他不满意的了,所以爷爷的气便出在了他的身上。
“你知不知道这只牛比你还珍贵,没有它,你让谁去耕田。”爷爷继续将鞭子抽在父亲身上。
“你不要再说了好吧,我现在去不就行了,这么早,江边的草还是湿的呢。”父亲说,说完,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父亲那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让爷爷更加恼火,于是他扔下鞭子,走到屋外的牛棚里,从里面拿出一把撬。若是路过的人看见爷爷这副摸样,还以为他是要下地了呢。可见我的爷爷对父亲虽然极其生气,但还是保持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爷爷拿着撬,别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的父亲也不知道,他毫无防备地走向牛棚,准备把那头才只有三个月大的牛牵出来。爷爷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一错手,把手里的撬扔了出去,那把刚刚在磨刀石上磨好的闪亮的撬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竟然落到了父亲的脚上。
父亲的脚本来是好的,牛棚里的牛原本是可以牵去江边喂食的,它大概知道了自己即将要走出牛棚,所以牛头伸出栅栏,哞哞地叫着。任何对放牛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它不满的叫声,我的父亲因为多睡了一会儿觉,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父亲感觉到铁锹落在了自己的脚上,好在有布鞋挡着,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叫嚷着跌坐在地上,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那只左脚。他的叫声伴随着牛的叫声在空中游荡,漂浮了一会儿后钻进爷爷的耳朵里。“让你的脚残废了才好。”爷爷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坐在地上的我的父亲,过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才向他走去。
父亲的脚彻底坏了,那把刚刚磨好的铁锹在父亲的脚背上砸出一道三厘米的血印子,刚开始一股鲜血慢慢渗出,把父亲的布鞋打湿了,还好父亲及时紧紧地捂住了伤口,没有让血继续流下去。那时,父亲虽然极其怨恨爷爷,但是他已经疼痛地忘记了爷爷还站在一边,他的额头因为疼痛直冒冷汗,一副非常无助的表情展现在他的脸上。在那之后的几天里,父亲像个瘸子一样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的脚上随便绑着一块白布,过几天,白布被伤口感染变成黑布时,父亲换上另外一块白布。如果父亲的脚没有受伤,他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呆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这对受够了爷爷的责骂的他来说也许还是一件好事。爷爷看着原本是个健康的人的父亲一下子变成了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人,当田地需要灌水的时候,以前都是由父亲扛着水泵,现在则是由爷爷自己去了,以前是父亲把牛牵到江边去的,现在也是由爷爷来做。每天早上,父亲都要和那只牛说上几句话,它才会乖乖地从牛棚里走出来,跟着他朝江边走去,因此那只牛是认得父亲的样子,也认识父亲的声音,以及父亲那轻轻地在它头上抚摸的手。但现在父亲的脚坏了,在短时间内他不需要和牛说话了,也不需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从床上爬起来,牵着这只讨厌的牛,穿过那条潮湿的水道去江边了,现在改成爷爷去做这一切了,虽然爷爷极其不情愿,但是也没办法。
“总不能让牛饿着,就算饿着自己,也不能饿它啊!”这是爷爷对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父亲因为受伤而不能行走后,爷爷眼睁睁地看着,但也没办法,最后只好由他来承担起以前父亲所做的事情。
“你啊,还是跟我走吧。”爷爷无可奈何,一边牵着牛绳,一边对不愿意往前挪一步的牛说。
父亲是幸运的,如果那只铁锹不是砸在他的脚背上,而是其他地方,他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好起来。当我开始懂事时,母亲才把父亲脚背上那块疤痕的来历告诉了我,那时,爷爷已经老态龙钟了。母亲好像原谅了爷爷似地告诉我这整件事,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说爷爷是追了父亲几里路后,用那只铁锹击中父亲的脚背的。爷爷的暴躁脾气分别让他的几个儿子完美地继承了下来,尤其是他的三儿子,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直接让爷爷品尝到了当初我父亲经历的苦楚。那时,爷爷正在和几个儿子“谈判”,让他们承担起赡养义务。我的父亲和大伯父都答应了爷爷的要求,唯独三叔还犹豫不决,因为三婶认为爷爷偏袒大伯和小叔,每次去找三叔时还绷着一张脸,这让三婶觉得爷爷是个很倔强的老头,三叔一定会被爷爷压住,听爷爷的话。尽管爷爷已经老迈了,但他的骨头还是硬朗的,每天都要抽半包香烟,每餐都要吃两大碗米饭,而且说话的底气还很足。有一天,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是什么了,爷爷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和三婶吵了起来,三婶的声音我老远地就能听得见。
“你这个老不死的,像个讨饭的一样,隔几天就来我家,你给我滚!”我看见三婶站在她家的门口,她的娘家的姐姐和弟弟都附近的乡镇赶来,好像为了助阵似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给我叫老三出来,我不和你说,和你说也没用,我就要找老三,今天他不出来,我就一直呆在你家门口。”爷爷气急败坏地说。
这件事发生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那时,我的母亲已经成为了我们家族的媳妇,而且还帮着父亲生儿育女了,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自从爷爷和他的几个儿子分家之后,他便一个人住在村东头的那间破屋子里,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他出来走动了。
“你家老三不在家,你不要倚老卖老,我不是老三,我不会什么事都答应你的。”三婶说。
“什么倚老卖老,我找老三是为了上个月的赡养费,几个儿子就你们家还没给了。”
“我们上个月没给,你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不知道三婶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按道理,三叔也是个念过书、通情达理的人,为什么当三婶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时,他还没有出现呢。
“你们就想我快点死啊!”爷爷声音颤抖地说。
公媳之间的矛盾在我们村一直存在着,在我们家族似乎特别严重,但事情的根源还是因为爷爷旺盛的欲望导致的,他接二连三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和四个儿子,当第四个儿子刚懂事的时候,他已经垂垂老矣了。爷爷一直心疼的是我的小叔,但小叔却是最叛逆的一个,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很快,三婶那高亢的声音吸引了邻居们的注意,他们像蚂蚁一样聚集在她家门前,还有两个拖着鼻涕的男孩,他们穿着脏兮兮的短裤,脸上带着茫然和不知所措的摸样,双手插在裤兜里。我敢肯定他们裤兜里一定装着玻璃球和卡片,而且手心全是汗。
今天是个好日子,如果不是看到爷爷到三婶家去,不是听到三婶那带有调谑性的话让爷爷难堪的话,我一定会去找那两个男孩玩一会儿。但现在,我们的注意力都被三婶和爷爷之间的争吵转移了过去。我的爷爷,一个苍老、骨头异常坚硬的老人,坚定地站在三婶家门前,受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双眼通红、膝盖颤抖着。三婶和他的那帮亲戚们把爷爷堵在了门外,好像爷爷是个讨债的。三婶说累了,她的姐姐便接着说,好像她也属于我们家族的一份子,能对属于我们家族的事情指手画脚。过了一会儿,三婶不知为何,竟然抽泣起来,然后,人群开始骚动,大家开始纷纷站在三婶一边,指责一把年纪的爷爷不该和年轻的媳妇过意不去。那天的场景实在难忘,我那年轻的母亲和父亲一向惧怕的爷爷在三婶面前竟然失去了威严,他站在那里,像风中的树叶不停地哆嗦,面对三婶的啜泣,面对乡邻们的指责,他既不反驳,也不多说一句话,只极力拨开人群,向三婶家走去。
“你们都让我过去,你们看到了,我说是说不过老三的媳妇了,所以今天不和她多说,我只想找老三,老三....................,你给我出来。”我至今还依稀记得爷爷那无助的叫喊声,说实话,我知道三叔是在家的,因为当天早晨,我亲眼看见他走出屋子,到他家的菜园里摘了一盆蔬菜回家。在三叔家,不管什么事,都是三婶出面解决,仿佛三婶利用自己的身高把三叔给压下去了似的。我看见三叔拎着菜篮走进屋子,然后就一直都没出来过了。母亲经常说三叔就是因为念书念多了才变得逾腐了起来,才会对爷爷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是父亲,当爷爷来到我家大喊大叫时,他大概也会像三叔一样躲藏起来,等爷爷的怒气消了过后再出现。
母亲说,如果那天三叔不在家还好点,但他偏偏在家,只是不愿意出来见爷爷罢了,他原本以为爷爷听了三婶的话后就会离开,但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屋外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直到三叔听到三婶啜泣的声音,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了,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扁担,不是砸向三婶,而是砸向迎面而来的爷爷。被扁担砸中的爷爷,踉跄一下跌到在地上,像个快要死的人一样不停地呻吟着。
                                4
当然,在母亲还未嫁给父亲时,她是没有权利来指责爷爷的,因为在那个年代,为了能够让生活有条不紊地过下去,爷爷不得不让底下的几个儿子尽快地成熟长大起来。我敢肯定爷爷一定不是故意地将铁锹砸在父亲的身上的,毕竟那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也许爷爷只是想把铁锹拿出来吓唬一下父亲,让他能尽快地把那只牛牵到江边去,让牛能饱餐一顿,让牛长得更加强壮一些,能够胜任家里的那几亩田地的耕种。但是父亲好像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能像大伯一样,成为拿着把锯子就能赚钱的人,可是爷爷偏偏让他去牵那只该死的牛。
“你不去放牛,谁去?”每当父亲表现出犹豫的摸样时,爷爷便会说出这句话来。
父亲放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开始他没感觉这是一件多么枯燥的事情,因为每当他把牛牵到江边后,让牛自己去寻找,自己去咀嚼它喜欢的青草,这时,父亲便可以悠闲地坐在一边,扯一根生长在江边的芦苇,放进嘴里,吹起悠扬的音乐来,有时,当这一切都无法让他感到满意时,他便会卷起裤管,奋不顾身地奔向江边,肆意地让清凉的江水沾湿他的小腿。江边的泥沙十分温软,一双脚踩在上面渐渐地便会陷进去,但不会陷得太深,父亲享受着这一切。父亲放牛持续了半个月,在一个没有两样的清晨,他吹着口哨走在通往江边的小道上时。一个调皮的孩子的叫声让他感到一阵羞愧。
“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放牛啊!”这个小孩也许是因为好奇,又也许是因为无意,说出了这句让父亲难过了好久的话。就在这件事情之后,父亲一直思索着自己的前程,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一个家,当他的大哥在外边娶了一个女人之后,他便也开始思索这件事了,他觉得自己的年纪已经足够大了,是时候找一个摸样过得去的女人陪自己了。另外,父亲还藉希望结婚,独自过日子,和爷爷分道扬镳。
“是不是我结婚了,你就再也不让我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了。”有一次,父亲终于硬着头皮把内心的不满告诉了爷爷。
“对,只有你找个婆娘结婚,那么今后那头牛就归你所有了,随便你把它宰了,还是怎么样。”爷爷好像预期猜到了父亲的话,他微笑地对父亲点了点头说。
在1980年的时候,像父亲这么大的年轻人是很多的,但是村里像样的女人却没有几个,摸样长得周全一点的根本不会把心思放在周边,因为周边人家她们大都知根知底,谁会愚蠢到跳到火坑里去呢。比如我的母亲,虽然之前有很多同村的年轻人来找她,但她却一个都看不上,而是把目光放得远远的,好像要离开自己的家乡,哪怕嫁得再远也是好的。在没有找到对象之前,父亲照例是牵着牛行走在乡间小道,那块被雨水淋湿,在枝繁叶茂的树木掩盖下的土地松软得像一张沙发,父亲的鞋印清楚地印在那上面,还有那头总是叫个不停的牛,尽管它已经吃得很饱了,它的肚子圆得像是一只皮球。父亲闷闷不乐的样子让整个家族的人都为他担心受怕,害怕他哪天一气之下投奔那浪涛滚滚的长江,为此,爷爷也渐渐地消瘦下来,他为自己无法为父亲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而伤心难过。父亲放完牛之后,一般都是傍晚了,这时在田地里劳作的人纷纷扛着锄头回家了,他们无一例外地鄙视我的父亲,不是因为他牵着牛从他们身边走过,而是父亲那一副垂头丧气的摸样,这会让原本心情开朗的他们也开始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你家老二最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如果是这样,你不能让他牵着牛在村里晃荡了,这对他的身体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你知道年轻人到了一定年龄,心里头总是想着那件事情。”一天,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头,牵着他的孙子来到我家牛棚前,对正在一边磨着镰刀的爷爷说。那时,父亲的脚还是好的,他正在捧着一碗米饭,随便地坐在门槛前,像一只小鸟,吃一口,抬头朝远方眺望一下。本来,爷爷就是个爱面子的人,当他听到和自己一样大年纪的人说出那样气人的话时,他不好意思反驳,只好把气都撒在父亲身上。
“你在干什么啊!吃饭还东张西望的。爷爷呵斥着父亲。父亲放下碗,嘴巴里还咀嚼着米饭,但手已经停下了。他和爷爷四目对视了一会儿,脸莫名其妙地涨红了起来,愤愤然地走出了屋子。
“你走,走了,就不要回家。”爷爷举起镰刀朝父亲所走的方向指去。
就在爷爷因为生气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无故挑起事端的老人早已牵着自己的孙子悄悄地逃走了。父亲无故被爷爷责骂,心头的气无法发泄,他愤怒地跑到他最为熟悉的地方—长江边呆了一会儿,朝着那漫无边际的江水大声地骂着爷爷。在连续地骂了多声之后,只穿着背心的父亲被冷冽的江风吹袭了一会儿后,浑身上下不禁起了一些鸡皮疙瘩,禁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仿佛他心头的气因此消散了一些,便又朝着原先的路回家了。
                               5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想起像他的哥哥一样娶一个外地媳妇的,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拥有着一口家乡话的嫂子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她那比本地姑娘略矮的身高一直令父亲感到鄙视,尽管他在嫂子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一点来。在父亲的印象里,大伯母是个言辞都非常谨慎的女人,所以每当他去哥哥家串门时,见到大伯母,彼此也不会多说一句话,这让我的爷爷感到父亲是在故意找茬,他应该对自己的嫂子敬佩一些,因为当大伯不在家时,大伯母一个人就可以把乱七八糟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而且她还有一手绝佳的手艺,那就是做咸菜,这个手艺是她从自己的家乡带过来的,菜种也是。在大伯母嫁给大伯的第一个夏天,她就泡了好几菜坛子的咸菜,那些在大太阳底下晒干的咸菜仿佛是大伯母像村里人展示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路过的人看到了,纷纷在我的爷爷面前对大伯母赞不绝口;不仅这些,还有池塘里的螺蛳,大伯母指示无所事事的小叔赤脚下水去摸,当然水是不深的,那些螺蛳便像吸铁石一黏在池塘里。一会儿工夫,小叔便可以摸一大篮子的螺蛳上岸。螺蛳刚摸上来时,身上还带着很多淤泥,小叔把它们在深水里荡一荡,荡干净了,便让呆在一边的大伯母拿回家。螺蛳在下锅之前,这时一家人,我的父亲、大伯母、小叔各自拿一根针,把螺蛳上的壳给挑出来,壳下边顺带扎出了一点黑黑得像是淤泥似的东西,便是螺蛳屎了,这是不能吃的。一家人往往要挑好长一段时间,因为这是件很费功夫的事情。
螺蛳挑好了,下锅后,才是大伯母自己真正实战自己才艺的时候。她把螺蛳倾盆倒进注满沸水的大锅里,然后将许多我们都叫不出名字的香料放进去。我的小叔看准了时机,不等大伯母吩咐,乖乖地充当起伙夫角色,他那瘦小的胳膊不停地将一根根柴火放进锅灶里,整个脸膛顿时闪烁着火焰的颜色,而我的大伯母则在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螺蛳做好了,迷人的香味弥漫在大伯父的家中,也弥漫在整个村庄。我们家族的所有成员,从未有过的团结聚集在一起,享受着大伯母带给他们的美食。大伯母的到来,给我们原本暗淡的家族带来一丝曙光,她那绝佳的厨艺也能让一向挑食的爷爷赞不绝口,我那一向像是浪子的小叔在大伯母的带领下渐渐靠岸,他不再像个痞子一样在村里晃来晃去,每当大伯母想到什么鬼点子来取悦我们家族的成员时,最先支持她的便是他。渐渐的,我的小叔仿佛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尽管那时他才只有十三岁。
    不言自明,爷爷对这个外地媳妇非常满意,这种满意表现在他吃完大伯母准备的食物后,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还有那亮堂堂的额头也弯弯地笑了,以前,爷爷虽然也有一点看不起来自山村的大伯母,但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时不时地问起大伯母家乡的情况,好像他准备去那边常住似的。
大伯母对爷爷说她的家乡到处都是山地,山上长满了橘子树,另外还有核桃树,每当收获季节来临,那些果实便落在山坳里,也没人捡。
大伯母对爷爷说她的家乡的水虽然没有南方的多,但是都很清澈,流淌在山间,圆圆的石头栖息在溪水里,阳光一晒,波光艳影。
大伯母还说她的家乡的女孩都非常的早熟,十几岁便开始找人家嫁了,二十岁,膝下就有好几个孩子了。
    爷爷听了大伯母谈到她家乡的女人时,便打住了她的话,仿佛害怕被别人听到似的,凑到她的耳边说:“那就麻烦你回家乡一趟,也给老二找一个吧!”
                                    6
爷爷让大伯母回到家乡后,这是一件大事情,但是我的父亲还有小叔都不知道。那时,我的父亲正因为脚伤和爷爷生闷气,他整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甚至连饭也不想吃了,他觉得自己的脚伤是永远也不会好的了,他甚至希望自己的脚伤口永远都不会好的了,最好像个瘸子,就像村里那个无所事事的老人一样,他也是个瘸子,但是他天生就长成这样,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因为这个缺陷,村里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父亲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样,成为一个瘸子,然后再也不用担心找媳妇的事情,他已经心灰意懒了。
爷爷对父亲的脚伤既有点抱歉,但是又冷眼旁观,他就像个旁观者一样,远远地看着父亲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父亲的脸都瘦了一圈了,当然他以前就很瘦,但现在是他故意让自己瘦下去的,慢慢的,等瘦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离死不远了。父亲想死的念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只对牛说过这件事,但是牛是不会说话的,它在爷爷的呵护之下,渐渐地长大了,从一只小牛犊长成一个能耕田的牛了,这全都是爷爷的功劳。
父亲呆在床上,日复一日,他对外边发生的事情都不感兴趣,小叔曾经三番四次地潜入到父亲的卧室,之所以说是潜入,因为爷爷是不允许小叔来和父亲聊天,爷爷担心小叔口无遮拦,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已经三天没见到大嫂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吗?”小叔坐在父亲的床前,小心翼翼地说,生怕这时爷爷闯进来。
父亲对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他百无聊赖地样子可以让任何企图和他套近乎的人都知难而退,但是对我的小叔却丝毫都没有用处,他已经晃荡一天了,但是他的精力依然很旺盛,需要找一个人来说说话,发泄发泄,以前他会去找村里和他一样大的同伴,但是这些人渐渐地都被小叔给烦死了,他们商量好了似地一致性地抵制小叔,在村里无论哪个角落,只要看到小叔出现了,便会四散而去。
“没有大伯母,这几天我连觉都睡不着,睡不着觉是件特别难受的事情,以前,我只要躺倒床上,便会睡着,可现在不行了。”小叔继续扣着指甲说,他的指甲里全是从池塘里带上来的淤泥。现在大伯母不在身边,小叔没有了用武之地,他感到很沮丧。
“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事,我也烦死了,你看我的脚到今天都没好,都一个星期了,我不能走路,我比你还烦。”
父亲像把眼前的苍蝇挥掉似地向小叔摆摆手,然后他无比心烦地看着窗外无聊的风景。     小叔看到我的父亲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感到很伤心,便起身,走了出去,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头说:
“我觉得大嫂一定是离家出走了,我就知道大哥守不住这个女人,像大嫂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喜欢一个木匠呢。”
小叔的担心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那时他曾亲眼看见好几个外地媳妇无缘无故地失踪了的,这些媳妇有的来自山东,有的来自四川。听村里人说,她们不是自愿嫁到这里的,是被人贩子卖到这里的。小叔担心大嫂也是大伯从外地买回来的,现在乘大伯不在家,就跑掉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小叔越想越心头难安,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家族出现这种事情呢,所以他先试探着来找我的父亲说说,但是没想到父亲依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
      小叔感觉整个家族里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只有他在为大嫂的离家出走而担心不已。他准备找一个机会去和我的爷爷说一下,但话还没说话,就碰了一鼻子灰。
     “你这个混账,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瞎说,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爷爷累了一天了,本身心里就烦透了,听了小叔的话就更恼怒了,作为惩罚,爷爷照例一个巴掌打向小叔,然后就让他灰溜溜地跑了。
     小叔的遭遇让我的父亲感到一丝安慰,当他因为脚伤不在爷爷面前晃悠的时候,爷爷便把心头的气撒在小叔身上。在父亲修养生息的一个多星期里,小叔取代了父亲,成为了爷爷的撒气工具,爷爷吩咐他所做的事情以前都是父亲做的。唯独一样事情爷爷不放心让小叔去做,那就是放牛。爷爷曾经亲眼看见小叔将一个木棍插进牛的肛门里边,牛因此受惊,从围栏里跳跃了出来,爷爷一边大骂着小叔,一边奔跑着去追赶那头牛,而小叔却呆在一边,完全没想到做这件事的后果,哈哈大笑起来。
                                  7
    母亲在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后,身体极其疲乏,当从火车上下来后,她仿佛睁着眼睛就能睡着,不说她的肩膀上还压着一只旅行包,这个旅行包便是她唯一的行李,一路上,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她都紧紧地将它抱在胸前。旅途进行到末梢,刚开始新奇感渐渐消散,母亲的耐心也渐渐消磨了,因为这趟旅途的时间完全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左顾右盼,有时实在忍不住了,便清了清嗓子,向我的大伯母询问还有多远才能到,大伯母总是说这么一句话。
    “快了,快了,只要过了长江,对岸便是。”
    母亲听了大伯母的话,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她又问:
    “那长江还有多远?”
    “不远了,过了前面那个小镇,再走一段铺满黄沙的马路,就到了。”
    一路上,大伯母驾轻就熟,是她带着母亲走进一家简陋的旅店睡了一夜的,因为那时,我的母亲实在困得站不住脚了,于是,她叫停了大伯母。
    “反正也不远了,我们该找一张床铺睡一觉了。”
    因为熬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母亲的喉咙似乎都有些嘶哑了。
    这家客栈在一片竹林的后边,门前拴着一条不太客气的狗,它一看见两个陌生女人走过来,便张牙咧嘴地低吼起来。母亲因为害怕,离它远远地走过去。
    客栈不大,又是淡季,没有什么人住,大部分的客房都是空的。那个长了满脸疣子的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见客人进来时,好像不相信似地打量了好长一段工夫。
因为靠近江边,夜晚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把房间的那扇窗户吹得嘎嘎直响。母亲抽空洗了下头发。以前她在家时,头发几乎一天洗一次,因为她的头发太长,每次洗时,都需要我的外婆挽住头发;可现在,在这么一家旅店,她只能独自完成洗发的任务。洗完了头发,母亲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客房,那时我的大伯母已经疲倦地睡着了。随后,母亲也躺在了床上,虽然很累,但她却难以睡去,她听了半夜的风声,在风中渐渐入眠。
    第二天一早,母亲听到了窗户外边鸟儿的叫声,随后她便苏醒了过来。她起身,透过窗户向外边望去,翠绿色的竹林里围绕着一层层薄薄的雾气,等待着阳光来把它们驱散,母亲看了好久,然后一阵强烈的陌生感油然而生,她禁不住地想念起我的外婆,越想,心里越难过。她就这样一直坐在窗前,等待着太阳渐渐升起,然后一抹阳光撒进客房的一角,天亮了。
母亲理了理思绪,好像想通了似地开始穿衣打扮,她精神抖擞地收拾好东西,等待着大伯母醒来。
    “你起来了?”大伯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慢慢地爬起来,躺在床头,对我的母亲说。
    “恩。”
    “你起来得太早了,过江的轮渡一般要到九点才开。”
    “昨晚的风好大!”母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味地说,睡了一夜,她的头发有些蓬松,垂落在被子上。
    “这里就是这样,我刚嫁过来时,连续好多晚都睡不着,那风声真是鬼哭狼嚎。”
    “我怕我不习惯这里,半个月后我就回家去。”
    “到时候再说吧!如果你真想回家的话。”大伯母轻轻地说,随后翻个身,又睡了一会儿。
     窗外的雾气渐渐消散,竹林底下的那条小路开始显现,昨天,母亲便是穿过它发现这家旅店的。刚踏进来时,母亲好像是个在江面上漂浮的浮萍,找到了岸边的感觉,虽然有床,但她睡得还不很安慰,不仅因为窗外的风,还有那个长相不太可靠的老板。她一直将自己的的背包放在床边,伸手就能拿到,外婆交给她的五十元钱,她也一直没用,她自己存着一些当做路费,外婆的钱她不舍得用,因为每当她看到这张皱巴巴的钱,便会想起外婆。她不知道外婆现在在家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在等待着她回去。
    这个小镇处在江边,显得破破落落的,好多商铺正不断地凋零下去。白天,母亲想找一家饭店都没找到,到后来,只好把路上买来的面包嚼了两口,现在她坐在床上,肚子有些饥饿了,于是穿好衣服,穿过旅馆的走廊,来到大厅。大厅空无一人,当中供奉着一尊招财童子,几株清香快要烧完了,香味弥漫在客气里,淡淡的。母亲不喜欢闻香,她快步地走出了旅店。昨夜因为匆忙,根本没来得及查看周遭的一切,这不符合母亲那仔细谨慎的性格,现在她独自站在一条狭窄的马路上,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汽笛声,就像从嘴里吹出来似的。天亮了,等一会儿轮渡便会开了,母亲想,那时的她身上披着那件大氅,脚上穿着的是旅馆的拖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难道就是因为照片上那个未曾蒙面的男人吗?她不知道,但又似乎知道。她站在那里,踌躇了一会儿,便朝着马路对面那家小卖部走去。汽笛声一阵接着一阵,江面的雾气开始集聚,一些货船停靠在岸边,被一根硕大的链锁拴住,一只鸟儿停靠在木桩上,但很快又飞走了,飞到了江面,被雾气遮住,不见了,于是,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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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0 20:14:1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2-20 20:15 编辑

先提上来,看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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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1 16:35:11 |只看该作者
开头的马尔克斯式的表达完全可以避免。另外,先不管它的内容和情感如何,首先它语言的特点会让人对它缺乏更多的期待,一切看起来都过于“顺理成章”,限制了一个好作品具有更好的可能。虽然它不会差,但也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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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2 08:48:32 |只看该作者
X 发表于 2014-2-21 16:35
开头的马尔克斯式的表达完全可以避免。另外,先不管它的内容和情感如何,首先它语言的特点会让人对它缺乏更 ...

故事在前,写作在后。另外写得有些仓促了,好不好心里是有数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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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2:18:35 |只看该作者
故事必须在前,写作才能进行,除非体系庞大或者风格随性的创作。不知道此篇是不是作者自己家的故事,有个说法好像是越是自己身边的人越不好写,这个说法并非限制,是对作者有更重要的要求,是要有品质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们,要求人格当中有某种气概。这篇整个语言都不够大方,情感的观察和处理太笨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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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3:53:06 |只看该作者
故事必须在前,写作才能进行,除非体系庞大或者风格随性的创作。


通常情况下是这么回事,但也有强烈的写作意识不断地寻找相适合的故事的创作方式。但不管怎样,到写的时候,怎样去写仍然是重心。怎样去写不仅包括如何去突出所写的故事中被作者看重的东西并处理得恰当,也包括这样去写在整个文学史中的位置。随着写作的进行,可能非个人化的东西会越来越多,除了表达自我、表达对美的理解之外,他也走出一部分自我,参与与历史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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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4:57:56 |只看该作者
魏虻 发表于 2014-2-23 12:18
故事必须在前,写作才能进行,除非体系庞大或者风格随性的创作。不知道此篇是不是作者自己家的故事,有个说 ...

故事在前我不太喜欢,我一般喜欢的是故事里人物的遭遇,这是我最感兴趣的,还有就是我是否参与到故事里人物的遭遇当中,想他们所想,思他们所思。我个人比较喜欢的是在个人体验的基础上再加上艺术加工的作品,这是比较迷人的。
这篇小说因为是写“别人”,我不认为是写家人,当然一部分的回忆是来自他们,还有部分是自己想象的,但是我还是不擅长写这类“宏大”的小说,所以写的有点“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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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4:59:50 |只看该作者
X 发表于 2014-2-23 13:53
通常情况下是这么回事,但也有强烈的写作意识不断地寻找相适合的故事的创作方式。但不管怎样,到写的时 ...

点评得很到位,我很你喜欢这一段,这篇小说总体是失败的,我个人不会再想它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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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5:36:1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魏虻 于 2014-2-23 18:37 编辑
温书 发表于 2014-2-23 14:57
故事在前我不太喜欢,我一般喜欢的是故事里人物的遭遇,这是我最感兴趣的,还有就是我是否参与到故事里人 ...

故事问题实在是个太老的问题了,最近恰好有读到相关的一段话,

“在现代文学中,经过康拉德、詹姆斯、卡夫卡以及乔伊斯的作品带来的重新评价,情节成为更具复杂意图的手段,故事本身已经降级为意识形态、哲学或心理动机的载体,小说中叙事或事件之链,退化成了现代小说大师悬挂意义的一条线,正如在詹姆斯和卡夫卡的作品中,虚构的故事往往消失在情节和象征结构中……这与我们生活习惯中的沉默和私人话语的衰败直接相关,我们几乎再也不互相高声诵读,只有孩子会在日暮时分聚集在一起听讲故事。……面对动荡廉价的情感,小说艺术朝内转,它力求用高难度的技巧吸引我们的注意,语言的丰富,形式的多元,这些方面取得伟大的成就,有目共睹,但代价也很明显……”

这是斯坦纳的《语言与沉默》,后面作者就惋惜的是失去了那种“天生的”小说家这样的资源,这样的小说家随时可以用妙趣横生的故事打动任何一个萍水相逢陌生人。虽说似乎理性的批评家从来不可能预言艺术,但是感到这里讲的那些必然性和危机的确实存在是不可能被忽视的。可能故事形式并不是走不下去而是蕴含的东西已经发生了本质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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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1 15:41:37 |只看该作者
魏虻 发表于 2014-2-23 15:36
故事问题实在是个太老的问题了,最近恰好有读到相关的一段话,

“在现代文学中,经过康拉德、詹姆斯、 ...

恩,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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