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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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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08:37: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4-27 09:26 编辑

她留念着从闽台行买来的那件薄昵两用衫,褐色、短装;又想起平常舍不得穿的那一条耐磨牛仔裤还压在箱子里;还有一些夏天穿的白衬衣,具体得不记得是哪一件了,只是想到一定要带上它们;噢,还有她自已制作的专治拉肚子的山楂药酒。她暂时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今天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她记得她在小学作文里写过这样的句子,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动不动就想起这两句话。她现在又想着这两句,朝橱窗里望了一眼自己,精神还不错,谁也不能轻易让她失去……她的思维停在“失去”两个字上,原本的重点是紧跟在后面的两个字“尊严”。她恍惚着,好像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在脑壳上滑过来,又滑走了,就像五彩弹珠围着地面打着转,就是掉不进那个被挖好的坑里。
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无意识地做了个皱眉的动作,后来转过身子,发现是几个老同学。那么巧,年余没见到的同学一下子凑到了一起。她们什么都没说,就问她要不要一起打牌。这是她们惯常的联络方式。她被她们拥着往前走,跟她们谈论着天气。嗯,三月乍暖还寒又忽暖的天气,空气里的水分像被一夜抽干,阳光晒在脸上有秋日滟阳的透心焦意。她这样说的时候,她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瞧着她。她发觉了,却只好更讳莫如深地沉默着。
她刚才就路过那个十字路口,现在重新又路过一回,是往回走的。前面是一拨又一拨过街的人群。各走各路的人到了十字路口才会聚拢,同行过了十字路口后便又各走各路了。她们围在她的两边,如果有车撞过来的话(无论从哪一边),她都不会是第一位被撞到的。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她们停在红灯前等着绿灯,然后才开始行走。她第一回走过时,想起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就那么往铁轨上一倒。太准确了,一次性卧倒,然后就被轧到了。没有经过练习,要完成“优美地往下一跃”这样的动作,对她是有点困难的。一个笨拙的人。
过了红绿灯,她们的话题就从聊天气变成聊吃的。这是很自然的转变,沿这条街往下走,看到的多是饮食店。她们先闻到了烤羊肉串的香味,又看到缓缓转动着的两把羊肉串,那些被烤挤出来的油脂滴落在火里,发出吱吱的响声。不知谁先提到了她们曾一起逃课去吃的那间滩子。滩子很窄很浅,最大程度地利用了屋檐下的空地搭成烧烤台,它突兀地立在一排规划整齐的店面中,有点像多出来的第六指。她们却说那是一间挺宽敞的小店,而随着屋檐延伸出来的那部分正好与其他的店面划成一条直线。她觉得奇怪,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对她们的错觉又难以置信,她摇摆着接近那间店。她们现在坐在随便搭起的桌子旁吃羊肉串,应该是有人提了一句请客的话,跟她们一样,她手里也拿着一串。她出门前没有吃早饭,而现在已过了吃午饭的点。是饿了,她闻到了羊肉鲜明的味道,她咬第一口时明显觉得她们都松了一口气,她心情复杂地咬了第二口。她们还在聊那间小滩,那时的羊肉有骚味,吃着羊肉几乎能联想到毛绒绒的绵羊在草地上欢快地跑着。她们还提到她当时吃得最多。“可以当饭吃。”她们说。“只要有肉,其他的都可以被忽略,挨老师的骂;挨你爸妈的打都不在话下。”她们又热心地补充说。好像是有那么一两回她也曾想起这些事,像从衣柜里翻出多年未穿但依旧崭新的旧衣服般那么真实。如今,恰恰坐在她们的中间从她们的嘴里听到那个发生在她们之间的真实的故事,一切反而虚化了。那些当然是发生过的,但那些跟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些是她们对她的记忆,而不是她。她明白了这一点,她没有缘由地停止咀嚼,望着她们。她们也回望着她,场面变得有些面面相觑。而其实每个人的想法都不相同。但最终好像达成了协议:大家同意不再继续吃下去了。
她们没有以前识趣,吵得她有些想走人,她这么想的时候,她们一直沉默地走在她旁边。但“她们时时都在窥探着她,只要她稍不注意就会被她们逮住了对她可以高高地援之以手的机会”的这种感知一直在刺激着她的敏感神经。走在她左边挽着她的手臂的用力的程度会让人误解她正在护着她的手臂不受外来力道冲撞的这一位,以前是她的小组长,她们有过一段恶劣的关系:小组长总是认为她背起书来语无伦次。“这么大这么美的草塘,浪花翠绿翠绿的……”小组长说:不对,不对,你中间漏了一句了。她又把后面的两句提了上来。“那浪花近的呈现鲜绿色,远的呈现翠绿色”不对,不对。小组长重复着。她也跟着重复着:不对,不对。许多文字一行行从她的大脑里跳过去,她却没有拦下一句。小组长已经把书还给了她。翻开的书页里被她漏掉了那一句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再次肯定了自己,没有背漏,被她跳过的那一句并不是非得放在那里不可,它可以放在这一段的任何一个完整的句子的中间,拆散它们,或重组它们,甚至它也可以不存在。她看不到它在这一段里非存在不可的理由。
“没有背漏。”她嘟哝着。似乎她就是为了能把这句话在适当的时候说出口,才与小组长和解的。原来这是她与她之间关键的一句话——她得当着她的面说。她们一起朝她转过身子,那份敏捷正像看家的狗看到突然出现在墙头的黑影,但它们只是沉默着,等着那黑影露出更多的行迹。她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她”家。声音是从她右边传过来的,短促有力,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右边。她很难说清跟这位同学怎么变成“老”同学的。她有一双走起路来明显外呈“八”字的脚,还不是姿势难看的问题,她走不快并且容易滑倒,登山时往上行走还能够勉强保持平衡:向外张开的角度会因为受到某种重力而适可而止;一旦摆脱了那种负重感(下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形成角度的两条直线无限朝前延伸,它们之间开辟出来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大,那么被无端悬空的上半身会因其自身的重量而下坠,一直滑落到台阶上。她们一左一边地扶着她,不是为了让她行走的更快,而是为了给她添加更多的阻力,让她可以安全地到达目的地(山脚下)——我们的目标在山脚下。她一边扶着她,一边盯着她。她们容易被她专注的目光惹怒。她们总会说:别这么盯着我们的脸上看。她将目光移到了同样模糊的前方:像碎片拼盘一样的太阳;朝外不断渗着血丝的红灯;往相反反向挪动的物(人)体。正因为如她们脸上的五官一样,是不清晰的,于是她便生疑地盯着。她还是什么都没看清楚,“盯着的”这个动作的本身让她有了重器在手防御有余的实力感。
“你到底在看什么?”
没有确切的目标,又或者是所有的目标——所有无声无息入侵到她感觉里却又并没有进入她视野范围的目标。而就在这样“盯着的”时候,她的视野被浓缩了,浓缩成一块不知贴在谁的光滑的背上的如硬币大小的雀斑。许多次她都用想像的刀子去刮掉浮现在她眼前可真实触摸到的斑迹。尖锐的刀子轻轻一刮,刮出一层黑色的渣滓,她的手摸过刀锋,抹掉了那又粘又黑的东西。她用沾了酒精的纱布擦洗那块伤口,看到不断有黑汁从里面流出来,她用力挤着,直至渐擦渐深的窟窿里流出红色的血为止。
她们莫名地停在只向右转弯的路口,似乎早已预感了那场车祸:一辆蓝色的面包车呼啸而过;紧跟在后面的小型货车也一下子溜了过去;又一辆,接着又一辆;流动的车队保持着几乎固定的空隙,因而也保存了对他人的威慑力。有人不小心拉开了距离,他意识到落单就意味着陷入包围中,在他即将失去优势的时候,他加快了速度,但他受到了阻碍:有人在他的车前接连翻了两个跟头,摔倒了地上。那个人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着挡风玻璃里的他,摇晃着身子,向着人行道走去。
“躺下,躺下。”她耳语似地小声说道,很快,她提高了声调,“躺下,躺下。”那人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摸不透她话里的意思,他顺手擦了一下鼻血,继续往前走。
“这样不行。你应该躺下,躺下,躺下。”
她们用挽着她向前走的方式来制止她的语无伦次。“他流鼻血了。”她这么说的时候,觉得那两道鼻血顺着她的食道往下去,它与从心脏、脾、肝等器官同样往外流出的同类汇集在大肠里,它越集越多,却找不到通往外界的路口。
“他应该躺下。”她朝她们说,口气里不无抱怨:如果不是她们把她拉开的话,她就有能力影响他重新躺回地面上。那里对他和她来说才是安全的。
“他自己要走的。”她们解释,“只要他不走,我们就打算叫救护车了。是他自己坚持要走的。”
“他只是不相信救护车会来,但如果他躺在那里,他就会相信。”
“他已经走了。”
“真奇怪,他走的时候才流两道鼻血。他应该七孔流血才是。”她奇怪地看着她们。她的话刚一离开她的嘴巴,那些积存在大肠里的血开始从那几个出口往外流,等流干净了,把清水从他的嘴里倒进去,再将他的头朝下地拎起来,等把脏水都吐尽了,他的内脏便会显出洁净的淡红色。
“也许是脑内出血。”这是她们商量后得出来的结果。
“真可怕。”这只是她顺口说的套话。她对脑内出血产生不出任何想像。对她而言,所有的大脑都像纹路光滑、质地硬朗的核桃那样,只要外表不被捏碎,里面的核仁总是安全无虞的。这时她不在执着于安娜完美的那一跃,仿佛她自己已轻轻一跃,跃过了铁轨。
这件事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转机。她迅速投身于她们的世界里,热衷地讨论各种车祸、车祸的理赔以及永远不够完善的交通规则。对混乱的交通她们意见一致的一通乱骂;对于保险理赔又各自提出不同的看法,向对方推荐不同的保险公司;讨论车祸时往往夹带着命运无常的感慨,对车祸造成个体本身的悲剧命运的关切远不如车祸所引发关于‘冥冥之中是否存在神秘力量’这样的话题感兴趣。就这样,每个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这个世界一下子成为她们共同的敌人,但同时她们又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份子。没有人再提乘坐交通公具的事,往前走,再一起往前走,两点之间的距离比她们印象里的要近很多,她们现在关心的不是赶紧到达目的地,而是一直保持这种聊天的状态。然后又到了一个拐弯处,她们几乎是同时看到一面贴着穿米黄色风衣模特儿作广告的背景墙。她们转移了话题,先是讨论那件风衣的款式,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她建议大家购买同一款的风衣,这是她在学生时代就有的想法。穿蓝色线衣的同学说:那岂不是像制服一样?穿衣打扮越有个性越好。她说,大家不走在一起的时候,穿它就显示出个性来,大家一起穿的时候就应该像制服一样简洁统一——更具特色。另外两位同学认为应该看到实体再做决定。她们起初不相信挂在衣架上的与那位模特儿身上穿的是同款风衣。仔细对比后又不得不承认拿在手上这件不起眼的风衣就是让她们眼前一亮的那一件。她好奇地试穿了一回,米黄色衬着她的皮肤更加蜡黄,她执意让蓝色线衣的同学也试一回,后来其他两位同学也试了一回,她们顶着营业员略带轻寒的微笑走出了商店。一阵短暂的沉默。她想起今天打算打包带走的那些衣服,除了它们,似乎世上再也找不到合适她的衣服了。“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她吃了一惊,看向蓝色线衣。“那种颜色年轻些的人穿会更合适。”蓝色线衣又说。“我不承认,我们也不老。”小组长一直是她们之中性格最鲜明的。她以前就喜欢在万籁俱静的午休时分传来小组长与人大声争辩的声音。她们现在开始讨论谁的体重增加的更多,也许过几年她们可以用脸上的雀斑来衡量。她们讨论的很激烈,甚至谈到拉皮整容的价格。有人开始摸自己的肚皮,还有人摸自己的眼角。一起讨论伤感的话题会使伤感变得有些贴心。她又想起那几件衣服,想像着自己穿上去在她们面前转几个圈子的情景。她们就会羡慕她还保持着以前苗条的身材。她不自觉地描述那些衣服的款式,把它们形容成优雅品味的象征。她的计划未能成功,有两个同学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那些款式都已经过时了。”她几乎有点生气,但无法反驳。她一下子噤声了。蓝色线衣与另一位同学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吭声。她察觉到了,便侧过脸看另一位同学,那同学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但只望着她),她耸耸肩又摆正了脸。
不过,有件被她遗忘的似乎又是很重要的事重新开始在她脑门外晃来晃去。她现在知道自己有多不愿意让她们知道她的事,却隐约又觉得她们已知道了一切。这样的不期而遇不像是命运的巧合,像什么,在她思索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冷静。她想让她们怀疑她们所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是否可靠,她们会想,消息有可能是以讹传讹的,就算真有那么一回事,对她的伤害也不大,这会使她们同时失去好奇心和‘同情心’,日子又恢复到庸常无聊的状态中。可当她往她们脸上偷窥的时候,眼底没有预告地红了。她既想向她们坦白以求得帮助,又想向她们求情,以期她们能放她一马。她不小心与其中的一位‘她’对视了一眼,她又冷静了,不是由于对抗她们,而是因为在那一瞬间,她也相信了她极力想让她们相信的事实:那即将发生的事不会发生。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未来的日子会跟昨天一样,她并没有变得更不幸或更异常。她对她们变得和善起来。她询问蓝色线衣的健康状况——蓝色线衣几个月前曾动过一次缝补断裂脚筋的小手术,得到回答后她建议大家为了照顾蓝色线衣的筋带都应该放慢脚步,或干脆乘出租车,在她的建议被反驳后(她们已经走得够慢的了,而且目的地就在前面几个拐弯后的某幢建筑物中),她又好心情地谈到以前她被她们赢去的筹码,提醒她们注意,别让她今天给连本带利地讨回去。她一反常态,热情地谈个不停,甚至在她们露出惊奇的眼神时,还特地跑到食杂店里为每个人买一根冰淇淋。“你们知道,冰淇淋和巧克力一样,能让人产生幸福感。”她们已不关心她的表现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再等几天所有的真相便会大白。又冰又甜的冰淇淋从舌头上溶化并慢慢往喉咙口流去,在这肉体的欢愉中,她们用赞成来回复她关于冰淇淋可否带给人幸福感的再次追问。她看似自足了。这就是她将来要过的生活——在众人平常(不是异样,更不是同情或别的什么)的目光中过活。
从这里走到她们要去的建筑物中间大约只有二三百米的距离,不需要过红绿灯,也一路平坦,路过她们身边的行人不比平时更多也不会更少,行驶中的交通工具在轻风中发出有序而悄悄然的响声,马路中央一条绿色的花圃往前一直延伸到视野外,而只要一抬眼便可以看到落日中一排排整齐的阳台像被清洗过的干净闪亮。她们在打成一片的气氛中带着惯性往前走,每个人对即将到达的目标是很明确的。她也在往前走,甚至看到了自己坐在她们中间像往日一样边谈笑风声边洗着牌,也就是在她看到她自己的时候,她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子,面对着她们,用难得清晰的口齿说道:“今天我有事,先走了。”她试着等她们说点什么,她们却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没有说再见,就钻进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里。出租车逃也似地开着,她过早地为自己的逃脱叹了口气。
“去哪儿?”
“前面。”
“去哪儿?”
“再往前面些。”
“这里?”
“再往前面些。”
出租车把她放到了一个公交车站。她随便搭上了一辆公交车,原因是:她看到车里最后一排的座位是空着的。她拉开窗户,身体向后靠着,由着自己的目光掠过流动的物体,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某个时刻的到来。但事情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简单,她无法像遇到她们之前那样放纵自己沉浸于某种情绪中,也无法像遇到她们之后可以把精神从空荡荡思想转移到某种实体上。她明知道不应该,却摆脱不了对她们突然产生的某种怨怼——仿佛是她们局限她于边缘状态中。还好,这条路上的站点很密,公交车时不时就要靠站,她也时不时地把脑袋伸向窗外,晕车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观看窗外的风景,这使她注意到原来这条是她以前上班的路线。有一段时间,为了避免因看到沿途熟悉的风景会突然落泪的动作,她换了另一条线路上班。她极力回忆当时与他分手时的伤心,力图回到原地为他再流一次泪。是有些感慨,想起自己对他的微小错误毫不容情,分手后一味地追加他的过错并以此为基石渐渐淡忘了他。他们以前就经常在这间茶餐厅吃饭(她在停靠站下了车,并走入那间茶餐厅),茶水和小笼包的价格都比以前翻了一倍,她填饱肚子后想起可以联系一下他。理由也容易找,分手时大家都承诺过要继续当朋友的。也许——现在,她认为他们都归属于这个诺言。她绕着茶餐厅边上的小路走着,她被一种快要得到拯救的情绪兴奋着。就在前天、昨天,甚至在进入茶餐厅前,他还是一位与她虽然谈过一场恋爱,却已成为陌生人的人。陌生的程度,打一个比方,若有人告诉她他得了不治之症,她大约会意外于生命的不可预测,既而庆幸面对悲剧的不是自己。而现在,在去往他家的途中,他整个儿地又回到她的生命里。那些与他发生过的场景和情节(那些在回忆里怎么也拼凑不齐的片断)重新对她有了意义。那些片断从气态逐渐转为固态,同时,时间在这种精神物质化的过程中转换为一种可测量的事物,它有了真实的形态和重量。她以为它是他们两个人的财产,需要共同享有和支配。固态化的时间穿梭于气态化的时间中,从而消解了气态化时间所产生的距离。
她已看到了三层朝北的阳台后那扇充满光亮的窗户,她停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她不容许自己去想像摁响门铃后会发生的事,她只知道只要她伸出手去一切就已经不同了。她先是看到一位老人开了铁门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杯,她想他会去附近的麻将馆里消磨时间,有一个女人趁她没留意的时候进去了,她看到她在楼梯的拐弯处,一闪就不见了,又有一位小孩从门后出现,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认真盯着,却不敢断言她曾见过他。一位身着时尚服装,面容俏丽的女孩引起她的注意,她一边往后退着,目光追随着她时隐时现地出现在楼梯的光亮和阴影里,但她还是在她的窥视的视线里消失了。她不确实她消失在哪一层中,她的视野只能涉猎到第三层的范围内。她凝神倾听,妄图能得到一点她的消息,不过这最终却只能成为她心中一项永久的秘密。一位与你无关的却比你年轻、漂亮的女孩也会使你丧失很多权利:撒娇、拌嘴、淘气、贪玩、希冀and so on。这些都是在不知情的时候发生的。她觉得沮丧,伴随着沮丧是他那种在她思索里已经僵化了的形象。那些使她失望的、不快乐的形象。她与这个形象的距离有多远是凭据这个形象有多立体决定的的。形象不是影子,形象比影子更具有独立的生命力。她转身离开那扇大门,她又一次失去了他。
她无意于流泪,也无意于抱怨,但感觉到真实的失去时总会被这些举动所介入,它们重建了情绪系统,并让损害降至最低程度。她哭得像刚参加了自己的葬礼,等被风一吹掏出纸巾擦脸的时候,又像参加完别人的葬礼后的心情。早晨出门时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而夜晚的温度至少降了五度,还未到深夜,它还会继续往下降。她不断耸着脖子,有些懊悔地记起起床洗脸时忘了抹面霜,面颊有些干巴巴的裂疼,没修复的话裂疼的地方便会形成细纹,她又回到公交车站,着急地等着乘上随便哪一路可以送她回家的车。
仿佛没有没听过那件事似的,听到她的开门声,主卧室里的人也只是趁电视播放广告而去卫生间的时候顺便站在她的房门口张望了下,她背对着门口整理柜子里的衣物,她翻出一件红T恤摊开,看了一下正面,在灯光下火红的颜色有些褪白,她翻过背面拉了拉衣袖上的折痕,又翻过来按照折痕又重新折叠好放回柜子,在红T恤的下边躺着一件蓝色旧衬衣,她抽出来审视着,款式有点过时而颜色在大多数场合派不上用场,如果它的圆领能改成V型领的话,她拿着衣服比划着,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场所曾穿过它,她有节奏地抖了抖它,就把它扔在一旁了。她顺利地将一叠衣服整齐地抱出来排列在床上,原先被压在最底层的迷你裙很轻易地就给拉了出来,她摩挲着着绣在裙子左侧的青竹子,就是它吸引了她的眼光:绣线密实绵柔。她侧过身子,抬头问门边的母亲,“干什么呢,一直站在门口?”
母亲笑了笑,“你在整理衣柜?”
“嗯。”
“有点晚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整理吧。”
“换季了,该整理整理。”她侧耳听了听四周又说,“广告结束了,那边开始了。”
“要不要妈妈帮你一起整理?”
“不用了,我一个人整理就够了。你看电视去吧。”
“嗯。这部古装剧挺好看的,我听人说许多年轻人也爱看。”
“我不喜欢看古装剧,太老旧了。”
“别的频道也有现代剧。”
“我想看的时候会去看的。”
“明天打算穿那件衣服出去?”
她没有回答,将那件衣服也放到准备丢掉的那一堆里。
母亲说,“那我去看电视剧了。”
她几乎清空了整个柜子,樟脑的气味轻松地溢出来,衣服按类分成数堆,许多旧衣早就不能穿了,还有一些是被她忽略的至今尚未穿过的,真该早点整理。她走到阳台想找两个编织袋,一双男球鞋从阳台面翘起头来,她停在球鞋前立了几分钟上。那是一双曾被人很小心、很耐心地洗过的干净得发亮的球鞋,鞋带也已一一穿过了带眼,它们呆在阳台最招阳光的地方。她东张西望,用眼光搜索编织袋。有人穿过卧室走向了阳台。她面向窗外,她的脸正在停在防盗网两根网丝的中间,对楼若有人凑巧往这边看一眼也许会觉得怵然:两根银色的钢筋夹着一张面目模糊的女人的脸。脚步声停在朝阳台这扇门的门口。她等待着,目光毫无目地在静止的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滑动。一阵持续的细风让阳台上挂着的衣物朝同一方向摆了起来,运动让景物变得有序而整齐,似曾相识地熟悉感让她陷入了某种迷思。
“要找什么东西?爸爸帮你找。”
她委实被吓了一跳,整个身体转了90度,与她的父亲面对面。
“没找什么。就找两个编织袋。”
“不就在那里嘛。”
父亲从两个花盆中间把它们抽出来,把手探进编织袋里来检查了一翻后说,“没有破,可以用。”
她接过编织袋先把那双男球鞋塞了进去,父亲主动帮她把口子拉得更大些,但又不敢太用力,怕把口子拉得太开。他有预感,如果把口子拉得太开,女儿会不高兴的。她拎起编织袋往里走。
父亲问,“要不要爸爸帮你?”
“不用了。”
“这一个小一点,用来装这一堆,那一个大一点,用来装那一堆。”
“我知道。”
“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
“在哪里吃的?”
“外面。”
“吃什么?”
“面。”
父亲点了点头,将先装满的那一袋丢到铁门外,又走了回来。她在装满第二袋之前没有理由地先坐在床边休息。
“舍不得丢?”父亲与她处于无法对视的位置。
“等一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该丢的就拿去丢吧,再买新的。”
“再等一下,再看一下。”
“没什么好看的了,这种衣服已经不合时宜了,堆在那里除了占空间外,什么用处都没有。会有好的,会有好的在后面。”
“我先去洗澡,等洗完澡后再决定。”
“你这一身挺脏的,今天都去哪里玩了?”
“随便走走。”
“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没有。”
“那明天是不是还出去玩?”
“不一定。”
“年轻人应该多出去交友,多出去游玩。你看别家的女孩都到处溜达,你也可以找林好啊、蓝裙啊她们一起去玩。”
“你们这两天联系过她们?”
“没有。”
“跟妈妈说一下,别一碰到什么熟人就拉着人家说个没完。”她往外走的时候说了这一句,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
“不会的。她天天在家里能碰到什么熟人。”
温暖的水持续地从脖子流过锁骨再沿着乳峰流下平坦的腹部在那里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股探向大腿后又滑向小腿顺着光洁的脚面流淌后从细致的脚趾缝里流下去,她仔细揉搓着肩窝、腋窝、肘里侧等关节的地方,在皮肤不够光滑处她又用沐浴露抹洗了一回,总有一些地方永远不够干净光洁,她不断地涂抹着沐浴露,不断地冲洗着。在这样持续的冲洗动作中,她始终闭着眼睛,想像着朦胧的镜子里那同样朦胧的身躯:过短的浴布让整截肩窝光裸着,从肩以下又紧贴着身体特别是腰部和臀部,同样裸露的大腿灵活地行走着,两边流动的景和物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向它靠拢又逐渐退去的运动,微风从远方(夕阳落山处)徐徐迎着面吹过来,它的身后站立着一座古老却宏阔的建筑物。在她几乎窥见黑暗处正在闪光的充满梦幻的立体的又游离的某种物质时,有一组话语接近那物质的中心。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洗这么久?”
“我能听到冲水和洗刷的声音。”
“我也听到了,她一直在洗。可我想上卫生间了。”
“再忍忍吧。”
“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需要洗这么久。”
“你也可以洗这么久。”
“她比任何一次洗得都久。”
她关掉喷头时脸红了,很快地擦干了身体,穿上干净的睡衣走回到卧室,将那一堆旧物提到大门外后。她的卧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打开了正在上演古装剧的电视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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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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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15:17:51 |只看该作者
我想问你两个问题,1.你写这个时的状态(第一遍的初稿),比如,是放松的还是紧张的,每个句子是字斟句酌而来的,还是随着你的意识自然而然出来的。
2.写这个时有没有目的,比如想要通过这个小说练习什么获得什么(指写作上而非情感上),还是仅仅只想写一个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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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16:21:0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4-25 16:35 编辑
西维 发表于 2014-4-25 15:17
我想问你两个问题,1.你写这个时的状态(第一遍的初稿),比如,是放松的还是紧张的,每个句子是字斟句酌而 ...


1、写这种有点内化的小说都是‘思考’出来的,句子都是斟酌来的,一般来讲,刚有某些意念的时候,写得非常困难,写一句想一句,大多凭借着回忆自己的某种体验,然后把它化成句子,但接下去许多意识就会顺着这个意识跑出来,跑出这个意识之外,然后我就会有另一种没有经历过却身临其境的体验。

2、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目的,我以前写现实主义小说的时候故事都是完整的,但来到黑蓝以后,练习目前这种‘现代型’小说,有点用力过度(或根本没有找到合适的练习方法),以致于情节即不完整,情感也不完整。写这篇,就是尽力想让情节完整些,情感也完整些。

我在写这篇时有点沮丧,发现自己在写这种类型的小说时,语言表达力不从心,所以下回想写成故事型的试试看。

我一般每篇小说写完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类似想法,等写到下一篇时就会去实践它。(不知道这算不算目的)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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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16:43:26 |只看该作者
嗯,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我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觉得,这种“思考”和“目的”恰恰是可能你最近一些小说的症结所在。
是否走偏了?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我可能会建议你去做做减法,包括你签名内容的那些东西,包括你读到的很多的好的小说中的手法,你都不去想,单纯地写一个自己的作品。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从你的这篇作品中,感觉到了很强的功利性,这种感觉很不好。这和单纯的用力过度还不一样,可能还涉及到了你本人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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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16:55:5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4-25 18:19 编辑
西维 发表于 2014-4-25 16:43
嗯,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我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觉得,这种“思考”和“目的”恰恰是可能你最近一些小说 ...


其实在讨论作品时,我更喜欢讨论写作技巧(或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会说作品的艺术),而不是作品观呢。作品观跟人生观一样,真的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讨论不得的。

而且最主要的不要因为我自己说了我自己是功利的,别人就可以用这样的词来衡量我的作品,以及借此来猜测意淫我的个人品性。多没意思啊。

不过很感谢你来回贴。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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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吐槽会死患者 女王大人勋章 功勋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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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22:53:55 |只看该作者
柏仙妮 发表于 2014-4-25 16:55
其实在讨论作品时,我更喜欢讨论写作技巧(或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会说作品的艺术),而不是作品观呢。 ...
而且最主要的不要因为我自己说了我自己是功利的,别人就可以用这样的词来衡量我的作品,

功利不是你说你功利我就会去说你功利的。这不涉及到为人处世,那是另一码事。
这点我和你提出来时,就想过你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不疼不痒地去说一两句话我也不想说。你把这个和为人处世、人品联系到一起,是我没想到的。
在这个论坛人人都喜欢谈论技巧人人都希望别人客观地评价自己的作品,从艺术上,专业的,恰如其分的,学院派地去讨论一个作品。但今天我不想说这个,我说点别的。我觉得每个作品(非习作)出现都有它非出现不可的理由,但绝不是为了让作品变得更漂亮,也不应该是为了练习自己的某些技巧,当然,有很多人会这么做,也会因此产生一些特别的作品,不过对于我本人,我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就像我不喜欢那些选炫技的歌曲。从头到尾,字斟句酌的都为奔着这个目的去,我就想问,你这是要干吗,我完全忽略了你真正要表达的,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更不想费心去“想”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在她几乎窥见黑暗处正在闪光的充满梦幻的立体的又游离的某种物质时,有一组话语接近那物质的中心。”你想把这个句子写好些。
我没法把句子拿出来说什么了,句子你已经挺熟练了,到处都有你看到过的作品的痕迹,你知道句子该怎么写,句子和句子之间的事,你描述什么不该描述什么,我也没办法说了。你把每一处都搞得很“隆重”。
好了,今天话又多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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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5 23:02:51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4-25 23:10 编辑
西维 发表于 2014-4-25 22:53
功利不是你说你功利我就会去说你功利的。这不涉及到为人处世,那是另一码事。
这点我和你提出来时,就 ...


西维,我也不想再跟你讨论下去了,你有关写作的看法(包括你的作品(你的写作技巧)),在我的眼中,都没有多少谈论的价值。

说教味太浓,诚意太少。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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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6 22:31:46 |只看该作者
我想知道你的文风是怎么形成的呀?很特别,国内小说里蛮少见的,而你写出来却这么的熟练。而且句子与句子连续得非常的紧密,很流畅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这种文风有个缺点,就是不够通俗。我是说,对话不够口语,一般人不会这样说话的,在有些翻译小说里倒是可以看到
这是意识流的写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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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6 23:20:01 |只看该作者
不伤和气,各走大道,条条大路通罗马!

点评

西维  不会伤了和气  发表于 2014-4-27 21:04
柏仙妮  嗯嗯。谢谢卫康提醒。:)  发表于 2014-4-27 06:13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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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7 06:13:2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4-27 06:15 编辑
忘千秋 发表于 2014-4-26 22:31
我想知道你的文风是怎么形成的呀?很特别,国内小说里蛮少见的,而你写出来却这么的熟练。而且句子与句子连 ...


应该不算意识流写法,我以前也以为自己是意识流写法,但有一个对文学挺有鉴赏力的人告诉我,他说,这不算意识流写法,意识流的意识流动是更广阔、更灵动、和更有逻辑性的。他说的我也没听大明白。不过,我看了几页意识流大师的小说,也感觉我这个也跟那个不同。

说是心理小说会不会更准确?

因为探索自我心理(内审以及通过内审而反观世界)一直是我写小说的动力,这跟我在学生时代喜欢19世纪的小说有关,比如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简爱,甚至飘这样的,没来黑蓝之前,我一直用写故事的方法去探索,以前的小说大约写得就跟巴尔扎克小说的味道差不多。

至于句子与句子的流畅,这个是我在写言情小说时练的,责编说,无论怎样都好,就是要流畅起来。至于很密,是来黑蓝以后看到大家这么写,也跟着学习的,是我写作学习中最辛苦的一次。

不够通俗,大约是模枋的痕迹有点重,还没办法将这种‘密实’写法化为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所以我个人认为凿痕太重。(我来这里后一直在看翻译体小说,应该是有译味的,想以后慢慢减少这样的影响。)


谢谢阅读点评。:)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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