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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乌鸦吃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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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28 10:56:5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乌鸦吃柿子

秋风一起，菜园边的蓠芭又是一幅枯败气息。早前那株蓬蓬勃勃的藤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萎败疏离了起来，已近一捧柴枝，只零零落落挂了几片绿叶。
一片绿叶上落了一只红蜻蜓。
丁洋先看到，说，这只大，我来吧。
我说，还是我来吧，我比你高。将手慢慢伸过去。
丁洋站在那儿，两只手放在嘴巴上，身子一耸一耸，显得既兴奋又紧张。说，捉它的屁股。
我的手快接近蜻蜓的屁股。
丁洋说，捉呀，快点，唉——呀！
丁洋很失望地看着我。她的鼻尖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汗珠。
下一次给你捉一只比这还大的，信不？
下一次下一次，你已经不知说过多少回了。
我想牵着她的手到村后圩堤上捉蝴蝶去。丁洋甩开我的手，站在那儿不动，撇撇嘴，好像要哭了。

那一天，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在大堤漫坡上仆捉了几只麻蝴蝶，捉到一只就往丁洋口袋装一只。丁洋的口袋很小，蝴蝶装进去会不会闷死呀？
丁洋说，蝴蝶怎么会闷死呢，要是你，肯定会闷死。
堤外是一大片萝卜地，村里的妇人都在拔萝卜。有人一手抓把萝卜菜，将白白的一截往嘴边送，一边低头溜达，在挑选什么，像完全没有耽误事情的样子。有人干活要偷懒的。娘说，有的后生拈干怕湿，做起事来不如老年人卖力。
我一看，是丁洋的娘。问丁洋，你家里是你娘做饭么？丁洋说，我奶奶做饭，我娘做鞋。丁洋还说，他奶奶有一次把一锅米饭全烧成锅巴了，锅巴比鞋底还厚，丁洋可高兴了，可爷爷还要骂奶奶是老糊涂。丁洋一直认为她爷爷是老糊涂。
下次你想吃锅巴就让我奶奶做，怎么样？我知道丁洋是在讨好我，只要我肯为她捉蝴蝶。
我说，你家不是有柿子么？这句话我早就想说。

高大的柿子树就长在丁洋家的菜园里，一到秋凉，透过蓠芭，一眼就能看到红艳诱人的柿果疏疏落落挂在枝头。于是丁洋家菜园蓠芭外，经常会有一些小伙伴围在那儿玩。这个说，丁洋，等我家过年杀猪了，我给你留两个猪爪壳，你喜欢不？那个说，你别信他，他家从来不杀猪，他爸爸他爷爷把猪捆好抬到街上卖，连个猪屁股都见不到。小伙伴们就哈哈哈地笑个不停。笑过之后，有一个小伙伴贴着蓠芭往里看，目光朝着斜上方，说，丁洋，你家菜园有什么菜呀，让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丁洋说，你家有什么菜我家就有什么菜。
不对，你家有的我家没有。
什么我家有你家没有？
小伙伴用手往斜上方一指，红着脸，回头看丁洋。
丁洋挨着小伙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好一会，那不是一只乌鸦吗？
不是。
就是。
小伙伴移动着目光，一看，是有一只乌鸦，乌鸦攀在一根柿枝上，好像在啄柿子。
丁洋惊叫了一声，不得了，乌鸦吃柿子了。
于是小伙伴们一起围过来看乌鸦吃柿子，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一个小伙伴在喃喃自语，人能长翅膀，多好。

丁洋说，树上的柿子不能吃，吃下去肚子要长蛔虫的。
又红又软的柿子吃下去也会长蛔虫么？
那不是树上长的，是从谷囤里拿出来的。
对，记得那天她是站在一个小木凳上，伸手在谷囤里翻，翻了半天，回头叫我抱起她。我抱着她的腿往上推，闻到她粉色短褂上的汗味，还有女孩子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我就这么抱着，不知抱了多久，她就啧啧啧了起来，说麻掉了麻掉了。我说，麻掉没事，好吃就行。她咯咯咯地笑了，你蠢不蠢？你想吃我的腿呀？
这时候，丁洋的娘回来了，还有我家隔壁的那个胖婶也跟在她后面。我先是听到胖婶在说，洋洋不是上学了么？丁洋的娘说，上骨头学，从来没看到她写过作业。我慌忙松开手，丁洋跌坐在地上，看了我一眼，一幅无辜的表情，像在说，你怎么这样呢？我站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火辣辣的。
丁洋的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又红又软的柿子塞给我，说，你娘也回来了。我就逃也似地离开了丁洋的家。迈出门槛才几步，就听到丁洋娘在轻声骂丁洋，一个妹子没个正经样，大了以后还得了。
我非常慌张，感到惹下了一桩大祸。虽然我什么错事也没有做，只是闻了闻丁洋身上的汗味，再说也不是我非要闻。反正是闻到了，我就这样被扯上了，倒霉不倒霉。
娘坐在灶前往灶里添柴禾，头也没回，知道是我到家了，说，刚才听到咯咯叫，鸡窝里去看一下。我快步走到鸡笼边，捡起一个肉红色的鸡蛋，又快步送到娘手里。娘拿过鸡蛋对着灶口照了照，重新塞给我，吩咐我放到房间立柜右边的抽屉。我知道娘已经在为年后孵小鸡作准备了。抽屉里已经有七八个鸡蛋，还有剪刀鞋垫及一些针头线脑什么的，这是我最熟悉的一个小空间。看到这个小空间，我自己都不知道全身怎么就轻松了下来，我几乎是跳着跨出房门，一边大声地说，娘，鸡蛋放好哩。
从这以后有过一段时间我没有与丁洋在一起过，也不是不想与她在一起，就是每次碰到她的时候，我总是脸红，丁洋也看看我，不说话，慢慢就生分了起来。时间越长，我越不敢见丁洋，一看到她那粉色的短褂和白白的额头就想躲。

堤外的沙滩还是那样白，河水还是那样清。沿着河岸绑着一溜捕虾草。这是我爷爷与我一起布下的天罗地网。爷爷说，鸡鲜肉鲜不如河鲜。我说，有鸡有肉那才香呢。爷爷看看我，笑了，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在漫坡上拔麻溜草。爷爷先将麻溜草连根拔起，往自己小腿上一敲，一抖，一颗颗根系无损、完完整整的麻溜草一会儿功夫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将麻溜草分拣成把，捧给爷爷，爷爷只用一只手就整把地接在手上。然后用青绿的棕叶一把把勒紧捆实，留出一截系上竹签，插往浅水区的河岸边，每隔三五步一把。
爷爷笑着说，等麻溜草的根根叶叶浸出了滑溜溜的粘液，虾们就聚拢过来开会了，吃大食堂了。
我在想像虾们从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欢快地游过来“吃大食堂”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听到爷爷破着嗓子咳两声，知道接下面的事情就是等着捕虾了。

我一个人在河岸边已经蹲守了两天。
按我的理解，吃大食堂就应该像我和丁洋两家在一起吃饭时的那种样子。我和丁洋还有我们的哥哥姐姐们都坐在板凳上，大人就站在我们身后，他们相互在说吃菜吃菜，但就是没人往桌上伸筷子。我们这帮小屁孩吃菜像比赛，不一会儿功夫，几盘菜三下五除二全扫个精光。——后来才知道是丁洋家改灶头，两家平时走得近，才在我家搭了一天伙。
我在河岸上走过去又走过来，完全见不到虾的影子。清亮的流水从麻溜草把边滑过，留下几条弯月似的水纹。
听说虾们要吃什么大食堂，第三天，就有小伙伴过来看热闹。
一个个小大人似的抱着膝盖坐在河边，设想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说，如果是一只虾吃大食堂，就可以吃得饱饱的。马上有人接着说，一只虾吃大食堂好是好，但打起来都说不定。大家都在附和，认为都有道理。
什么吃得饱饱的，你就等着哭吧。我一听是丁洋的声音。
不知道丁洋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我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天呀，又是那件粉色短褂。
丁洋朝我招了招手。我看着河面，说，什么事？
她没说话。静静的河面上翻起了一个鱼浪，哇，肯定是一条大鱼，小伙伴们又又叽叽喳喳了起来。在寂寥的天空下，我们的声音似乎显得十分清晰。
我又回了一下头，早已不见丁洋的影子。一颗石子从我的手中急速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