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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当我枯瘦的手在飞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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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3 12:25:0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陈鱼 于 2014-6-14 19:58 编辑


1


    离开故乡三年整的时候工作发生了大的变动,也因此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唐政决定回故乡看看,他觉得这几年故乡的变化一定不小,他不时通过电话从父母口中得知村里哪些人过世了,哪些人破产了。由于和鄂尔多斯离得很近,这两年县城的经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很多企业因现金流转不通而倒闭,民间资本都被一些曾经的大老板私募走了,经济的不景气直接导致前些年大红大紫的企业家跑路,老百姓的钱大部分要不回来,人心惶惶。唐政在上海工作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也可能是自己作为一介平民,实在不该对政府的政策说些什么。县城没有机场,最近的机场就是鄂尔多斯机场,为了节省时间,更准确地说是唐政想挤出多一点时间陪陪父母,毕竟和父母也好几年没有见面了,父母一辈子攒的钱都被私募走要不回来了,好在唐政经常和父母打电话,到也宽心不少,在电话中他感觉不到父母的悲怆,父母总是谈及某某某有多惨,比如有一寡妇把前夫去世时工厂给赔的钱都拿去放高利贷了,结果老板在三年前就不见人影了。好在父亲是一名退休教师,有着稳定的工资,生活倒也不难,只是枉费了多年的省吃俭用之功。唐政在鄂尔多斯有一个姐姐在伊煤路生活,他们好久没有见面了,鄂尔多斯的经济神话破灭也影响到他姐姐的生活,唐政急于回到故乡,这是一种连他也说不清楚的一种情愫,要知道他是死也不会再回到故乡长期生活,那里落后蒙昧,去哪里都不方便,既没有火车站也没有飞机场。唐政决定不去打扰他的姐姐,他联系到一个原来的生意伙伴郭云,郭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他被自己的老板骗走三千多万,是做混凝土生意的,鄂尔多斯的房地产泡沫破灭之后绝大部分工地都停工了,开发商跑得没影,钱没地方要,而他从民间私募来的钱还要还清,郭云说自己是不会跑路的,他要用他的后半生来还清这些债务。唐政原来是推销水泥的,因此结识郭云,鄂尔多斯这边喝白酒都是一斤起步,郭云和唐政酒量一般,谈起生意来相对顺利一些,后来就成了朋友。唐政上次从故乡到上海也是经由鄂尔多斯机场走的,上次离开鄂尔多斯的时候鄂尔多斯房地产还十分红火,郭云也是身家几千万的大老板,唐政走的时候在姐姐家住了一个晚上,就去铁牛大酒店坐了机场大巴到飞机场,那次的飞机是直达,中间不停靠,这次回来唐政发现飞机要在西安停靠一下,到了机场都晚上六点多了,他一则不想去打扰姐姐,二则飞机抵达鄂尔多斯的时候比较晚,去老家的班车早就没有了,郭云和他的老家虽然不同乡,但是同一个县,唐政就试探性的问问郭云,如果正好回家就可以搭乘顺风车,也可以早一天回到家乡,和父母多住一个晚上。走的时候如果不去姐姐家可能还要麻烦郭云,因为唐政是航空公司的员工,他开出的是候补免票,如果当天没有座位,他还要在鄂尔多斯多住一个晚上,这就是唐政恨自己家乡的地方,以前上学的时候买火车票要去临县买,如果买不到就要在那里多住一个晚上。唐政想起有人曾说他每次坐飞机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而对于唐政来说,每次出远门都抱着一颗淹留的心。
    在国内到达厅,唐政看到郭云抱着他的儿子二毛。几年前第一次见二毛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两天,唐政临走之前给了二毛一千元的红包,没想到几年不见二毛已经长得很高了,郭云看到唐政不紧不慢空出一只手来和他握手,转头对坐在自己手臂上的儿子说,“认识唐叔叔吗?你刚出世的时候叔叔就见过你。”
    “不认识呀。”二毛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并笑了笑,露出矮矮的牙床。唐政分明看到了这个孩子前门牙一颗都没有,只在牙床上留下几个黑色的斑。
    “二毛,你的牙齿怎么了?你肯定认不得叔叔了。”唐政看着不由得一阵心疼,他的儿子只比二毛小几个月,但有着一口好牙,妻子每天坚持给儿子刷牙。
    “跌了。”二毛操着一口东胜话,说得并不是很清楚。
    “怎么跌了?跌了一跤?”
    “不是!”二毛对唐政的不知就里显得十分开心。
    “唉,不知道怎么就跌了,以前是有的,他们说是营养不够……谁晓得呢。”郭云接过了话茬。
    “噢,你还是这么胖,这几年一点也没糙磨。心宽体胖啊!”唐政发现几年来郭云在身材上是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个胖子。
    “是啊,就这样还瘦不下来,仍然一百六,你比前几年胖了。你儿子这次没带?”
    “人到中年了啊,他还太小,我不想让他坐飞机。”他们边说边走,一会就到了地下车库,在一辆尼桑汽车前郭云停下。
    “就这辆,这也是顶账顶回来的,十八万,现在我又原价顶出去了,欠人家一千零一万,这次开回去就过户,顺便把这小子送回给他奶奶带一段时间。”
    车开出机场,二毛很快就在后排座椅睡着了,唐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郭云抽烟。
    “现在生意还好不好做?”
    “房地产是彻底不行了,我现在主要给煤矿做一点,是国企,钱稍微能给的勤快点,再说现在不是现钱没有办法做,资金根本转不开,你看到那个烂尾楼没?就那个楼,欠我九百万,老板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鄂尔多斯的房地产是彻底瞎了。”
    唐政顺着郭云说的方向望去,一个很气派的大楼杵在不远处,外面全部水泥抹出来,望去就一副颓败景象。就这一望唐政看到了至少五座烂尾楼,每一座的完工程度都有所不同,鄂尔多斯的晚上七点太阳还在西边悬着,唐政随意看了几个方向,到处都是烂尾楼,黑洞洞的,没有一家动工的,即使有些楼已经彻底完工,依然没有人烟。
    “那这钱要不回来了?郭总。”
    “要甚了,和丢了差不多,这些楼顶账顶回来也是放着,再说老板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咱们那边怎么样?”
    “咱们那边也不行,王运的电厂都倒了。”
    “他都倒了?”唐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些年王运是县里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他的儿子是隔壁班的,整天换手机。
    “唉,他们都是拿的国家的钱红火,银行给他们不停地贷款,现在银行骗他们把钱还回去,结果就贷不出来了,现金流一断就倒闭了。村里面,那几年回去打麻将都是五十一百抢着玩,现在打麻将十块二十都找不到人,这边的经济是彻底瞎了。”
    “上海那边倒感觉不到啥。”
    “那边人口多,鄂尔多斯这边关键是没人啊,政府又搬到了康巴什,盖起那么多房子根本没人住。”


2


    车渐近陕西,郭云把车灯开亮,尘土不是很大的时候将车窗摇开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左臂搭在车窗上,郭云说路上的车相比前两年少了很多,拉煤的大车零零星星地排在路的右边缓慢前行,在唐政的记忆里,这些拉煤的箱子车就是家乡恶劣路况的罪魁祸首,一旦有一辆坏了就在路上顶成一长串,人随便从旁边走走鼻孔里就全是黑色的烟尘,现在总算好了,不过这也是经济衰退导致的。看着路两边的山河,唐政心里划过一条暖流,这确实是他所熟悉的山河,只是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很多年,其实什么都没有变,个别路坑坑洼洼,个别路尘土飞扬越野车飞速冲过后短时间根本看不见路况,个别路两边种着灰皮白杨树。到了木瓜乡地界,西瓜地里已经有人搭起瓜棚,田里还有零零星星的人,他们贪黑只希望能多一点收成。郭云很熟悉这段路,唐政发现自己也很熟悉,公路几乎一直在拐弯,隔一会儿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土路变少了,石子路有的也开始破败。所谓近乡情更怯,月是故乡明,唐政体会着这两句诗,有些犯困,许多日子折腾工作实在是太累了。这条唯一的大路上有很多小路口,在通往唐政家的路口郭云停车让唐政下来,唐政让郭云去家里坐坐,郭云推说太晚了,还带着二毛不方便,并让唐政走的时候还去鄂尔多斯再送他去机场。唐政下了车,要再走五分钟才能到自己家,他抬头看看,满天星斗,天空轻松地散着几丝云彩,遮挡住一些星星。唐政觉得星星没有以前那么亮了,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的冬天,在邻居那里玩完回家的时候,头顶着巨大的猎户座,邻居的哥哥站门外看着他,在他走路的时候和他聊天,父亲则在自己家大门口接他,整个过程都有人陪他聊天,完成一次温暖的交接。猎户座旁边就是大犬座和小犬座,它们构成冬季最靓丽的三角形,而如今,全天第一亮的恒星天狼星已经沉下去,转头看看西方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它的亮度超过了天狼星,唐政推测这是木星,它并不在双子座的中心,处于类似一旁腋下的位置,而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即使是短短一条路唐政还是觉得心慌慌,他从小就胆小,别的小孩玩得太晚直接自己就回家了,不用让人在山头遥遥相接,有时候唐政不愿意麻烦别人,因为冬天夜里外面站几分钟也会瑟瑟发抖,就硬着头皮说自己一个人敢走,结果很多时候他是跑着回家的,有时候还会被玉米地沙沙的响动吓哭,边跑边哭,唐政一直记着那种奇妙的体验,由于害怕他的耳朵仿佛进了另外一个神境,听不到声音,只有一片混沌。这段从小路口通往家里的路对唐政来说更不陌生,他每次出门都要走,不管是去外地还是去别的地方,但他依然害怕,这几年他很快习惯了城市灯火通明的晚上,他仿佛太久没有习惯黑暗,他期望月光,期望冬季天高的时候英雄一般强壮的猎户座,但是他抬头只能看到稍显暗淡的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相比之下小熊星座更加没有光泽,只有北极星发出微弱的亮光,如果不熟悉恒星的分布,很难分辨出那小熊的轮廓,天龙座大而稀疏,它盘踞在大小熊星座之间,龙头上也没有一颗一等亮星,但是唐政依旧顺着龙头下颌找到明亮的织女星,它不停地在那里眨眼,牛郎星还在地平线下没有升起。到家里的最后四十米是一个下坡,紧挨着房子,在房子的东侧,唐政和小时候一样,加速快步跑下来,踏得路面啪啪直响,他知道父母一定在守望他,虽然他是到了鄂尔多斯才给父母打电话说自己要回家,之所以说得这么晚是唐政觉得这次回家是临时决定,本来提前一天就回的,但上海到鄂尔多斯的航班变少了,恰好那天客人全满了,唐政不得不推迟一天,为了不使父母失望就没有提前说,到了鄂尔多斯才给父亲打了个电话,打了几次一直没有人接,父母去不远的玉米地除草了,就没带手机,正好回家拿水才看到未接电话,就给唐政打过来。如果唐政每天呆在村里,他的脚步声父母亲肯定能很快辨认出来,父亲喜欢赌钱经常不在家,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听到脚步声母亲都会说是某某某来了,虽然大部分时候是父亲回家,但也有村里人来串门或者借东西,常来的人母亲听几下脚步声就知道是谁了,如果不常来的人,母亲会说脚步声比较生。这次他们不用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谁,他们一直眼巴巴的等着儿子回来。
    唐政走进院子的时候大门敞开着,院子里的大灯很亮,将不大的院落照个通明,父亲正盘腿做在蓄水池隆起的水泥台子上面,抽着一支烟,烟头明亮而闪烁,母亲正在洗脸,脸盆也放在那个水泥台子上面,这个水泥台子高出院子半米,很多人家的这个台子中间是土地,多半会种上花,也有人会种一些吃的东西,唐政的父亲嫌灰尘大,春天一刮风到处都是黄土,就做成了实心的水泥台子,夏天的时候可以在上面晾衣服,黄昏的时候可以在上面坐坐,铺上一张破旧的床单或者一根毛毡就能躺下来休息休息,尤其从田里刚回来的时候满身泥土,累得只想躺一会儿,这时水泥台子由于太阳的暴晒余温还在,躺在上面缓神是再好不过了,如果对天体有兴趣,随时都能看到它们的变化,唐政的老家雨水不足,有时候整个夏天都不下雨,所以一年大部分时候都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唐政和父母之间没有拥抱的桥段,唐政甚至没有叫一声父亲,只是喊了一声妈妈,这是以往养成的习惯。每当回到家里,唐政很快能说一口乡里话,甚至生活上的习惯都很快改过来,没有那种村里人嘲笑的白天去了一趟鄂尔多斯回来晚上就变了口音的习惯。
    “熬坏了吧?政子……妈妈快想不见你的样子了。”母亲开口说话是因为唐政先叫的她,“我们听说你回来了就从地里赶紧回来等你了,郭云是个好娃娃,还把你送回来。”
    “他正好也回来。”唐政也这么觉得,但是他并没有马上附和母亲。
    “那也是人家把你送回来的,要是换了其他人可未必。”
    “嗯。”
    “过来,政子,爸看看胖了没,现在多少斤?”唐政的父亲嘴里冒出一股烟后开始说话,露出满口黄黑色的牙齿。
    “没胖,紧着减肥了,一百三十斤了,肚子上全是肉。”自从大学毕业后唐政就很少锻炼身体了,以前怎么吃都吃不胖,现在不知不觉就胖了,这两年工作忙,孩子还小,锻炼就更少了。
    “这么个身体正好,减甚肥了,就和你姐一样,天天减肥,再减得瘦了要生病啊。”唐政的母亲接过话。
    “我姐这段时间怎么样?”
    “吃的喝的有,就是欠了很多债,不过虱多不咬人,反正就慢慢还。”
    “那个钱大真是畜生,和我姐夫一个村的,还把他们骗成这样,这么多债几辈子才能还清。”
    “慢慢还啊,比他惨的多了,和你爸以前一起教书的那个庆如,放款放了两个多亿,原来开的好车,雇的司机,现在成了干板穷汉,车早就被人开走,每天连日子都快过不了。你知道不,政子,咱们村里的那个润小子去云南还不知道是海南,走了几个月了。”
    “不知道啊,去那里作甚,不是当了村长吗?以前入党申请书还是我替他写的,他一个字也不认识,怎么跑那么远?”
    “说是他妹妹的亲家公在那里揽了活计,做不过来,就叫他们过去了。”
    “该不会是传销吧?跑这么远无亲无靠的,干苦力活哪里还缺几个人。”唐政觉得这事比较蹊跷。
    “他们都说是传销,咱们也搞不清楚,全家都去了,包括儿媳妇和孙子,只留了自己的儿子在村里,儿子现在在开火车。”
    “唐江都有小孩了!可是日子快了!润小子当上村长,路剑平总算下去了。”
    “是了吧,那真不是个人,后来有人给你爸说,他还到咱们的放气孔上听我们晚上聊啥,看给润小子出啥主意,其实咱根本没啥主意,只是润小子不认识字,经常让你爸给填表,路剑平那小子就以为我们是一伙,这回选举可把他弄下去了,不过他现在也不行了,见了你爸和妈妈一声哥一声嫂,去年过年逼债的追得都没有回来,现在村里连两百块都没人敢给他借。”
    “政子,你不知道,那人心眼可多,还怕咱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还没下坡的时候就把鞋脱了,赤脚走到咱们的房顶上。走吧,回家里头拉话吧。”唐政的父亲一直在翻唐政的包,看里面有些什么,倒不是看给他们拿了什么礼物,就是好奇唐政瘪瘪的包里装了啥,其实这次走得特别匆忙,唐政几乎什么都没有带。
    “回吧,妈妈去喂个猪,你们先往回走,外面蚊子咬的厉害。”唐政的妈妈说着就往西边的侧门走。
    “噢,我等会还要去厕所,不要把灯关了。”唐政家的厕所在院子外面,猪窝就在厕所旁边,唐政即使开着灯也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他已经三十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依旧是这样,更何况这几年一直在城市里生活,到村里觉得一切都那么黑。唐政回家换了一双拖鞋就去上厕所了,母亲已经在猪窝边上给猪舀食。
    “就尿在那坡上,要不就尿在地里,明天厕所苍蝇飞得不行,大便就到那边那块地里去,妈妈今年种的玉米,顺便施肥。”
    “噢。”
    “妈妈现在也到那边地里去上厕所,苍蝇太多了。你看见砖墙上那些字没?,妈不认识,是建飞机场的测量人员喷在上面的,以后飞机场建起来咱们家就是跑道的中线,房子必须要拆。”
    “现在怎么村里这么黑,连个灯也看不见,我伯伯家还在城里吗?”
    “早回来了,县城消费那么大,这几年钱不好挣,现在可多人都回来了,啥都要买,你三爷爷家的叔叔也会来了,前几天唐勇的媳妇还带着妈妈去烫了下头发,那是个好媳妇。”
    “那还真不错。你那头发烫了我还没看出来。”
    “唉,妈妈这是不花钱才去烫一下,唐勇也日子过好了,在县城边上买了一套楼房,现在都有钱了。” 唐勇是唐政三爷爷的孙子,比唐政小一岁,孩子早就上小学了,唐勇的妈妈是村里出名的美人,媒人安排唐勇父母见了一面后唐勇父亲扬言非唐勇母亲不娶,唐勇父亲当过兵,有一身蛮力,他们顺理成章结婚后生了五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灵活得像是会说话,比同龄的小孩更懂得人情世故,看一眼就知道大人想叫他干什么,深得唐政三爷爷的欢心。唐勇是长子,小时候读书不是很好,早早就辍学学了手艺,刚开始和唐文一起学修摩托车,后来又学装潢。唐勇的妻子并不是本地人,唐政没有见过几次,甚至忘了长什么模样,只有个总体的印象,第一次见是唐勇生完女儿回家的时候唐政正好大学放暑假,就去看看孩子,也见到唐勇的媳妇,偶尔听说是在迪厅里认识的,他和唐文一起修摩托的时候整天去迪厅。唐勇刚开始装修给一家当官的干活捡到一块表,指针不会走,拿去修的时候才知道这块表值好几千,唐勇高兴地每天带着,着实让别人羡慕好一阵子。
    “他现在还是做装潢?”唐政好久没有听到关于唐勇的消息了。
    “是了,还在装潢,过段时间等他有空了你爸还说把咱们家的墙也刷一刷,但是又说飞机场要拆迁,现在又没消息了,谁知道呢。回吧,政子,这个猪很好喂养,冬天把猪杀了我们给你拿肉下去。”
    “你们冬天来了上海多住上几个月,想住多长住多长,过了年再回。”
    “妈妈也是说一下,到时候再看,去了你们那城市也不好住,路上把人熬得不行,到了飞机场还要走那么远,又是坐车又是地铁,住得时间长了也不行,一个人也不认识,但妈妈想孩子呀,可乖了,在电话上面爷爷奶奶叫得很亲。”
    “等我们买上车去接你们以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到时候再说吧,我们反正就两个人也习惯了,过年倒简单,两个人随便做点什么睡一觉初一到处串一串,你爸赌钱赌几天年就过完了。”


3


    唐政的老家没有卧室,只是一块土炕,全家人都睡在一张炕上,也从来没有什么私人空间,冬天特别冷,所以炕就在最里面,不靠窗。每次唐政把手机拿到炕沿的时候手机信号就显示无服务了,唐政就索性把手机扔在外面的躺柜上,一下子坦然许多,如果有急事别人会打电话,电话铃声调高就行,实在找不到天也不会塌下来。关掉灯整个世界完全黑下来,正是伸手不见五指,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唐政和父母聊得比较晚,不知道具体几点才逐渐睡去,父母亲可能还聊了一会儿,但唐政已经早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唐政被一阵刺耳的公鸡打鸣声吵醒,唐政睁开眼睛天还有点黑乎乎的,眼干涩的几乎睁不开,但是刚刚要睡着又是一声响亮的鸡鸣。对于唐政来说这声音比车的喇叭,工地轰鸣刺耳多了,大概仅次于楼上装修电钻的声音,但由于实在太困而且起来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唐政就又在炕上窝了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转身一看母亲早就起了,被子就随意的放在一边,唐政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院子的鸡笼里两只母鸡和一只公鸡还站在一根横着的木棍上,公鸡昂着头,一缩脖子然后甩了几下像极了一名摇滚歌星,不到一分钟脖子又竖起来继续打鸣。母鸡跳下来,在鸡笼的地上随便挑拣着什么,这是外婆带来的鸡,外公去世后外婆就搬来与唐政的父母一起住,唐政和姐姐都在外地,父母相对比较闲就答应承担照顾外婆的责任,唐政回来前几天外婆要去小姨家住一阵,父亲就送了过去。怪不得这几天唐政一直在网络上看到小姨发小姨父天天喝酒的照片,小姨去年得了抑郁症,去西安看病的时候唐政刚刚从西安因工作调动到上海,就没有见到小姨,现在表妹在西安上大学,唐政还有个同学在那个学校教书,但是表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没有安排他们见面。小姨的抑郁症有段时间很厉害,整夜整夜睡不着,经常在网络上和唐政聊天,有时候是早上四五点,有时候是深夜,唐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外婆共七个女儿只有小姨读了书,一方面是觉得小姨小时候比较瘦弱,干农活不行总要找个出路,另一方面小姨出生的时候外婆四十多岁,时代在不停变化,外婆觉得该让孩子读书并说她可能要把小姨留给舅舅了,最终外婆还是看着小姨结婚生子,只是小姨父不到四十岁就闲在家里,一事无成,整天喝酒闹事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这让小姨烦透了。尽管看到了所有的子女成家,外婆六十多时还是得了胃癌,手术很成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还十分健康。外婆到唐政家的时候非要把自己的几只鸡也带来,下的蛋隔段时间舅舅开车来全部拿走给自己的孙子吃。很多农民都对鸡有比较深厚的感情,尤其是下蛋下得多下得好的母鸡。小时候唐政家里孵过小鸡,照顾起来十分麻烦,每天晚上都要把小鸡带到家中的纸箱存放免得被黄鼠狼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吃掉,白天再把小鸡放出来让母鸡带着找吃的,小鸡毛绒绒的非常可爱,唐政经常看着他们窝在母鸡的身边在母鸡身上轻快地啄啊啄,而现在的小鸡已经是城里小孩的宠物了,但依旧不容易养,小鸡很容易生病,一窝小鸡全部长大的情况很少见,有一些小鸡是大人不注意掉到水里茅坑里淹死的,也有别的情况,比如唐政家以前养的一只母鸡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就是因为这只母鸡小时候不小心掉到唐政母亲刚做好的猪食里,猪食比较烫,幸好有人看到及时把它救了下来,但一只眼睛再也看不见了,这只母鸡在唐政家呆了好多年,后来村里人开始种地的时候给种子放农药,鸡就不能放养了,关在鸡笼里鸡不好好下蛋,而且人还要整天给他们喂食,唐政的父亲就拿了一根扁担将所有的鸡担到外婆家去让外婆养着,顺便把唐政送到外婆家去度暑假,舅舅家的表哥和唐政年纪差不多大,整个暑假唐政都在外婆家,开学再被接回来,山路虽然比公路近不少,但是走起来还是要很久,天不亮就得出门,中午才到外婆家,当天打来回的话到家肯定天黑了,还要考虑中午天太热没有办法赶路,因此出发要早,回程要晚。长大后唐政就不去外婆家度暑假了,更多时候帮家里做点事情,父亲对他学习方面的要求也越来越严,要留在身边管教。母鸡咯咯咯咯不时地发出响声打断了唐政的思路。
    大清早唐政看大门还关着,就把两扇门全部打开,他想母亲肯定是从西侧的小门出去的。唐政从大门出来后走向西边的厕所,刚到厕所就有苍蝇嗡嗡嗡的飞起一片,唐政嘀咕着苍蝇起得真早,这些苍蝇多半是绿头的,和家里的苍蝇又有些不同,它们更大,声音更响,盘踞在厕所,一旦有人过来就一哄而起,稀里哗啦的随便撞向人的各个部位,唐政赶紧躲开,站在猪窝边上对着下面的山坡撒了一泡尿。这个山坡下面就是唐政家的旧窑洞,唐政在窑洞里住了好几年,上次回来的时候院子已经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完全看不清楚地面,唐政提心吊胆的走到门口侧身从窗户朝里面看了看,自从爷爷去世后这个房子就再也没有人住过,窗户里都透出没有人烟的味道,白灰抹就的墙皮已经成片成片的脱落,支撑整个拱形的粗木房梁还在那里,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到一丝要糟掉的迹象,甚至上面贴着的“抬头见喜”都清晰可见,只是红色的纸已经褪成灰白色,纸面也四处起皱。唐政想拉门进去看看最后还是没有,窑洞年久失修未必安全,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发现竟然上了一把锁,锁上面的油漆掉的剩下很少,大约只留下一星半点能让人看出这把锁最初是蓝色的,唐政转身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刺溜刺溜”的声音,心中拔过一丝凉意,看着一条菜绿的蛇在草中一闪而过,唐政就快速离开了。这次唐政一点也没有想去旧窑洞看的想法,他只站在上面定定神就够了,据父母说这个旧窑洞飞机场拆迁的时候政府也要赔钱。唐政继续往西边走,看到一块田里有整齐的几行作物,它们显眼的是都盖着塑料薄膜,这是西瓜,母亲在电话中告诉过他家里种了西瓜,也只有西瓜需要这么精心的照料。其他大片的农田里插着很多稻草人,有一个身上穿着唐政中学时候的旧校服,唐政觉得有些滑稽,以前没有这么多稻草人的。
    “政子,你爸起来没?你起来这么早,在上海也起这么早?再睡会了吧。”唐政的妈妈就在房子西边下面的梯田里干活,唐政一时没有看到,他以为母亲去稍远的地方锄地了,过会就回来。
    “鸡叫得太吵了,睡不着了,我爸还没起来。”母亲就在附近,这让唐政有些惊愕。
    “你爸就知道装睡,妈已经起来两个多小时了,昨天狗咬死一只母鸡他也不去埋。啊呀,你不知道,今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好多野鸡,刚种的玉米全被挖出来吃了,稻草人根本吓唬不住。”
    “狗把母鸡吃了?怎么吃的?”
    “有一天妈妈在这边锄地,你爸不在家,突然听到鸡乱叫,妈以为是公鸡在啄母鸡,越叫越厉害,妈回去一看,一条狼狗带着一只崽把鸡窝弄开早就把一只母鸡咬死了,院子里到处飞着鸡毛,别的鸡吓得呱呱乱叫,这狼狗看到人来了才带着崽子跑了,放下咬死的那只母鸡。叫你爸起来赶紧把那只死鸡埋在树下,不然要臭了。”
    “噢。”
    “那狼狗知道这边有吃的,今天早上又在大门口候着,妈刚出门它们就在旁边,吓了妈一跳,当时正好拿着锄头,就把它们赶走了,这狼狗野得很,还对妈呲牙,不知道谁家放出来的,饿得没有吃的,到处乱窜。回去叫你爸赶紧起来,妈也上来,给你们做饭,饿了不?”
    “噢,不饿。”唐政答应着,但是没有起身,他正蹲在厕所外面的一个小山包和母亲聊天。他听了母亲关于狼狗的话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不过又想到自己离院子这么近,有狼狗来可以迅速赶过去,并转了两下身子物色好一根木棒,顺便活动活动稍有酸麻的双腿。唐政在等母亲上来一起回去,虽然唐政距离西侧的小门不过十几米。母亲的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这顶帽子干净得和农村的景色一点也不配,唐政总是看到村里有人穿着汗水与泥巴混合染脏的衣服,路过时泛出不同程度的腐臭味。唐政母亲顺着一条新踩出的羊肠道上来,脱掉帽子,捋了捋掉落在额头上的头发,淡黄色,短显得更加干练,前一天晚上唐政竟然没有看出来颜色,只知道母亲烫过头发。母亲原来的头发是直的,梳过大长辫子,打理起来不方便就剪掉了,再后来留过披肩发,这次整个头部都烫成了小卷,并染上一种毫不乍眼的黄色,年轻了许多。唐政不禁想到自己以前问过母亲当年是怎么看上父亲的,父亲那么矮,民办教师挣一点点钱,母亲说当时也没觉得矮,外公觉得老师这个职业好歹是要个读过书的人也还算不错。唐政母亲边收拾柴火,边抱怨唐政父亲摩托车好久不骑发动不了也不叫唐文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他非要直接到修理门市去修,人家说不是换这个就是换那个,换下来摩托也不值那点钱,夏天要经常去地里,很多田地车开不过去,摩托车灵活,什么路都能走。




4



    唐政躺在外屋的一张小木床上看着屋顶,听着母亲的抱怨,过了一会儿父亲起床了。
    “爸,你看这房子不错,二十多年了,房顶还基本保持白色,只有一小块一小块的颜色变深了。”
    “就是,咱这就算好房子,二十多年基本上不用动。等一会儿吃完饭得去看看唐文回来没有,叫他过来给爸看下摩托,摩托比汽车方便,什么小路都能过去。”
    “摩托怎么坏了?”
    “没有坏,就是长时间不骑发动不了,电瓶肯定要换,前几天问唐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要换好多东西。”
    “那现在能卖多少钱,我妈说你想把摩托卖了。”
    “三四百块,不值钱,骑了快十年了。”唐政爸爸笑了笑。
    “那你买它干啥,到最后卖废铁也能卖这么点。”
    “嗯,不卖了。”
    “唐文现在不是不修摩托了吗?”
    “早就不修了,现在骑摩托的人越来越少,修摩托也挣不了几个钱,现在搞汽车修理,前段时间给小儿子去北京看病花了不少钱。”
    “什么病?”
    “小时候看不出来,逐渐长大的时候看着发育不太好,现在都两岁多了还不太会走路,看人的时候也是斜着眼睛,一看就不是很正常的小孩子。唉,孩子有了毛病大人操心,这倒把一辈子的穷根扎下了。”
    “咱们这生小孩根本就不行,从怀孕到出生都不去医院检查一下,等快生了才去医院,这样生孩子能让人放心吗?”
    “小地方就是这样,谁还检查,你姐姐生两个孩子也没去医院检查。和爸爸去把那只鸡埋一下,过几天还要给你外婆买一只。”唐政父亲说着就出了门。
    唐政也起身出门去拿了把铁锹,在大门口等父亲,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鸡,毛已经拔掉,还拿塑料纸包着,唐政父子一前一后就去了唐政将尿撒下去的那个山坡,山坡上全是杂草,一棵桃树大部分早已干枯,只有小枝发出萎靡的绿叶,唐政父亲说要埋在杏树下面,唐政一看这棵杏树周围距离差不多的地方都长出了杏树,父亲说考虑到国家征地就种了点经济林,这些杏树种下去也不用怎么管,杏树的种就是以前大门外的那棵杏树的种,酸甜可口。
    埋好鸡后唐文正好从家里过来,唐政母亲盛起一碗饭。
    “文文,吃上一碗饭再说。”
    “刚在家里吃过了,唐政什么时候回来?”
    “我昨天回来,回来都晚上了,你不是天天回来吧?”
    “不是,今天回来给你大伯建一个羊圈,他从别人那里买来十几只羊,原来的地方太小了,羊弄在一起天太热不行。”唐文边说边开始摆弄摩托,先放了一点油出来。
    “现在羊肉很贵了。”
    “是啊,农村羊肉要四十一斤。你这回一个人回来?”
    “嗯,带上孩子太麻烦,孩子都还小。”
    “是了,这么远,回来不方便。”唐文说完一脚踩下去,摩托呜呜地响了几声又熄火了,这脚看似很随意,可是唐政看到父亲踩了好多回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唐文检查了下火花塞没问题,又踩了一脚摩托车就好了。这世间万物真是各有各的道理,和学识文化没有多大的关系。唐文弄好之后安顿唐政的父亲去换个电瓶就行,可以电马达启动,大概一百块钱左右,说完急匆匆地走了,他也不抽烟,饭也没吃,说急着还要到门市修车。
    “看文文忙的,这段时间也瘦了不少。有这么个孩子一辈子都不安心。”唐政母亲看着唐文骑着摩托车走了。
    “是啊,这真是个大麻烦,生下来就要对他负责。”唐政叹了口气。
    “前几天你二姨还对妈说她有那个孙子,死也合不上眼,原来还好,能上学,现在情况越来越糟糕。”唐政的表哥十八岁结婚,当年就生下了儿子,表嫂是表哥一个村里的女孩,比表哥能高出一个头,家里只要有吃有喝就万事不操心,孩子生下来一直是唐政二姨在带,现在十几岁了,连基本的话也说不好。
    “也有对小孩不负责任的。”唐政的父亲接过话,“村里埃如家的孙子生下一个女孩,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他们夫妻带着去北京还不知道是西安去看病,大人回来孩子没带回来,说是没救活,很多人说他们把孩子丢了。”
    “不用说别人,我二姨家的表弟生完小孩,孩子妈妈还没有满月就跑回娘家,我外公不是出主意把孩子卖掉吗?还是个儿子能多卖点。”唐政说起来有些悲凉。
    “是了吧,你外公那时候真是老糊涂了,八十好几岁了。”唐政母亲笑着说。
    “你二姨家也不是啥正派人家,现在孩子都一岁多了,还说要离婚,你表弟就像个神经病,三天两头把媳妇打跑,隔段时间再去娘家找回来,过一段时间腻烦了再把媳妇打跑。”唐政父亲说,“你表弟现在什么也不干,花的没钱就回来找你二姨夫要几万,都是他们把孩子惯坏了。就这样,你二姨夫还说要离婚。”
    “那个媳妇十分不好吗?我从来没见过。”唐政在家里更多是一个倾听者。
    “长得很矮,很瘦,你小姨父不是说母鸡虽小也会下蛋被你小姨狠狠骂了一顿。”
    “那当初就不要结婚。”
    “是啊,但现在这社会没结婚都个个挺着大肚子,不结婚也不行。你二姨夫也真是的,既然结婚了还不好好过着。”唐政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不过,自古以来父母讨厌儿媳妇的事情很多,我们村里唐军娶了两个媳妇,唐军的母亲被亲家公揍了两次。”
    “为啥?”
    “第一个儿媳妇唐军母亲一直就看不上,其实吧,长得挺好,唐军也是一表人才,按说是好婚姻,也有人传说是唐军第一个媳妇在家不小心撞见唐军母亲和村里一个老头有染,至此就被唐军母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唐军的第一个岳父得知女儿被唐军母亲打得鼻青脸肿后开着三轮车下来把唐军母亲揍了一顿,旁边有看的女人谁也不去拉架,唐军母亲被压在身下,茶缸像雨点般落下,打得抱头痛哭。”唐政母亲说起这些事情总是十分来劲。
    “唐军的第一个媳妇我也记得,还和我们沾一点点亲,长得确实不错,后来人家离婚后把女儿留下很快就又结婚了,比唐军现在这个媳妇要好,真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就欺负人。”唐政有些愤愤,“那被第二个亲家公揍是怎么回事?”
    “唐军家好几代都是婆婆看不上儿媳妇,唐军母亲更是这样,第一个儿媳妇离婚后,她特别疼爱留下的大孙女,第二个儿媳妇怀孕后就想着要个孙子,结果生下来是个孙女她就偷偷抱走了,看别人什么反应,如果反应不强烈她就把这个孩子送人或者以别的方式处理,结果被亲家公在医院按倒一顿好打,唐军母亲迫不得已就把孩子交出来了,现在也是见不得儿媳妇,儿媳妇从县城回来她就故意把门锁上走得很远看不见人,儿媳妇坐在大门外痛哭一顿,饿得吃不上饭。”
    “噢。”唐政是从这里长大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见过不少,倒也不以为意。
    “这是婆婆虐待儿媳妇的,不过,现在社会变了,儿媳妇虐待婆婆的也有。”唐政母亲继续说,“村里埃如的弟弟和弟媳妇在县城里住,家里的水池蓄满了水没有人用,婆婆公公就想用,结果吊了一桶水上来发现里面有蛆,是儿媳妇把茅坑里的粪便倒进了水池,为此公公和儿媳大吵了一次,不过埃如的爸爸今年得了癌症已经去世了,死的时候痛哭流涕,现在的人好活得要命,谁也不想死。”
    “埃如的爸爸已经死了?”唐政不等母亲说完就问。
    “是啊,谁能想到,得了个病走得那么快。和文文的奶奶丧期不差几天,文文的奶奶走之前一天妈妈和你爸刚从鄂尔多斯回来,就带了点东西去看她,她人还很清醒,问你爸她能不能起来了,你爸说没事,这点病没事,结果第二天就去世了。妈妈去的时候文文的奶奶还说你爸握了下她的手。”唐政母亲说着说着严肃起来。
    “文文的奶奶是嫌你没有握她的手,以为你嫌她,心里想毕竟侄子媳妇不如侄子亲,唉。”唐政说着叹了口气。
    “是啊,看那也是人的一生,刚娶回来的时候文文的爷爷看不上她,就生了一儿一女,后来几乎不回家睡觉。”
    “卧在床上你东平叔叔开车来输液的时候死活不同意,哭着不让输液,最后也没输成,要是输液估计还能活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人老了,瓜熟蒂落的感觉。”唐政父亲半响才插了一句话。
    “为啥不让输液?”唐政还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她一辈子没有扎过针,活了八十多岁,害怕扎针,呵呵。”唐政父亲说着淡淡的笑了一下。
    唐政也勉强地笑了一下。



5



    唐东平是乡村卫生站的一名医生,他的父亲一直是当地有名的医生,唐政父亲还在唐东平父亲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唐政家里有不少医书,后来被唐政母亲不小心卖掉一部分,还留有一些,不过唐政至今没有翻过,倒是唐政的父亲现在没什么事情做偶尔会翻看一下,他给人扎针也是那时候学来的,后来国家招民办教师,唐政的父亲就去考了,之前还招兵,唐政父亲体检都过了,结果唐政的奶奶哭着不让去就没去成,村里一共体检通过两人,另一人现在是青海某军区的领导,唐政父亲说起来都后悔不已,而且他觉得即使不当兵当名医生也不会比现在差,只是可能没有现在清闲。唐东平比唐政父亲小两岁,不上学后就出来行医,写得一手好字,那时候村里看病的人不多,结婚后唐东平的妻子每天在家里骂唐东平叫他出去给人看病,唐东平就每天背着药箱出门,晚上回来,基本上一无所获,后来穷得不行就去了煤矿,在煤矿学会了开装载机,开拉煤车,开小汽车后来嫌工作累就在煤矿开了医务室。唐政以前和唐东平不熟,等到读完初中才熟起来,唐东平人长得很帅,在自己的卫生站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和附近的居民都相处很好。唐政那时候身体不太好,经常去卫生站看一些小病,高中是在市里读,每次去学校前唐政都会在唐东平那里拿一些日常的药品,在市里唐政无依无靠,生病都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带着去看,同学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从唐政记事起,唐东平就没在村里生活过,只是偶尔回来看看父母,听说在煤矿上赚了一些钱,在县城买了房子然后在小镇开了个小卫生站养老。唐政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唐东平,后来听说唐东平赌博输了好多钱跑路了,唐政突然记得有一次他回来唐东平开车送他到村里,路上闲聊说他们这一代人没有什么爱好,抽烟喝酒伤身体,也就是赌赌钱,他说的所谓那一代人指的就是村里包括唐政父亲这些年纪差不多的人,唐政现在想来他是为自己也是为唐政父亲找了一个借口,不过唐政长大后并不过问父亲的赌博输赢情况,他觉得作为一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不应该对这些事情没有分寸。唐东平跑路后,唐政心里还想他当时应该反驳一下唐东平的,这样也许他就不会把家产输的一干二净。唐东平一个人在外面躲了四年,四年来的情况唐政都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最开始唐东平去了鄂尔多斯给人开车,后来觉得干这活实在太累了,而且自己年纪已经不小,身体吃不消,就给人当坐堂医生,鄂尔多斯离家乡很近,总是能碰到熟人,不知觉中就走漏了风声,唐东平又去了乌审旗,在那里做了几年医生,自己没有资金,只能给别人坐堂,自己拿固定工资,做了几年别人想把他留下来,他还是再次回到自己的家乡,债务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就重操旧业开了诊所。这次回来唐政肯定要去县城买东西会经过唐东平的卫生站,不过他想好不去卫生站串门,他知道唐东平是个脸皮很薄好面子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丑在侄子会觉得面前有些不太好看。
    唐政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家里的书很多都是自己以前买的,放在几个木头箱子里已经好久没有翻了,但是他也懒得翻,炕沿上放着一本有薄薄灰尘的红楼梦,唐政拿来躺在外面的小床上随便看看,不读几页就发现自己曾在书上做注解,不认识的字都注了拼音,部分段落还写了自己的感想,唐政看着自己以前写的字觉得很丑,自己的见解也是那么的浅薄,越看越羞最后索性放下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山上中午的太阳要比上海更毒辣,晒得根本出不了门,下午太阳几乎要落下去才能凉快一点,然后跟父母去邻居那里拿红薯苗。以前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养一些红薯苗,后来大家都嫌麻烦,养红薯苗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把头一年的红薯放在一个容器中拿土埋起来,土不能太厚不能太薄,太薄红薯苗吸收不好养份长不成,太厚阻力太大红薯苗还是长不成,温度不能太高不能太低,在农村没有什么专门的温室,温度把握起来很困难,湿度也是一样,水太多红薯直接就坏了,水太少营养吸收不好也不行,而且湿度温度要相互配合,唐政母亲自己也养了红薯苗,就在门外的一块地上挖了一个坑,放了几只红薯,每天给那个特定的地方浇水,红薯苗就密密麻麻的上来一大撮,但是苗长得不是很茂盛,唐政母亲就想到邻居家去弄点,邻居家的红薯苗又大又好,邻居已经种好了,剩下的红薯苗也没什么大用,最后没人要还是要扔掉的或者喂羊吃。恍恍惚惚之中,唐政来到一块沙地,穿一双塑料底的鞋子,这双鞋是母亲做的,很好看,但是不耐穿,而且只能夏天穿,因为底和帮都很薄,走路的时候也要小心,走到带刺的植物那里随时可能被一些刺扎过来,脚一出汗,鞋底也是滑滑的腻腻的,垫上鞋垫也不行,走的路长了,鞋垫就会从脚后跟处溜出来,要不停地重新垫好,穿个丝袜能稍微好一点,但是唐政没有穿,他的脚已经湿了,走在这块沙地上,他口渴,沙地是上坡,走一步滑半步,脚在鞋里也打滑,唐政索性把鞋脱掉,这样还能减轻一点脚在鞋里打滑的不适感。唐政越走越渴,太阳越来越大,唐政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下去了,脚被沙土烫的生疼压过了他口渴的不适感,而且越来越烫,唐政仿佛走在油锅上,他的鼻子也开始痒痒的,又不是打喷嚏的感觉,仿佛要有鼻涕留下来,唐政就像小时候拿手臂抹了一下鼻子,低头一看,是流鼻血了,唐政举起手冲到院子里舀了一瓢凉水洗了洗,向后仰着头直到血不流才行。唐政是眯着眼睛的,太阳已经偏西不少了,擦着房顶照下来,地面上的热气还在呼呼往上冒,唐政估计快四点了,扶着鼻子走到屋里,父母也才刚刚惊醒,知道是流鼻血也就没再做声,说呆会一起去拿红薯苗。
    种红薯的地母亲已经全部准备好,唐政去田里大解的时候看到了,一共十八行,要种红薯苗的那一行是隆起的,紧接着凹下去,再隆起,呈波浪状,一共去邻居家拿了三百棵红薯苗,是唐政帮忙数的,回家开始种的时候太阳马上就落下去了,天气才稍微凉爽起来,母亲和父亲讨论着要担几桶水过来,唐政要担,母亲说唐政担不动,唐政说自己已经不是二十岁时候的嫩骨头了,就非要担,舀满两大桶水,唐政将扁担放在肩膀上,腰一使劲就担了起来,速度太快,两桶水晃了几晃摆了唐政一个趔趄,唐政母亲叫唐政放下,唐政咬着牙从西侧的小门出去,通往田里的那条路也是新踩出来的,很窄,旁边都是草,唐政不到一分钟就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疼,怎么挪动扁担都不合适,路上又没有办法放下来歇息,桶根本没法找到一块平地来放,唐政咬紧牙关到了田里赶紧放下来喘口气,好歹找到一块平地。最后唐政母亲让唐政给新栽的红薯浇水,一瓢水浇两个坑,唐政父亲又担了一担水过来看了看。
    “这一瓢水两坑不行,太少了,怕活不了。”
    “差不多,这里挖出来的土还是湿湿的。”唐政心里根本就没有把握,只是他想着担水这么累,让父亲少担几桶。
    “不行吧,政子,浇水浇得少活不了,那不是白弄了,既然种就要保证活,水多浇一点,两瓢浇给三坑。”
    “怕你累了吧。”
    “种地就是这样啊,不然谁还要那么辛苦供养孩子上学,一年的收成也不够一个大学生一年的花费。”唐政父亲看前面担的水还没有浇完就坐下来抽一支烟休息。
    “那时候叫你姐好好读书,你姐非不读,倒是现在也不用种地,但是读了书总比不读好,妈妈这辈子一个字都不认识,连给你们打电话都要求别人,这几年才能打电话还经常打错,和一个睁眼瞎差不多。”唐政母亲先一行一行的刨坑,再把红薯苗放到里面,等着唐政给每一个坑浇水,最后再将红薯苗掩上,第二天早上来看红薯苗的生长情况就能确定这些红薯能不能成活。
    “读了也没什么用,在大城市里比乞丐能稍微好一点。”唐政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心中有些不平。
    “就那也比乞丐强啊,妈妈去了城市连个路也找不上。”
    “城市里也不好生存,妈。”
    “城市里消费太大,别说上海了,就是县城里,这两年都消费不起,咱们村里的人全都回来了,种地再不好,吃的不用买啊,喂头猪,喂几只羊,花的也有了,现在农村猪肉和羊肉都可贵了,村里杀只羊,还没杀肉都被大家买完了。”唐政母亲不无感慨的说。
    “现在农民还是比以前有钱了。”
    “是啊,现在政府补得多,各种补贴都有,有的老人花也花不完,比以前是好过多了。”
    “你们不想种地不用种了,工资够花的话也不用攒钱,不够我给你们,这样一天累死累活的让人担心你们的身体,我刚担了一担水肩膀疼死了。”唐政的父亲早就有白发了,这次回来白发没有增多,唐政心中稍微有些安慰。
    “不种地天天在家里也没意思,今年也没种多少,你那嫩肩膀不行,没有担惯。”唐政父亲笑着说。
    “反正你们自己注意身体,我和我姐都这么远照顾不上你们。”
    “现在我们身体还好,老了肯定要给你们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谁能不老。”唐政这几年有了孩子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晃都三十多岁了。天色越来越暗,唐政回家才发现父母总是按农历生活,他们更多考虑农作物的种植和生长周期。唐政知道这天是初一,新月,往西边望了一眼,树木开始变得黑乎乎的难以分辨枝叶,天色晚得很快,再定睛一看天空中那颗明亮的木星已经半悬在西部的天空,顺着黄道看过去,依次有一颗泛黄的亮星火星,一颗亮度稍逊木星的土星,它们一个处在处女座,一个处在天平座,还有一颗亮星大角星也在附近,这是最早出现的几颗星。回到家不久,唐政看到双子座的北河二和北河三开始亮了起来,它们在土星的上部,织女星早就亮了但在房子的东部,被围墙挡住,逐渐才升起来。唐政很喜欢大角星,作为北半球的居民,大角星是北天球第一亮的恒星,大角星下面的北冕座不亮,而武仙座就盘踞在下面,北冕座简直就是给武仙座设计的一顶皇冠。恒星的亮光从很远处发射出来,对于我们来说看到的是某一时刻共同存在的星星,但是事实上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同时的天体。吃完饭唐政去院子外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妻子说孩子们早就睡着了,唐政透过院外横在南边的杨树林看到天蝎座正从地平线升起,它的头部是明亮的三角,黄道十二星座里天蝎座是最引人注目的星座,唐政挂了电话关好蓝色的大门,在一张信笺上写下一首七律:未老犹能感眼枯,龙行巨海任沉浮;长波涌浪原多变,游子归心恐未殊;不见苍鹰击浩宇,空由浅蟹戏泥涂;遥怜远处共新月,旧日豪情似有无。他曾听某位朋友讲在南太平洋上看到南十字星座遥远而多情,唐政完全能够想象坐在飞机上从窗外看出去小而精悍的南十字嵌在天空里给人心灵上造成的冲击感,它是全天最小的星座,但是有着两颗一等亮星,十分显眼,固执地指向了南天极。对于唐政来说,这件事引起的共鸣之处在于他明白,这个世界你对它理解的越多,它才对你越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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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3 12:45:16 |只看该作者
"每当回到家里,唐政很快能说一口乡里话,甚至生活上的习惯都很快改过来,没有那种村里人嘲笑的白天去了一趟鄂尔多斯回来晚上就变了口音的习惯。"这个让我想起我小时候,邻居家两个亲戚去了趟,仅两天时间,回来的时候说的话就是一半乡音一半广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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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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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9:27:55 |只看该作者
这件事引起的共鸣之处在于他明白,这个世界你对它理解的越多,它对你越有意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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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xiaozhu  对,手机好像不好改。  发表于 2014-6-14 19:44
要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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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9:57:40 |只看该作者
小朱的小说里 有对人类原始童贞的保留 胆怯、敏感、亲情、善意 这一篇写得波澜不惊 几乎是贴地飞行的写作因为一路的机警不至坠毁 大量现实素材、人物的动用 制造出强大的现实幻象 他太熟悉他的生活(很佩服这样的观察和记忆)、对每一个细节又做了技术偏移 情感和节奏的丰沛从题目开始一直延续到结尾

就结尾而言 给妻子的电话是我蛮感兴趣的点 另一座城市的生活终于可以不通过语言的转述而直接照进这块土地 某种委顿、挫折、漂泊 以及对一个女人和孩子的情感 可以流露出来 现在这个点没了 缺少了一种维度 而再反观 对于命运的描述又多了些  命运 其实终究是面目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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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风  这样的评论及评论的表述,是充满吸引力的。  发表于 2014-6-17 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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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19:59:17 |只看该作者
给你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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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xiaozhu  谢谢  发表于 2014-6-14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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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20:06:20 |只看该作者
小朱 我还觉得你总是写得太忠厚了 跟一个好好先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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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xiaozhu  我就是个忠厚的好好先生,嘿。再努力!  发表于 2014-6-14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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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20:12:24 |只看该作者
陈鱼 发表于 2014-6-14 19:57
小朱的小说里 有对人类原始童贞的保留 胆怯、敏感、亲情、善意 这一篇写得波澜不惊 几乎是贴地飞行的写作因 ...

这篇初始的想法很宏大,设置很多人物环环相扣,但最终因为写作的原因没法继续下去,现在十分佩服曹雪芹,这篇没有完全实现自己的想法,但写完就发上来了。

打电话那个其实是扣那首七律的尾联前半句,原来的想法就是割裂,其实也是对中国社会畸形发展状况的一种展示。

说得有点乱,写得不是很称心。我想写一种最枯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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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鱼  我想写一种最枯燥的东西——林小河也是这样吧 期待你下一篇的更枯燥  发表于 2014-6-17 06:29
陈鱼  嗯 现在人物会有些许重复感 遥怜远处共新月——这个感觉也缺一点劲道  发表于 2014-6-17 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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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4 21:23:07 |只看该作者
先占座,最近事儿有点多。
且让我在风中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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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1 18:50:35 |只看该作者
陈鱼说得好好。
了小朱的小说里对“生活”理解、接受同时不卑不亢,很有特色,关键是这种特色是很难得的修养。如果是我的话,开头第一句话可能会是“由于和鄂尔多斯离得很近,这两年县城的经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这个小说结尾部分写得十分漂亮,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想当谐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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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2 17:50:14 |只看该作者
X 发表于 2014-6-21 18:50
陈鱼说得好好。
了小朱的小说里对“生活”理解、接受同时不卑不亢,很有特色,关键是这种特色是很难得的修 ...

陈鱼说的贴地飞行的写作很准确。
树泳,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所以才有对生活理解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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