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

乐屿

残疾

文/乐屿

我放下铅笔，看了眼手机，显示屏显示时间是傍晚五点半。我开始计算，三秒后，我听见声响。声音来自楼底，男人用长长锁链套上三轮车胎，那链条久经风霜，铁锈已被时间打磨得发亮。男人发出一声咳嗽，接着便踩着台阶上楼，我识别出那踏步声：总是一脚声重些，另一脚又轻。那声音有节奏地向上，走了一楼，接着我听见熟悉的开门声。
我妈在客厅喊：“可以开饭了。”                                          
    于是，我收了画稿，走出卧室，看见父亲一瘸一拐地走进客厅，我的目光盯在他那双既脏又难看的黑皮鞋上，一脚踩上客厅的大理石砖，总是能留下尘土痕迹。往上看去，我爸穿着一条老气的牛仔裤，身上又套着一件黑皮夹克，他这人是严肃的，脸上五官都叫嚣着庄重。
我们一家三口如同往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席间，我妈说：“卓见，这次月考怎么样？”
我说：“和以前一样，还是数学差。”
“这怎么行呢？半年后就高考了，你其他科目都挺好，不能让数学拖后腿。”她顿了顿，说：“这样好了，我们给你请个家教。你以前总说不要，可现在你数学成绩提不上，以后很难考个好学校。”
我妈在饭桌上滔滔不绝，父亲阴着脸，不说话。
我一向不喜欢与人相处，尤其是陌生人，只好说：“那你请我们学校的高明老师好了，去年暑假他给我辅导过数学，我成绩也上去了。”
这时，我爸一反常态，说：“不行，他一个体育老师，听别人讲说是品行也不好，一个男人离了婚，出来挣点外快，我对他是没什么好感的。”
我妈说：“也是，听说他——”
我妈欲言又止，但是之后又说：“听人说，他不正常，他的喜好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她说的隐晦，可有可无似的。
我说：“我没听说过这些，别人的话怎么能当真。我觉得高明老师挺好，其他人教我数学我也听不懂。我吃完了，待会去美术馆看画展，你们去不去？”
爸妈推说不去了，我回到卧室拿起桌上的画稿，出了门。
我没想到会在美术馆遇到高明，原来他除了是个会教数学的体育老师外，也还喜欢艺术。他在美术馆走廊，手搭着扶手，从侧面看像是电影人物。我走过去对他说：“高老师，你也是来看美术展的吗？”他大约是惊讶能在这碰见我，有些尴尬地“嗯”一声，又说：“周日难得有空。江卓见，你也一个人来看画展？”我左手抓着右手，说："不是，是我爸原本说好周日带我来看，可后来他要加班来不了。"说完，我立刻掉头走开。高明老师还是原来那副样子，神色悲哀，这叫我想起以前的补习时光。他这人又极为腼腆，看他高高瘦瘦的，身穿一件灰色呢绒大衣，配条铅灰色裤子，放远了看极有艺术气息，所以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个教体育的高中教师。
我逛了大半圈，走到美术馆另一边，看见高明站直身体，盯着眼前的画。他看得专注，大约没发现我处在他身旁。我仰起头，瞧见那副素描，画面上是直截了当的男性裸体，甚至那器官也暴露无疑。
“啊，嗳！卓见，我——”
他想接下去说些什么，但脸突然就红起来，又止住不说。
“高老师，我要回去了，一起走吗？”我说。
他伸手抓抓头发，向前向后来回踱了几步，说：“一起。”
深夜，走在橙色的路灯光下，可以看见他长长的影子。
“高老师，你长得真高。”
“没有。”
“真羡慕你这么高。”
“没有，你以后也会长高的。”
“我都快成年了，怎么还能长高呢？”我笑着说。
高明停下脚步，说：“我快到家了，这里有个公交站，你可以坐车。以前给你补习的时候，我常常在这儿等28路车。”
我忽然间记起家教的事，于是说：“高老师，你晚上有时间吗？我爸妈想给我请家教，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这时，一辆28路公交疾驶而来，他见我上了车，向我挥手说再见。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子开动，我拉开窗伸出头，对他说：“高老师，你能教我数学吗？”车子已经开远，我听不见他的话，只在路灯光下看见他张合的嘴。
车子一路颠簸，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画稿，我也会素描，只是画得不太好。稿纸上是冬夜的雪地，一个男人一个小孩，男人的脚印一浅一深，他们是要去前边的游乐园。我再次拉开车窗，把画稿揉作一团，扔出窗外。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听见主卧里父母的谈话声。
我妈说：“我下周三要出差，你就不能替我开家长会吗？”
我爸说：“又没说周三要开家长会。”
我妈说：“学校每次月考后的第二个星期三总要开家长会，开了这么多次，我怎么会不知道。每一次都是我去，这次你去，我抽不出时间。”
我贴着门背，坐在石砖地板上，瞥见身旁父亲那双既脏又难看的皮鞋，其中一只鞋子内垫着木头块。父亲小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两条腿长短不一。我看着那双既脏又难看的黑皮鞋，想着如果有一天他能带我去游乐园的话那该有多好。
“我说了，我不去，不去家长会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说没有关系，当然，可能真的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从也没开过一次家长会。
我回到卧室，看见桌上那一叠画稿，都是同样的雪地，游乐园。我为什么画得这么难看？我把四五张画稿揉在一起，扔向床边的垃圾桶，整个人顺势躺上床。这时，我想起了高明，我还想起了他专注看画的神情，以及之后看见我时的尴尬。除此之外，我还想了些其他的，一些很不堪的画面。
我觉得可怖，于是钻进厚重的棉被里。
为什么我要想到午休时，同学们都在教室里自习的那一天？那一天，我们班的几个男学生缩在靠窗的墙角，面对手机屏幕发出怪异的笑声。我放下作业本，走到他们身边，男生们围成一个圈，我伸出头瞧见手机屏幕：一个黄发瘦小男人伸出舌头舔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黄发男人越舔越下，我忽然间觉得很不舒服，打开教室门走出去。
我听见男生们一个接一个地笑，其中一个说：“怎么下这个，太他妈恶心了，我开始还以为是两男一女来着。”
另一个回答说：“我怎么知道，上面写着A，谁知道是‘钙片’。”
除此之外，我还想了其他的，但都和高明有关。
一个星期后，高明老师当起了家教老师，开始父母极力反对，但我执意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高老师是熟门熟路，按着以前的时间表教课，分别是一，三，五晚上六点教课，以及周日半天。父亲不喜欢他，但见了面仍和我一样叫他高老师，表示尊重。高老师也还和以前一样，见了爸妈总低着头，笑笑。他永远都是那副样子，腼腆得仿佛低人一等。
周日早晨，他照常叫我做试卷，自己向厕所走去。
我的左手抓着右手，站起身，又坐下。
我听见厕所内他小解的声音，我颤抖着身体站起来，走向厕所。我推开虚掩的门，看见他正拉裤链。室外的阳光从玻璃窗外投射进来，他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高大，身后瓷砖上的阴影像极了一匹马。
“嗳，”他吓得靠上墙，“卓见你——”
我什么话都不说，脑袋里全是那些画面。厕所本就空间小，我站直身体，靠向他，他反而有些害怕，身体微颤着想要躲开。接着，我闭上眼，开始亲吻他的脖颈，他的双手颤抖得不知该放哪儿。他说：“卓见，你干什么？”我把左手伸进他的背里，滑过那厚重的棉服，滑过那粗糙的皮肤纹路，我的手像是冰凉的蛇游走在他的脊背。我抬头瞥见他那忘我的神色，接着拉开的他的裤链，开始用手挑逗他，渐渐的他的脸红得像在燃烧。
“你放开……”他说。
他说完，我就被推到一边，他匆忙地拉上裤链，打开门，紧接着我听见响亮的摔门声。他倒慌了，可我呢？比起刚才，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我跑到卧室窗口，自上而下看见他走向小区外，他那夹烟的右手打着颤。
父亲中午回来，见高老师不在，问我：“高老师人呢？”我说他突然身体不舒服，所以先回去了。父亲没有怀疑，当然，他何必对我怀疑？他对我向来都是平平淡淡，仿佛我只是寄住在这儿的一个远房亲戚，于是可以事不关己。当然，这样也好，因为他一定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他不知道我在自毁。
周一，我去学校操场找他，他一个人跑步。11月的冷风吹得我浑身打颤，他身穿一套白色运动服，后背汗湿了一大块。他转个圈，见到我立刻掉头跑开。我追上去，他跑得快，躲进器材室。我进了门，说：“高老师，我求求你晚上回来教课吧！”他见我走过来，后退一步，说：“你找别的老师——”
“不要，我要你教我。”我低下头，左手抓着右手，“高老师，你知道我，其实我——”
我的左手抓着右手，十枚手指叉来又离去。
“高老师，其实我喜欢你。”我抬起头，感觉到没有温度的眼泪充盈着眼眶，“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这些话原本我是说不出口的，这些话原本暑假时就该说出口的——直到那天晚上，在美术馆，我才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以为你其实也喜欢我，要是你不喜欢我，那我怎么办？”
我哭得厉害，身体顺着墙壁水一样流淌下来。
我低着头，听见他的脚步声，他蹲下身，抱住我。
“你这样叫我怎么办，我会害了你。”他说。
他把我搂得很紧，我想我会害了你。
一个月以后，高老师再也不是以前的高老师了，他见了人头抬得正，但也和以前一样笑盈盈的。我月考成绩下来，数学得了90分，我妈非常高兴，直夸高老师教得好。我妈提前把工资交到高明手上，希望他能再教下去。她对我说下星期又要出差，没有办法参加家长会了。我说没有关系，我的成绩进步了，班主任不会再有什么意见的。
我也不会有意见的，因为会有人参加家长会，我知道。
周三傍晚，他下了课，我和他到家后直接躺上床。
他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说。  
他听后，开始用手抚摸我的身体，先是我的腹部，接着更往下，他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反感的笑。
我立刻转身，抱住枕头。      
他从床上跳下，走到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画稿。
“雪地、一个大人、一个小孩，游乐场。没想到，你还会素描。”
我从床上跳起，说：“还我。”
“那你追我好了。”他跑出卧室。
我出了卧室，看了眼客厅的时钟，五点二十分。
“你怎么了？又不理我？我把它给你就是了。”他把画稿递给我。
“没怎么，我就是想被你——”我贴着他的耳朵说下流话，“我妈出差，我爸今天要加班到九点，没人来的。”
他被我说得兴奋，然后粗暴地把我摁上墙，贴着我的耳朵说：“江卓见，你真骚，看我待会干不死你。”他让我双手举高，搭在墙上，紧接着脱掉我的裤子，我努力仰头，看见墙上的钟表。我听到他解开皮带，拉开裤链，接着用皮带抽我。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我父亲正下班回家。他当然不知道，只有我听得见那声音，先是金属链条声，再是那一重一轻的脚步声。他当然听不到，我不断地喘叫，然后大门就像往常一样被推开。
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现在的场景，但现实是父亲先是哑口，然后才一拍脑袋，紧接着他那一瘸一拐的双腿以一种分外扭曲的姿态紧靠，近乎要奔跑起来。他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推倒了高明。高明慌着手提起裤子，系上皮带，之后他的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他抬眼看看我，我双手抱着身体蹲在一边。
“滚，滚出去。”
接着，高明就低着头，滚出去。
“你给我起来。”父亲大口喘气，“坐下。”
于是，我坐在客厅椅子上。
他尽量平静地问：“说，怎么回事？”
我仍低着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抓着右手，十枚手指叉来又离去。
“江卓见，你说，怎么回事？”他几乎是吼着。
我感觉到没有温度的眼泪自左眼眶划过脸颊，感觉到那泪水流过脖颈，接着我就微微抬起头，颤抖着身体和声音，说：“那天傍晚放学，我去操场找他说家教的事，然后我上了趟学校厕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竟然冲进来……他先是用左手捂住我的嘴巴，贴着我的耳朵说下流话，他还说他知道我们家一个有用的男人都没有，即使出了这种事，也不会来学校闹。”
我停下话来，瞥见父亲整个人颤抖得厉害，简直富有戏剧性。我接着说：“然后他就在我面前脱衣服，我没他力气大，挣扎不了，我就想喊人，可是他——他就把他的内裤塞在我嘴里，我说不出话来。他，他把我摁到墙上，接着——接着，我就觉得我好疼，我好疼……他还说你是个瘸子，别说不敢到学校说这件事，就算敢说，也怕自己腿瘸丢脸——”
我父亲此刻已是急火攻心，他颤颤巍巍的，简直像要马上倒地——当然，他没有——他立刻转身，摔门而去。我听见熟悉的铁链的歌唱，兴奋地跑到卧室窗口，我看见那辆银色的三轮车，以及父亲那不知道是因为冬天的冷风，还是由于过度气愤而颤抖的身体。我雀跃得蹦跳起来，我知道这将是我父亲，他人生中第一次家长会。
我无比兴奋，这种兴奋叫自毁，就像用一把剃须刀片不断地划着静脉，看那黑红的血液流出——自毁最大的快乐并不是自我毁灭，而是连带着那些爱你的人。
我回到学校的第二天，没有学生愿意和我说话，尤其是男生。甚至就在课间，他们趴在窗台前看雪花时，我想要挤进去，却被几个男生推了把。我知道他们是谁，就是那些看片子的男生。
他们越是不理睬我，我越是快乐，在体育课上我简直是兴奋。我看见一望无际的雪地，我看见操场上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地互扔雪球，我看见头顶铅灰的天空。我的身体猛得感到既痛又凉，是那些男生们围着我扔雪球，一团又一团的雪球砸在我身上，接着又砸在我脸上，我被雪粒弄得眼睛看不清。他们哈哈笑，说了一连串词：同性恋、基佬，烂屁眼……接着不知道是谁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摔倒在地。
“滚，都他妈的给我滚。”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接着那帮学生就跑开了。
他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说：“我拉你起来。”
我顺着他的力气，正要起身，他竟推了我一把。他趴在我身上，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说：“你知不知道我被学校辞退了？”
我不说话。
“江卓见，你为什么说谎？”
我不说话。
他更用力了，我觉得疼，他说：“为什么要说谎？”
我笑了，笑他和父亲一样喜欢重复。
我说：“高老师，你想和我做吗？”
他听后，甩了我一耳光，接着用左手把我偏向一边的头转正，再接着他用左手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说下流话。我看见他在我面前脱衣服，我什么也不想说，然后他就把那条既脏又臭的内裤塞进我嘴里。他把我翻过身，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用力压在我身下，我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
我听见身旁学生的尖叫，我很快乐，因为我知道父亲又要来学校一趟。

石原里美

咋老这类出柜题材,这是几年前写的? 这些年都发生了啥

石原里美

还不如一年前的呢,坑里蹲久的缘故吧

石原里美

有些道理, 感觉现在要想写好小说,那就不能太正常,得对自己狠点.灵魂SM是必须的,操个男人算一条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