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苹果

zhangwuji

   奔跑着的胖子让人感到滑稽，他那箍在脖子上的金链子在亮白的阳光下显得分外惹眼，他那像棉花糖般膨胀着的身体一颤一颤的，他身上的肥肉像上了发条一样在剧烈燃烧着，也引火烧身般的燃起了后面拿着铁棍追打他的瘦子的满腔怒火。
    瘦子一边追打一边扬言要杀死胖子，他深知在路人的侧目下瘦子追不上胖子这种局面所带来的耻辱。把嘲讽写在脸上的路人隔着厚厚的鞋底感觉不到已经被太阳烘烤了好一阵儿的街面的温度，但他们也和瘦子一样变得越来越烦躁越来越不耐烦。路人的愿望很简单：在阳光下看一场发生在身边的流血的殴斗来消解空气里弥漫着的以至于渗入到皮肤里面的致命的无聊。街边一个卖报的老太太指着胖子和瘦子倏忽而过的背影不停咒骂：“瞎了你们的狗眼！”骂完以后艰难地弯下身来去捡散落一地的报纸，她的手接触到了水泥路面，热得发烫，一如她刚捡起的那份报纸上狂热的标题，一如胖子那汗湿在后背上甚至冒着热气儿的碎花衬衣，一如瘦子在愤怒和耻辱之间忍受的那份煎熬。
   路人面无表情地走路，他们并不真的在意胖子和瘦子之间的恩怨，或许他们回到家中就会把外面的一切遗落在外面，只留下一些被阳光曝晒过的痕迹。
   萍就这样盯着胖子和瘦子看了一路，直到她不得不拐进一条巷子去往安哲的出租屋才忧伤的转移了她的目光。巷子里面有一种刺鼻的腐败气味，烂掉的水果都被丢到了垃圾箱里，苍蝇们凑在垃圾箱里嘈杂地争论着什么。脸上挂着一副厌恶表情的萍掩鼻而过，高跟凉鞋嗒嗒的敲击着路面，和路边肉铺发出的剁排骨的声音相映成趣。
    萍把右手拎着的那只西瓜换到左手上，网兜勒在右手上的红印清晰可见。萍从挎包捏出手机拨打了安哲的号码。
    萍看到了出来迎接她的安哲，她匆匆地挂断了电话，举起细长的右臂向安哲招着手。萍的鞋跟刺透了街上的一块西瓜皮，这让萍感到很尴尬。
    安哲过来强行接过了萍手里的东西，萍尴尬的仰头望着安哲，盯着他的那双孩子般的眼睛。安哲的眼神有一丝躲闪，看到了萍正在一边盯着他一边悄悄地用左脚试图把右脚鞋跟穿透的那块西瓜皮固定住好把西瓜皮弄下来。也许是左脚脚尖踩到的西瓜皮太滑，萍的身体失去了重心，直接往前扑向了安哲的怀里。萍只是想找个抓扶的东西不让自己扭到脚，没想到为了掩盖一个小的尴尬却造成了一个大的尴尬。两手拎着东西的安哲关切的询问着萍的脚没有受伤吧，萍不好意思的傻笑着说没事，还赌气般的把那片西瓜皮踢出去老远。
安哲和萍一边寒暄着一边往出租屋走去。萍的两只手突然空了下来不知该往哪放，就把手背在后面迈着大步子跟在安哲旁边。
    巷子里穿过一阵风，是热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一部分，发出玻璃瓶般的光芒。走在安哲旁边的萍看到了安哲头上已经有了白头发，在干裂的阳光下素净的刺入谁的瞳孔。
    萍的身上汗津津的感到非常不舒服，所以来到出租屋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风扇前面去吹风，贪婪的像一个想钻到风婆婆口袋里的风车，带着凉意的转动是唯一却又永久的舒服感觉。

  “吃苹果。”安哲把一个洗净的苹果递到了萍的跟前，这把正在翻看那本《理想的下午》的萍吓了一跳。
萍接过了苹果，轻轻地咬了一口。
    安哲坐到了床沿上，萍把书合上，放到床头柜上。
   “现在生活怎么样了？”萍先开的口。
   “喏，你都看到了，老样子。”安哲把手里的那个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两手往后撑在床上，身体后仰着来表达自己的无奈。
    萍看到安哲挑在左脚上的人字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像一具坠楼的尸体那样摔在了地上。“落差”这个词窜入了萍的脑子里，她的头发被台扇里面的风吹起，她感到有点干涩，不是嗓子里的。萍又轻咬了一口苹果，安哲拿起苹果啃了一大口，声音很大的咀嚼着。
   “有水吗？”萍问道。
   “还有几罐啤酒，你要是喝水我出去买几瓶。”安哲用赤裸的左脚勾过人字拖准备出去。
   “不用了，拿罐啤酒吧！”
    啤酒拿来了，不是凉的。喝在嘴里有一股温热的感觉，让人感觉到恶心。萍把一罐啤酒喝完了，继续和安哲聊天。
   “这是毕业以后第一次来找你玩呢！最近工作怎么样？”
    安哲继续吃着苹果，“还是在辅导班，和老凯一起，这房子就是我和老凯合租的，还有一个十九的小毛孩。”
   “他们呢？出去玩了？”
   “老凯回家了，他父亲住院了，说是脑血栓，老凯往回赶的时候挺急的。”
    “哪天咱们去看看老凯的父亲，大学那会儿咱们三个可是那三角铁，拆都拆不散，威力很大。”
   “是啊，毕了业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不是主动联系还真是见不着。”
    “那小孩呢？”
   “出去打台球了，白天见不着人，就是晚上才回来住。”
   “噢，现在的小孩子们都挺能疯！不像咱高中那会儿傻的只会学习。”
    “呵呵，那家伙早不念书了，听说是看不惯校长的流氓样儿，找了社会上的几个人把校长给揍了，让学校开除了。”
    “噢，这样。”
    “中午吃点什么？我出去买点。在家做着吃挺方便的，还干净。”
   “买两个青菜就行，我下厨。对了，哪里有凉水？把西瓜放到凉水里镇一下，还有把那几罐啤酒也镇上，今中午咱俩喝点儿。”
    “我直接出去买几瓶冰镇啤酒吧，凉水，后院有自来水，等我回来拿着桶去提就行。”
    安哲回来的时候又拎回了一兜苹果，萍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问道：“你弄这么多苹果干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苹果了？”安哲不作声，只是笑。
    桌上清一色的凉菜，安哲和萍边吃边喝。午饭吃得很舒爽，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白毛汗。几瓶啤酒下肚，安哲谈起了他的理想，以“你知道吗？”开头，以“唉，喝酒！”结束。无奈深深的裹胁着安哲和萍，使得他们一杯一杯的灌下命运的酒。

    安哲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自己刻录的CD，说是让萍听一首歌。这首歌的名字是《幽灵》，一段乐曲，何勇的。萍耐心地听着曲子，突然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好像一个孩子目睹了一场杀戮。
   “何勇的眼睛是孩子的眼睛。”安哲一边夹菜一边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萍紧紧盯着安哲的眼睛，萍喜欢安哲的眼睛，安哲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澄澈、平静，如一泓清水。
   “你的也是。”萍轻轻地说道。
   “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曲子里马的嘶鸣声响起。
萍没有说话，她知道安哲喝得有点多了，音乐和谈话同样让人感到压抑。曲子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回荡着，让人感到心慌。
   “把音乐关掉吧，我受不了这曲子。”这时她还没意识到生活就像幽灵一样，不是把音乐关掉就能摆脱掉困扰的。萍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完，问道“卫生间在哪？”
    “那边就是。”安哲起身把音乐关掉，撑着门框朝后院指了指。台扇闷声闷气的旋转着，有心无意的搅动着早已凝固住的空气。
    萍在去卫生间的路上看见自己买的那个西瓜浮在水桶里，放在了阴凉处，外面的树影斑驳的散落在水桶里，西瓜的花纹在手中变幻着模样。
    卫生间很简陋，里面的一侧堆满了杂物，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地飞舞着。萍在卫生间发现了用矿泉水瓶简易制 作而成的吸食冰毒的冰壶，她的心里咯噔一声。
    萍在水龙头下面拼命搓洗着自己的手，水龙头的水很小。
     萍回到屋子里去的时候安哲正好出来抱瓜。萍让安哲把西瓜放回到了桶里。
    坐回到桌子旁，萍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啤酒。“卫生间的冰壶怎么回事？”萍冷冷地盯着安哲。
    “那个出去打台球的小伙子的，他是个瘾君子。”安哲平静地回答道。
    “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你呀？”萍带着哭腔质问道。
     安哲没有说话，灌了自己半杯啤酒。安哲起身，从兜里抓起两个苹果，拿到外面的水龙头旁去洗。
    打台球的阿赫急匆匆的回来了，从安哲手上抓过一个苹果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咒骂，“东街的李胖子太他妈不是东西了，我再见了他砍不死他！”萍被这声音吸引，在门口扶着门框观望着。这不就是刚才在街上追打胖子的瘦子吗？萍在自己心里嘀咕着。
    阿赫穿着一条运动短裤，上身打着赤膊，枯瘦的躯干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发出如集市上卖的那种赝品珍珠项链般的光泽。
    阿赫看到桶里冰镇的西瓜。“哪来的西瓜？”
    安哲朝门口扭了扭头。
   “噢，嫂子来了啊！”说完转过身来大声朝萍问好。弄得安哲和萍的脸色非常的难看。萍含蓄的不自然的点了点头示意，张罗着阿赫过来一起吃饭。
   “不了，嫂子。我早吃过了，我就回来拿点东西。”阿赫说完就又出去了，走的时候又从安哲手中拿走了另一个苹果。
    安哲又洗了两个苹果，招呼萍进屋继续吃饭。萍客气的说已经吃饱了。
     萍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她看到的阿赫追打胖子的事对安哲说。她只想安哲能够尽早的搬离这里，这里太乱了，坏人太多，这是萍最不放心的地方。
    安哲没有表态。
    安哲借着酒劲和萍说起了他的女朋友，他那个爱吃苹果的女朋友，他那个争强好胜的女朋友，他那个曾经爱过的女朋友。
    萍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萍忍不住开口了，“我爱你。”这句话从萍的嘴里跋涉到了安哲的耳朵里。安哲错愕了半秒钟，然后笑了，笑得就像一只苹果，皱掉了皮。
   “吃苹果，吃苹果。”安哲张罗着扔给萍一个苹果。
    萍没有接，苹果砸在萍的膝盖上笨重的落了下去，骨碌碌的滚得很远。
    安哲清楚地记得萍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一只西瓜，他还记得阿赫在那天下午被人开了瓢。
    “随着理想纷纷向后躲闪跌倒，爱情从他的微笑掉进鞋里假装要逃掉，最后他低头才找到自己的脚。”当安哲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吃苹果的时候，他始终在考虑着这句话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似乎只是个理想的下午，与生活相关。

生铁

小说再怎么写实，也都应该有象征性。象征性有时也就像人的气质，少一点也会走样。

写什么“事”，下次要多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