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拨诗

张凯森

#一个沉默#
如闷雷
如山谷的巨响
如女人脱掉的黑色内裤
如斑点
如普罗旺斯的小资望月
如一个眼尖话贼的旁观者
——他说出的话像一只手把他从人群
中偷出来
如大海与大山
如嫦娥吃月饼
——尽管你们也吃着月饼
如鱼死了浮在水面上的一只眼睛
如一个低下头的学生
——他正想着远方的麦田
如一个自杀者的信
如一幅油画远处的背影
——我多么想成为那个模糊的黑色
如一把时刻完全错误的表
如此
如斯
如初
如潮
如一个如
——“如”这个字
如这首令人生厌的诗
如一列如
——它已经有了二十一行，
但结果会是二十二行：
如是


#夏天#
除草车烫平了夏天的衣服
太阳——在麦芒上
踮着脚合唱

一片田野像碧绿的沙漠
一条鱼在水中吃着湖光山色
吃着绿树成荫的村落

一些人惧怕爱情躲在屋里
一些人放走了爱情骑上马匹追去

白云似月
山坡则像一把琴

每一片美丽都容易忽视它自己
比如忧伤:
一瓣一瓣的眼泪
堆在桃树的脚旁

地球之外宇宙太冷
外星人在园子里浇花


#太平公寓#
我们在一个地方死去
把脉，伸出舌苔
我们一一细数身上的白
老中医开车撞死了小女孩

谁颤抖谁就抖落下皇帝
谁哭泣谁的灵魂——
像个无脸小人
折叠自己的生殖器官
你的无底洞
你的悲伤像树叶一样干枯

他们谈着琴
用嘴巴吐出弦音
他们互相交叉手臂重叠
他们命令上帝变成汽车
命令城市变成一堆鱼刺

世界早已结束
我们不过是一系列回忆


#日记#
今天挺热
中午出太阳
下午五六点钟
一阵风从海边刮过来
像一艘巨大的航船
载着一些云彩
我们这些人就在天底下观望
蓝黑色的云
像掉漆的船底
人类不能做螺贝
附在上面随风飘走
天一直暗一直暗
暗到黄昏的那种暗
口红逐渐也随意涂抹
在地平线的嘴上
近处摇摆的植物
像一个低声梦话的老人
现在
窗外还有蝉在远处鸣


#美女#
无法逃脱诱惑
正如上帝的鱼饵
面孔的调音器
树
修长的身体

无法逃脱痛苦
正如沸水里的鱼
窗帘上的涟漪
椅子上的毛团

一个声音
被春天剖腹产出来
那是河岸死掉的蜻蜓
夜晚的门铃
在看不见的地方消失
远远地
你把身子放在蓝色的船上
风一点
一点穿过
头发后面的树林

你热爱什么
什么就燃烧
你持续热爱什么
什么就化为灰烬
正如夏天
湿溚溚的内裤
晾在太阳底下
两层纹路的分界线
梦与醒来的图案
渐渐透明

无法逃脱
甚至你没有一根绳索
一只未命名的狗
依然有夕阳甘愿沉落于群山
水滴拜访枯萎的对岸
没有一个理由
正如帐篷不远处的云
老人们的死
夜晚熄灭的广告牌
不说话
但和生命挨得很近


#最好停滞白天#
最好停滞白天
举着手让那些天空中的云朵停下
你透过墙看白
白看墙
像刀刃放大的面
时光把我们渐渐腰斩
只不过我们太小
太慢

痛苦像水蛇般游动
过我们的手臂
眼睛眨动的一秒
我们就从记忆的热气球上
放下一只小袋
里面装满爱情的尸体，痛苦的鳞甲
死亡和恐惧的脐带

只不过我们太小太慢
小的可以看清虫螨
慢的可以体会手掌上
锋利的尘埃


#不死#
木头上的铁锈
勾起一个工厂的烟囱
没有谁的乳房
在这个世界上
像它们这么尖利

昆虫造起工会和炮台
每一口小洞
粗如手指
每个家庭
需要填塞
一枚黄色的
塑料子弹

这个腐烂的房子
这里每个窗户留下
一个白天黑暗的格子
太阳在屋砖上下着围棋

这里的太多死亡都像活着
太多活着都像干枯的苍蝇

不死的像：
鱼，烧毁的铁芯，毛发茂盛的
橡皮，女人的唾沫，盲人的眼睛，
工人的制服
以及如厕的牙医

一颗烟蒂在土里种下
来年再没有长出任何东西

#天花板上的气球#
你这个忧伤的身体
精神像被剖开的一条鱼
你发白的阴茎不能在山洞里擦出一点火花
不能使雨地长出蘑菇
不能使一台空调制冷
即使这样
你也喜欢裸着站着
享受风吹
享受感冒
享受意淫一个戴着口罩的女护士
多么热衷于失败
你就要喊出人们惧怕的口号
像喊出一个战士的牺牲那么慷慨激昂
除了见过黑夜那么热衷于黑
以外没有别的事情可以代替你
失败的浓意
这有点像你那根煞白的阴茎
跟你那根煞白的阴茎不无关系
它们好似星星之间的桥梁
供上帝们交易妓女


#这个夏天的树上有许多不知名的叶子#
因为一场病
开始熬中药
开始驱虫
南极和北极没有时钟

外面的走廊挤满空气
多么令人窒息
我走在早上的风中

摇摆的风
一阵风蓝
一阵风绿
一阵少女

仿佛星星
仿佛空调吞吐着海边的潮流
阳光愧疚  木头裂成石头

一个人
写了一生信
终于决定到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