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味

莎诃

文/莎诃

周局长早上开完会让我留下来，说给我布置个任务，明天和马禾开车去河北接人，省厅的李处长开完会要回来。

回来的这几天，你和李处长搞好关系，以后我们到省厅办事就方便多了，周局长表情凝重地告诉我。然后他暗示我，问问李处长想去哪里，可以在回来的路上玩上一两天再回来。别怕花钱，这钱花出去了，以后你找他办事他肯定不会推脱。

然后他给马禾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开单位那个商务去。马禾年近五十，是单位里的老司机，长途跑上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问题。这次出门有大约一周的时间，去掉来回路上占用，还剩下三四天。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出过远门，这几年单位里组织旅游我都没去成，不是开会就是留下值班。

回家后我和老婆说要出差一周，去一趟河北，她的意见很大，说我不带她去。我一再解释这是公事，不能带家属去（其实我另有打算），她还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把刀一扔，饭也不做，让我爱上哪吃上哪吃去，有本事天天出差，出国去才好，永远别回来。我没有吃饭，把东西收拾收拾，我有很多套袖珍洗漱用品，都是出差从酒店里拿的，剃须刀更是从来没买过，每次出差我都要拿一套新的。装了几件短袖和内衣，安全套可不能从家里拿，明天临走的时候再买。

我从书房柜子里拿了两条烟和一盒上好的茶叶，装在档案袋里，这些是给李处长的见面礼。老婆在卧室里看电视，她不吃饭可以，还有脂肪可以消耗，我脂肪少，可禁不起饿。我把门关上，给李伟打了个电话，让他在楼下大排档等着我。李伟是我同事，和我年龄相仿，住在旁边的小区，离过一次婚，目前单身。

李伟最喜欢的就是出差，用他的话说，在单位上班会让人把椅子坐穿，刚来的时候他还挺认真，后来局长发现他能喝酒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职位，白天基本没事，他要做的就是晚上陪着局长到处喝酒。

我到大排档的时候李伟已经点好了菜，一个人拿着杯子在喝着酒，见我来了，他起身和我打了个招呼，叫我一声哥，好歹我也比他高一级。酒过三巡，我问李伟最近下班了都在做什么，他说除了喝喝酒打打台球就没什么事了，我和他说明天我要出差去河北，听到出差，李伟顿时就清醒了，先是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然后又向老板要了三瓶啤酒，不停向我敬酒，问我能不能把他带着。

我没有说话，低头吃了一会菜，然后慢悠悠地说，周局长布置的这个任务可不好完成，你看，见到李处长咱至少要有一份见面礼吧，不能太次，要不丢了咱单位的脸，还要带着他吃喝玩乐，这次去接李处长可是周局长向省厅极力争取才争取到的。我每说一句都要停顿一下，让李伟有充足的思考时间。李伟说他明白了，他这就回家，准备准备东西待会送到我家去。

李伟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出差总喜欢带着他，再说了，他经常跟在局长身边，我可以了解到局里的最新动态。周局只是副局，张局长才是决策者。虽说我的官不大，带个人出差还是可以的，再说这次是商务车，坐得下。

李伟先回去了，我把剩下的菜吃完散了会步才回去，走到楼下，看到卧室的灯还亮着，想到那个看着无趣韩剧的女人就觉得可怕。刚到家李伟就来了，他递给我两个档案袋说，这么晚了就不进去了，明天早上再说。关上门后我打开袋子看了看，除了四条烟没有别的，妈的，还是二十块钱一包的。但已经答应他了也不能说不让他去，他这次摆了我一道，我记着。

第二天早上我和周局长说要带李伟去，他说只要王局同意就没有问题，反正车也能坐下（其实他是想多个人招呼李处长，怕我一个人应付不来）。马禾带着墨镜从楼上下来，他不怎么爱说话，这也是他能够晋级给领导开车的秘籍。在单位楼下简单吃了早饭，我们三个上了车，李伟很兴奋，说出差比上班有趣多了，单位里总是死气沉沉的。

快上高速的时候我接到王局长的电话，他问我李伟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我说是，他说李伟不好好上班你带他瞎混什么。挂了电话我问李伟走的时候有没有和王局长汇报，他说没有，这几天没什么事做，闲着也是闲着。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净给我挖坑。又不想和他闹僵（日后提拔还需要他在局长面前多说几句），只好忍着，我这人什么帐都记着。

商务车坐着还是很舒服的，副驾驶和后排都可以看电视，一包碟片翻来翻去都是关于战争的电视剧，把我党神化，战无不胜，是啊，下了班在会所的床上都是战无不胜。我想起马禾上个月喝多了和我说，他经常接到周局长老婆的电话，问他周局长在哪。有一次周局长正在会所的床上战无不胜的时候，他老婆竟然出现在会所的门口，保安在门口拦着，服务员往屋里喊快走，周局长抓起裤子就跑，到了后门给马禾打电话，马禾当时也在床上努力着，快到了的时候手机响起，他猛地一惊，软了。所以给领导开车是个操蛋的活，总结他这三十年的生活，马禾得出结论。

终于翻到了不是战争剧的碟子，《青城缘》，封面看着还不错。马禾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太严肃，就我们仨，可以说一些生活上的事，但马禾和我都知道不可以当着李伟面说局长的不是。往河北去的高速上全是货车，进入河北省后车速更是慢的不像样子，到北戴河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疗养院看起来不怎么样，花花草草修得并不好，但是住宿价格却贵得惊人，条件差，房间小，除了一台破电视以外什么娱乐设施也没有。一晚七百，反正也不用我掏钱，以前出去学习，四星级酒店也要不了七百。

把东西拿下来，李伟一个劲跟我抱怨说这地方不好，我问他那你想去什么地方，他说要去海边，住可以看到海的房间，我说别扯淡了，这钱是单位报销。给李处长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好开完会，说晚上要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在房间里等他，他一会就过来。李处长拿了两条烟，说是当地产，不值钱，拿来给我们尝尝。李处长这次来，不仅带着老婆孩子，还带着他外甥女，他笑着说回去的时候可能要挤一挤。这次带李伟来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不仅让我自己出了两条烟和一罐茶叶，还怕回去的时候座位挤，让李处长心里不舒服。

李处长要开车去海边吃海鲜，没有带家属，他坐在副驾驶上给马禾指路，我和李伟坐在后面，我不想理他，他倒是和李处长说了一路的话。李处长点了很多海鲜，我对海鲜不怎么感兴趣，嫌脏也吃不饱。李处长点了些牡蛎，说这个生吃好，让我们每人都尝尝，我忍着恶心吃了一个，吃完就去了洗手间。我刚到李伟就跟来了，说这玩意太难吃了，呸，还壮阳，他吃了还有老婆，我们吃了也用不上屌。

我白了他一眼，让他别嚷嚷，老实点。晚饭期间李处长说到靠海的宾馆全被订满了，面朝海的一晚两千，不朝海的一晚一千，他说本来想住饭店对面那个宾馆，谁知道内部人员也订不到。吃完海鲜，我们几个坐着，相对无言，我起身结账，说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好明天还要赶路。回去路上李处长让我们看看路两边，是不是站着很多部队的人，他说大佬们每年都来这边斗地主，五十米一个岗，今晚咱们绝对安全。

开车回去后，李伟看了五分钟电视后觉得无聊，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北戴河，不能老在宾馆里待着，咱俩出去逛逛。没有叫马禾，他休息好明天才能好好开车，我和李伟出了疗养院大门往东走着，沿路有几家卖工艺品的小店，我买了几个珊瑚饰品和一个檀木手串。往前走，到了海边，游泳的人几乎见不到，海滩上摆满了烧烤摊，我在卖泳具的店里看到了马禾的身影。

他说他来买个泳镜，明天早上准备来游会泳，他喜欢游泳，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五点都要起来去游泳。北戴河之夜是闷热潮湿的，回去的时候身上已湿透，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房间里开着空调抽湿也没有什么效果。这个夜晚像单位里的白天一样无趣和无聊，我把衣服洗了，看了会电视然后关灯睡觉。

疗养院不给我们这种外来人员提供早餐，我们坐在车里等李处长一家吃完饭。不到七点，能看到几个穿着睡衣的人在散步，要混到什么级别才能在这长久居住？我估计还需要努力个几十年。李处长一家大包小包拿了十几个，几乎塞满后备箱。李处长的孩子四岁半，外甥女我没好意思问，估计在十八九岁左右，看起来发育已经成熟。

在路上我们说了些家常，我和李处长说回去的时间充足，您看看怎么安排，想去哪里玩？李处长看了看地图，说不如顺路去泰山，他一直想去都没有机会。我看了下距离，估计要晚上才能到。刚上高速就堵车，怕李处长无聊，我把《青城缘》接着放，看到某段生孩子的剧情时，音响里传来阵阵惨叫，李处长赶忙把机器关掉。气氛尴尬，李处长问我还有没有别的碟子，我说有战争剧，他说战争剧好，就看这个。

是不是领导做到一定地位就会联想丰富？李处长一定是觉得生孩子的叫声听起来像叫床，一车人堵在高速上听叫床算是什么事，况且孩子们还小。

战争剧开始放了，李处长在后面和孩子们说，这个是某某将军，那个是某某将士，你们要学好历史。领导到了这个地位，就什么理都不认了，只认马列主义，我在心里对他表示鄙视，他的历史知识估计都是从马列那一套学来的。无聊的我在玩手机，翻到日历才想起了今天是七一，大佬们早上要从北戴河赶回北京，怪不得高速封路，堵成这样。

听了一天战争剧的噪音，到达泰安已是夜里。自从我们下了高速就有辆摩托一直跟着我们，和车并排开着，边开边和我们喊着，他可以带我们去住宿，有宾馆的彩页，各种档次的都有，还可以免费洗浴。

没人理他，路过一个酒店时，李处长说这里看起来还不错，今晚就住这里了。看我们在酒店门口停车，摩托男也把车停下，跟在我们后面，拿着彩页说他有更好的酒店推荐。李伟带着他们去前台，我走在最后，没有看彩页，我把摩托男的电话记下来了，晚上要有节目才行。办理好住宿手续后，前台送给我们六张洗浴票，说是可以免费下来洗澡。我问前台有没有导游的电话，我们明天需要一个导游，前台给了我一个名片，我打了三遍她才接，说明天早上可以来，导游费三百。

把行李拿上去，房间还不错，比北戴河的要大两倍，还有一套桌子椅子和一个沙发。休息了一会，我看差不多有十一点了，我让李伟给马禾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马禾一进门就问我那么晚了有什么事，我说今晚咱给领导安排个节目吧，李伟说在这人生地不熟，怎么安排节目，况且领导还是拖家带口。我把浴票拿出来，说，咱们马上去敲李处长房间门，邀他一起去洗澡，然后直接出去搞节目。李伟问我哪里有节目，我说我刚才留了那个摩托男的电话，他知道哪里有节目。

一切按计划进行，李处长和他老婆汇报要下去洗澡，顺便谈点事情，她老婆也没有多问。下了楼我说，李处长，今晚就不去洗澡了，给您安排好了节目，咱坐车去。摩托男在大厅等着我们，他来带路，我们开车跟着他就行。摩托男带着我们到了一个会所，会所的名字带“皇家”的一定很土，但在这里我们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我先下车和摩托男谈好价格，五百一位，他进去找经理安排，我们在车上等着。李处长说他从来没有搞过这样的节目，老婆就在身边，他却搞得如此光明正大。

没有耽误太长时间，一点钟我们就回去了，李处长对节目表示满意，回来的路上他说他还咨询了小姐泰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回到房间后我收到了李处长的短信，表示一切OK，没出问题。李伟搞完兴奋无比，说泰安小姐的屄比石头还硬，硌得他很快就败下阵来。李伟洗澡的时候我在木地板上做了二十个俯卧撑，一次射不干净，让身体疲惫是泻火的最佳方式。

第二天早上吃了饭我们在大厅里坐着等导游来，八点多导游来了，说实话这个导游打扮得很骚，还带着一副红色眼镜，导游坐在副驾驶引路，我们一行人开车往风景区去。趁着导演去买票的时候，李处长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个导游就是他昨晚搞得那个。我表示惊讶，天下竟然还有这种缘分？

入口处我看到一团异国男女，男的高大威猛，女的金发碧眼，甚是好看。我对金发的女人一直感兴趣，可惜偶尔在会所碰上几个都要价太高，依我这种级别根本消费不起。我一直喜欢收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看到附近有几家卖石头的店便拉着李伟一起去，李伟看到石头上刻着的“泰山石敢当”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就是泰山的石头很厉害的意思。和老板还价还到五十，买了三块泰山石，据说可以辟邪。

李处长和导游在一起一直很亢奋，对各个景点问东问西，说要了解历史背景。坐了段索道，快到山顶的时候李处长非要去道观里算命，说看看能不能亨通官运。导游也应和着说她认识这里面的大师，可以帮忙介绍。我是无神论者，对各种庙和道观都不感兴趣，李伟也是，说他命硬，什么也不信。李处长说他一会就回来，让我招呼好他妻子和孩子。马禾没有上来，他说来过一次泰山，下午还要开车，他在山下等着就行。

我在周围逛了逛，山壁上有不少先人题的字被刻了上去，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在“圣泉”里接水，带团的导游说喝了可以不生病。这种旅行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所看到的花草树木我都不会去在意，虽然跑了不少地方，我的眼里只有领导，招呼好领导最重要，领导玩满意了我才算工作顺利。想到在给李处长拍照的时候他的头一直是昂着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看到他小拇指的长指甲我就觉得阵阵恶心。

半小时后李处长和导游回来了，我看他表情不对，以为大师给他算出来什么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一行人接着往前走。快到山顶的时候他拉我去抽烟，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说刚才发生了特殊情况，他本来想和导游去找大师算命，结果导游把他带到一个空房间里勾引他，他没把持住，完事后导游问他要一万块钱，说摄像头已经拍下来了，不给钱她就和他老婆闹。李处长开始抽烟，不再说话，我想了一会，说这个事不是太好解决，多出来一万块的帐没有任何票据根本报不掉。我说咱先和她说同意，先稳住她我再想办法。

到了山顶，他们分散开去拍照，我让导游和我来一下，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怎么解决这个事情。我问她，钱给你，你能保证不纠缠他么？她说行。我说那要是不给呢？她笑了，说她手里可不止这一份，昨晚宾馆里的就不算了？不仅有他的，还有你们几个的。不给钱，信不信我拿去举报？我知道你们几个是哪服个单位的。

我没有和她多说，点了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把她推了下去。行动很快，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手已经就上去了，她根本反应不过来。我把烟扔掉，深吸了一口气，从树林后面走了出去。我找到了他们，说导游刚刚和我说她有点事，先走了，拍完照咱就下山吧。李处长表情顿时就轻松了，李伟还在抱怨说他还没来得及问导游“泰山石敢当”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山的时候我一直没有说话，到了山脚，他们在景区门口休息，我给马禾打电话，准备让他开车过来。马禾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我让他们先在这休息一下，我去停车场看看。我找到了车，但是没看到马禾。我去停车场旁边的小店向老板打听有没有见过马禾，我把手机掏出来给他们看了马禾的照片，小店老板说见过，那个男人来买过一包烟，还问过他大河水库离这有多远，打车去要多少钱。

我心想完了，马禾肯定是去水库游泳了，没有车钥匙怎么开车。导游的事还不知道怎么解决，马禾又整这一出。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们，只好实话实说，马禾可能去水库游泳了。要不先打车先回去。李处长老婆抱怨了几句，李处长说没事，大家都累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回去后我一直打马禾的电话，直到打不通，没有人接。

马禾或许死了呢？干脆把导游的事推到他身上。我在脑子里构思了另一个版本：我们一行人一起上山（包括马禾),途中马禾因言语不合，和导游发生了口角，被我们劝住了。到了山顶的时候，我们分散开去照相，只有马禾和导游没去，照完相回来的时候马禾和导游都不见了。我们只好下山，找不到马禾和导游只好打车会宾馆。马禾是畏罪自杀，整件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晚饭时李处长一直问我马禾去哪了，我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手机也打不通了。看着满桌食物，我没有一点进食的欲望，李处长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我让他们先上去休息，我和李处长商量点事情，我把我的假设说给李处长听了。李处长这才知道导游去哪了，我说现在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捅出去了谁也不好过。你要做的就是让你老婆按我说的去说，给我作证，并且，这事过去后给我三万块钱。说完我就上楼了，把李处长晾在包间里。

敲了半天门李伟才开，他说他刚才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我问他梦到了什么，他说梦到马禾回来了，他问马禾“泰山石敢当”到底是什么意思，马禾说这是一句咒语，你念了，那些脏东西就不敢来找你，至于石头，那只是表象。说完李伟笑了，接着说他不信这些狗屁东西，马禾找到么？信什么破石头，要信就信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