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2274|回复: 3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创] 生死速递

  [复制链接]

3

主题

0

好友

0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5-2-7 12:06:1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桂子 于 2015-2-7 12:13 编辑

                                          晨

  

  


  这座大楼设计的时候是没有这一块的,浑厚的主楼后面加了一个单片的三层小楼,比前面的楼矮了两层,远看,像面包和饼干配伍。走近了,像大葫芦下结出一个支口,细细的把儿后面是一个小葫芦。小葫芦太小了,不像是大葫芦的孪生体,倒像是大葫芦下挂着的一个铃铛。风一吹就晃动。有人这样形容两座楼之间的联系。半坡常常把通道看成是一截传送着液体的胶皮管,一端是医院的大楼,像身体,另一端的小楼则是一部液体。人在通道里的每一步,都像是液体滴答。

  

  一条窄窄的通道,铁皮的,铺的不实,脚步重的时候,就会有金属的声音回响,顶部砌成拱形。像,液体在管壁里不安分地碰撞。通道是两座楼的生命线,是楼的枝末呢,它疼的时候,楼会不会也疼呢,楼里的设施,人会不会有感觉呢。半坡这样想着,捏起了脚步,踩得轻轻,碎碎地走着,楼道外面的风断断续续从两面遮了厚门帘的两边的缝隙中吹进来,有人撩门帘,风就跟着,风吹着她的羽绒衣鼓起了灯笼,半坡下意识的将帽子扯到头顶。半坡的爹跟在后面,手里提了饭桶,饭桶也被风吹的有点晃荡,爹用两只手稳住了。半坡从一周来一次增加到一周三次的时候,爹就开始陪着她来了。半坡拗不过爹,爹一直跟在后面,像尾随着。半坡的一脚踏在了楼梯上,楼梯把上的木条裂起一片,勾住了她的袖子。她看到了爹手里晃动着的饭桶,觉得整个楼也跟着摇摆了。呆了一下,她用手扶住了楼梯,略微喘息着上了二层。歇了几十秒,又上第三层。

  

  写着透析两个字的门合着,白姐俯着身子墩地,墩布拖过的地方,水磨石的地面一溜大小不等的水珠串儿。白姐在墩地,白姐17岁的儿子就在写着透析的门里面了。白姐退着身子划拉着地面,一串一串的水珠就活泼着。

  

  半坡等白姐的墩布拖过去了,倚在透析室外一侧的长椅上。透析室长长的一溜,两边各有一条长椅。白姐肥阔的臀部随着拖把的摆动来回逶迤着,半坡撇到贴了透析两个字的玻璃门,想着白姐十七岁的儿子。蜡黄的脸,躺在床上的,两只大眼睛空洞得像头顶的天花板。半坡的心猛地忽摆了几下。

  

  过道两边的长椅上,长贵和她的女人已经坐在那里了。椅子的长度可以安妥五张屁股,长贵的女人手里抓着黑色的包包倚着长贵,长贵的一圈胡茬子的下巴不时蹭到女人的发顶。女人怀里的包包金属扣闪亮。半坡有些艳羡的看着他们,女人友好地冲着半坡笑笑,鼓起的嘴唇露出牙齿,脸颊的粉底挤出几道白色的细摺,半坡没有言语,回头看了爹,爹已经坐下了,从过道贴边的桌子上捡了报纸看着。半坡过去,把饭桶往桌子里面推了推。另一张椅子上的老郭老婆子凑过来,掀起饭桶盖子看了看,嘴里咂咂两声,乜着眼对着半坡的爹说,你家老伴儿,手艺不错啊。爹嘴里喃喃着,念着报纸上的字,嗯嗯两声,不知道是不是回答老郭老婆。

  

  墩过一遍地的白姐拖着墩布回来,把墩布重重地扔在角落,一屁股跌在椅子上,翘着腿。大着嗓门问,里面的床满了?没有人回答,白姐又支起下巴点着长贵。

  

  肯定是咯,不然谁会在这里等啊。长贵女人接着话茬。那是,来晚了呵呵。白姐的大白脸漾着一圈笑纹。左顾右盼,老哥,陪闺女啊。她的眼梢盯上半坡爹。白姐的嗓门大,通道里死寂的空气被掀起一片。其实,来早来晚都是排好的,每与人会误点,一额没有人刻意地赶早。白姐的话也就是个话。

  

  周大夫从里面出来,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的耳塞斜塞在白大褂上面的口袋里,两只手插在下面的两个大兜里,周大夫矮个子,穿上白大褂像装进面口袋。周大夫用一根指头点了点飞着唾沫的白姐。

  

  老郭老婆趴在门上,看着里面的动静,问周大夫,老郭肌酐下来了没有。老郭老婆缺了一颗前门牙,说话的时候有点不兜风,周大夫慢腾腾地回着,做了就下来了,甩着手去洗手间了。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交换着说话:今天是周大夫的班?赵大夫也在吧?卢主任呢?周大夫好说话,让进去看的。一时像几只鸡在嘀咕。

  

  过道的两条长椅上,差不多坐满了人了。



                                         巳

  


  有人来回走动着。老周趴在玻璃门上看看,又折回来。老周是新来的,有点把握不住,心焦。墙上的挂钟像打着液体一样一步一点地走着。有人看表,先前嚷嚷着不着急的白姐也去趴玻璃窗了。白姐的儿子在里面看见了,跟白姐对着笑脸,白姐刺啦一下,抹着鼻子。喉咙里乌鲁乌鲁地。

  

  半坡倚着椅子背打盹,昨晚血糖不稳,有点晕,她就没有睡好。住校的儿子来过电话,絮叨了几句,儿子说,父亲给买电脑了,半坡就叮嘱着,不能玩过了头。儿子懂事,每次挂电话时,都要问一声妈妈的身体怎么样了,半坡就含糊地应着,想尽快结束通话。儿子十四岁了,半坡和男人分开有四年了吧。半坡从开始做透析起,就计算着自己的日子,商量着结束了婚姻,感觉自己快了,谁知透析做了将近五年了,从每周一次增加到三次,儿子也从小学升到了初中,她还活着。父母安慰她,要等着看儿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半坡笑了,半坡是个散淡的女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得病以前是这样,得病以后还是这样。单位不错,报销百分之八十的医药费,她吃病假,也能享受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丈夫再娶,半坡也没怎么闹心,只是看着临近七十的父亲每次都陪着自己做透析,半坡的心上就惴惴的。

  

  每次走进葫芦把似的甬道,半坡都有一种赴死的感觉,细细的葫芦把像是把生和死隔开了,稍不留神,断了把儿的小葫芦像球一样滚进死亡的隧道。半坡在窄窄的通道间走着,从大楼绕了半天,拐进通道,感觉有点阴。半坡数着自己的透析次数,做一次就少一次,加上这次,她就做了三百六十次了,叠加起来一年的时间,她看着自己的血在那个巨大的机器中转着,仿佛被一个黑洞吸住了,身体跟着一搐一搐的,黑洞里装满了死亡的因子,一点一点回流到她的体内,哪一天死亡的因子在体内蓄积得饱满了,她就会跟着死亡去另一个世界。半坡这样想着,也没觉得什么不好,早死晚死都一样。她曾经跟白姐说过这些,像梦一样的幻境。半坡个白姐的儿子是这里呆的最久的病号。白姐不以为然,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你就那么没出息啊,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成人。半坡不跟白姐辩,她说不过白姐,也没精力说那么多的话。

  

  白姐的儿子十七岁了,隔天做一次透析,半坡曾经听到一嘴,说白姐因为儿子,曾大闹医院,说是医院给儿子误诊,造成双肾坏死,要医院赔偿损失。打扫卫生的张姐也不喜欢白姐。张姐岁数大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白姐却常常插手,抢张姐的活儿。白姐在过道拖地,给医办护办打热水(白姐仅限于给医护办提水),护士长就会拿这事批评张姐,张姐常常和病友们说白姐讹医院。不管怎么说,白姐儿子透析是医院包的,不需要掏钱,白姐在医院呆久了,也常会领着新来的病友去医院的各个科室办理各种手续,包括一些主治大夫的情况,白姐都能一一道来。白姐陪儿子做透析,顺带着做些活儿,也没有什么恶意,半坡这样想着,几个熟悉的病友说起来,也这样看。

  

  透析室对着的四个门,是四间病室,分别标着1号,2号,3号,4号。一号和二号是小间,三只床,三号和四号是大病室,六张床。全住满了十八个人,有时候住不下,就在过道里加床。老郭是常客。老郭是底下县里的离休干部,医药费实报实销,住进来一年多了,老婆儿子,女儿也从县里过来陪着。老郭因为待遇上的事上访过,后来有些精神紊乱,爱乱说话。老郭说话有个特点,晚上说,白天睡觉,同病室的人就有些怨言,老郭住的久,占着靠窗的位置,家人就挂了个帘子挡着,帘子不隔音,同室的病友换了几拨,都是新来的,先住下,等着别的病室空下床位就搬走。老郭因为说话,被医生吓唬过几次,赵大夫长的高大,查房的时候教育老郭,再说就把你送收容站了,老郭就不开腔了,憋上一会儿,促掇家人跟医生求情,说他不上访了,不乱说了。

  

  老郭的病不乐观,卢主任下了几回病危通知书了。老郭老婆每次接到通知书,嘴就开始哆嗦,念叨着,可千万别呀,家里全指望着那几个钱呢。老郭每个月有七、八千的进项,一家大小都围着。

  

                                            午  

  

  
  电梯的门呼啦一下子打开了,几个戴着口罩的护工推着担架车进来了,拧着的轮子来回打转的时候一阵尖叫。坐在透析室外的人仿佛听到了号令,全都站起来,目光刷刷,车上的病人露出半个脑袋,头发一缕一缕地黏着暗红色的血痂。担架车在打了几个圈之后进了四病室,那里有一个空位。有几个想跟进去,被来回兜转的车挡在门外,车旁边守着的家属,拿着几张纸去了主任室,约莫两分钟,用口罩捂着嘴的卢主任,和家属一起进了四号室。过道里的人重新归位,三三两两鸡琢米样嘀咕。

  

  透析室的门咯吱着,四张床上躺着的人慢慢直起上身。穿鞋下地,老郭身体不方便,老婆穿了鞋套进去扶着。护士小刘拿着单子,冲着过道叫号。小刘是实习护士,跟这里的病人不熟,他按床位叫号,不看下面一行名字。叫到的人开始往里走,秤重,换鞋。半坡也往里走,,父亲端着保温桶,让半坡赶紧喝几口,半坡摆摆手,进去了,门重新关上,听得里面的锁子咯吱一下。

  

  白姐把儿子搀到长椅上,从背着的小包里掏出一个挤得有点变形的面包,一袋奶,塞在儿子手里,儿子咬了两口面包,忽然几声咳嗽,喷了一地面包渣,接着几声干呕。儿子就往洗手间方向奔,白姐从后面拽了儿子的一只胳膊,跟着跑,白姐的儿子举着另一只胳膊堵着嘴。那边,长贵媳妇听着呕声也跟着哇哇起来,从包里扯断一块手纸堵着嘴,。长椅上有两人互相捅了一下指着长贵媳妇的肚子,长贵媳妇终于忍不住,弓着腰往洗手间跑去。

  

  白姐搀着儿子出来,低着头的儿子和长贵媳妇的头撞了一下,白姐粗声,没长眼啊。长贵媳妇来不及接言,两手托着洗手池,哇哇倾倒。

  

  白姐冒出国骂“妈的X”后面的字,被儿子的一声“妈”给止住了,儿子依旧猫着身子,却仰起脸,白姐看到了儿子的脸,蜡黄蜡黄,别过头去,拍了拍儿子的背,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白姐习惯用国骂,透析室的人都知道。白姐的国骂诞生于四年前,那时白姐刚刚下岗,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其中一个长期患病的儿子突然肾衰竭。医院检查之后,让家属做检查,看看能不能配型,丈夫却拒绝让另一个儿子检查,理由是肾病是不治之症,不能牺牲另一个了,虽然另一个儿子自己主动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指标显示不适合,但夫妻两在治疗问题上的分歧不可避免。

  

  负气的白姐和丈夫扯了离婚证,独自照顾着尿毒症的儿子。办完手续的那天,白姐跑到城外的河滩边,冲着滚滚的黄河水,大哭了一场,对着老天连吐出三句国骂,从此拉开了国骂的序幕。白姐不屈不挠地和医院展开了拉锯战,白姐在不遂心的时候国骂就会不时地带出来,开心的时候也会冒出一两句,骂别人也骂自己。也奇怪,骂人的脏话一旦落地,即生根,有了成瘾性,但她一般不会当着儿子骂,儿子不想自己的母亲出口成脏,不管多么不顺心,只要儿子在跟前,白姐就会把下面的字噎回去。

  
 

                                         未

  

  
       午餐车过来了,病室里有人端着饭缸出来,过道楼道两侧的人也纷纷把目光瞄向餐车。半坡爹也过来看了看。买了两个包子。老周女人买了香菇油菜,炒豆腐,还有一份米饭。半坡爹看见了,对老周媳妇说,豆腐你吃了吧,不要送进去了。老郭老婆是最活跃的,她一边用手指点卖饭的师傅挖菜时用勺子滗出汤,一边四顾说着,人是铁饭是钢,做透析要好好吃,扛不住的,边说边往人群里瞅瞭,两个快餐杯装的满满当当。

  

  长贵媳妇最后过来。有的菜只剩下汤水了。长贵媳妇从背着的包里掏出快餐杯,买了一个带鱼,一个番茄炒蛋。菜不足了,汤多,舀勺的师傅就会多盛一勺。长贵媳妇的快餐杯,汤汁快要溢出来了。她捡了一盒米饭夹在腋下,两只手端着快餐杯,小心小心地挪着。

  

  白姐从护办室拿了自己的包。白姐和儿子从不在透析室吃饭,白姐一边走,一边大着嗓门念叨着,吃不下啊,这地方,招了多少病菌。白姐的话让过道两侧的人停了嘴。有几个仰起脸来,白姐又急忙补充,没事啊,吃着吃着。不吃哪行呢。总比小摊上的干净,是吧。白姐的脸撇向长贵媳妇。长贵媳妇正用牙剔着带鱼上的刺,一声嗯,一块鱼掉到快餐杯里,浅白色高领毛衫上挂了几条酱色的汤汁。长贵媳妇赶紧把快餐杯放在身边的位子上,从包里抽出一叠餐巾纸胡乱擦着。半坡父亲把自己兜子里的毛巾递过来,说用这个吧。长贵媳妇边接边说,谢谢叔,擦了两把,拿着毛巾转身去了洗手间。

  

  白姐正推开一扇楼门,听着长贵媳妇干呕的响动,嘴巴啧啧:看看这,拖家带口地……半坡爹低低摔出一句,你就少说两句吧。白姐的身后,那扇门晃悠了几把。



                                          申

  


  午后的过道安静下来。四间病室也悄然无声。冬日在窗户外溜着墙根。老郭的嘴换了调调,和伏在床头的老婆一轻一重地撂着鼾声。挨着老郭的二号床上,新来的老周也沉沉地睡了,呼吸机歪在一边。

  

  护办室的两个小护士盯着手机,手指轻轻抹着,不时有滴滴的音响,在Q聊。

  

  过道的两条长椅,只有三个人了,半坡爹用上半身靠着旁边的桌子,头一点一点地砸着。另外两个男人则把身体横放椅子上,惬意地入眠,挨着半坡爹的一个,脱了鞋子,把一只脚也加在了半坡爹拱起的大腿上。

  

  透析室的四台机子低低轰鸣,半坡的体内跟着机器的响动,感觉一只无形的手牵制着,像衣服里的松紧,来回抽紧了。半坡抿着的嘴角跟着有了不易觉察的动作。半坡的床排在第二,半坡歪着头看了看左边的人,是个男孩,白皙的脸,微闭着双眼,棕色的睫毛像蜻蜓的翅膀扑闪着。好漂亮啊,半坡的心里赞着。男孩仿佛被半坡的赞美唤醒了似地,把目光也转到了半坡这儿,眼神里却有一点惊恐。半坡扬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摇摇,向男孩做着手势。男孩腼腆的笑了,也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摇着。半坡乜着眼看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米吧。半坡心里换算着:一米等于一百厘米,一厘米等于一百微米,一百微米等于……这样数到了纳米,她和男孩的距离就是一条浩瀚的银河了。半坡的心不由得沉了下来,眼前摇动的手指也遥遥地了。

  

  周大夫推门进来,挨个走到做透析的四张床前,瞅着。周大夫个子矮,和躺在床上的病友交流,不需要像赵大夫那样俯身,只需把眼珠子靠拢到下眼睑,就和床上的人目光交流了。

  

  周大夫年过三十了,重点医大毕业,可惜个子小了点,一直没有成家。一拨一拨来实习的护士中不乏漂亮可人的,医生找护士也天经地义。问题是来实习的护士没有指标,留不下,留下的又都是名花有主,有靠的。周大夫再不济,也不能找个没有正式单位的护校生吧,一起分来的赵大夫,普通医学院毕业,孩子也三岁了。周大夫爱笑,笑的时候总说,老天爷会佑护着呢。半坡做透析三年了,和周大夫也熟,虽然没有像白姐那样响着雷地给周大夫张罗对象,每每面对周大夫的时候,还是会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适龄女孩排排队,心里比较着。

  

  周大夫愿意跟半坡说话。半坡生的秀气,三十七八了,看上去像刚过三十,长年生病让她缺了些烟火色,多了几分文静。半坡以前看周大夫闲了,和周大夫聊天,问他想找什么样的,他总是脱口说,就找半坡姐这样的。病室里别人问他,他也会说,照着半坡的样子吧。因此,背后有人说,周大夫暗恋着半坡,半坡有一阵子住院,有个小护士常常给半坡甩脸子。半坡就不多嘴了。

  

  周大夫给半坡笑,半坡也给周大夫笑,半坡侧着脸看对面床上的男孩,周大夫把手探到男孩的腰间,问他憋不憋,这两天尿蛋白是多少,男孩一一回答了,周大夫又去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那里问了几句,坐到办公桌前,在病历上勾画着。半坡看不到另两张床上的人,被机器隔开了,四张床,两两相对,其中一个是长贵,另外一个半坡不熟悉。想到长贵,半坡的心又抽了一下,长贵媳妇怀孕的事,来做透析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有人劝过长贵把孩子做掉,长贵也跟媳妇商量过,最终没有得到媳妇的同意。长贵媳妇怀的是第三胎,前两胎都没保住,这次长贵住院,媳妇跟着忙前忙后的,居然没有流产,媳妇就想要,长贵也跟人们说过,想留个孩子。做透析的人对自己的身体都不乐观,快嘴的白姐就说,留下怎么办,谁养活?长贵就不说话,媳妇也不说话。

  

  半坡和男孩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相互瞅着。透析室除了值班的大夫,配着两名护士,一男一女,其中男护士给三个杯子里续满水,自己端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用几根指头托着杯底,来回旋着,忽快忽慢,似在计算着杯子里的涡流。半坡看得入神。旁边的男孩忽然小声啊呀起来。像是想喊又怕人听到。半坡探出一只胳膊,说,腿又抽了,男孩无声地点点头,看着天花板。周大夫吩咐女护士,出去问问家属,给补充点热量。

  

  女护士开门,不过十几秒,又回来了,站得老远,问男孩,你家大人没来啊?男孩在枕头上撑着脖子摇头又点了点头。周大夫长吁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半坡这边小声叫了:周大夫,麻烦你到我爹那儿,拿点吃得来。

  

  女护士扭动身体,要去,周大夫说,我来。推门出去了。

  

  男孩的父母离婚了。父亲外出打工,男孩跟着爷爷,家里还有几分田,年迈的爷爷便不能次次陪男孩入城透析。几个大夫都知道。

  

  周大夫进来了,把塑料袋里包着锡纸的蛋挞和一袋奶放在男孩的枕边。蛋挞是半坡十二岁的儿子送给半坡的,,前天是半坡三十七岁生日,孩子用自己攒的零钱给妈妈买了一盒蛋挞。半坡去学校门口看儿子,等儿子放学。母子两牵着手去了一家蛋糕店,半坡本来是要给孩子买块蛋糕的,儿子不让,儿子口袋里的钱刚好够买一盒蛋挞,蛋挞的里面是刚刚凝固的奶黄,边上烤的焦酥蛋皮,看着有食欲。半坡和儿子坐在蛋糕店的秋千架上呆了一会儿,儿子吃了一块蛋挞,半坡吃了一块,儿子把剩下的放到半坡的包里,说明年给妈妈定一个洒着玫瑰花的蛋糕。半坡强忍着,没在儿子跟前落泪,看着夜色中的儿子回到父亲的新家。

  

  男孩起先正着脸没看周大夫放在枕边的小袋子,周大夫挪开挡着半坡视线的身体,回到办公桌前。半坡看到,男孩已经把头转向放着吃的的这边,瞄了几眼之后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个蛋挞,,飞快地递到嘴里,四个蛋挞被男孩几下就塞进嘴里,男孩舔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上残留的屑。半坡看着,不由得笑了,发出低低的哧哧,男孩听到了,急忙把舔着的指头攥紧,塞到被子下面。半坡扑哧一声,笑响了。

  

  一次透析需要四个小时。

  
  

                                        酉

  

  
  过道里三个男人依旧睡着,通道的空气也似乎潜入到睡梦中。

  

  连电梯在内,四个病室,一个医办一个护办,透析室,配给室,洗手间,楼道门一共十个,都关得严丝合缝,仿佛苍蝇也飞不进来。这是肾病科少有的安静时候。午后,吃过饭的病人和家属昏昏欲睡,值班的护士除了定点照料几个扎着液体的人,也伏在办公桌上眯瞪,不是交班时间,医生也不会进病房,一切,沉寂了。

  

  老郭的鼾声忽然住了,老郭老婆依旧趴在老郭边上打着细碎的呼噜。新来的老周的呼吸机又歪在一边了,发出呼噜噜的声响,睡意沉沉的老周女人探起手,把呼吸机挂到老周耳边,没有挂好,只好汲了拖鞋下地,摆弄好呼吸机,顺手给老周把滑下来的毯子往上拽了拽,托着床栏晃悠了下身体,老郭那边的帘子挡光,老周老婆就把帘子扯了一下。

  

  阳光一下子越过老郭的床,摔在老周的床上,亮堂地把尘漫起来,老周老婆皱着眉头看了老郭一眼。

  

  老郭薄薄的嘴唇支楞着,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嘴角两边拽得快到耳叉了。

  

  卢主任扯着口罩奔过来,赵大夫的电话打到心肾科,电梯的门忽的一下拉开了,几个绿衣人推着急救床把通道的空气掀了个趔趄。通道里树桩样杵着几个人。老郭老婆站立不住,扶着电梯口的墙一下一下滑着,滑一下,她的手就痉挛地往光滑的墙面抓一下,最后,无望地举着两只胳膊,任身体滑到了地上。

  

  半坡听到了室外的喊声,她的脸白白地,没有表情,像凝固了的石膏。透析室的门玻璃上,半坡爹的脸挤成扁圆。周大夫走过去,拍了一下半坡爹的后背,让护士递出一双鞋套,半坡爹哆嗦着套在脚上,进了透析室,走过去握住半坡冰凉的手。半坡没有吱声,爹也没有吱声,透析室出了机器的旋转,似没有任何的动静。旁边的男孩忽然啜泣起来。半坡爹回身,按了一下男孩露在外面的胳膊,男孩用被子闷住头。机器的那边,长贵说了句,是老郭吧,没有人回答,长贵又补充了句,先走了,声音拉得有些长,像是给自己作答。

  

  通道里猛地爆出打雷一样的哭声,老郭的三个子女赶过来了,搀着老郭老婆。嘈杂的脚步掩饰在哭声下面,哭声像浪,喷到天花板上。

  

  十几分钟。电梯张开又合上。

  

  喧嚣消失了。

  

  

                                        戌

  

  

  静寂中,半坡用劲把眼睛闭上,父亲悄悄退出去了,旁边的男孩似睡着了。长贵媳妇推门进来,脚步有些重。长贵媳妇问值班的护士,还有多久,护士盯着病历,没有抬头,说,快了十几分钟吧,把衣服送进来。长贵媳妇嗯嗯应着,对长贵说,热饭了啊,有鱼。

  

  周大夫绕过半坡的床边,看了看半坡,挤出几滴笑,说就要完了。却没有离开,看着。半坡撑开眼皮,疲惫地眨了眨。

  

  长贵和媳妇就着快餐杯,长贵媳妇把带鱼的刺边咬了,塞进长贵的嘴里,长贵躲着,推着媳妇夹带鱼的筷子。半坡靠在长椅上,歇息着,半坡爹把东西收拾到布兜里,扎紧了口子。老周老婆从病房出来,追着刚上楼的卢主任,想调房。卢主任说,让周大夫安排吧。

  

  清洁工张姐拿着一只蓝色塑料瓶在过道里泼洒着,来苏味儿一下子刺到半坡的鼻腔,继而呛到脑门。半坡在医院来来回回五年了,还是接受不了来苏味儿。半坡捂着鼻子起身,张姐看到了,说了一句,不洒点不行,多膈应啊。半坡捂着鼻子点点头,推开了楼道的门。

  

  半坡踩着楼梯往下走着,小楼的楼梯有些陡,半坡就觉得动一下身体往下陷一下。

  

  楼梯一面的门帘撩起来了,带进一股子凉气,像是要拥抱半坡。半坡憋着气,抵挡着凉风。楼梯另一面的门帘撩起来了,这次是三个人挤进来,门帘撩得久,楼道里的空气唰地拉下了脸。爹在半坡身后把半坡羽绒服上的帽子扯到半坡的头上,半坡两只手往前拉了下。

  

  通道处的铁皮被人踩着,哗地一下,另一只脚上来,哗地又一下,像把空气划破了。通道的动静连锁地刺激着了小楼,小楼像有些撑不住似晃动起来,风吹铃铛,半坡想,又穿刺了。半坡有些眩晕,止住步子,靠着楼道冰冷的墙面歇息。爹把一直胳膊穿过半坡的腋窝,架住了半坡,半坡定了定神,合着爹的节奏,快步走出了通道。身后的铁皮声撕拉地划着。

  

  半坡走出通道,拔下了身上的针。

  
  

                                  亥




          。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5 踩0

2

主题

0

好友

0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2#
发表于 2015-2-10 09:06:44 |只看该作者
来看看

点评

冷侃  晨 是不是应该是 辰?  发表于 2015-2-10 10:02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5

主题

2

好友

4916

积分

业余侠客

Rank: 4

3#
发表于 2015-2-24 17:26:53 |只看该作者
你需要对除以半坡以外的同一条路上的人物角色抱着同等的关注,尤其心理描写是极其能够凸显人物真性情和亲人之间关系程度的重要的东西。你也可以不写,既然写了,始终要修改。
桶木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75

主题

2

好友

4916

积分

业余侠客

Rank: 4

4#
发表于 2015-2-24 17:29:10 |只看该作者
结尾处2个段落是最终能够刺破主旨的东西,要再深入下去,好吗?
桶木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4-5-4 15:13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