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钱振东

如何

猴子终于死了。

       这事周镇人早有预见。只是猴子的谢幕大作远没有他以往的事迹来得精彩，周镇人有点忿忿不平，大liumang钱振东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那几天街谈巷议唯一的话题就是猴子的传奇史。个人史是一条长河，放任准决堤。长篇大论反而会使神奇沦为腐朽，读后满腔的隔夜气，故本人摘取的只是几朵小浪花而已，反正原子弹的威力如今已是妇孺皆知。

       猴子，大名钱振东，城厢小学体育教师，chihepiaodu毒，样样沾边。据他生前所言【酒后】其人御女无数，最为恶劣者还有强j事件，然传言纷纭却从未见他麻烦上身。某一夏日清晨，东海边的鹤鸣楼塔下，渔民发现了沈少遒那被海鸥围食的恶臭尸体，法医结论：跳楼自杀。此前，沈少遒老婆秦露珠被猴子强j破chu的传言已是纷纷扬扬。沈少遒死后，秦露珠从一个深居简出的女子变成了dang妇，人们叫她露水，取露水夫妻之意。杨柳，上绵十八厂厂花，团委书记，走路若风扶柳，水做那样的清秀，性子却刚烈，1988年与钱振东喜结秦晋之好，婚前钱振东也强jian了她，这事在周镇属不传之秘。

       猴子子钱振东，1963年生人，自小学武，乃国家一级运动员，最高荣誉为1985年全运会武术散打组第二名。钱振东好吃懒做，嗜赌成性。为此事杨柳曾经被他剪掉了右手五指的头节。事由是天天被揍得鼻青眼肿的杨柳居然到派出所递了状子，钱振东从派出所大摇大摆地进、大摇大摆地出。回家后笑嘻嘻问杨柳：柳，你是用哪只手写的告状信？杨柳不敢隐瞒，她怕被钱振东拖到自己父母家去，她父亲有一顽疾，女婿一来就犯心脏病。杨柳说右手，钱振东说那你伸出右手来，就这样杨柳的右手五指头节就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从此身首异处。周镇乡风凶悍，历史上盛产穷凶极恶之徒，有史可查，有一代传奇海盗兼民国时期海军司令张阿六、黄浦滩第一闻人顾乐圣、亡命徒革命者更是有宋黄张陈等人物。九十年代初黑势力猖狂，钱振东也随波逐流加入了流氓团伙，他中等个子，精瘦，然手如猿臂，腾挪开来活灵活现就一泼猴，这样才被叫了猴子。有兄弟问：那你为什么不剁了杨柳整个手掌呢？猴子满脸鄙夷，对身边的大个子说：你乡下人不懂，没头节的手打feiji味道不一样。

       91年2月18日，在钱振东的阳历生日，周镇最大的饭店云浦饭店开张了。那是由一个街道信封制作工厂翻新的，它原是一组围屋厢房，天才人物的想象力总是惊人的，钱振东为它的心脏【中央天庭】砌筑了大理石柱、厚重的分隔墙，还有挡住纲常伦理天空的屋顶。这是一个平宽等于竖高三陪的庞然大物，它像一只癞蛤蟆那样匍匐在周镇的老街上，金色的店招，金色的门窗脸，以及癞蛤蟆金色的眼睛，顺天感应的空心天庭已被反向，它有一颗坚强的实心，这个庞然大物注定在周镇的镇史上写上浓重的一笔，它是伟大历史的创造者亦是见证者，它傲然环视，不可一世。神圣之物注定是陨灭的，上周我故乡之行，就听闻它将被拆除，随其主人香消云陨。云浦饭店是钱振东的第一个正经产业，那时他就想出了类似于今天的年卡销售良方，他买来一大堆奖状，一张奖状上写上一个周镇头面人物的名字，那一行横亘整张奖状的巨大数字是金主们的订金额度，钱振东这乌贼【周镇人的褒骂】利用人的攀比心，这订金的额度年年大幅增长。他的帝国梦想所涉广泛：收保护费、向企业和店家推销茶叶水果及生活用品、土方、建筑施工、运输业、饭店、服装业、色情业等等无一挂漏，到后来他成了热情的企业参股人，这才使得他真正脱胎换骨，一下子成了周镇的首富。各类金主都对他恨之入骨，又对他所说的亲莅家访心有余悸，一想起猴子团伙各种“做记号”的绝活，无不颤如筛糠，关于此事钱振东也交代，除了眼睛不能做记号，余它就随意，鼓励创新：割脸、比戳腿次数、细致地刀撇皮肉等等花样百出，真是精美之图案、臻境之艺术啊。其时港台警匪片泛滥成灾，估计钱振东他山之石取得也不少。这死猴子的眼睛贼亮，常盯得那些金主们的女眷心里发毛——他笑。在猴子钱振东辉煌的一生中，他蹲过两次大牢，其中一次是刀劈致他人死亡，经查，又属冤假错案，好人命不长，恶人活千年，有人来自首了。

       周镇出了个猴子，猴子是我们周镇的骄傲，周镇人最愿意向外推广的是猴子的传奇事迹。但每一个崇拜者心里无不期待着英雄的悲剧性结局。谁都会在向外乡人推广猴子事迹时，临末感叹到：终有一天，猴子会被人用刀砍死！95年是猴子命运多舛的一年，鹤鸣楼被王八沈少遒尸臭污染后，整个周镇县空气中奇臭无比，民怨滔天，忍受了三年恶臭之后的乡人终于不再忍受，鹤鸣楼民筹资金迁址周镇人民公园，至此才算海晏河清。历史容不得半点掺假，此事有周镇第一才子朱文轩所撰《重修鹤鸣楼碑记》为证，上周我还乡入周镇人民公园，抚碑阅文，即觉字里行间有鲍肆之味溢出，方信了周镇人的传说：此乃神物，不可咫近。西方大哲云：生命若重复，则必然坠入庸常，惟危急和凶险方可抗俗。恶人钱振东此时是龙是马，遨游在伦常之外。实际上在他最顺风顺水的九十年代亦危机四伏，令他无法坠入，做不得烂柯山人。举一例，还是1995年，刚才讲了这是他命运多舛的一年，下面的这个故事却将给钱振东的1995年涂上一层神秘的色彩，甚至是巫谶之色彩。1995年云浦饭店已经各处扩张，某日唐镇分店午时，店内喧声鼎沸，人满为患，有一文弱青年完餐后轻声询左右：

        谁是猴子？

        我！

        邻桌一瘦个男人猛然站立，话音刚落，他肚子上被捅了一刀，众人惊叫着逸出店外，大喊杀人啦杀人啦，观者越来越多，只见那文弱青年一刀刀捅向一只血肉模糊的猴子，猴子艰难地向门口挪移着，殷虹的鲜血一路倾洒，生命之窗终将关闭，死亡墓门訇然打开。一小时后，警察来了，他抬头一看，颔首作意，扔刀束手就擒。事后才知，原来他的妹妹也被猴子强j了，可惜他是个路瞎：那猴子不是周镇的，是唐镇猴子——一只屁股坐不住的瞎嚷嚷的猴子。

       造化弄人啊。

        时代更迭，英雄老去，至21世纪，钱振东团伙经济来源稳定，坐享其成而渐渐失去了虎狼之性，新世纪的曙光转向了更年轻的一代有为青年，他们的手段更为凶狠毒辣狡诈，几番对决下来，受尽创伤的猴子也已年近四旬，再无心力应战，于是交出所有的地盘来银货兑讫，谁都意想不到，他竟然重回城厢小学干了老本行：当一名体育老师。他是一个在双杠上灵活翻飞的身体和四肢严重比例失调的——胖猴子。



         实际上钱振东的武艺依然超群。只是决胜负者绝非武艺，乃是斗狠之心。新的王者全面接受了他的产业，值得安慰的是王者之间惺惺相惜，不至于赶尽杀绝，第一家云浦饭店成了他的养老之拐。英雄豪杰若无宿命色彩，则绝不成为其英雄豪杰。云浦饭店见证了猴子钱振东的辉煌，也必然会见证他的没落。燃烧的晚霞渐成灰烬，最后一丝绚烂隐入黑暗，这是庸常人的生命之美。英雄恶灵永远极尽辉煌之后速成灰烬，来不得一丝一毫哀伤的女人胸臆。猴子隐退江湖之后天天上班下班再去店里喝小酒，他的传奇史是食客们不可或缺的汉书，这是一本书页破损严重的史记，里面只居住了一位尊贵的王者，残页重披阅，依然是垓下之战那般的意兴无穷。一代奇人猴子钱振东的垓下之战马上要上演了。


       云浦饭店天天唱堂会。钱振东是一位优秀的说书人，传奇人物亲临言说传奇故事，四周叫好声一片。此时，轮到垓下之战的命运决定者走到幕前了。他一个人在饭店大厅的中央霸着一张巨大的酒桌，正神情落寞地举着杯子，满桌佳肴却未见他动一下筷著，裸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十分地显眼，通体红亮，带着某种临界的不安预兆，这是一个相貌猥琐的小个子男人，他是我的同行，一个挖大土掏大粪赚苦bi钱的环卫园林私企的小老板，2014年他投资的千亩紫薇园如被恶灵诅咒突然全部死亡，一千万的贷款啊，命运之神欲成就鼹鼠伟业，那只有让其破产。此时他眼溢酒气、体内精力弥漫，新的角色神形兼备，他向人群里开炮，骂道：

       能给老子轻点吗？

        陈年烂芝麻的旧事还要讲多少遍，不嫌丢人啊？

        都tmd傻逼，听他讲这个。

        一些人悻悻然走出了门外。

        一些人怒目圆睁，对峙。

        看什么看啊？有本事跟老子单挑！

        tmd还看还看，老子抽死你！

        tmd你猴子都看我，你看什么看？还看？好，我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振东的武艺从未放下。他把自己命运的决定者打到了门外。对方毫无招架之力，1985年全运会散打比赛的第二名自新世纪发肇，就失去了如此这般激情挥洒的机会。 他的对手脸上全是血，身上全是他的湿润的布鞋脚印，他自己的拳头已经鲜红，这个抒写伟大篇章的两眼放光的生命艺术家，在编织一个密匝的拳脚之网。对手的嚎叫是无上之乐，生命深处的痛苦是无上之乐。疼痛使园艺师的愤怒达到了临界，他逃到了自己面包车的位置，他从驾驶座抽出了一把长刃。施虐者依然狂欢，武艺高强壮丽；命运之神差一分可能就会把他从死神那儿夺回，但是生命的另一张面孔——死亡，又何曾怜悯过衰败之物？猴子钱振东，一代奇人，伟大的生命艺术家，临末妄想破坏造物主这一精心完美之作，至高的首灵撒旦何曾做过鼹鼠鸵鸟？

        那柄长刃在命运的执行者即将脱手前轻轻划出了美丽的一弧。钱振东，这个2014年10月28日的周镇猴子，如1995年的那个春光明媚天里的唐镇猴子一样在拼命逃逸，妄图躲开命运扼喉之手！ 就这么轻盈的一个亲吻爆突喉结的弯弧，一个神倒下了。据周镇警署派警现场实量，他被划中喉结之后狂奔了五十米，鲜血从他的喉结喷薄而出，整条道路是红的，法医说钱振东死后身体轻得像一张纸，一个老信封厂里的白信封，因为他是血尽而亡的。

        神迹幸未被污，终是功德圆满。



作者按：

        本小说主旨是忠实记录真实事件，若有不实之处，请黑衣夜行者与我更正提示。然若与新闻报道有出入，那是新闻报道的缺陷所致，新闻永远是非全面视角观察者，随样本的采信量的改变，报道性质亦就随之改变。这个时代的新闻报道毫无价值，伪事实能表达生命之真相吗？答案不言自明。小说，唯有小说艺术，才能真实地表达生命，因为它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