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婴记

温书

      我不知道我家怎么会突然间出现一个妹妹的，简直太突然了，不仅是我，连一向傻乎乎的弟弟也感到很奇怪，他怪模怪样地跑到我面前，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袖，那一张傻乎乎的脸真像是语文课本上的那个大大的问号，不用说他了，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家会多一个妹妹，在这之前，我家莫名其妙地多过很多东西，但那些东西都是妈妈事先告诉我和弟弟的，但这个妹妹不是，那些多余的东西在我家只呆了几天时间，然后便统统消失不见了，有的是被弟弟给弄丢的，有的是被我，但更多的是被妈妈给扔掉的，我想有一天这个妹妹也会被妈妈给扔掉的。

    一想到妹妹会像那些东西被母亲扔掉，我便感觉很难过，觉得妹妹真不应该来到我家的，而且她在我家也一定待不长，我想如果她去隔壁的良平家一定会比我家好，因为我经常听见李阿姨对我妈妈说要是家里多一个女儿就好了，良平太顽皮了，简直把她给烦死了，所以，我觉得如果妈妈把妹妹给送到良平家去，李阿姨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她的，而且一定会比我妈妈照顾得更好，但妈妈是不会听我一个小孩子的建议的，她说，既妹妹然来到我家了，那她就是我家的人了，怎么可以送给李阿姨家呢。

    这个妹妹好可爱，她一天差不多有十七八个小时都睡在我家的床上，因为是夏天，妈妈为了防止妹妹被蚊子咬，就整天把蚊帐给放下来，于是，妹妹就睡在蚊帐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一般不让我和弟弟去看妹妹，所以我只好躲着她，和弟弟一起悄悄地跑到床前，生怕把妹妹给弄醒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蚊帐给掀开，看着妹妹的脸蛋就像苹果一样红扑扑的，当我情不自禁地伏在她的脸上时，似乎还能感觉到她脸上那似乎闪着银光的绒毛呢，像是棉花一样柔软温暖。

    我恨不得整天和妹妹呆在一起，等待她醒过来，然后朝她呵气，每当我朝着弟弟呵气时，他便会一惊一乍地躲闪开来，好像我是一个怪物似的，这样的次数一多，我便丧失了对弟弟呵气的兴趣，现在倒好，来了一个妹妹，这简直是上天故意恩赐给我的礼物，另外，我还等待着妹妹快点长大，然后她就能和我一起玩跳橡皮筋的游戏了，可是妹妹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只有当饿了的时候，才会醒过来，这时，我便会急忙地去喊妈妈，可是妈妈好忙，她整天都在忙，我拉着她的衣袖，就像弟弟拉着我的衣袖一样，对她说，妈妈，妹妹醒了，妹妹饿了，妹妹要吃奶了！但每当妈妈听到我这样说，好像我不应该跑到她面前去说妹妹饿了的事情，而应该马上去完成家庭作业，更令我赶到惊讶的是，妈妈竟然说她也没奶，应该让那个把丢弃了妹妹的死婊子喂奶，但现在那个死婊子已经不要妹妹了，妈妈也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所以妹妹饿了，她也没办法。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对妹妹说出这样狠心的话，而且当妹妹饿了，她一点都不关心，总是等到妹妹饿得大声哭喊，把隔壁的李阿姨以及李阿姨的邻居张奶奶给吵来，她才会停下手里的事情，跑到妹妹的床前，把她给抱住，开始哄起来，宝贝不哭，宝贝不哭哦，我听到妈妈开始哄妹妹了，之前因为对妹妹哭得太凶而哭哑的担心便少了一点，但是妈妈的哄对妹妹的哭一点都没用。

    妹妹歇斯底里地哭，哭声充斥着整个狭窄的房间，脸蛋也因为哭而变得通红，要知道妹妹昨天才来到我家的，谁也不知道今天她便因为饥饿而开始哭起来，要是她知道我的妈妈是一个乳房早已经干瘪了的女人的话，她可能就不会来到我家了，一想到这里，我便也大声哭起来，妈妈叫我不要哭，要哭就出去哭，但我依然揉着眼睛不停地哭，这时，弟弟因为忍受不了两个女孩的哭，便不再想继续看热闹了，好像害羞、逃避问题似的沿着墙壁悄悄地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我原本以为弟弟会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但当他面对妈妈的威严，竟然那么胆小，他只知道听妈妈的话，只知道把妈妈给我的东西给藏起来，每当我跑到前面小店里去买东西吃，他只知道像个跟屁虫似地跟着，更可怕的是，当我出门上学时，他也跟着，要知道他是个很不讲究卫生的小孩，他的班主任给他的评语就是应该经常洗手，但他就是不洗，脸蛋上总挂着一行鼻涕，简直难看死了，我不想我的同学们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弟弟，虽然，在家我对他和和气气的，但是一旦去学校就不一样了，每当他讨好似地和我打招呼，我便会故意地躲到一边，尽管如此，我的弟弟不讲究卫生的名气还是在学校里传播开来了。

    我一直都希望妈妈再生一个妹妹，那样一来，我就有一个可以说悄悄话的人了，我和弟弟说的任何一句悄悄话，他总是会背后里去告诉妈妈，现在妹妹的到来让弟弟感觉妈妈对他的爱可能要转移到妹妹身上，这让一向大大咧咧的弟弟也开始警觉起来，他现在之所以和我一样关注妹妹，也许是想讨好妈妈，让她知道他也是个有爱心的孩子，但事情出乎弟弟的预料，经过今天喂奶这一风波，弟弟看清了妈妈对他的爱心，和之前一样，没有更多，但也没少。

    当妹妹大哭时，妈妈都没有一点动心，直到隔壁的李阿姨把她以前喂良平而剩下的奶粉送给我家，她才想起给妹妹喂奶，妹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偎依在妈妈的怀里，当看到奶瓶凑过来时，立马停止了哭泣，迅速地含住了奶嘴，大口大口地喝着塞进嘴里的奶水，当奶瓶里的奶水差不多要喝完时，她依然咬着奶嘴不放，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多喝一点似的。我看见妹妹有奶喝了，便也不哭了，高兴地看着她一点一滴地把奶给喝完。

    当妹妹喝完奶了，我才不再关注她了，缓过神来，对妈妈说，妹妹好像还饿，你应该再冲一瓶奶给她喝，但是妈妈狠狠地凶了我一眼，好像我说错话似的，大声地说，今天一下子把奶给喝完了，明天你再去买啊！妈妈这句话明显是让我难堪，她知道我口袋里只有买铅笔的五毛钱，但我依然把它给掏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拳头里，伸出去，大义凛然地对她说，那，这里是五毛钱，是给妹妹买奶的钱，我这样一说对我自己不要紧，但却不仅把妈妈，也把一旁的李阿姨和张奶奶给逗笑了，她们都说我真是个懂事的小孩，不像有的人，心肠太硬了，我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我清楚地听见当李阿姨说以后买奶的事情就交给她后，妈妈一向紧绷的脸终于笑了。

    妹妹吃完奶后，便不哭了，妈妈便又把她放到床上去了，好像她已经完成了喂奶的任务，现在该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之后李阿姨和张奶奶也都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尽管妈妈叫我也出去，但是我磨磨蹭蹭的，走到房间门口后，又撇了回来，我想一个人和妹妹呆一会儿，这样我就可以和妹妹说一些知心话了，哪怕妹妹什么都不懂，但只要她在听那就够了。我凑到蚊帐前面，就像以往一样伏在她的胸前，小声地对妹妹说我和弟弟之间的事情，还有妈妈在我背后说李阿姨的坏话的事情，妹妹好像懂了似的，她一直盯着我看，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我的眼睛，看到她这样，我简直乐坏了，于是我试着转移她的视线，我想这大概也算是捉迷藏吧！我不想让妹妹一直看着我，便把蚊帐给放了下来，身体蹲下来，躲在床的下面，等我以为妹妹不在看我时，便直起身子，蓦然看见妹妹透过透明的蚊帐依旧看着外边，于是，我笑了，妹妹也笑了，那笑是无声的，但脸蛋却慢慢地漾开，嘴角张起，妹妹的笑就是这样的可爱。

    妹妹真让人担心，有时她在睡觉时，用腿把被子给蹲开，甚至把手给放在外边，还会把奶水给溢出来，弄得嘴边、下巴、脖子上都是奶水，但妈妈给妹妹喂完奶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了，任凭妹妹的脸蛋像大花猫似的脏，但妹妹不知道自己的脸脏了，我想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用毛巾把脸给擦干净的，不像弟弟，就算他能够得上衣架上的毛巾，他也不会去擦，他就是这样一个随便的小孩。我不希望妹妹像弟弟一样邋遢，于是在妈妈走出房间后，便把我口袋里的手帕拿出来给妹妹擦，我生怕把妹妹给弄疼了，弄哭了，前所未有的轻轻地擦拭，还好妹妹很配合，也许是她刚刚喝了奶，就像我吃饱了一样，心情也是很好的，所以她好像在享受我的擦，我想如果我不去帮妹妹擦的话，妹妹身上的奶渍就会越积越多，最后妹妹就不是一个漂亮的小孩了。

   当妈妈不在妹妹身边时，便是我在不停地照顾着妹妹，我不希望任何人来到妹妹面前，来干扰我和妹妹之间说悄悄话，包括弟弟和妈妈，妈妈好像忘记了妹妹似的，她一天只给妹妹喂两遍奶，等把李阿姨家送的奶粉给喂完了，她便开始给妹妹喂粥了，妹妹怎么能吃粥呢，她是个还没有长牙齿的小孩，应该一直吃奶的，每当我向妈妈发出这样的疑问时，妈妈便会生气地对我说，不吃粥，难道让我去买奶粉给妹妹吃吗，那个臭婊子可没有给我一分钱买奶粉，甚至连给妹妹买尿片的钱也没有，只知道生，然后偷偷地丢给我，她难道不知道我家已经有两个张嘴吃饭的孩子了吗？妈妈一边给妹妹喂粥，一边生气不已地说。

    妹妹没奶吃了，我第一个想法便是去找李阿姨，但在找李阿姨之前，我遇到了比我小两岁的良平，那天，他刚好跑到我家来玩，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我家又添了一个妹妹了，而且比我的弟弟还要可爱，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弟弟很可爱的，良平要推开妹妹的房门，被我制止住了，大声地质问他的妈妈是不是个撒谎的人，良平不知道我话里的意思，便问为什么，于是，我便把妹妹没奶吃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把他妈妈曾经答应给妹妹带奶的事情也一并说了，这让良平大吃一惊，他说怪不得他家的两袋奶粉最近不见了，他再怎么去找都没找到，原来是他妈妈送给了我家，我说只送了两袋，但是我妹妹还要吃更多的奶，现在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吃奶了，只吃粥，但婴儿怎么能吃粥呢，粥应该是我们这些小孩吃的，良平赞同似地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我看良平比他妈妈更加懂道理，便让他回家去转告他的妈妈，告诉她要多带几袋奶粉过来才行了，良平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才把房门打开，让他进去了。

    妹妹瘦了，脸蛋不再像是红扑扑的苹果了，倒像是凤梨，雪白雪白的，但她当看见我和良平时，依然裂开嘴笑起来，那笑声让我感到很难堪，也让我很难过，我觉得妹妹如果会说话的话，她应该像妈妈对我一样对我凶的，但是不管妈妈怎么对待她，她总是对我们笑，好像一点都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看到妹妹这幅样子，我忍不住地哭起来，良平被我吓呆了，他不知道妹妹刚送到我家时是多么的圆润可爱，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但是现在却逐渐的消殒了，但良平说妹妹还是会很可爱的，只要我叫妈妈给她多带几袋奶粉，然后，妹妹又会像月亮一样了，过不了多久，甚至会变得像太阳一样，我被良平的比喻给弄笑了，说妹妹怎么会是太阳呢，太阳多毒辣啊，妹妹应该永远都是月亮，永远，良平听了我的话，直点头，看来我的猜测是不错的，良平远比弟弟有爱心，而且远比弟弟善解人意。

    弟弟在家总是疯来疯去，他不停地翻开家里的抽屉，去找妈妈隐藏的零食，为了防止弟弟吃得太多，妈妈总是把零食给藏起来，藏的地方十分隐蔽，有时连我也找不到，更何况弟弟呢，但弟弟依然乐此不彼地去找，当实在找不到时，他就变得十分烦躁起来，脸上像是布上了一朵黑云，容易对妈妈发脾气，但妈妈太忙了，她根本顾忌不了弟弟，于是家里总会充斥着弟弟和妈妈争吵的声音，弟弟的嗓门越来越大，甚至开始用脚去踢妈妈，然后妈妈就会把弟弟给暴揍一顿，之后弟弟便开始流泪了，流完泪的弟弟会消停安静一会儿，这时他便会安静地呆在一边，好像等待着妈妈去安慰她，当他觉得妈妈不会去安慰他时，他便会找其他事情去做，来转移一下内心的悲伤，当家里没有其他人时，他便会来找我，但是我哪里有时间来安慰弟弟呢，我每天早晨一醒过来，就来到妹妹跟前，当看到妹妹睡过一夜后，那十分满足的样子，还有脸上荡漾开来的笑容，我也就把前一天的不开心全部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弟弟看到我和妹妹相处得这么好，大概他也在吃醋吧！于是有时候他便会去找妈妈告状，说姐姐连作业都不写，就和妹妹玩，如果姐姐不写作业，那么今后我也不写了，弟弟言之凿凿地说，但是弟弟哪里知道就算我每天花费大量时间看妹妹，但是我不会忘记来写作业的，所以就算他向妈妈告状，妈妈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再说，妹妹需要人照顾，有时，当她在床上睡久了，就按耐不住地要爬起来，只要看见她在床上扭来扭去的，我便把妹妹给抱起来，我抱妹妹不像妈妈那样抱，而是直接把她整个人都抱在胸前，但是妹妹并不会因为我抱她的姿势不正确而生气哭泣，依然十分安静听话，在没有大人抱她的情况下，有我这个姐姐来抱，妹妹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妹妹是怎么来到我家的呢，我也不知道，有时当别人问起妹妹的来历时，妈妈总是三缄其口，然后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于是开始大骂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婊子，当别人听到妈妈大骂时，便会乖乖地离开，于是后来，问妈妈的人少了，问我的人却多了起来，因为我和妹妹关系最好，大家都知道如果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我是不会对她这么好的，但我理直气壮地驳倒了他们，我说就算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我也会对她好，就算弟弟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不会对他好，当别人听到我这么一说，纷纷都笑起来，说这个小丫头真是疯掉了，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认了，还去认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妹妹。

    妹妹从哪里来的呢，随着我和妹妹相处得时间越长，疑问便越来越多，我知道我和弟弟是从妈妈的胳膊窝里生下来的，现在妈妈的胳膊窝里还有一个大大的疤痕呢，妈妈说生我和弟弟的时候，她的胳膊窝那几天特别难受，肿胀得厉害，于是就亲手拿一个剪刀把胳膊窝给剪破了，于是我和弟弟就生下了，如果如妈妈所说，那么妹妹也许也是从胳膊窝里生下的，于是，我带着这个思索后得到的结论去找妈妈，让她给我看看她的另外一个胳膊窝，看看那里有没有疤痕，如果有，那么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如果没有，那么妹妹就是从别人家的胳膊窝里生下来的，但是，当我再怎么去央求妈妈，妈妈就是不抬起胳膊窝给我看，甚至胳膊连抬一下都懒得抬。

    妹妹的出生扑簌迷离，加上妈妈一点也不关心她，这让我对妹妹更加可怜起来，也许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关心妹妹了，虽然弟弟有时候也想乘机抱一下妹妹，让他感受一下抱人的滋味，但是我坚决否定了他的恳求，我怕妹妹沾染上了弟弟脸上的鼻涕还有他那一裤子的灰尘，除了弟弟，有时良平也想抱一下，在他的妈妈再也不把奶粉送到我家后，他来得次数便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个星期才来一次，来的时候还显得很尴尬似的，大概他害怕我质问他奶粉的事情吧！但是我知道他家也没有奶粉了，而且他家也不是开奶粉店的，哪里有这么多奶粉给一个婴儿吃呢，我想，随着妹妹长得越来越大，她就不需要再吃奶粉了，到时候，只要每天我把自己碗里的饭分一点给妹妹吃，那么她就会长得和我一样高，一样壮实。

   妹妹越来越憔悴了，哭得次数也越来越少，有时只简单地抽噎了几次，不像刚来到我家时哭得那么响亮了，好像她的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在阻止她发出声音来，每当这时，我便一惊一乍地去找妈妈，我说妹妹不哭了，她是不是要死啦，可是妈妈说妹妹哪有那么容易死，妈妈的语气很随意，好像妹妹不哭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当我听到妈妈随意的话，内心的担忧便也少了几分，我知道妹妹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她一定是像我一样感到寂寞了，想到外边的世界去看看，哪怕很短暂地离开她的床铺也是好的，自从妹妹来到我家后，她从没有离开那张床，那张蚊帐把她和世界给隔离了开来，每当她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用手去抓蚊帐，想把蚊帐给掀开，但是妈妈总不允许妹妹到外边去，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都不行，妈妈说，小孩子就应该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但是我知道妈妈是偏心，不然怎么会允许弟弟到处乱跑而连一句责问的话也没有呢。

    随着妹妹在我家呆的时间越长，妈妈就越来越不关心妹妹了，好像妹妹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像之前她丢弃的任何一样东西一样，丢弃了，就不再想念了，只有我，每当一个人单处的时候，会时不时地怀念一下，有时甚至还自言自语地说起那样东西的名字，每当被妈妈听见了，妈妈就会说我又在发疯了，现在妹妹也和那些东西一样处在被丢弃的地步当中，从这几天妈妈对待妹妹的态度当中，我就知道，一开始，我把这个担忧放在心里，谁也没有讲，到后来，我发现妹妹已经哭不出声音了，而妈妈又不去管，这时，我便知道妹妹已经是个没人管的小孩了，每天只有我一个人跑去关心她，但是妹妹需要更多人的关心，虽然她已经发不出巨大的哭泣声了，但依然通过其他方式去让别人知道，床上的蚊帐已经被妹妹抓了好多个洞了，通过那些个忽大忽小的洞，我清晰地看见妹妹那一双渴望的眼神，看来，妹妹是要出去了，她要去寻找更多和我一样的关心她的小孩。

    妹妹终于要出去了，看样子她已经做好了被太阳洗礼的准备，在她来到我家的第三十个日夜的早晨，终于被我抱到了从隔壁良平家借来的摇床上，那张摇床是我和良平偷偷地搬运出来的，在我告诉告诉良平内心对妹妹的担忧后，良平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我的请求，他比我更加理智，并且斥责我，为什么不提前将妹妹搬出去，面对良平的质问，我感到一丝羞愧，我没告诉他我是因为害怕妈妈，当妈妈的身影穿梭在家里时，我总担心她会突然闯到妹妹的房间，把我从妹妹身边拉走，然后让妹妹一个人瞧着天花板，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如果我们不能让妹妹走出屋子，那么妹妹可能就会死去，妹妹的脸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干净透亮了，如果仔细地去看的话，你会发现妹妹的额头已经开始泛黄，妹妹一定是缺乏阳光了，所以我现在要把她给搬出去，让她去照一照太阳，良平听到我的一番解释，感觉也有道理，于是他帮着我把妹妹搬到摇床里面，然后我们俩晃晃悠悠地把妹妹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屋外。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家的门槛前，慢慢地移动着，然后逐渐上升到摇床上，最后毫不费力地洒在妹妹的身上，妹妹那泛黄的额头沾上阳光，立马变得像水晶石一样透明，妹妹那一簇潮湿的两鬓也开始逐渐变得干燥，好像经过太阳一晒，开始逐渐发热，然后一股洁白的雾气从妹妹的脸上逐渐上升到空气中，妹妹已经僵硬了两天的脸蛋也逐渐漾开笑容，这一切都是阳光的功劳。我看见妹妹这一幕幕惊喜的变化，也为妹妹感到高兴，觉得妹妹终于不用像花朵一样枯萎了，妹妹还有希望，她还会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和我一起玩橡皮筋的游戏。

    我和良平把妹妹搬运到阳光最为充沛的地方，那里一天到晚都有阳光，清晨的阳光最为温暖，当中午来临时，我家屋子的一角刚好把摇床给挡住，只留下一片阴影给妹妹，这样一来，就算阳光再猛烈，妹妹也不会被晒伤。良平和我气喘吁吁地把摇床搬到那里，妹妹就彻底地裸露在阳光之下了，当我伏在她的胸前时，发现她的身体正逐渐变暖，好像妹妹的肚子里也有一个太阳，我的脸好像被妹妹肚子里的太阳给烫着了，便猛然地缩回来，良平看到我这这样，觉得我实在太大惊小怪了，另外他还出人意料地问我是不是想把妹妹给丢弃了，就像之前我把家里的皮球给丢到河边去一样，让皮球顺着河流漂走，不知道漂到哪里去，我坦诚地告诉了良平自己的感觉，良平不信，然后他像我一样将自己的脸和妹妹的脸贴在一起，但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他便也缩了回来，妹妹的脸好烫，妹妹的脸像太阳一样烫，你不是说妹妹像月亮吗，但是现在她却变得这么热，这是不符合常理的啊，我觉得良平言之有理，经过再三考虑，我便跑回了妹妹的房间，把床上的蚊帐给扯了下来，抱在胸前，跑到屋角妹妹所在的地方，将蚊帐继续盖在妹妹身上，透过蚊帐之间的空隙，我发现妹妹的嘴巴像是岸上的鱼儿一张一合，我看得有点发了呆，根本没想到妹妹正在艰难地呼吸着蚊帐外边的空气，好在妹妹的不妙被良平发现了，他立马纠正了我的错误，把蚊帐从妹妹身上掀开，镇定自如地对我说，妹妹还需要四个支架，这样一来，她就能像在家里一样，既能睡在蚊帐里面，又不会被蚊虫叮咬了。

   妹妹不见了的消息是弟弟给捅出去的，如果他不说，我想妈妈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但当她知道了以后，并没有特别生气，这让一向喜欢讨好妈妈，和向妈妈告状的弟弟感到一丝遗憾，他原本以为妈妈会籍此惩罚我一顿，将妈妈之前给我买的新铅笔盒转交给他，弟弟真不要脸，原本他也有一只和我一样新的铅笔盒的，但是还没用完半个学期，铅笔盒上便布满了橡皮末、胶布，甚至还有那些乌黑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现在，他竟然还敢厚着脸皮要妈妈给他再买一个铅笔盒，但是妈妈根本不会理睬弟弟的这一无理要求，于是，弟弟便开始垂涎我的铅笔盒了，我的铅笔盒保存得还和买来时一样新，因为每天我都会把铅笔盒里里外外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再装进书包里去的。弟弟的计谋没有得逞，虽然，妈妈在得知妹妹被我搬到屋外去后的第一时间里还是表达了愤怒，但是只过了几秒钟之后，她便平息了下来，拿着正在剁菜的菜刀，慢慢悠悠地走出屋子，来到妹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熟睡的妹妹，我原本以为妈妈会把妹妹给重新搬回家去，然后再从灶房里拿一根木棍揍我一顿，但是我的猜测错了，妈妈只是看了妹妹一眼，然后便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身回到了厨房，继续做午饭去了，背后留下一脸遗憾的弟弟，以及吃惊不已的我。

原先我以为妈妈会因为妹妹的事情而生气，但看到她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便放心了，当妈妈回到厨房里去，我和弟弟俩个人擅自留了下来，看着正在熟睡中的妹妹，经过这几天太阳的洗礼，妹妹的健康正逐渐恢复，这大概也和她更喜欢在阳光下睡觉有关系，因为不像以前，每天中午，她都会准时地苏醒过来，等待我去喂她，但现在，当我捧着装满稀饭的碗来到她的跟前时，她依然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温柔地抚摸在她脸上的感觉，等到阳光从她的脸上滑落的时候，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一侧的我。

妹妹的睡觉时间越来越多，我和弟弟安静地呆在一边，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她，大概是因为在做梦吧！妹妹的眼皮老是不停地颤抖，每当这时，弟弟就会以为妹妹会苏醒过来的，但过了几秒钟之后，妹妹还是没有醒过来，这时弟弟便会按耐不住寂寞，觉得妹妹一时半会是不会醒过来了，他继续呆在那里也是毫无用处，于是便离开了妹妹，于是，墙角下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对于我擅自将妹妹搬出家去，虽然妈妈并没有二话，但是一向好强的弟弟却很不以然，他觉得妹妹也是属于她的，不光属于我一个人，所以他有权利知晓妹妹被搬移出去的全过程，也有权利知道我将妹妹搬移出去的计划，他怪我和良平关系太好，在想把妹妹搬移出去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良平，而不是他，这让他感觉很难过，他的难过是无声无息的，并没有特别的明显，因为我知道弟弟是个非常爱面子的小孩，他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不满意的，就连我这个姐姐也不知道，但是随着他的意外的举动越来越多，我便逐渐察觉到了他的不满意了，每当妹妹在熟睡时，他故意召集村里的小孩来到摇床四周，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其中包括一向善于捣蛋的弯子以及另外一个叫做二毛的小孩，二毛的妈妈很早就和别的男人私奔了，二毛也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所以，当弟弟把妹妹的身世告诉二毛时，他便丢下正在玩耍的游戏，兴致勃勃地跟着弟弟来到了妹妹跟前。

他们三个小孩蹲在摇床边上，对着蚊帐后面的妹妹指来指去，好像妹妹是个展览的物品，任何人只要想，都可以去看一眼，甚至是摸一下，还好有我站在一旁，当弟弟想给弯子和二毛掀开蚊帐，让他们看得更仔细一些的时候，我及时地制止住了他，猛地把他推到一边，弟弟踉跄一下倒在地上，迅速地爬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弟弟会知趣地离开时，他突然跑到我的身后，一下子把我抱住，想把我给绊倒，弟弟的力气真大，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是依然毫无用处，我只是轻轻一摆手，弟弟便又踉跄一下倒在了我的身后，这时，弯子和二毛俩个孩子看呆了，但对于眼前的状况，他们束手无策，只是在津津有味地观看着，弟弟从地上再次爬起来，然后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弟弟的哭泣声只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便渐渐停止了，大概他是想通过哭声把正在屋里的妈妈给叫出来，但是妈妈对于弟弟的哭声太熟悉了，基本上一天之内，她就要听三四次，所以说她对弟弟的哭声已经有了防御作用，感官也已经麻木了，所以弟弟的哭是毫无用处的，他只有识相地停止哭泣，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弟弟便彻底停止了哭泣，脸上的眼泪也擦也没擦一下，便带着一丝悲怆的表情回到摇床边上，好像想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打量一下妹妹，但是妹妹依然紧闭着双眼，对弟弟内心的悲伤并没有一丝体谅，弟弟无可奈何，他无法叫醒妹妹，只好用手把蚊帐轻轻一触，好像籍此来挽回之前没有掀开蚊帐的丢脸，蚊帐在弟弟那轻巧的手指下颤动了一下， 然后又恢复到平静的模样了。

妹妹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当我看到这一幕时，我觉得妹妹就像是一盏灯火，芯子虽然还有，但火已经越来越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会变成这样，便总是带着这样的问题去中妈妈，但妈妈依然无动于衷，她关心的是我的家庭作业写完了没有，她总问我家庭作业的事情，根本一点都不关心妹妹，好像妹妹是个不存在的东西，她是不需要把心思放在她上面的，从妈妈那里我得不到答案，于是，便又去找隔壁的李阿姨和张奶奶，但当我把妹妹的处境说出来时，她们好像在听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李阿姨告诉我，让我不要去管妹妹了，像我这样大的小孩不应该管这类事情，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那时，良平躲在他的妈妈背后，同情地看着我，但在一周前，她的妈妈就已经开始阻止良平到我家去了，我不知道李阿姨的变化怎么这么大，她以前可是把过我家奶粉的呀，离开李阿姨家后，我又去找张奶奶，但张奶奶已经忘记了妹妹的事情，而且最近她的耳朵越来越听不见了，就算我把凑到她的耳朵边大声地喊，她也依然无动于衷，我不知道张奶奶是真的失聪了，还是假装听不见。

大人们已经再也不管妹妹了，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准时地去看望她，但随着妹妹的的脸蛋越来越暗淡，随着她的身体越来越瘦弱，随着她的身体越累越冰凉，妈妈已经不再允许我去看望她了，我只有背着她，偷偷地去看妹妹，每餐结束的时候，我都把碗里的饭剩一些，

然后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跑到妹妹那里，拿调羹一点一点地把饭个喂到妹妹嘴里去，但妹妹已经难以下咽任何东西了，她只能稍微地喝一点水，而且还是很困难地才能把水给咽下去，每当看到妹妹那因为吞食东西而胀红的脸，我的心就揪紧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我好像对妹妹很生气似地说，妹妹你快吃啊！再不吃，你就真的要死了，我一连说了好多句，妹妹好像听懂了似的，便张开小手，慢慢地轻抚我的脸，把脸上的泪水给擦去，擦完后，她的手便倏然倒下了，接着便又闭上了眼睛。

我去看妹妹的事情，终究逃不过妈妈的眼睛，她把我拉到身边，一点责罚也没有，只是轻轻地叹了叹，然后朝妹妹所在的方向看去，问我，妹妹是不是已经死了，那样子好像她一直在等待着妹妹死呢，听到妈妈这样问，我还以为她终于想关心妹妹了，于是，我便说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自从昨天开始，妹妹一直都在睡着，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我想带妈妈去看一看妹妹，但被妈妈极力地否决了，她躲开我要搀扶她的手，突然间变得很紧张似的，说，要看你一个人去看就好了，我就呆在这里，你看完了，回到再告诉我。

妹妹没有死，她还剩有一口气，但妈妈已经对我采取了更加严厉的措施，她竟然把我关在了家里，让我和妹妹隔绝开来，我只有透过窗户，才能看见墙角里的妹妹，妹妹好像也在看我，她不停地用手抓着蚊帐，让蚊帐开始晃动起来，以前这是我和她之间互动的信号，现在，妹妹知道我被妈妈关在了家里，她知道我没有办法再去看她了，她想通过这种办法，说明她已经原谅了我。我趴在窗台上，看着摇床里的妹妹，害怕没有我照顾她，她会更加地孤独无援，另外，我还害怕弟弟会趁机去骚扰妹妹，但经过我一天观察下来，没有一个人，包括大人和小孩去看妹妹，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但是他们也只是很惊诧地看了一眼，然后就匆匆地逃跑了，好像妹妹是一颗定时炸弹，当爆炸的时候，连他们也会被扎得粉碎，所以，他们总是躲得远远地走，而且脸上还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

我被关了两天就被放了出来，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妹妹，但妹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空的摇床，摇床里面放着一个布娃娃，那是妈妈给我的七岁生日礼物，我一直很珍惜，但当妹妹来到我们家时，在我和她相见的第一天，我毅然把布娃娃送给了她，现在，布娃娃还在，但妹妹不在了，我拿起它，狠狠地嗅了嗅，便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那是妹妹身上散发出来、无可替代的。

我拿着布娃娃去找妈妈，问她妹妹去哪了，我打定注意一定要弄清楚妹妹的去向，就算妹妹死了，我也要找到她，但是妈妈说妹妹的亲身妈妈回来了，把妹妹给接走了，就在昨天，听到妈妈这么说，我感觉妹妹终于不用一个人了，她和我一样也有自己的妈妈了，但是后来一想，我觉得妈妈应该让我见妹妹最后一眼，还有我想看看妹妹的妈妈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我经常做梦梦见的那样，扎着个粗大的辫子，总是抱着一个花布包包，因为妹妹第一次来到我家时，她就是被一件花布棉袄包住的，而且还贴身穿着一件红肚兜，妈妈听我这么一问，疑惑了几秒钟，然后说，的确是这样，妹妹的妈妈是个好妈妈，她一定会把妹妹照顾好的，起码比我照顾得要好，我听妈妈这么一说，便放心了，然后便跑了屋外。

那天清晨，阳光从未有过的明亮，一切都显示着那是一个良好的晴天，在这样的天气下，我们孩子一般心情会前所未有的好，包括一向调皮的弟弟也会第一时间从家里冲出来，在室外蹦来跳去的，所以，当我走出屋子，来到妹妹的摇床前时，便看见了弟弟，他正把蚊帐给扯下来，好像还想看妹妹似的，但被我制止住了，我高兴地对他说，妹妹已经被她的家人接回家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弟弟听了，好像不相信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说，妹妹是一条鱼，妹妹是一条浑身闪烁着阳光的鱼，我知道弟弟一向疯言疯语的，但从没想到他说说出这样的话，我问他妹妹怎么突然变成鱼了，弟弟听了，不屑一顾地说，如果妹妹不是鱼，那么妈妈为什么要把她放到河里，弟弟说，他亲眼看见妹妹就像是一条鱼一样，很快就游到了水底，然后水面上浮出几颗泡泡，就像是从鱼嘴里呼出来的一样。

我拉着弟弟，不顾一切地来到妹妹游走的河流，我们顺着细碎的阳光，穿梭在树林之间，就在昨天，妹妹也是顺着这条路走向河流的，那细碎的阳光像银子一样打在妹妹脸上，就像此刻打在我的脸上一样。我想跑到河边去看看妹妹的踪迹，但等到了的时候，发现河面风平浪静的，一丝波澜也没有，水面布满了阳光，反射出我和弟弟的模样，我们涉水，走到河的中央，朝着远方的河流望去，依然什么都看不到，弟弟说，妹妹已经化成了一条鱼了，我听了，感到一丝安慰，便朝着远方，大声地喊：妹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