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

赵文元

我和我的对门不认识,只是在门口照过几面,楼道里总是黑乎乎的,也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但我们却是冤家对头。
        这梁子怎么结下的?什么时候结下的?我实在是记不起来,只记得六年前第一次见到他家那扇黑漆漆的门就觉得充满了敌意。尤其是门上那只猫眼,我老觉得后面有一双阴冷的眼在盯着我。可能就从那天开始,我出门前,总是先从猫眼上看看他家的门,断定这时没人出进,才开门出去,惶惶地直下到楼梯第一个转弯下面,看不见了两家的门,才松一口气。而回家的时候,快到楼梯最后一个转弯的时候,我会慢慢地走,听上面的动静,觉得他家这时没人出进,才三步两脚地上了楼梯,开门、进门、关门,松一口气。这让我觉得非常好笑,但就是不由得自己。不久,我觉得他家的人也尽量避免跟我家的人在门口碰面,就是说,两家人在门口面对面,是都觉得发窘的事,就连两家的小孩在门口碰上了,都是赶紧各回各家。
        这种发窘自然会惹的两家互相厌憎。尤其是他家亲戚朋友多,动不动门口就欢声笑语起来。就是进了他家,关上了门,热腾劲儿也能隐隐地听见,本来就冷清的我们家就显得冷清了。这时我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和妻子谁也不敢看谁似的盯着电视。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我老觉得他家在欺负我家。我家门口动不动就有纸屑什么的,我怀疑是他家两笤帚从自己的门口划拉过来的,更有甚者,我家门口的垫布上不时有浓痰,他家的人吐上来的可能性极大。但这些我都忍了,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这天,我正要开门,脚底沙拉地响,见是踩瘪了一只矿泉水瓶子,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一脚把瓶子踢到了他家门口。进了家又怕的要命,生怕人家打上门来,故意把电视声音弄大,掩盖就要响起的敲门声。第二天出门时,在猫眼观察了他家半天,确定不会等我出门抓我个正着,才开门赶紧溜了,回来时,见瓶子又躺在了我家的门口,心才不慌张了,可是怒火又冒了上来,又一脚把瓶子踢到他家门口,回到家里,又怕的要命。
        果然,电视的声音虽然大,但还是没盖住砸门似的敲门声,好久,这声音才没有了,我和妻子才长出口气。第二天出门时,我在猫眼上观察了半天,才拉开门,一步迈出去,差点儿滑倒,见瓶子又在我家当门口!
        我愤怒地盯着对门,但没敢把瓶子踢过去,想了想,回家拿来儿子的学生尺,量出从我家到他家共二十一尺,就在十尺半的地方用尺子划下记号,把瓶底子对准记号,摆在那里。下楼时我就奇怪,打扫卫生的怎么不拿走瓶子呢?那样我们两家就解脱了。这么一想,我又恨起那位母亲来。原来，那天我从猫眼上看见一小孩蹒跚着走下楼来，就拣起了那只瓶子，不想，他的母亲赶紧过来，从小孩手里哄下瓶子，认真地又放在了原地，抱起小孩赶紧走了。
        等我又回来,瓶子又到了我家门口。我想了想,把它又摆在老地方,回家打印出一张纸,在纸上声明,以往的交恶既往不咎,从现在开始,瓶子就放在两家的中间线上,如果对方再踢过来,别怪我不客气。把那张纸用玻璃胶贴在瓶子上面的墙上。但第二天出门时,瓶子又滚到了我家的门口,我见那张纸的上面也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怪事!你见我踢瓶子了吗?”
        我想了想,买回来监控设备,让工人安装好,摄像头直对着又摆在老地方的瓶子。       
      果然,瓶子又被踢到我家门口。我兴奋地回去调监控,昏暗中见对门的男人一脚就把瓶子踢到了我家门口。
        我二话没说,去敲他家的门。好一会儿,他家的小孩开门,夹在门缝中小心地问我有什么事。我指一指摄像头,告诉他,回去告诉你爸,我录下他踢瓶子的过程了,他要不要过来看?
        小孩抬头看了看摄像头,缩回家关上门,再没出来。我就把瓶子又摆在老地方。
        第二天,那瓶子又滚到了我家门口,我回去一调监控,见是从楼上下来一个打伞的人,一脚把瓶子踢到我家门口,下楼去了。我觉得蹊跷,来回地调监控,终于发现,在这个打伞的人下来之前,对门的男人上楼去了。
        我就想:“得抓个现行。”就把瓶子又摆在老地方,回来跟妻子商量:“咱俩只要有一人在家,就盯着监控。”
        妻子蹙着眉头说:“无聊不无聊呀!”她嘴上这么说,但跟我一样,被一股惯性推着,还是答应了,只是说,这就没时间去捐助了。
        我和妻子都是充满爱心的人,只要有捐助活动,我们都要为那些可能永远也见不上面的不幸人捐助。我说,暂时把捐助的事放一放。
        一想到可能要和对门面对面地吵,说不定要打架,我就害怕,就在墙上又贴了一张纸:“警告你!我们可是二十四小时呆在监控前,一定要抓你个现行!”
        果然,那男人看了看纸,抬头看了看摄像头,眼睛像昏暗中的狗眼一样发着光,恨恨地回了家。我和妻子正高兴着，就见对门的男人又出来,也用尺子量了量墙的长短,然后捏着瓶子动了动,回去了。我这才出来看,瓶子只是往我家这面挪了半寸,我大度地没跟他计较。没过几天,我们发现,对门也安装了监控!这下好了我们两家就在监控上瞪着眼。
        哦,这被人监控的滋味可真难受呀!这样的日子哪天才能结束?该怎么结束?
        一天后半夜,打盹的我猛地睁开眼,见监控没了信号。吃了一惊,出门打着手电一看,摄像头给砸了!我气得冲对门的摄像头挥了半天拳头,第二天,请人修好了监控。隔天后半夜,估计对门在监控前也打盹了,我用衣服盖住头,用准备好的长棍子砸了他的摄像头。一个小时后,见对门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冲着我的摄像头挥拳头,我和妻子高兴坏了。但我和妻子再没敢打盹,贴一张纸在墙的正中间:“警告你,我们不会再打盹了,小心!”
        第二天,对门的男人看了看纸,回去了,一会儿也在墙上贴一张纸。等他回去了,我出去一看,上面写着:“你也小心,我们不会再打盹了!”
        就这么半年过去了,我终于累倒了,住进了医院。病房里就我和另一个男人,两人很快搭讪着熟了。两人聊着聊着,都问起了对方是什么病,结果都说是劳累过度,就同病相怜起来,都问对方是怎么累成这样的,结果都说是让对门给累的,就同仇敌忾起来,争着向对方控诉自己的对门。可这么说着说着都觉得不对劲儿，都觉得对方面熟，猛然明白，对方就是自己对门的男人！一下子都不吱声了。医生一来都闹着不住这间病房了。
        我立马下定决心,第二天就出院,仿佛先出院,自己就占了上风。但我去办理出院手续时,对门的男人也正好走到了医院办公室门口。我们谁也不看谁,几乎同时出了医院,同时打的回去,同时在楼梯口下了车,同时上楼,同时开门,同时砰地关上了门,我想,也是同时坐在了监控前!
        哦!我的天!这何年马月是个头呀!我立即想到了物业管理,是的,去告对门私自安装监控!
        第二天我出门,对门的男人也正好出门。我们谁也不看谁。肩并肩下楼,肩并肩来到物业管理办公室,一齐对经理说对门私自安装监控监视自己。
        经理吃了一惊,问我们的对门分别是谁?我们一齐指着对方。经理的目光在我俩的脸上溜来溜去半天,问我们因为甚要监控对方?我们都茫然地看看对方看看经理,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