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 妇

江冬

来晚了，大家都说得很多很详细了。还是再说点自己的感受吧。首先最强烈的感觉就是，阿泳的进步很大，这样的进步在他没写这个作品之前就是可以预见到的，因为他还有那么广阔的领域都还没有触及，以他这样的作者来说，写作态度、意识等都完全不是问题，那么踏足一个陌生的领域，无论收获如何，都是一种进步，这样的练习（我宁愿将他目前的作品都称之为练习，他以后的作品会比现在的好很多，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他以后的作品打好了根基。对于这个小说中一些具体的得失，我想作者是无需太在意的，因为你可能比绝大多数的读者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得失在哪里。写作有时真不是交流越多越好，它绝对是一个人的事，一个清醒地信任自己的人，有时可能还不宜想太多。对于阿泳目前的状况，我唯一的建议就是要多写，什么都敢写，哪怕写出来是明显的“缺乏阅历”之作，都是一种进步。当然，只是建议而已。
另外还是要说一下问题。小的细节什么的大家说得够多了，我只想说说大的方面——从这个小说中反映出来的你的语言追求。说实话，第一次读的时候，我觉得你这样的语言很棒，有一唱三叹，余音绕梁之感，因为你这样的语言具有丰富的指向性，也就是说，你在试图用尽量少的文字去表达尽量丰富的内容，同时还力求做到精准，无所遗漏。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这是一种试图“面面俱到”的语言，于是多长句，多转折起伏。我读第一遍的时候，越读就越失去了原有的兴奋，第二次三次再读的时候，几乎有点索然无味的感觉了。为什么会这样子呢？我想了一下，可能是这么几个原因：
一、在表述的时候，是否真的可以用语言做到“面面俱到”？即使可以，这样的方式是否值得提倡？我认为无论如何，语言在表述上是存在局限性的，所以想做到更完满的表达，往往需要拉伸文字，于是就会有了黏糊絮叨的毛病。我感觉日本人的语言习惯有点这样（从书本上得来的经验），比如在想请别人做事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地礼貌周全：如果不麻烦您的话，那么请您……麻烦啦，拜托啦！这是不是就是你的这个小说有日本小说味道的原因呢？另外，对于追求语言的精准，我也有点疑惑，因为有时语言的模糊，甚至悖谬，反而能具有更丰富的表现力，当然，这应该是在一定精准的基础之上。
二、你这篇的语言，使我产生一个疑问：你是否有“你是在用汉语写作”这样的意识。说到这一点，我也不知是不是有点迂腐。我的想法是，一个人无论用哪种语言写作，都应该有那种语言的气韵。这样的气韵源自于传统。汉语的传统是干脆利落的，甚至可以说是节奏铿锵的，同时，在表意的时候，它还往往有很大的跳跃性。以下是汪曾祺小说“求雨”的第一段：
“昆明栽秧时节通常是不缺雨的。雨已经来了，三天两头地下着。停停，下下；下下，停停。空气是潮湿的，洗的衣服当天干不了。草长得很旺盛。各种菌子都出来了。青头菌、牛干菌、鸡油菌……稻田里的泥土被雨水浸得透透的，每块田都显得很膏腴，很细腻。积蓄着的薄薄的水面上停留着云影。人们戴着斗笠，把新拔下的秧苗插进稀软的泥里……但是偶尔也有那样的年月，雨来晚了，缺水，栽不下秧。今年就是这样。因为通常不缺雨水，这里的农民都不预备龙骨水车。他们用一个戽斗，扯动着两边的绳子，从小河里把浑浊的泥浆一点一点地浇进育苗的秧田里。但是这一点点水，只能保住秧苗不枯死，不能靠它插秧。秧苗已经长得过长了，再不插就不行了。然而稻田里干干的。整得平平的田面，晒得结了一层薄壳，裂成一道一道细缝。多少人仰起头来看天，一天看多少次。然而天蓝得要命。天的颜色把人的眼睛都映蓝了。雨呀，你怎么还不下呀！雨呀，雨呀！”
我不是说这样的文字就是正宗，但它让我鲜明地感受到一种汉语的气韵。同时我也想到鲁迅的作品，一读他的作品，你就不能不感到，那就是纯正的汉语。
姑且说这么多吧，说得不好请见谅。

陈树泳

一、在表述的时候，是否真的可以用语言做到“面面俱到”？即使可以，这样的方式是否值得提倡？我认为无论如何，语言在表述上是存在局限性的，所以想做到更完满的表达，往往需要拉伸文字，于是就会有了黏糊絮叨的毛病。
——小说中言不达意的时候用更多的言去表达意可能会吃力不讨好，当代的小说似乎更喜欢四两拨千斤（？），同意你的看法。

二、你这篇的语言，使我产生一个疑问：你是否有“你是在用汉语写作”这样的意识。
——没有这个意识……就觉得我只是用中文在写……

谢谢江冬巨大的鼓励，有所进步跟大家给的鼓励和启发分不开，谢谢！

管理员

【创作后记】

X|《主妇》写作前后

　　刚开始，这个小说的题目叫《先生》，我想写一个小孩被爸爸送到外公家里看到宰羊场面的小说，构思了非常久，想法是在一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美食节目的一个杀羊场景。去年的时候我开始写，写了几千字，基本由对话组成，由一个小孩和他父亲在火车上面的对话组成。写了几千字后觉得索然无味，就放弃了，因为有另一个小说在构思，所以把正在写的这个“次要”的小说停止。鉴于我的叙述方式十分单调，而我要写的那个小说没有连续的情节，我需要找一种能够将一些片段连接成具有内在逻辑的写法，所以一直没有动笔。之前，我对《红与黑》的那种写法十分反感，心理小说让叙述者把人物的内心活动全捅出来让我觉得人物简直就是作者手中的傀儡，还有，我不擅长的密集叙述，在这些困难没有解决之前，我难以动笔去写。
　　或者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每一次写作都困难重重，不是遇到这个问题就是遇到那个问题，但这个“次要”的小说一直在我心里偶然间就浮现出来，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先把它写出来再说。同一段时间里冒出来的还有我读初中时在楼上窗口看到的一个场景，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爷爷把两只幼猫装在布袋中，带给我那位做狗肉生意的邻居，最终它们没能把猫卖出去，因为它们太瘦小了，没有肉。由此我想到，我要把卖猫和杀羊联系起来，不够最终没有成功，成为现在这篇《主妇》，因为另一个人物喧宾夺主，改变了原先的构思，最后也不得不把题目改了。
　　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这个小说的格局，因为这个开头让它变成了“分析式”的写法。这个开头来自《抵挡太平洋的堤坝》的开头的模仿，失败了，因为没有“故事”，所以无法像前者那样从“评说”转入叙述，后来就让它一直评说下去。还有克里斯蒂安·奥斯特的《野餐》，陈老师推荐我阅读的一个中篇小说，我读了两遍，是那种能调和我原有语言的语言，我决定试试看，同时试试我所忌讳的心理描写。
　　就这样，几种我所不习惯的东西同时出现在这个写作过程中，有点逼迫自己去写，写完它了事。写到一万五千字的时候想要丢掉，失去耐性，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掌握这种写法了，目的达到了，也看到了它的局限。由于我逼着自己写出来，所以它强词夺理，前后的呼应有瑕疵，但已经无法修改了，离我的初衷太远，或者说不想修改了，对它失去了热情。
　　尽管有诸多瑕疵，但我对完成它之后有了很大的自信。刚开始是浮躁，几乎让我对小说失去了“感觉”，读起小说脑子里出现的是快速的判断，无法静下心了。后来大家也都看到了它好的地方和缺陷，让我觉得恐怖，让我觉得在自己珍视它的时候小说不要给大家看。我不再去想它，开始读我最喜爱的书，但它就放在那里我看到回帖的时候就去看，有时很执拗，直到生铁点出了一些问题让我恍然大悟，让我看到了推动小说写作的内在动因并非叙述本身。这个问题一被发现前面所有的问题都被照亮，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出口。
　　于是，我知道我可以开始写我那个“重要”的小说了。

陈卫

下午看完了。
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现在的你和写《大巴》前的你，变化（进步）是多么大啊，大到了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个小说让我深深感到：之前，你只是“写作”，是青春期的感受需要借助写作来表达；而现在，你是在“创作”，是在理性地、有意识地进行小说艺术创作。
这是一篇非常成熟的作品，如果再修改完善，将成为中国当代小说的某个新的“经典之作”。
而我认为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我认为的需要修改之处，是这个小孩知道了猫没了之后的反应，这是这个小说一个非常重要而不容错过的机会，需要抓住它。我认为应该将它（孩子知道猫没了之后的反应）往某个高峰上处理，处理得好的话，将使小说获得它该有的情感宣泄的通道，并达到美妙的声情并茂催人泪下，并使小说的整个品格再往上升个两级。我看到一些朋友跟帖说最后似乎还没写完、或者总觉得哪里还不够过瘾，不知道是不是也正是我说的这个段落的不够所致。
另外，小说的题目没有最满意。但具体该怎样，我现在也不清楚。总之必须知道，取题，是一门艺术，和小说写作同样高度的艺术。
不管怎么说，这篇小说必将是一篇“经典之作”。

陈树泳

陈卫 发表于 2011-10-21 23:00
下午看完了。
让我感到震惊的是：现在的你和写《大巴》前的你，变化（进步）是多么大啊，大到了几乎完全变 ...

嗯，我空了把这篇改写一下，把小说的重心往孩子身上偏移，我就能调动更多的情感出来。惭愧死了，写到最后完全失去耐性，只想快点结束它，构思好的一些东西最后没能推进。
谢谢陈老师的肯定，十分感动！！！
一年多来，大家给我的营养和眼界是我大学四年的好几倍，也使我从关注自身慢慢地开始关注自身之外的世界，多谢每一个教导和启发过的我人。

陶北

阿泳加油！但不必鸭梨太大，写太慢，让银们等一年才看到。

生铁

江冬有些意见不坏

叶文武

老婆家中养过一只花猫，从只有手掌那么大开始养的，既聪明又亲人。一岁大小时下了第一窝小猫，一直被她压在身下（大概是第一次没经验）。第二天早上岳母找到的时候猫仔没有一只活下来。大概过了两个月，怀了第二窝，生出5只健康活泼的猫仔。每当有人接近放置猫仔的竹篮，花猫都十分警觉地直起身子，盯着竹篮。不过最后岳母还是偷偷把5只猫仔扔掉了。又过了三个月，花猫出去后再没有回来。之后有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中听见老婆在哭，把她摇醒。她告诉我梦见小花花掉在一口很深很深的井里不停地叫。唉，我反正是不敢养小动物的，总要想着有一天会莫名其妙的分离。
不好意思讲了一大堆跟小说无关的，只是读了之后突然想起的。
小说写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