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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推荐】舍伍德·安德森:小城畸人(完成)【41楼有文本PDF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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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7 12:26: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strong></strong></p><p><strong><img alt="" src="http://www.bomoo.com/ebook/covers/5000/5100/bm5114_300.jpg" border="0" /></strong></p><p><strong>小城畸人(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br />〔美〕舍伍德·安德森著 吴岩译<br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1983年3月第1版</strong></p><p>   谨以此书纪念我的母亲<br />    爱玛·史密斯·安德森<br />    母亲对周围生活的锐利观察<br />    首先在我心中唤起了<br />    透视生活表层之下的渴望</p><p><font color="#000000"><font size="5">    <strong>目录</strong><br /></font>畸人志·········································· 1<br />手(关于飞翼比德尔鲍姆) ································ &nbsp;4<br />纸团(关于里菲医生)··································&nbsp; 11<br />母亲(关于伊丽莎白·威拉德) ······························15<br />哲学家(关于帕雪瓦尔医生)·······························&nbsp; 24<br />没有人知道(关于路易丝·特鲁霓虹)···························&nbsp; 32<br />虔诚〔第一节〕(关于杰西·本特利) ···························36<br />虔诚〔第二节〕(关于杰西·本特利) ···························45<br />屈服〔《虔诚》第三节〕(关于路易丝·本特利)······················&nbsp; 56<br />恐怖〔《虔诚》第四节〕(关于大卫·哈代)························&nbsp; 65<br />异想天开的人(关于乔·韦林)······························&nbsp; 70<br />曾经沧海(关于艾丽斯·欣德曼) ·····························78<br />可敬的品格(关于沃许·威廉)······························&nbsp; 86<br />思想者(关于赛思·理契蒙) ·······························92<br />坦迪(关于坦迪·哈</font>德) ································&nbsp; 105<br />上帝的力量(关于柯蒂斯·哈特门牧师)··························109<br />教师(关于凯特·斯威夫特)·······························117<br />寂寞(关于伊诺克·罗宾逊)·······························126<br />一觉(关于蓓尔·卡彭特)································136<br />“古怪”(关于埃尔默·考利)······························145<br />没有说出口的谎言(关于雷·皮尔逊)···························155<br />酒醉(关于汤姆·福斯特)································162<br />死(关于里菲医生和伊丽莎白·威拉德)··························171<br />成年(关于海伦·怀特) ································&nbsp; 182<br />离去(关于乔治·威拉德)································190<br />译者后记 ·······································&nbsp; 195</p><p align="center"><font size="4"><strong>畸人志</strong></font></p><p><br />  作家是个白胡髭老人,他上床睡觉有点儿不方便。他住的房屋,窗子是高高的,而他倒想在早晨醒来时看看树木。一个木匠来改装床,要使床和窗槛一般儿高。<br />  着实为这事小题大做了一番。木匠在内战中当过兵,他走进作家的房间,坐了下来,说是为了把床垫高,要做一个平台。作家有雪茄放在旁边,木匠便拿来吸了。<br />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把床垫高的设想,接着便扯到别的事情上去。那士兵大谈其战争。事实上是作家把他引到这个话题上来的。木匠一度是安德森维尔监狱的囚犯,也曾经丧失掉一个兄弟。兄弟是饥饿而死的,木匠每逢提到这事总要哭泣。他和年老的作家一样,也生着白胡髭;他哭的时候,嘴唇缩起,胡髭上下颤动。这个嘴里衔着雪茄哭泣的老人,模样儿是可笑的。作家原来的把床垫高的设想给忘掉了,后来木匠便自作主张地搞起来;作家已六十岁开外,他夜间上床时,这就不得不借助于椅子了。<br />  作家侧身躺在床上,睡得十分安静。多年来他一直为自己的心脏忧虑重重。他是个吸烟极多的人,他心悸。他心里老是在想,他会在什么时候意外地突然死去,每逢上床时他总是想到这事。这倒没有使他惊慌。事实上,这种影响很特殊,也不容易解释。这使他在床上时比旁的时候更富有生气。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儿,他的躯体是老了,不再有多大用处了,但他身体内有某种东西却是全然年轻的。他象是一个孕妇,只不过在他身体内的不是婴儿而是青年罢了。不,不是一个青年,是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穿了铠甲象一个武士。你瞧,要想道出老作家躺在高床上谛听自己的心悸时身体内究竟有什么东西,便荒唐可笑了。得搞明白的是:作家,或者作家身体内的那个年轻的事物,正在思索的,究竟是什么?<br />  这老作家,象在世界上的一切人一样,在他悠长的生涯里,头脑中有过许多见解。他曾一度十分漂亮,许多女人也曾爱上他。还有,当然罗,他曾认识人,认识许多人,以特别亲密的方式认识他们,和你我认识人的方式截然不同。至少作家是这样想的,而且这样想也使他高兴。何必和一个老人为了他的想法吵架呢?<br />  作家在床上做着一个不是梦的梦。他逐渐睡意蒙咙而仍然有所知觉时,人物开始在他的眼前出现。他想象他身体内年轻而难以描摹的事物正驱策着长长一列人物来到他的眼前。<br />  你瞧,这一切之使人感到兴趣,都在于来到作家眼前的人物身上。他们都是畸人。作家所认识的一切男男女女,都变成了畸人。<br />  畸人并不都可怕。有的有趣,有的几乎美丽,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女人,以她的畸形伤了老人的心。她经过的时候,他便发出小狗呜咽般的声音。你如果走进房间,你会以为这是老人做了恶梦或是消化不良的缘故。<br />  畸人的行列在老人眼前走了一个钟头,接着,老人便爬出床来,开始写作,尽管做起来倒是一桩痛苦的事。畸人中有某一个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要把这个人描写出来。<br />  作家在书桌上工作了一个钟头。结果,他终于写成了一本书,称之为《畸人志》。这书从未印行问世,但我读到过一次,它给了我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书有一个中心思想,十分新奇,我始终不会忘掉。记住了这个中心思想,我才得以理解我以前从不能理解的许多人和事。这思想是复杂的,简单的说明大致如此:<br />  起初,世界年轻的时候,有许许多多思想,但没有真理这东西。人自己创造真理,而每一个真理都是许多模糊思想的混合物。全世界到处是真理,而真理统统是美丽的。<br />  老人在他的书里罗列了许多真理。我不想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们。其中有关于童贞的真理和激情的真理,财富和贫穷的真理,节俭和浪费的真理,粗疏和放荡的真理。真理成千上万,而且统统是美丽的。<br />  于是人登场了。每个人出现时抓住一个真理,有些十分强壮的人竟抓住一打真理。<br />  使人变成畸人的,便是真理。关于这事,老人自有一套十分微妙的理论。他认为:一个人一旦为自己掌握一个真理,称之为他的真理,并且努力依此真理过他的生活时,他便变成畸人。他拥抱的真理便变成虚妄。<br />  你自己可以看得出,这个一生消磨在写作上的满腹文章的老人,会把与此有关的种种写上几百页。这个主题在他心里会变得那么庞大,他自己也有变成畸人的危险哩。他之并没有变成畸人,我想就因为他始终没有出版这本书。拯救了这老人的,便是在他身体内的那个年轻的事物。<br />  至于替作家改装床的老木匠,我之所以提到他,只是因为象许多所谓十分普通的人一样,这木匠变得最接近作家书中所有畸人的可以理解和可爱之处。</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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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7 12:39:16 |只看该作者
<p align="center"><font size="4"><strong>手</strong></font></p><p><br />  一栋小木屋,座落在离俄亥俄州温士堡小城不远的、一个幽谷的边缘附近。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儿,在这木屋的半朽走廊上,神经质地往来蹀躞。越过一长块种了苜蓿却只生出浓密的黄色芥草来的田地,他可以看见公路,看见路上行着一辆满载从田野里回来的采浆果者的运货马车。采浆果的少男和少女,骚骚然大笑大叫。一个穿蓝衬衫的少男从车上跳下来,要把其中一个少女拉下车来,少女锐声叫喊抗议。少男的脚在路上踢起一团烟尘,烟尘飘浮过落日的脸。越过那一长块田地,传来一串轻微的女孩子气的声音。“喂,飞翼比德尔鲍姆呀,梳梳你的头发吧,头发要落到你的眼睛里去了。”这声音命令着这个秃顶的人,他的神经质的小手摸索着光秃秃的雪白前额,仿佛正理着一绺乱发似的。<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永远诚惶诚恐,被种种狐疑所困扰;他在城里住了二十年了,却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不是这小城生活的一部分。在温士堡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一个人跟他是接近的。他对乔治·威拉德(他是威拉德新旅社的业主汤姆·威拉德的儿子)产生了类似友谊的感情。乔治·威拉德是《温士堡鹰报》的记者,有时他在晚上沿着公路散步,走到飞翼比德尔鲍姆的家里来。现在,老人在走廊上往来蹀躞,双手神经质地挪动,他正盼望着乔治·威拉德会来和他一同消磨黄昏。载着采浆果者的运货马车过去之后,他在高高的芥草中间穿过田畴,攀上铁路的栅栏,沿着通向城市的公路急切地凝望。他这样站了一会儿,搓着双手,朝大路上望来望去;接着,他为恐惧所压倒,又跑回家去,在自己的门廊上徘徊了。<br />  二十年来,飞翼比德尔鲍姆一直是小城里的一个谜。面前有个乔治·威拉德,比德尔鲍姆的懦弱便减少几分,而他那朦胧的个性,原来沉没在狐疑的海中的,也冒出来见识世界了。有年轻的记者在他身边,他敢于在大天白日走上大街,或是在他自己家的歪歪斜斜的门廊里大步徜徉,激动地说着话儿。原来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响亮了;弯曲的身体也挺直了。象是在渔夫身旁回到小河里去的一尾鱼,身体一扭一摆,缄默者飞翼比德尔鲍姆开始说话了,竭力把沉默的漫长岁月里在他心中累积起来的思想化为言语。<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说话时大做手势。他那纤细的善于表现的手指,始终活跃而又始终竭力藏在衣袋里或是背后的手指,伸出来了,成为他表情达意的机器上的活塞杆。<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的故事是手的故事。双手无休止的动作,象是被囚的鸟的双翼的飞动,使他得了这个诨名。那是城里一个无名诗人想出来的。这双手吓坏了它们的主人。他要把这双手隐藏起来,同时他又惊奇地望着旁人的手,在田里挨着他干活的人们或是在乡村大路上赶着瞌睡的牲口的人们的、安静而毫无表情的手。<br />  同乔治·威拉德谈话的时候,飞翼比德尔鲍姆捏紧了拳头,打在桌子上或是打在他家的墙上。这动作使他更加舒畅。两人在田野里散步时,要是他想谈天的话,他就设法找一段树桩或是栅栏顶上的一条木板,两手忙着砰砰地猛击,说话便重新从容自在了。<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这双手的故事,本身就值得写一本书。同情地写来,便可触及无名小人物的许多奇异美丽的品性。这是诗人的职责。在温士堡,这双手之引起注意,只是由于它们的动作。凭着这双手,飞翼比德尔鲍姆在一天中采的草莓,高达一百四十夸脱①。这双手成为他的显著的特色和他的声名的源泉。这双手也使一个原来已经畸形和不可捉摸的个性更加畸形。温士堡之以飞翼比德尔鲍姆的双手自豪,其精神实质正如以银行家怀特的新石屋自豪,以韦斯理·莫耶的在克利夫兰秋季赛马中创二分十五秒记录的栗色雄马托尼·蒂普自豪,完全一模一样。<br />  至于乔治·威拉德,他好几次想问起这双手的事。有时,一种几乎是压倒之势的好奇心怂恿着他。他觉得这双手的奇怪的活动和老是要藏起来的倾向,必定自有道理,只是出于对飞翼比德尔鲍姆逐渐增进的尊敬,使他没把时常萦回心头的问题脱口说出来罢了。<br />  有一次他快要问出口了。某一个夏天的下午,他们两人正在田野里散步,在一条青草埂上歇息坐下。整个下午,飞翼比德尔鲍姆谈天说地,象一个神灵感悟的人。他站在一道栅栏的旁边,象一只巨大的啄木鸟般打击着栅栏顶上的木板,他对乔治·威拉德大叫,责备他那过分受周围人物左右的倾向。“你在毁灭自己,"他说道。“你有孤独和做梦的倾向,而你又怕梦境。你想和这小城里的人一样。你听他们说话,还设法模仿他们。”<br />  在青草埂上,飞翼比德尔鲍姆竭力再强调这一点。他的语调变成柔和而追怀式的,他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散漫的长谈,象一个幻游梦境的人在说话。<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就这梦境为乔治·威拉德描出一幅画图。画中的人物再一次生活在一种牧歌式的黄金时代里。越过一片苍翠空旷的乡村,来了手足洁净的年轻男子,有的步行,有的骑马。青年男子成群地聚集在一个老人足旁,老人坐在小小花园里一棵树下对他们说话。<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变得浑身都是灵感。他暂时忘掉了双手。慢慢地这双手溜了出来,放在乔治·威拉德的肩上。某种新鲜而勇敢的东西,渗透进那说话的声音。“你必须忘掉你所学到的一切,”老人说,“你必须开始做梦,从此你切勿听信旁人夸夸其谈。”<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的说话顿了一下,他长久而诚恳地凝视乔治·威拉德。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他又伸出手来抚摩那少年,而一瞥惊惧之色随即扫过了他的脸。<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浑身一震,跳起身来,双手直插在裤袋深处。泪水涌到他的眼睛里。“我一定得回家了,我不跟你多谈了,”他神经质地说道。<br />  也不回头瞧瞧,老人匆匆赶下山坡,横过草原,丢下乔治·威拉德惶惑而惊讶地在青草埂上。这少年恐惧得战栗起来,站起身,沿着通达城市的大路走去。“我决不问他那双手的事了,”他想,记起他在老人眼中看到的恐怖,颇有感触。“一定有什么委屈的事,可是我不想搞清真相了。他怕我,怕每一个人,是同他那双手有些关系的。”<br />  乔治·威拉德说对了。让我们对这个手的故事略作探究。我们讲到这双手,或许会鼓舞诗人道出有关陶冶感化的隐秘奇迹,而那双手只是为了陶冶感化而飘动着的信号旗而已。<br />  在年轻的时候,飞翼比德尔鲍姆曾在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小城里当学校教师。那时他不叫飞翼比德尔鲍姆,却以音调较差的阿道夫·迈耶斯为姓名。作为教师阿道夫·迈耶斯,他受到学校里孩子们极大的爱戴。<br />  阿道夫·迈耶斯是年轻人的天造地设的教师。他是那些稀有的、不为世人所了解的人们中的一个,那些人用过分温和的力量来管教孩子们,温和得竟象是一种可爱的弱点。他们对于自己管教所及的孩子们的感情,跟温文尔雅的妇人对于男子的爱情毫无两样。<br />  然而那不过是粗略的说明。这种地方需要诗人来解释。阿道夫·迈耶斯同他的学校里的孩子们,曾在黄昏里散步,或是坐在学校的台阶上直谈到薄暮,神往于一种梦幻之境。他的手伸来伸去,抚摩着孩子们的肩膀,把玩着头发蓬乱的脑袋。他讲话的时候,声音变得柔和而富于音乐性。声调中也渗透着一种爱抚之情。在某种程度上,这语调和这手,这抚摸肩膀和摩弄头发,对于这教师之把梦送进孩子们的心灵,也尽了几分力量。他借助于手指的爱抚,表达了他自己的内心。有的人,其内在的、创造生命的力量,是散漫而不集中的;他便是这样的人中的一个。在他双手的爱抚下,孩子们心灵里的怀疑和眩惑消失了,他们也开始做梦了。<br />  跟着便发生了悲剧。学校里的一个鲁钝愚昧的孩子变得迷恋上了这年轻的教师。夜间他在床上幻想不可言说的事情,早晨他把他的梦境当作实事讲出来。奇怪的可怕的控诉,从他的没遮拦的嘴里落出来。全宾夕法尼亚州为之不寒而栗。隐藏在人们心中的、对于阿道夫·迈耶斯的朦胧怀疑,竟激变成了信以为真。<br />  悲剧急转直下。颤栗着的孩子们被从床上拉起来,受到盘问:“他用手臂抱我,"一个说。“他的手指老是摸弄我的头发,”另一个道。<br />  一天下午,在小城里开酒吧间的亨利·布拉德福,来到学校门口。他把阿道夫·迈耶斯叫到了校园里,便开始用拳头打他。他坚硬的指关节打在那吃惊的教师脸上时,他的愤怒变得越来越可怕。孩子们吓得直叫,象被惊扰的昆虫一样奔来奔去。“你竟染指我的孩子,我要教训教训你,你这畜生,”酒吧间老板怒吼道,他打得厌倦了,便开始把教师在院子里踢来踢去。<br />  阿道夫·迈耶斯在夜间被逐出宾夕法尼亚。有十二、三个人,手中拿了灯,走到他独住的屋子门前,命令他穿了衣服走出来。天正下着雨,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绳子。他们原来想吊死这教师的,但他身体上的某些东西,那么小,那么苍白,那么可怜,触动了他们的心,他们便放他逃走了。当他逃到黑暗之中时,他们又懊悔自己的心肠太软了,便跑上去追他,骂他,向那一面叫喊一面越来越快地奔向黑暗中去的身形,掷木棒和大烂泥块。<br />  阿道夫·迈耶斯孤独地在温士堡住了二十年。他只有四十岁,看上去倒象六十五岁了。比德尔鲍姆这名字是他匆忙地经过俄亥俄州东部一个小城时,在运货站内的一只货物箱上看到的。他在温士堡有一个姑妈,是个养鸡的黑牙齿老妇人,他和她一起生活到她逝世为止。在宾夕法尼亚受过挫折之后,他病了一年,恢复健康后便在田里卖苦力作零工,他怯生生地走动着,并且竭力藏起他的手来。虽然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总觉得他的手是有过失的。孩子们的父亲一再提到手的事。酒吧间老板曾经在校园里暴跳如雷地怒喝道:“不许你伸出手来碰别人!”<br />  飞翼比德尔鲍姆在他那靠近幽谷的房子走廊上继续往来蹀躞,直到太阳消失,田野外的大路泯灭在灰色的阴影里。他走进屋内,切几片面包,涂上蜂蜜。晚间快车载着全天收获的浆果隆隆驶去,夏夜重新归于寂静时,他又到走廊上去散步。黑暗中他见不到双手,而双手也静止不动了。虽然他仍旧渴望着少年的出现(那少年是他表达他热爱人类的媒介物),那渴望却又变成了他的孤独和他的期待的一部分了。飞翼比德尔鲍姆点亮一盏灯,洗涤他简单的一餐所弄脏的几只盆子;他在通向走廊的纱门边搭好一张帆布床,准备解衣就寝。一些零星的白面包屑,落在桌旁洗刷干净的地板上;他把灯移到一张矮凳上,开始拾起面包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粒粒地送到嘴里。在桌子底下、灯光的浓密黑影里,这跪着的人,看上去象是在教堂中做礼拜的神父。神经质的富于表情的手指,在亮光中或隐或现,很可能被误认为信徒的手指在迅速地十个复十个地数着他的念珠哩。<br />——————————<br />  ① 斗量名,1夸脱约合1.14升。</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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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7 13:04:07 |只看该作者
<p align="center"><font size="4">纸团</font></p><p><br />  他是一个大鼻子、大手的白胡子老人。早在我们认识他之前,他已当了医生,骑一匹白色驽马,从这家到那家的,往来于温士堡街坊。后来他娶了个有钱的姑娘。她的父亲死时,传给她一个肥沃的大农场。那姑娘娴静,高大,黝黑,有好些人以为她十分美丽。温士堡的每一个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嫁给这医生。婚后不到一年她便死了。<br />  医生的指关节特别大。双手紧握时,指关节看上去象一簇用钢针串在一起的、胡桃般大的、未经油漆的木球。他用柯勃烟斗①吸烟,他的妻子死后,他便整天坐在空空如也的诊室里,靠近一扇布满蛛网的窗子。他从不开窗。有一次,在八月里炎热的一天,他想开窗了,却发现窗子轧得紧紧的,打不开了,过后他便把这事统统忘记干净。<br />  温士堡已忘记这老人,但里菲医生内心自有某些十分优良的种子。孤独地在海甫纳街区巴黎绸缎布匹公司楼上他那充满霉味的诊室里,他无休无止地工作,把他亲手毁坏的东西再建立起来。他建立起小小的真理金字塔,建立成了,就把它们打倒,这样便可有真理另建别的金字塔。<br />  里菲医生是个高大的男子,一套衣服,竟穿上十年。袖子磨损了,膝与肘处露出了小破洞。在诊室里,他也穿一件麻布的防尘外衣,衣上有大口袋,袋中不断地塞些纸片。几星期后纸片变成了坚硬的小圆球;袋中塞满纸团时,他便把它们倒在地板上。十年来他只有一个朋友,是另外一个老头儿,叫做约翰·司班尼亚德,他是苗圃主人。有时候,里菲老医生以一种玩笑的神情,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纸团,掷在苗圃主人身上。“那要弄得你头昏脑胀的,你这多说多话、多愁善感的老家伙,”他喊道,捧腹大笑。<br />  至于里菲医生向那高大、黝黑的姑娘求婚,她成了他的妻子,死后又把钱遗留给他的故事,倒是一个十分稀奇的故事。这故事听起来是津津有味的,就象吃那生在温士堡果园里的歪斜不圆整的小苹果一样。秋天,人们在果园里散步,脚下的土地冻得发硬。树上的苹果被采果人摘去了。苹果装在大桶里运到城市里,苹果将在充满书籍、杂志、家具和人们的公寓里被吃掉。树上只剩下采果人不要的一些隆然有节的苹果。它们看上去象里菲医生的指关节。有人咬嚼那种苹果,苹果吃起来是津津有味的。苹果的全部甜味,都集中在旁边隆起的地方。人们跑遍冰冻的土地,一棵棵地找过去,摘取着隆然有节的、歪斜不整的苹果。只有少数人知道歪斜不整的苹果的甜味。<br />  姑娘和里菲医生的求偶,始于一个夏天的下午。那时他四十五岁,已经开始将纸片塞进衣袋,纸片变成硬纸团时又把它们掷掉了。他坐在灰色驽马后面的马车里,慢吞吞地沿村路而行时,养成了这个习惯。纸上写着思想,思想的结尾,思想的开端。<br />  里菲医生的头脑里,思想一个复一个地涌现出来。就这许多思想,他构成一种真理,这真理在他头脑中成为庞然大物。这真理遮掩了世界。这真理变得可怕,然后便消隐了,于是零星的思想便东山再起。  <br />  那高大、黝黑的姑娘来找里菲医生,是因为她怀了孕,心中惊惶。她搞到如此地步,是由于一连串也很奇怪的情况。她的父母亡故,一大块富饶的土地落到了她手里,这就招致了一大群求婚者追随不舍。两年来她几乎每天黄昏接见求婚者。除了两个人以外,其余的全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向她诉说热情,在他们的语调中有一种紧张的迫不及待之情,当他们凝望她时,他们的眼中也有这种神情。那与众不同的两个人,彼此也是大不相同的。其中一人是个两手雪白、身材修长的少年,他是温士堡一个珠宝商的儿子,嘴上不断地讲到处女之贞。他和她在一起时,他老是离不了这个话题。另一个大耳朵、黑头发的少年,根本不说什么话,只是设法拖她到黑暗中去吻她。<br />  有一个时候,高大、黝黑的姑娘觉得应该嫁给那珠宝商的儿子。他同她说话时,她默默地坐在那里静听好几个钟头,随后她有点儿害怕了。她开始觉得:在他的关于处女之贞的谈吐下,隐藏着比所有其他的人更厉害的情欲。有时她觉得他说话之际仿佛正在把她的肉体抱在手里。她想象他将她的肉体放在他白皙的手里慢慢转动把玩,定睛凝视。夜间她梦见他咬她的身体,他的口中滴着血。这个梦她做了三次,于是她便同另一个人有了孕,那人根本不说什么话,只是在他情欲勃发之际当真咬她的肩膀,他的齿印竟致数日不退。<br />  那个高大、黝黑的姑娘终于了解里菲医生以后,她似乎觉得她永远不想再离开他了。一天早晨,她走进他的诊室;也不用她说什么,他似乎已经明白她所遭遇的事情了。<br />  在医生的诊室里有一个妇人,那是温士堡书店老板的妻子。象所有老式的乡村医师一样,里菲医生也拔牙齿,那候诊的妇人把手帕按在牙齿上呻吟。她的丈夫陪她在一起,当牙齿拔出来时,两个人都叫了起来,血往下流在妇人的白衣服上。那高大、黝黑的姑娘对此毫不注意。当那妇人与男子走了,医生微笑。“我要带你一起驱车到乡间去,”他说。<br />  有好几个星期,这高大、黝黑的姑娘几乎每天与医生在一起。使她去找医生的事在一场病痛中过去了,但她象发现歪斜不整的苹果味道甜美的人一样,再也不能使自己的心爱上那城市公寓中所吃的圆整完美的水果了。在她和他的交谊开始之后的秋天,她嫁给了里菲医生,下一年春天她便死了。冬天里,他曾把记录在纸片上的、他的思想的鳞爪读给她听。他读后哈哈大笑,把纸片塞在衣袋里,让它们去变成圆而硬的纸球。<br />——————————<br />  ① 用玉米之类的植物做成的烟斗,也是最便宜最次的烟斗。</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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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align="center"><font size="4"><strong>母亲</strong></font></p><p><br />  伊丽莎白·威拉德是乔治·威拉德的母亲,又高又瘦,脸上透着天花的疤痕。虽然她不过四十五岁,但是某种原因不明的疾病却已经夺去了她体内的生命之火。她没精打采地在乱七八糟的陈旧的旅馆中走来走去,瞧瞧褪色的糊壁纸和破烂的地毯,当她走得动时,便充当女仆,收拾肥胖的旅客们睡脏了的床铺。她的丈夫汤姆·威拉德是个细长优雅的男子,宽肩膀,一种军人式的快步,一抹捻得两头直翘起来的黑胡髭。他竭力要把他的妻子忘个干净。有这幽灵般的高个儿慢吞吞地穿过走廊,他觉得是自己的耻辱。他一想起她,就生气咒骂。旅馆无利可图,永远濒于绝境,他但愿自己能脱却干系。他把那陈旧的房子和跟他一起住在那里的女人,看作是失败和潦倒的事物。他那么充满希望地在那里开始生活的旅馆,现在变得很不象样,只是勉勉强强算得上一家旅馆而已。当他衣冠楚楚煞有介事地在温士堡街上行走时,他时常停步,迅速地转过身来,仿佛怕旅馆和妇人的精灵会跟他到街上来似的。“这该死的生活,该死的!”他唾沫飞溅地胡言乱语。<br />  汤姆·威拉德热心乡村政治,几年来一直是共和党势力很强烈的一个地区中的主要民主党人。他跟自己说,有朝一日,政治形势会变得有利于我,而几年徒劳无益的服务,在论功行赏时就大有关系。他梦想进入国会,甚至想当州长。有一次,党内一个年纪比较轻的成员在一个政治会议上站起来开始自夸服务忠诚时,汤姆·威拉德就气得脸色发白。“闭嘴,你!”他怒目而视,咆哮道:“你懂得什么服务?你不过是个娃娃罢了!瞧瞧我在这里干的事。民主党员犯禁时我就是温士堡的民主党员了。从前他们简直是用枪杆子追捕我们的啊!”<br />  伊丽莎白和她的独子乔治之间,自有一种深刻的、不可言喻的感情上的联系,这是以一个早已消失了的、她那少女时期的梦幻为基础的。在儿子面前她是羞怯而缄默的,但有时候,当他在小城里急急忙忙东奔西跑采访新闻之际,她便走进他的房间,关上门,跪在一只小写字台旁边。那写字台是用厨房里的桌子改制成的,放在靠窗的地方。在房间里这只写字台旁边,她向苍天作着一种仪式,一半是祷告,一半是要求。她极想见到那快要被遗忘的、曾经是她的生命的一部分的东西,再现在孩子的身上。祷告就是关于这件事的。“即使我死了,我也要想法使你不致失败,”她嚷道,她的决心是这么大,全身都颤动了。她的眼睛灼灼闪光,她捏紧了拳头。“要是我死了,看见他变成一个象我一样没价值的、乏味的角色,我一定要重新活过来的,”她声明道,“现在我恳求上帝给我这个特权。我要求这个特权。我情愿为这个特权偿付代价,上帝不妨用他的拳头打我。我心甘情愿承受任何可能遭到的打击,只要允许我的孩子为我们两个人有所表现。”妇人踌躇地顿了一下,瞪着眼扫视小青年的房间。“可是也别让他变得精明而发迹啊,”她含含糊糊地补充道。<br />  乔治·威拉德和他母亲感情上的交流,表面上毫无意义,只是一种形式。当她病了坐在她室内窗旁时,他间或在黄昏时分进来探望她一下。他们坐在窗旁,从这窗口望出去,越过一栋小木屋的屋顶,可以见到大街。转过头来,透过另一扇窗子,他们能沿着一条横在大街店铺背后的小巷望过去,直望到艾布纳·格罗夫面包店的后门。有时候,他们这样坐着,一幅乡村生活的图画呈现在他们的眼前。艾布纳·格罗夫出现在他店铺的后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棒或是一只空的牛奶瓶。长期以来,这面包师和药房老板西尔威斯特·韦斯特的一只灰色猫儿,结下了仇恨。小青年和他的母亲看见这猫儿溜进面包店的门又立刻窜了出来,面包师追出来,破口大骂,挥动他的手臂。面包师的眼睛又小又红,他的黑头发黑胡子上全是面粉。有时他愤怒极了,虽然猫儿早已逃走,他却仍旧掷着木棒、碎玻璃片,甚至把他手头干活的工具也扔了出来。有一回他还打碎了辛宁五金铺后门的玻璃窗。那只灰色的猫儿躲在巷里几只大桶后面,桶里塞满碎纸片和碎瓶子,桶上飞着黑压压的一群苍蝇。有一次,伊丽莎白·威拉德独自一人,瞧着面包师毫无结果地大发脾气之后,她把头俯在自己纤长的白手上,哭起来了。从此她不再沿着小巷看望了,却竭力要忘掉那留胡子的人和猫儿之间的斗争。这仿佛是她自己的生活的排演,活龙活现得可怕。<br />  黄昏时分,儿子跟他的母亲一起坐在房间里,缄默使他们两人都感到尴尬。黑暗来临,晚车也进了车站。楼下大街上,沉重的脚步在木板人行道上来往。晚车开走之后,车站广场上一片沉寂。或许捷运代理人斯金楠·利逊,正把一辆运货车推过车站的月台吧。大街那边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哈哈大笑着。捷运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乔治·威拉德站起身来,穿过房间摸索着门上的把手。有时他撞在一只椅子上,撞得椅子在地板上直擦过去。靠窗坐着的病妇人,一动也不动,没精打采。可以看得出她的长长的手,苍白而没有血色,垂在椅子把手的两端。“我想你最好出去和小青年们玩玩。你在室内待得太久了,”她说,努力减轻分别时的窘迫。“我想我去散散步吧,”乔治·威拉德答道,他觉得又尴尬又心烦意乱。<br />  七月的一个黄昏,把威拉德新旅社当作临时寓所的短期旅客减少了,只点着捻得很暗的煤油灯的走廊,沉浸在幽暗之中,伊丽莎白·威拉德作了一件冒险的事。她病倒在床上好几天了,她的儿子却不曾来探望过她。她惊惶。残留在她体内的微弱的生命之火,被她的焦急煽成了熊熊火焰,她爬下床来,穿上衣服,沿着走廊向她儿子的房间匆匆赶去,夸大了的恐惧折磨得她全身颤栗。她一面走,一面用手扶稳自己,沿着大厅纸糊的墙壁悄悄潜行,连呼吸也困难。牙齿缝间嘘嘘的直喘气。她匆匆前行时觉得她自己多么愚蠢。“他关心的是小青年的事,”她告诉她自己,“也许他现在已经开始和小姑娘在黄昏里散步了。”<br />  伊丽莎白·威拉德生怕在旅馆里被客人看见,旅馆以前属于她的父亲,现在的所有权仍旧用她的名字在县法院里登记。旅馆由于破破烂烂,不断地失掉光顾的客人,而她以为她自己也是破破烂烂的了。她自己的房间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当她觉得有力气工作时,她自动收拾收拾床铺,情愿做一些趁旅客出去找温士堡商人兜揽生意时可以做好的工作。<br />  母亲跪在儿子房门口地板上,谛听着室内有没有声音。当她听到小青年一面走一面用低沉的调子讲话时,一丝微笑出现在她的唇边。乔治·威拉德有出声自言自语的习惯,听到他自言自语,常常给予母亲一种特殊的愉快。她觉得,他这习惯加强了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联系。她曾无数次地跟自己低声说到这件事。“他正在摸索,试图发现自己的能力,”她想。“他不是一个糊涂蛋,口才和头脑都很好。他的内心自有一种秘密的东西正在挣扎着成长起来。这便是我内心的、让人杀害了的东西。”<br />  病妇从房门口黑暗的走廊里站起身来,重新走向她自己的房间。她生怕房门打开,孩子便会撞见她。当她走了一段路感到平安无事以后,正要转入另一条走廊时,她停下来,等待。她用双手支撑自己的身体,想摆脱袭来的一阵虚弱的颤栗。孩子确实是在房间里,这使她高兴。躺在床上,在这段孤寂悠长的时间里,萦回在她心头的小小忧惧已经变成庞然大物。现在忧惧可全消散了。“我回到我房间里时,我要睡觉了,”她感激地低语道。<br />  伊丽莎白·威拉德要回去睡觉可不成。当她颤栗着站在黑暗中时,她儿子的房门打开了,孩子的父亲汤姆·威拉德走了出来。他站在门里泻出来的亮光中,手握着门上的把手说话。他说的话激怒了妇人。<br />  汤姆·威拉德对他的儿子期望甚大。他总以为自己是一个成功者,尽管他搞的事,从来没有一件做成功过。然而,他看不见威拉德新旅社和不怕碰到他的妻子时,他便大模大样地走路,开始装腔作势,扮演小城里数一数二的领袖人物。他要他的儿子成功。替孩子在《温士堡鹰报》谋得一个位置的,正是他。此刻他正用热切的语调,作着关于某些为人之道的教诲。“我同你说,乔治,你得抖擞精神才是,”他厉声说道。“关于这件事,威尔·亨德森跟我提过三次。他说,人家跟你说话,你好几个钟头听而不闻,行动象个傻大姐。你有什么病痛吗?”汤姆·威拉德温和地笑了。“哦,我想你会克服这个缺点的,”他说。“我跟威尔也这么说。你不是傻瓜,你也不是女人。你是汤姆·威拉德的儿子,所以你会抖擞起精神来的。我不担心。你说的话,把事情澄清了。如果当了报人,使你心里有了想做作家的念头,那是对的。只是我想你也得抖擞精神来干啊,是不是?”<br />  汤姆·威拉德轻快地沿着走廊,走下楼梯,直到办公室。在黑暗中的妇人能够听到他笑着和一个旅客讲话,那人正打算在办公室门口的椅子上打个瞌睡,以消磨这无聊的黄昏。她回到她儿子的房门前。仿佛是奇迹似的,软弱已在她体内消失,她勇敢地一路走过去。千万个念头在她头脑中闪过。她听见椅子的摩擦声和钢笔写在纸上的沙沙声,这时她又转过身来,沿着走廊走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br />  温土堡旅馆老板的经受挫折的妻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决心是长年平静而颇为无效的思索的结果。“现在,”她对自己说,“我要采取行动了。某些事物正威胁着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挡开它。”汤姆·威拉德和他儿子的谈话十分平静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已存在谅解,这事把她气昏了。虽然她憎恨她的丈夫已有好几年,但她以前的憎恨,总是完全不针对人而发的。他只是她所憎恨的事物中的一部分而已。现在,由于在门口的几句话,他变成她所憎恨的东西的化身了。她在自己那黑暗的房间里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东张西望。她走近挂在墙上钉子上的布袋,从中取出一把裁衣的剪刀,握在手里象一把匕首。“我要刺死他,”她出声说道。“他既然作出选择,要做罪恶的代言人,我就一定要杀死他。我杀掉了他,我心也碎了,我也就死了。这将是我们大家的一个解脱。”<br />  在她做姑娘的时期,和汤姆·威拉德结婚之前,伊丽莎白在温士堡的名声不怎么好。有好几年她一心想当演员,穿着过分花哨的衣服,跟她父亲的旅馆里的旅客一起在街上招摇而过,他们来自大城市,她硬要他们把大城市的生活讲给她听。有一回,她穿上男装骑一辆自行车驶过大街,使全城为之震惊。<br />  在那些日子里,这又高又黑的姑娘的脑子里是乱糟糟的。她心里极不平静,这表现在两方面:第一是一种心神不定的欲望,盼望变化,盼望她的生活有某种巨大而明确的变动。使她爱上舞台的便是这种感情。她梦想参加一个戏班子,漫游世界,永远看到新人物,自己也演出一些东西来给一切人民观赏。她有时在夜里想得如痴如狂,但,当她设法和来到温士堡、住在她父亲的旅馆里的戏班中人谈起这件事时,她却什么结果也得不到。他们仿佛不懂她的意思,即使她当真表达出了一些她的热烈向往之情,他们也只是哈哈大笑。“不是那个样子的,”他们说。“就跟这里的事一样无聊和乏味。搞不出什么名堂来的。”<br />  同旅客散步时,同他们在一起,跟后来她同汤姆·威拉德在一起,那是截然不同的。他们似乎总是了解而且同情她的。在村里的小街上,在树木下的黑暗中,他们握住她的手,她觉得不言而喻的感情发自她的内心,化作他们心中不言而喻的感情的一部分了。<br />  她内心的不平静还有第二种表现。这样表现时,她暂时觉得轻松和愉快。她并不责备同她散步的人们,后来也不责备汤姆·威拉德。总是那一套:以接吻开始,在奇怪和狂野的激情之后,以平静和呜呜咽咽的懊悔结束。当她呜咽时,她把她的手盖在男人的脸上,而且老是想着同样的念头。即使那男人是魁梧而生胡子的,她也觉得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并不也呜呜咽咽。<br />  在她那缩在威拉德旅社陈旧的屋子角落里的房间内,伊丽莎白·威拉德点一盏灯,放在靠近门的一张梳妆台上。一个念头袭上心来,她走到壁橱前,取出一只小方匣子放在桌上。那匣子盛着化妆品,是从前流落在温士堡的一个戏班子把它和其他东西一起留下的。伊丽莎白·威拉德曾料定她自己会变得美丽的。如今她的头发仍旧乌黑,一大片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行将在下面办公室里发生的景象,开始在她心里逐渐形成。幽灵一样憔悴的人是没法和汤姆·威拉德对抗的,除非她干出万分出人意外和令人惊愕的事。一个人形儿,身材高大,双颊灰黑,头发大堆地从肩上直披下来,大步跨下楼梯,来到旅馆办公室里惊愕的游手好闲者的跟前。这人形儿得一声不响——她得行动快速、形状可怕。她要象仔虎受到了威胁的雌老虎一样出现,悄然潜行,手中握着长长的邪恶的剪刀,从阴影中走将出来。<br />  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伊丽莎白·威拉德吹熄了桌上的灯,软弱无力地站着,在黑暗中颤抖。她身体内奇迹似的力量已经消失,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手抓住了一只椅子的靠背。就在这椅子上,她曾度过了那么多悠长的日子,越过白铁皮屋顶,凝望着温士堡大街。走廊里有脚步声,乔治·威拉德走进门来了。他坐在他母亲旁边的一只椅子上,开始谈话。“我要离开此地了,”他说。“我不晓得我将要到什么地方去或是去做什么事,但是我要走了。”<br />  坐在椅子里的妇人,等待着,浑身颤抖。一阵冲动袭上心头。“我想你最好抖擞起精神来,”她说。“你想到这点吗?你要到城市里去发财,是不是?做一个商人,眼快手快,精明活跃,你以为,这样于你更好吗?”她等待着,浑身颤抖。<br />  儿子摇摇头。“我想我不能使你了解。但是,啊,我希望我能使你了解,”他热切地说道。“我对父亲甚至连提也不能提这件事。我没有试试。试也没有什么用。我不晓得我要做什么事。我只是要出门看看人家,然后自己想想。”<br />  寂静落在孩子与妇人坐在一起的房间里。象别的黄昏一样,他们又觉得尴尬了。过了一会儿,孩子又竭力要讲些话。“我料想这一两年我还不会走,但是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说,站起来走向房门。“父亲说的一些话,使我确信我是非走不可了。”他模索门上的把手。妇人已受不了房间内的寂静。她欢喜得想哭出来,因为从她儿子的嘴里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欢喜的表情,在她已是不可能的了。“我想你最好出去和小青年们玩玩。你在室内待得太久了,”她说道。“我想我还是去稍为散步一下吧,”儿子答道,窘迫地走出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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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0 12:41:43 |只看该作者
<p align="center"><font size="4"><strong>哲学家</strong></font></p><p><br />  帕雪瓦尔医生是一个魁梧的人,嘴巴下垂,唇上盖着一抹黄色胡髭。他老是穿一件肮脏的白背心,袋中突出许多叫做“司都琪”①的黑色雪茄。他的牙齿发黑而不整齐,他的黑眼睛也有奇怪之处。左眼睑痉挛,忽合忽开;那眼睑是窗帏,有人站在医生的脑袋里拉扯着窗帏的绳子玩儿呢:确实好象如此。<br />  医生喜欢乔治·威拉德这个小青年。这是乔治在《温士堡鹰报》工作了一年以后开始的,而这一点交情完全是医生主动建立起来的。<br />  下午将尽时,《鹰报》的老板兼编辑威尔·亨德森到汤姆·威利的酒吧间里去了。他沿小巷而行,从后门溜进酒吧间,开始喝着掺苏打水的黑刺李酒。威尔·亨德森是个好色之徒,已经有四十五岁了。他幻想醇酒能使他体内的青春再生。跟大部分好色者一样,他喜欢讲女人,他逗留了一个钟头,和汤姆·威利闲谈风月。酒吧间老板是一个矮矮的阔肩膀的人,他的手上有种特殊的记号。有时染红了男人和妇女的脸蛋的、那种火一样的胎记,沾红了汤姆·威利的手指和手背。他站在卖酒柜台旁边和威尔·亨德森讲话时,他的两手互相搓来搓去。他越来越激动时,他手指上的红记也更加红了。仿佛那双手曾经浸在血里,血干了又褪色了。<br />  当威尔·亨德森在卖酒柜台边瞧着那双红手闲淡风月时,他的助手乔治·威拉德坐在《温士堡鹰报》的办公室里倾听帕雪瓦尔医生的谈论。<br />  威尔·亨德森一走,帕雪瓦尔医生立刻出现了。人们可能疑心医生是坐在他的诊室窗口张望着,看见那编辑沿小巷走去的。他走进前门,自己找一把椅子坐下,他点了一支“司都琪”,交叠着腿,开始说话。他似乎有意使这小青年深信某一种做人之道是可取的,而他自己却又没法把此道阐明。<br />  “你若留神的话,你就会看到我虽然自称医生,却没有多少病人来请教,”他开言道。“这自有道理。这不是事出意外,也不是因为我懂得的医道比这里随便哪一位医生来得少。我不要病人。这理由,你瞧,并不显现在表面上。事实上,这全在于我的性格,要是你研究一番,你就会发觉我有许多奇怪的癖性。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同你讲到这件事。我不妨缄默,让你看来我更有价值些。我有使你敬慕我的意思,这确是事实。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那就是我所以要谈话的原因。嗯,挺好笑吧?”<br />  有时医生大讲其本人的一些很长的故事。在小青年看来,这些故事是真实而意义丰富的。他开始敬慕这个肥胖的、外貌龌龊的人,因而在下午威尔·亨德森出去时,他便怀着深切的兴味,盼望医生到来。<br />  帕雪瓦尔医生住在温士堡已经有五年光景。他来自芝加哥,他到达时酩酊大醉,同脚夫亚尔培特·朗沃思打了一架。打架是一只皮箱引起的,结果医生被押到乡村拘留所里。释放后,他便在大街市梢一家鞋子修理铺的楼上租一间房,挂牌做医生了。虽然他只有极少数求诊的病家和那种付不起钱的穷苦的病人,他似乎仍有许多钱应付他的开销。他睡在他的脏不堪言的诊室里,吃饭却在车站对面小木屋里的比甫·卡特小饭店。夏天,小饭店里充满了苍蝇,而比甫·卡特身上的白饭单却比他的地板还脏。帕雪瓦尔医生可满不在乎。他大模大样地走进小饭店,放两毛钱在柜台上。“随便你们弄点我吃吃,”他大笑着说道,“配上你们卖不掉的菜就得了,这对我无关紧要。我是一个有名望的人,你知道。我又何必关心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呢。”<br />  帕雪瓦尔医生讲给乔治·威拉德听的故事,都是无头无尾的。有时这小青年以为这些故事一定全是虚构的,是一堆谎言。可接着他又深信它们含有真理的精义了。<br />  “从前,我是个记者,就象你在这儿一样。”帕雪瓦尔医生开言道,“在衣阿华州的一个小城里或是在伊利诺斯州的一个小城里吧?我记不得了,反正也没什么不同。说不定我是想隐藏我的真实身份,不肯说得十分确切。我虽然无所事事,却有钱应付我的开销,你可觉得奇怪吗?在我到这儿来之前,我也许偷窃过一大笔钱,或是在一件谋杀案里插过一手。其中大可深究,是不是?假使你真是一个精明的记者,你就应该察访我。在芝加哥,有一个克朗宁医生被谋杀了。你听到过这件事没有?有人谋杀了他,把他放在一只皮箱里。大清早,他们就把箱子在城中运过。箱子放在一辆运货马车的背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他们穿过人人都睡熟了的寂静的街道驰行。太阳刚从湖上升起来。真是可笑得很,呃,——你想,他们一面赶路,一面若无其事地抽着板烟谈着话,就跟我现在一样。也许,我便是这些人中间的一个。事情这就会出现奇怪的转折了,你说不会吗,啊?”帕雪瓦尔医生又开始讲他的故事了:“哦,无论如何,我在那边,就象你在这儿一样,是一家报馆的记者,奔来跑去,采访几小段消息,登在报上。我的母亲是穷苦的。她洗衣为生。她的梦想是使我做一个长老会的牧师,而我读书求学也以此为目的。<br />  “我的父亲疯了好几年,他住在俄亥俄州但顿的一个疯人院里。你瞧我让秘密漏出来了!这一切全发生在俄亥俄,就在这儿俄亥俄。要是你有过察访我的念头的话,那你就有了一个线索了。<br />  “我刚要把我哥哥的事讲给你听。那便是这一切的目的。那便是我正要说的话。我的哥哥是铁路上的油漆匠,在四大干线上服务。你总知道那铁路打这儿穿过俄亥俄州。他和别人一同住在一节装牲口的棚车上,他们一个城又一个城地油漆着铁路上的财产——转辙器,交叉路口的栅门,桥梁和车站。<br />  “四大干线用一种令人作呕的橘红色油漆,漆铁路上的车站。我多么厌恶这种颜色啊!我哥哥身上总是沾满了这种颜色。在发工资的日子,他老是喝醉了酒,穿着他油漆满身的衣服,带着他的钱回到家里来。他并不把钱给母亲,却叠成一堆放在我们厨房里的桌子下。<br />  “他穿了那满身是令人作呕的橘红色油漆的衣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景象如在目前。我的母亲身材矮小,生着红红的、神色忧虑的眼睛,她会从屋后小棚子里出来,走进屋里。她俯在洗衣桶上花费时间擦洗着别人的脏衣服,就是在小棚子里。她会走进来站在桌子旁边,用她沾满肥皂水的围身布擦着眼睛。<br />  “‘不要碰它!你休想碰一碰这钱,’我的哥哥咆哮道,于是他自己拿了五块或十块钱,大踏步跑到酒吧间里去了。他花光了他所拿的钱,便回家来再拿些。他一向根本不给妈什么钱,却待在家里零零碎碎地花钱,直到花光为止。然后他回去和他的油漆匠同事一起在铁路上服务。他走了以后,就有东西送到我家里来了,食品杂货,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有时是一件给母亲的衣服,或是一双给我的鞋子。<br />  “可奇怪吗?我的母亲爱我哥哥远甚于爱我,虽然他对我们两人从没有一句好言好语,而且老是大叫小骂,威吓着不许我们碰那有时在桌上放上三天的钱。<br />  “我们过得很好。我为了做牧师而读书,并且还祷告。作祷告,我是一头标准笨驴。你大可听听我的祷告。我的父亲死时我祷告了一整夜,我哥哥在城里喝酒、跑来跑去给我们买东西时我有时也那样祷告。黄昏时,吃过晚饭,我跪在放钱的桌子旁边,祷告上好几个钟头。没有人看着时,我就偷一两块钱放在我的衣袋里。现在这事使我大笑,但那时我却是心惊胆战的。这事老是压在我的心头。我在报馆工作,领到的六块周薪,总是直接拿回家去都交给母亲的。从我哥哥的那一堆中偷来的几块钱,我花在我自己身上,你也知道,买些零碎东西,糖和香烟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br />  “我的父亲死在但顿的疯人院里时,我便赶到那里去。我向我的老板借些钱,夜间搭了火车去。天正下着雨。在疯人院里,他们象接待国王一样地款待我。<br />  “在疯人院里做事的人,发现我是一个新闻记者。这使他们害怕。你要晓得,我父亲生病时,他们有点疏忽,有点粗心大意。他们以为我或许要在报上揭发,小题大做。我可从来不想做这种事情。<br />  “不管怎样,我走进我父亲病故的房间,并且为尸体祝福。我不明白是什么使我起了这个念头的。然而,我的油漆匠哥哥倒也不会见笑。我俯身站在尸体的旁边,摊开我的双手。疯人院的主管和他的几个助手,走进房间来,仿佛羞涩地站在旁边。这挺有趣。我摊开我的双手说道,‘让和平庇佑这尸体吧!’那便是我所说的话。”<br />  帕雪瓦尔医生跳起身来,中断了故事,开始在《温士堡鹰报》的办公室里往来蹀躞,乔治·威拉德坐在那儿静听着。医生举动笨拙,办公室又小,他不断地磕碰着东西。“我说这些话,真是个傻瓜,”他说。“那不是我进来硬要和你交朋友的目的。我心里另有考虑。你是一个记者,就象我以前一样,而且,你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可能结果也成为一个傻瓜。我要警告你,不断地警告你。那才是我竭力找你作伴的缘故。”<br />  帕雪瓦尔医生开始提起乔治·威拉德待人接物的态度。这小青年觉得这老人仿佛只抱着一个目的,要弄得每个人似乎都很卑鄙。“我要使你心中充满憎恨和鄙夷,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一个优越者,”他郑重其事地说道。“瞧瞧我的哥哥,他才是个好家伙,是不是?他鄙视每一个人,你瞧。你简直想象不出他对于母亲和我的鄙视。难道他不比我们优越吗?你知道他是优越的。你没有见过他,可是我已经使你感觉到了。我已经让你领略到这一点了。他已经死了。有一回他喝醉了,他躺在铁路轨道上,那辆他和别的油漆匠一起在其中生活的车子,在他身上碾了过去。”</p><p>  ★&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 ★</p><p>  八月的一天,帕雪瓦尔医生在温士堡遇到一件惊险的事。一个月来,乔治·威拉德每天早晨都到医生的诊室去消磨一个钟头。这些拜访起因于医生要把他正在写作的书,一页页地读给这小青年听。帕雪瓦尔医生声称写这本书是他住到温士堡来的目的。<br />  在八月的那天早晨,小青年来到之前,医生的诊室里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大街上出了一件事故。一群马被一列火车吓得四散奔逃。一个小女孩(一个农民的女儿),从一辆马车上给摔下来,死了。<br />  大街上人人激动,腾起了一阵叫喊医生的呼声。小城里三个积极的医生全体火速赶到,却发现孩子死了。人群中有人奔到帕雪瓦尔医生的诊室,医生卤莽地拒绝走出诊室去诊视死掉的孩子。他这种拒绝的无谓的残酷,却未被注意。事实上,奔上楼来叫他的人,没听见他拒绝就匆匆忙忙地走掉了。<br />  这一切,帕雪瓦尔医生可并不知道。乔治·威拉德到他诊室来时,发现他正害怕得发抖。“我的行为将激起小城里的人的公愤,”他激动地申述道,“我不通人性?我不知道要弄出什么事来?我一口拒绝,将引起窃窃私议。人们立刻会成群结伙地评论这件事。他们会到这儿来。我们会吵架,这就会提到绞死的话。于是他们就会手中拿着绳子再上这儿来。”<br />  帕雪瓦尔医生害怕得发抖。“我有一个预感,”他强调地说道。“也许我正说着的事今天早晨不会发生。也许会延迟到今天夜间,可是我总要被绞死的。人人会激怒的,我会被绞死在大街的路灯柱子上的。”<br />  帕雪瓦尔医生往他那肮脏的小诊室的门走去,胆怯地朝下望望通向市街的楼梯。当他回转身来时,他眼中的恐怖正在被疑虑所代替。他踮着脚走过房间,拍拍乔治·威拉德的肩膀,“若不是现在,也总有那么一天的,”他摇着头低语道。“归根结蒂我要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无谓地处以磔刑的。”<br />  帕雪瓦尔医生开始向乔治·威拉德辩白。“你必须注意我,”他要求道,“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也许你能写好那部我可能永远写不成的书。这书的中心思想是很简单的,简单得你一不当心就会忘掉。这是这样的——世界上人人都是基督,而他们都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那就是我要说的话。你不要把它忘记。无论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听任你自己把它忘掉啊。”<br />——————————<br />  ①&nbsp;&nbsp;&nbsp; “司都琪”是一种廉价的细长雪茄烟。</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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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0 12:42:31 |只看该作者
<p align="center"><strong><font size="4">没有人知道</font></strong></p><p><br />    乔治·威拉德小心翼翼地望望左右,从《温士堡鹰报》办公室里他的写字台边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打后门走出去了。夜是温暖而多云的,虽然还没到八点钟,《鹰报》馆后面的小巷却是漆黑的了。一群系在黑暗中某处桩上的马,用脚蹬着晒硬的土地。一只猫从乔治·威拉德的脚边跳起来,溜入夜色之中。这年轻人惴惴不安。他整天做起事来象是个打昏了头的人。在小巷里,他仿佛害怕似的发抖。<br />  乔治·威拉德在黑暗中沿小巷而行,小心谨慎地走着路。温士堡各家店铺的后门全开着,他看得见人们正坐在店铺的灯下。在梅耶勃姆杂货店里,酒吧间老板娘威利太太,臂上挽一只篮,站在柜台旁边。伙计西德·格林正侍候着她。他俯身靠在柜台上一本正经地讲着话。<br />  乔治·威拉德蹲下身子,随即一跃,跳过了从门口照出来的一片亮光。他开始在黑暗中向前奔跑。在埃德·格里菲思酒吧间后面,城里的酒鬼杰莱·伯德老头已睡熟在地上。这奔跑的人在那摊开的腿上绊了一下。他笑不成声。<br />  乔治·威拉德正着手一件冒险的事。他整天竭力下决心要冒险到底,而现在在行动了。在《温士堡鹰报》的办公室里,他从六点钟起一直端坐着拚命考虑。<br />  并没有作出什么决定。他只是跳起身来,溜过了在印刷所里看着校样的威尔·亨德森,开始沿着小巷奔跑。<br />  乔治·威拉德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躲避着过路的人。他在马路上穿过去又穿过来。每当经过路灯时,他便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脸。他不敢想。他的心里有恐惧,但那是一种新的恐惧。他恐怕他所发动的冒险会砸了,他会失掉勇气折回去。<br />  乔治·威拉德看到路易丝·特鲁霓虹在她父亲的厨房里。她正在一盏煤油灯的灯光下洗涤着碗碟。她站在正屋背后棚子似的小厨房的纱门后面。乔治·威拉德站在一道杙栅栏的旁边,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只有一块狭长的马铃薯地把他和他的冒险隔开。五分钟过去了,他才觉得有自信心,于是喊她,“路易丝!哦,路易丝!”他喊道。喊声粘滞在他的喉咙里。他的声音变成了嘶哑的低语。<br />  路易丝·特鲁霓虹手中捏着抹布,越过马铃薯地走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同你一块儿出去?”她愠怒地说道,“你怎么这样有把握呢?"<br />  乔治·威拉德不回答。两个人隔了一条栅栏,默默地站在黑暗中。“你走吧,”她说。“爸在家里呢。我会来的。你在威廉家的谷仓旁边等着。”<br />  这年轻的报馆记者曾接到路易丝·特鲁霓虹的一封信。今天早晨寄到《温士堡鹰报》馆的。信是简短的。“我是你的,假使你需要我的话,”信上这么说。她在黑暗中栅栏旁边却装得彼此之间毫无关系,他觉得气恼。“她发神经!啊,天哪,她发神经啦!”他咕咕叨叨地说道,这时他循着街道而行,经过一排长着玉米的空地。玉米高及人肩,一直种到人行道的旁边。<br />  路易丝从她家的前门出来时,仍旧穿着她洗碗时穿的格子布衣服。她的头上没有戴帽子。这小青年看见她手中握着门钮,站着和屋内的人讲话,无疑的,她是在和她的父亲杰克·特鲁霓虹老头说话。杰克老头是个半聋子,她大声嚷嚷。门关上了,小小的横巷里一切都是黑暗而寂静的。乔治·威拉德抖得越发厉害了。<br />  乔治和路易丝站在威廉家的谷仓的阴影里,不敢谈话。她并不特别好看,她的鼻子旁边有一块黑斑。乔治以为她一定是捏过厨房里的锅子后用手指擦过鼻子的。<br />  这年轻人开始神经质地大笑,“天气很暖和,”他说。他想用手接触她。“我不很勇敢,”他想。他心里打定主意:只要碰碰这弄脏的格子布衣服的皱襞,也是绝妙的一乐。她开始诡辩。“你以为你比我高明。别告诉我,我想我总知道的,”她更挨近着他,说道。<br />  滔滔不绝的话从乔治·威拉德嘴里冒出来。他记起了他们在街上遇见时潜藏在这小妮子眼睛里的神情,也想起了她写给他的短简。他的疑惧消失了。小城里嘁嘁嚓嚓地风传的关于她的故事,给了他信心。他变得十足男子气概,大胆地采取攻势。他的心里没有对于她的同情。“啊,来吧,没有关系的。随便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们怎么能知道呢?”他怂恿道。<br />  他们开始沿着一条砖砌的人行道散步,人行道的隙缝里长着高大的莠草。有几块砖头散失了,人行道是粗糙而高低不平的。他握住她那也是粗糙的手,并且以为那手小得可喜。“我不能走远了,”她说,她的声音是平静的,不慌不忙的。<br />  他们走过一条架在小溪上的桥,又经过另一块长着玉米的空地。大街走完了。在大路旁的小径上,他们不得不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走着。威尔·奥佛顿的浆果田躺在大路旁,那儿有一堆木板。“威尔要在这里搭一个存放浆果篓子的木棚。”乔治说,他们便坐在木板上了。</p><p>  ★ ★ ★ ★</p><p>  乔治·威拉德回到大街上时已经十点多钟,而天也已经开始下雨了。他在大街上往返走了三次。西尔威斯特·韦斯特药房仍旧开着,他进去买了一支雪茄。当伙计肖蒂·克兰旦尔送他到门口时,他是高兴的。两个人站在药房帐篷的遮荫下谈了五分钟。乔治·威拉德觉得心满意足。他要想和人谈话的心情超过了其他一切。他低声吹着口哨,转过街角,向威拉德新旅社走去。<br />  在温尼绸布庄旁边的人行道上,在一块画满马戏团的图画的、高大广告板下面,他停止吹口哨,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黑暗中,他聚精会神,仿佛正在静听一个呼唤他的名字的声音。接着他又神经质地大笑。“她没有抓到我什么把柄。也没有人知道,”他顽固地喃喃自语,又走他的路了。</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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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3 19:44:14 |只看该作者
<p>很喜欢这本书,去买还没买到.不知为何没有连载完呢?真的很期待!什么时候能看到完整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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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3 22:39:14 |只看该作者
<p>mouseliuling,别急哈,这书不大,我是边看边校录后贴上来,已经完成一半了。</p><p>还有上边,忘了感谢摘下的向日葵MM的支持了。[em0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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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3 23:33:10 |只看该作者
<p align="center"><font size="4"><strong>虔诚<br /></strong></font>  一个分成四节的故事<br />  (第一节)</p><p><br />  经常有三四个老人在本特利农场的房屋门廊里闲坐,或是在园子里散步。老人中三个是妇人,都是杰西的姐姐。她们是没精打采的、柔声低语的一群。还有一个是缄默的老头儿,头发稀少雪白,他是杰西的叔叔。<br />  农舍是木头造成的,就在木头架子上盖一大块木板屋顶。事实上还不是一座家宅,只是杂乱无章地任意凑合起来的一群房子而已。屋子内部,充满了出人意外的地方。从起坐间到饭厅得走台阶,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一个房间,往往得上下台阶。吃饭的时候,这地方象一个蜂房。一忽儿之前,一切都是静静的,接着房门都开始打开了,脚步在楼梯上响了,一阵低微的喃喃声升起来了,而人们也从十几个晦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了。<br />  除掉已经提到过的几个老人外,还有许多人住在本特利农场里。有四个男佣人,一个管理家务的叫做卡丽·毕比大婶的妇人,一个整理床铺、帮忙挤牛奶的叫做艾利莎·斯托顿的傻大姐,一个收拾马厩的小厮,还有杰西·本特利自己,他是主宰一切的主人。<br />  那时美国的内战刚过了二十年,北俄亥俄州本特利农场所在的那一部分,已开始从拓荒生涯中草创起来。当时杰西拥有收获谷物的机器。他建筑了许多新式的谷仓,而且大部分土地也已经藉着仔细地用瓦片砌起来的排水渠弄干燥了,但是要懂得这个人,我们还得追溯到一个较早的时期。<br />  在杰西这一代之前,本特利家住在北俄亥俄州已有好几代了。他们从纽约州来,购置了土地,那时乡村正值初创,土地可以贱价购得。跟其他一切中西部人相仿,他们着实穷了好久。他们定居的土地是森林繁密的,而且布满了折断的木头和下层林丛。清除这些东西,斫伐木材,花了长期的艰辛劳动,这之后还得清除残枝树桩。耕田时犁碰在隐藏的树根上,到处是石子,低下的地方潴积着水,青苗变得黄了,枯了,死了。<br />  当杰西·本特利的父兄买下这地方时,大部分艰苦的披荆斩棘工作已经做好了,但他们墨守成规,象被鞭策的牲口般苦干。他们实际上和当时一切庄稼汉生活得一模一样。春天和大部分冬天,通到温士堡城里去的大路是一片泥泞。家中四五个年轻人整天在田里拼命干活,当然罗,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粗粝油腻的食物,夜间象疲倦的野兽般睡在麦秸铺上。渗进他们的生活里来的,很少不是粗暴和兽性的,而且在外表上,他们自己也是粗暴和兽性的。星期六下午,他们套一群马在一辆三个座位的货车上,向小城驶去。在城里,他们站在店铺里火炉旁边,跟别的农民或是店主们谈着话儿。他们都穿工装裤,冬天里穿厚而重的外套,外套上斑斑点点都是污泥。当他们伸出手去在火炉上烘烘时,他们的手坼裂而且发红。对于他们,说话是困难的,所以他们大多保持缄默。他们买了肉、粉、糖、盐出来时,便走进温士堡的一家酒吧间去喝啤酒。在酒力的影响下,被开垦新土地的英雄劳动所抑制住的、天然强烈的欲望,便得到了解放。一种粗鲁的、野兽般的诗意狂热,风魔了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站在货车的座位上,向星星大叫大喊。有时他们打架打得又长久又凶猛,有时他们放开喉咙歌唱。有一回,孩子中年龄较大的一个叫做伊诺克·本特利的,竟用马鞭子的柄,打他的父亲汤姆·本特利老头,打得这老头看上去大概要死了。伊诺克有好几天躲在马厩顶上的麦秸里,如果他一时性起的行为,结果会变成谋杀的话,他就准备逃走。他能够保持生命,全靠母亲送来的食物,母亲也告诉他受伤者的状况。当一切平安无事时,他便从他躲藏的地方钻出来,重新回去做开辟耕地的工作,彷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p><p>  ★ ★ ★ ★</p><p>  内战给本特利家的命运带来截然的转变,最小的儿子杰西也就应运而起。本特利家的伊诺克,爱德华,哈里,威尔都入了伍,并且都在长期战争结束之前阵亡了。孩子们到南方去后的一个时期,老汤姆设法经营这个地方,但也没有成功。四个弟兄中最后一个也死了时,他带信给杰西说,他总得回来才是。<br />  接着,病了一年的母亲突然死去,父亲便变得十分气馁了。他说起要变卖农场,搬到城里去住。他整天徘徊摇头,喃喃自语。田里的工作疏忽了,谷物中间莠草长得高高的。老汤姆雇佣了长工,却不会聪明地使用他们。早晨他们到田里去时,他蹓跶到树林里,坐在一根木头上。有时他夜间忘记回家,女儿中总得有一个去找他。<br />  当杰西·本特利回到家里的农场上,并且开始管理事情时,他是一个瘦弱的、看上去很敏感的二十二岁的男子。十八岁时他离家上学,希望由学者而终于成为长老会的牧师。在他的整个童年时期里,他是我们乡下所谓“孤僻的羊”,同他的哥哥们也合不来。全家中只有他的母亲了解他,而她现在已经死了。当他回来负责农场时,农场那时已增至六百多英亩,他竟有意思要设法执掌他的四个强壮的哥哥所干的工作,附近农场上和温士堡城郊,人人都在好笑。<br />  事实上也大有可笑之处。依当时标准衡量,杰西看起来根本不象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他是小个子,身材苗条象女人,而且墨守年轻牧师的成规,他穿了一件长长的黑色外套,打一个狭狭的黑色领带。他在外面待了好几年,邻居们看见他时,觉得他有趣;看见他在城里娶的女人时,他们更觉得有趣。<br />  事实上,杰西的妻子不久便降低了身份。那或者是杰西的过失。内战后艰苦日子里的北俄亥俄州的农场,不是柔弱的女人待的地方,而凯瑟琳·本特利是柔弱的。杰西待她很严厉,就象他在这些日子里对待周围每一个人一样。她努力做着左右邻舍的妇人们个个都在做的那种工作,而他也让她做去,不加干涉。她帮忙挤牛奶,料理一部分家务;她为男人们整理床铺,替他们预备食物。一年里她每天从日出工作到深夜,产下一个孩子后便死去了。<br />  至于杰西·本特利——他虽是体质柔弱的人,但他的内心自有不是轻易可以扼杀的东西。他生着棕色的鬈发和灰色的眼睛,眼神有时严厉直率有时动摇不定。他不但是细身材,而且是矮个子。他的嘴象一个敏感而十分坚决的孩子的嘴。杰西·本特利是一个狂热的人。他是一个不合时宜、不得其所的人,他因此自己受苦,并使别人受苦。他所需求于人生者,他一向得不到,而他也不知道他所需求者为何物。他回到本特利农场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弄得那里的人个个有点怕他,他的妻子总该象他的母亲一样接近他吧,可她也怕他。他来了两个礼拜后,老汤姆·本特利把这地方的所有权交给他,便退隐到背后去了。人人都退隐到背后去了。虽然年轻而没有经验,杰西自有窍门收服他的佣人的心。他对他所做所说的事,件件过分认真,以致大家都不了解他。他使农场上人人做着空前的工作,然而工作中毫无愉快。要是事情进行得好,那是为杰西进行得好的,绝不是为了靠他吃饭的人们的。就象后期来到美洲此间小天地中的许多强人一样,杰西只强了一半。他能够控制别人,却不能控制自己。前所未有地经营农场,在他是轻而易举的。当他从他上学的克利夫兰回家来时,他避开他左右所有的人,开始筹划一切。他日夜想着农场,这种想法使他成功。他附近农场上的人们,工作得太辛苦,疲倦得不能再想什么念头了,但,想着农场,永远为农场的成功筹划着,却是杰西的一种安慰。这部分地满足了他的狂热的天性中的某些东西。他回家后立刻在老屋的旁边造起一间边房,在朝西的一间大屋里,他开了几扇看得到禾场的窗子,还开了几扇望得见田野的窗子。他坐在窗子边思索。一个钟头复一个钟头,一天复一天的,他坐在那里看望着大地,悟出了他在人生中的新地位。他天性中热烈的燃烧着的东西,扬起了熊熊的火焰,而他的眼睛变得严厉了。他要使农场的产量,比以前本州任何农场的产量多,此外他还有别的抱负。使他的眼睛动摇不定的,使他当着人的面越来越缄默的,便是他内心的无法阐释的饥渴。他愿以大牺牲获取安宁,而他心中又生怕安宁是他所无法获得的东西。<br />  杰西·本特利浑身是劲。在他的矮小的身体里积聚着长长一列强人的力量。当他是农场里的一个娃儿以及后来是学校里的一个少年时,他总是非常活跃的。在学校里,他曾全心全意地研究和思索着上帝和《圣经》。日积月累,他逐渐益发了解人们时,他开始以为自己是一个非常之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拼命要使他的一生能够建树丰功伟业,他看看他的同辈,发现他们生活得真象土块木头时,他觉得决不能容忍自己也变成这样的土块木头。虽然他专心致志于自己和自己的命运,因而注意不到他的年轻的妻子正做着强壮妇人所做的工作,甚至怀孕以后还在拼命替他干活,不过他倒没有虐待她的意思。当他的年迈的、辛苦得弯腰曲背的父亲,把农场的所有权交给他,仿佛心甘情愿地爬到角落里去等死时,他耸耸肩膀,随即把老人丢在脑后了。<br />  在室内,在那望得见传给他的土地的窗边,杰西坐着思量他自己的事情。在厩房里他能听见他的马匹跫跫踏步声和他的牛群不安的动作声。在外边的田野里,他能看见别的牛群漫游过青山。人的声音,替他干活的人们的声音,穿过窗子传到他的耳边。从牛奶棚里响起了傻大姐艾利莎·斯托顿调弄搅乳器的一成不变的铮铮之声。杰西的思想回溯到《旧约》时代的人物,那些人也拥有许多土地和牛羊。他记得上帝曾经从天上下来,同那些人说话,他要上帝也关注他,同他说话。一种热病似的孩子气的渴望占据了他的心灵,他想以某种方式,获致在自己的生活中尝味那曾经降临在那些人身上的光荣。他是一个善于祷告的人,他大声地把这事说给上帝听,而他自己说话的声音却又增强和培养了他的渴望。<br />  “我是拥有这许多田地的一种新人物,”他陈诉道,“请看看我,上帝啊,请你也看看我的邻居以及此地先我而逝去的众人!上帝啊,求你在我身上创造出另外一个杰西,象古代的杰西一样,统治众人,而且他的儿子们也要成为统治者。”杰西大声说话时,愈来愈兴奋,他跳起身来,在室内往来蹀躞。他幻见自己生活在古代古人之间。展开在他眼前的土地变得大有深意,藉着他的幻想,竟成为住满了由他而生的新民族的地方。他仿佛觉得,在他这个时期,就象在别的远古的时候一样,凭上帝的力量,由上帝所挑选的仆人说教,便可以建立起王国来,并且便可以赋与众生以新的虔信的热诚。他极想做这样一个仆人。“我是到这土地上来从事上帝的工作的,”他用一种响亮的声音申述道,他的矮矮的身子挺直了,他自以为有圣物临头,类似上帝的赞许的灵光。</p><p>  ★ ★ ★ ★</p><p>  后世的男女要了解杰西·本特利,也许是多少有点困难的。近五十年来,我们人民的生活起了极大的变化。其实是发生了一场革命。工业主义的到来,随之而起的种种事件的一切喧哗和吵嚷,由海外来到我们中间的无数新声音的尖锐叫喊,火车的来来往往,城市的兴起,穿越城镇、经过农舍的城际铁路线的敷设,以及近年来汽车的发明,都在中部美洲我们的人民的生活与思想习惯上,引起了巨大的变化。家家户户都有书,尽管是在我们这时代的匆促之中写得很差的、想象力又贫乏的书;杂志的流通,数以百万计;新闻纸到处皆是。今天站在乡村店铺里火炉旁的农民,脑子里塞满别人的字句,都快溢出来了。新闻纸和杂志替他打足了气。好多从前的粗野无知(其中也含有一种美丽而孩子气的天真烂漫),现在永远消失了。火炉旁边的农民和城里人是难兄难弟,要是你听他说话,你就会发觉他讲得和我们最高明的城里人一样的流畅,一样的没有意义。<br />  在杰西·本特利的时代,在内战过后几年里整个中西部乡区,情况可不是如此的。人们劳动得太辛苦了,疲倦得不想读书。他们心里对于印在白纸上的文字毫无兴趣。他们在田里干活时,朦胧的还没有头绪的思想,占据了他们的心灵。他们信仰上帝和上帝的力量,以此控制他们的生活。礼拜日他们聚在新教的小教堂里,听牧师讲上帝和上帝的工作。教堂是当时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中心。上帝的形象在人们的心里是庞大的。<br />  杰西·本特利天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内心又有伟大的精神饥渴,所以他全心全意地崇奉上帝。战争夺走了他的哥哥,他在其中看到了上帝的主宰。他的父亲患病,不能再从事农场的经营时,他也认为这是上帝的指示。在城市里接到信时,他夤夜在街上走来走去想着这件事;回到家里把农场的工作整顿得上了轨道时,他又在夜里穿过森林,翻过小山,想着上帝。<br />  当他走来走去时,他自身在某种神圣计划中的重要性,便逐渐在他的心中增长。他渐渐变得贪婪了,农场只有六百英亩,他感到躁急。他跪在牧草地边上一个栅栏角落里,把他的话送入寂静之中,他抬头看见星星正向他照耀着。<br />  他的父亲去世几个月后,他的妻子凯瑟琳随时可望卧床生产,一天黄昏,杰西离家作一次长途散步。本特利农场座落在瓦恩河所灌溉的一个小山谷中,杰西沿河岸而行,直到他的田地的尽头,然后再向前穿过他的邻居的田地。他一路行来,山谷阔了又狭了。广阔的田地和树林躺在他的前面。月亮从云朵后面出来,他爬上一座低低的小山,坐下来思索。<br />  杰西觉得,他既然是上帝的忠诚的仆人,他一路经过的全部乡村土地,就应该都归他所有。他想起他的死去的哥哥们,并且责怪他们不曾工作得更勤奋、获得更多的土地。在他的面前,小溪在月光中掠过石子向下流去,他开始想起古代的人物,想起象他一样拥有牛羊和土地的古人。<br />  一阵狂热的冲动,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贪婪,占据了杰西·本特利的心灵。他记起《圣经》故事中上帝怎样出现于那一个杰西的眼前,叫他把他的儿子大卫送到扫罗暨以色列人正在和非利士人战争的以拉谷去①。杰西的心里产生一种信念,以为那在瓦恩河流域中拥有土地的一切俄亥俄人,全是非利士人和上帝的仇敌。“如果,”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他们之中出来一个人,就象迦特的非利士人歌利亚那样,能够打败我,并且抢去我所有的一切,”他在幻想中感到了令人厌恶的恐怖,他以为这恐怖在大卫到来之前,一定也是沉重地压在扫罗的心上的。他跳起身来,开始在黑夜中奔跑。他一面跑一面向上帝呼号。他的声音远远地传过那些不高的小山。“万军之耶和华啊,”他呼号道。“今夜从凯瑟琳的子宫里赐给我一个儿子吧。求你赐恩在我身上。赐给我一个儿子叫做大卫,他将帮助我终于从非利士人的手中把这一切土地夺过来,使土地为你效劳,在世上建立你的王国。”</p><p>【听听那冷雨校录,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录入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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