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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陈树泳 于 2012-4-5 22:33 编辑
大概是十多天前吧,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十点钟,雅各布路与波拿巴路的交叉口,圣日耳曼-德普雷一带。一个小伙子正从不西市场往路口走去。他二十来岁的年纪,衣衫褴褛,推着满满一手推车的鲜花;这是一个年轻的阿尔及利亚人,偷偷摸摸地卖花儿,偷偷摸摸地生活。他向雅各布与波拿巴路的交叉口走去,停了下来,因为这儿没有市场上管得紧,当然,他多少还是有点惶惶不安。
他的不安是有道理的。在哪儿还不到十分钟——连一束花也还没来得及卖出去,两位身着“便服”的先生便朝他走来。这两个家伙是从波拿巴路上蹦出来的。他们在捕捉猎物。猎犬一般朝天的鼻子四处嗅着异类,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里,似乎暗示着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要发生了。果然,一只小鹌鹑!他们径直向猎物走去。
证件?
他没有获准卖花的证件。
于是,其中的一位先生走近了手推车,紧握的拳头向车下伸去——啊!他可真够有劲的!——只消一拳便掀翻了车里的所有东西,街口顿时铺满了初春刚刚盛开的(阿尔及利亚)鲜花。
可惜爱森斯坦不在,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再现这一幅满地落花的街景,只有这个二十岁的阿尔及利亚小伙子呆望着,他被两位法兰西秩序的代言者夹在中间。最早过来的几辆车子开了过去,本能地绕开——这当然没人能管得了——免得压碎了那些个花朵。
街上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位夫人,是的,只她一个。
“太好了!先生,”她嚷道,“瞧啊,如果每次都这么干,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这些渣滓给清除了!干得好!”
然而从市场那头又走来一位夫人,就在她身后。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花,看着卖花的小犯人,还有那位欣喜若狂的夫人和两位先生。接着,她未置一词,弯下腰去,捡起鲜花,向年轻的阿尔及利亚人走去,付了钱。之后,又是一位夫人,捡起花,付了钱。然后,又有四位夫人过来,弯下腰,拾起花,付了钱。十五位。一共十五位夫人。谁也没有说一句。两位先生狂怒了。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这些花就是卖的,他们总不能遏止人们买花的欲望。
一切不过十分钟不到。地上再也没有一朵花。
不过无论如何,这两位先生最后总算得了空,把年轻的阿尔及利亚人带到警察署去了。
======录自杜拉斯《阿尔及利亚人的鲜花》,袁筱一译。转载请注明【黑蓝阅读录入版】======
读后感:
这篇几年前看过的文章到现在还给我很深的印象,今天又读到,因为不长,所以把它录入进来。因为不知道这篇文章的背景,所以我首先想到的是城管,但这不重要。觉得有趣的是,虽然作者这篇文章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是她为《法兰西观察家》所写的“观察”,但写成的样子很像小说,人物的出现和场景的展开,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有些人的不自信,可以被欺负和侮辱,从他们的衣着、长相就能看出,有些人是缺乏同情心的,缺乏最基本的想象力,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也有可能面临着同样性质的困境,我时常不怀好意地希望困境降临到他们身上,既然他们无法想象,就得让他们去经历,才有可能感同身受。这里说的依然只是文学范围内的想法。留意到里面的细节,在这种“没人管得了”的情况下,一位迫于生存的人被两位负有职责的人欺负,是欺负没错,以多欺少,以合法的暴力欺负非法者的窘迫。请留意,他们身着的是“便衣”,早已期待“猎物”出现,而非身穿制服出来维持秩序。职责所在,法律之下无情面可讲,但履行职责的人并非丧失情感的执法工具,人们不知道他们面对凶恶的歹徒的时候会不会也大义凛然,但面对软弱可欺的人,通常人们会表现得一身正气。执法不假思索,不会陷入情感的冲突,讲求效率,讲求效率只表现在他们高高在上做轻而易举的事情的时候,作者所叙述的,也并非是这种带着法律的尊严铁面无私的人,而是一种“有备而来”、“早有预谋”、像猎犬般得到猎物的形象,不仅有目的,而且有欲望,并非铁面无私。
还是细节。几辆车子,本能地绕开,免得压碎鲜花。在一个人陷入孤立无援的时候,通常人们事不关己,可以理解,同情心不可能也不必要无限放大,他们有自己的活儿要干,他们此刻只需要将车开走。没有其他人说话,除了一位夫人,她称小贩为“渣滓”,这也是明显地带着感情色彩的对他人的判断、利己的判断,与作者用“夫人”、“先生”做他们的称谓形成反差。这可视为修辞技法,普通的修辞手法,用来凸显叙述者的客观和人物的感情用事,很有趣,跟作者所强调的“没有客观的记者”的看法一致。
接下来还有另一位夫人,她未置一词,捡起鲜花并付了钱。如此不动声色的叙述,已经赋予了情感,与“执法者”和那位“欣喜若狂的夫人”形成强烈对照,无需在这里渲染,前面已做铺排,写到这里,只需写下去,把那个过程写完,预设的效果就都自己出来了。连续十五位夫人买了花,让那两位先生狂怒。“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看到这里,我想到了文化上的差别,前面的事件,在其他地区也可能发生,我将它当成描写无地域性的具有普遍人性格的文章来读,到这里,显然已经不可能了。这两位执法者,完全有可能在另一个地区出现,并且因为别人买了鲜花而暴怒,认为是对法律的藐视,并采取行动,而那十五位夫人,必定也了解这种“事理”,完全可能成为围观者。因此,我想如果这篇文章是我们写的,很可能会被指责为“不像中国作品”,但是,能否把它当作一篇纯粹的文学作品看待呢?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写作与现实生活,在某些不太重要的节点上常常难解难分。
她说到:“总不能遏止人们买花的欲望。”她提到“欲望”,这个词常常被她所肯定,她也将人物的欲望写了出来,用力很浅,但是很明确。这里,她在精神上无疑是胜利的,那两位把小贩带走的先生她说他们“得了个空”。这篇,也代表了她说话的欲望,可能还有稿费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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