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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04年6月12日至19日,我飞赴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参加在这里举办的“第19届国际詹姆斯•乔伊斯学术研讨会”。在《尤利西斯》中,詹姆斯•乔伊斯用他细致入微的笔触刻画了1904年6月16日的都柏林,主人公广告推销商布卢姆漫游在既虚构又真实的都柏林城,度过了文学史上最漫长的一天,这一天也因此成为乔伊斯纪念中的重要节日——“布卢姆日”。今年恰逢“布卢姆日”一百周年,当年拒绝出版《尤利西斯》的爱尔兰政府这次决定在整个世界范围展开乔伊斯的庆祝活动,比如上海的鲁迅纪念馆就与爱尔兰文化部、爱尔兰驻上海领事馆以及上海市作家协会等联合举办了“詹姆斯•乔伊斯和《尤利西斯》”展,爱尔兰有专人赶赴上海参加。而在爱尔兰本土,庆祝活动从4月1日就已经开始,一直持续到8月31日,内容非常丰富:有系列讲座和演讲,有乔伊斯作品朗诵会,有《尤利西斯》的戏剧表演和电影播放,有乔伊斯图片展,有景点游览,有书展、音乐会,有万人露天免费早餐,有大型广场游艺表演。仅发给我们的说明书上就有62项内容,而且一些仅限与会代表的活动还没有列在上面,比如参加帕特•迪格纳姆的守灵夜、参加市政厅的招待会等。 “第19届国际詹姆斯•乔伊斯学术研讨会”只是整个庆典活动的一部分。
此次会议的规模非常大,据大会组织者说,有来自世界80多个国家和地区近900名乔伊斯研究者和爱好者参加。会议的主体部分是在爱尔兰国立大学(National College of Ireland)召开的一系列学术研讨会。因为与会代表很多,所以除了第一天在爱尔兰国家音乐厅(National Concert Hall)举行的开幕式外,接下来的所有学术会议都采用分组讨论的形式。一天往往安排5-6个时段,除了中午“《芬尼根的守灵》阅读小组”外,每个时段都是1小时15分钟,中间有半个小时休息。如果每个时段都参加,连午餐的时间都没有。但那些爱好《芬尼根的守灵》的代表们非常投入,有的就带了点心边吃边讨论。每个时段往往有6、7个分组会议同时召开,各小组的主题各不相同,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从文本细读、作家研究、史料搜寻到各种当代理论的运用,都有众多报告者和爱好者。比如14日下午各组会议的议题就有“乔伊斯与普通读者”、“乔伊斯与音乐”、“《尤利西斯》的隐藏文本”、“后殖民的乔伊斯之后”、“乔伊斯的城市”、“电影中的乔伊斯”、“《尤利西斯》手稿新探”、“女性在乔伊斯的男权体系中的位置”、“乔伊斯与剧院”、“乔伊斯、医学与现代主义”、“乔伊斯的译介”、“乔伊斯、犹太问题与现代性”、“跨文化的乔伊斯”、“乔伊斯与艺术”“《流亡者》”、“乔伊斯创作中的客体问题”等等。不过我注意到有一个现象,就是一些由著名乔学家主持的圆桌会议,他们谈论的话题反而非常个人化,比如“我是如何开始乔伊斯研究的”、“我对《尤利西斯》中的某一章的阅读感受”等等,相比之下那些专题小组讨论的学术性更强。
二
这次大会因为与整个乔伊斯庆典交叉在一起,所以除了学术讨论,还安排了其他许多节目。节目安排得非常紧凑,有时晚上10点还有活动,而且在不同的地点,让人目不暇给但也非常辛苦。
在这些活动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爱尔兰国家图书馆的“乔伊斯与《尤利西斯》展”和爱尔兰皇家学院的“乔伊斯艺术展”。“乔伊斯与《尤利西斯》展”的规模不大,只在爱尔兰国家图书馆底层开出几个连通的房间,收集了历史上各种《尤利西斯》的英文版本,乔伊斯的生平资料、用具,乔伊斯生活时代的物品报章等。有一间房间复原了乔伊斯创作《尤利西斯》期间的卧室,看后深切感受到乔伊斯为创作而付出的代价。整个房间狭小凌乱,最显眼的是随处可见的卡片,贴在墙上、排列在匣子里、摆放在桌子上。床上堆着被子,上面放着一只皮箱,《尤利西斯》的一部分就是在这上面完成的。
此次展览的核心部分是爱尔兰国家图书馆收购不久的乔伊斯手稿,分别陈列在中央几个玻璃展柜之中。其中显示都柏林人工作之细、技术之精的是各章的电子版本,采用屏幕触摸的方式呈现于几个立式电子屏中,读者可以任意前后一页页翻阅。每页手稿边上都可以弹出正式出版版本中的对应页,还可以弹出一个窗口,对该页手稿与正式文本之间的差别详加分析,其细致便利另人叹为观止。展览还有一个部分也让人大开眼界。在一个半开放的小房间中,两面墙壁贴满了20世纪20年代都柏林的报纸、海报、宣传画。第三面墙边则是一台触摸式电子屏,屏幕上是《尤利西斯》中《塞壬》一章人物的位置图,人物的位置会自动根据《塞壬》中的描写而移动。《塞壬》描写的是下午4点布卢姆在奥斯蒙德酒吧用餐,恰逢斯蒂芬的父亲西蒙•迪达勒斯与男高音歌唱家本•多拉德在此引吭高歌。该章是《尤利西斯》中的交响乐,各种音响贯穿其中,是文学史上文字与音乐交融的典范。墙边的这台电子屏上,用手点击一幅树形图上任何一种声响的标题,整个房间就会响起相应的声音:悠扬的乐曲、高亢的咏唱、马蹄声、叹息声、弹吊袜带声、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满室回响的声音与两边墙上20世纪初期的招贴画交织在一起,声形并茂,恍然回到了那个时代的声色世界。
“乔伊斯艺术展”则展出了一批爱尔兰艺术家以乔伊斯为灵感创作的各种现代艺术作品。比如有两面墙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记,记录了此位艺术家创作这一艺术品的笔记,据说这一笔记也历时数年,就如同乔伊斯曾用各色彩笔一年年地记下创作所需的笔记,并在上面涂涂改改一样。还有一部作品用《尤利西斯》中的词语在一张大方桌上拼成一幅盘旋的圈,由大及小,回旋曲折如迷宫一般。还有一部作品是一台电视,画面上只见两只脚,一脚着男鞋,一脚着高跟女鞋,在海滩上行走,看说明才知道创作者同时着男鞋女鞋环绕乔伊斯当年常走的都柏林海滩一圈,象征着乔伊斯作品的男女同体及无限循环。还有一只水槽,水龙头中不断流出泛着泡沫的黄色液体,据说这些液体是取自都柏林海湾的海水,经过加工,变得既像尿液又像啤酒,估计也是对乔伊斯作品的粗俗与高雅并存、排泄与畅饮同步所做的隐喻。艺术展中还有一件由杰弗里•肖(Jeffrey Shaw)设计的题为《可读的城市》(The Legible City,1988)的艺术品既有趣又深刻。该作品是一个挂着幕布的房间,中央有一辆自行车,迎面的幕布上如同电脑游戏一般映出一片片砖墙耸立的迷宫。随着房中央骑自行车者的速度与方向的改变,幕布上的视野也发生变化。参观者一开始骑的时候不会觉得困难,但是越骑道路会越逼仄,转弯越多,最后总是不可避免地撞到墙上。等到参观者撞得烦了,硬向墙上撞去,墙却出乎预料地轻松倒下,前面豁然开朗出一片新的天地。但是,如果完全不顾及墙壁随意乱骑,把墙壁当成幻影,骑车的乐趣却也会因障碍的消失而消失。我觉得这件艺术品准确把握住了《芬尼根的守灵》的深意:墙壁代表着乔伊斯在文本中设置的迷宫,骑车的过程也是读者解读的过程。阅读乔伊斯后期迷宫般的作品,如果一味匍匐在乔伊斯的脚下揣摩的他的意思,阅读的空间会越来越狭窄,相反有时把他设置的障碍视为幻影,发挥读者解读的自由,倒反能别有发现。但是,阅读的快乐其实正存在于遇谜与解谜之间,毫无障碍的自由反而会使自由变得索然寡味。
我国媒体已经报道过布卢姆日的万人免费早餐,其实其中最有趣的还不是早餐,而是早餐中穿插的许多表演。表演者扮演成侍者、酒品推销员、20世纪初的绅士淑女、街头卖艺人等,来往于就餐的人群之间,随意寻找着自己的交谈对象。街头卖艺者的表演不时穿插着与乔伊斯有关的节目,比如一个人骑在3、4米高的独轮自行车上,声称可以一口气读完《尤利西斯》最后一章莫莉冗长而没有标点的独白——当然实际只读了其中一段;还有一对表演者,男表演者手持一本绑着牛皮筋的硬皮书,据说是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牛皮筋的另一端衔在女表演者的口中,牛皮筋不断拉长,男表演者宣称他将突然松手,让硬皮书砸烂象征着读者的女表演者的脸,就如同乔伊斯当年用他那晦涩难懂的作品无情地砸向读者一样。
三
乔伊斯使都柏林闻名,都柏林人也以乔伊斯为荣。在都柏林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乔伊斯就如我国的鲁迅一样,其人其书在都柏林已是家喻户晓。一次我随便截住一个路人,询问《芬尼根的守灵》中提到过的“亚当与夏娃教堂”的所在,对方说了个名字,在我否定后对方说虽然他不知道这座教堂在哪里,不过如果我沿着利菲河再向前走上十几分钟,就可以看到《死者》中众人聚宴的楼房。后来我不但依言找到了这所不起眼的三层建筑,而且也找到了“亚当和夏娃教堂”。这座教堂当地人更愿意称它为“方济各会教堂”,依稀便是路人说的那个名字。
还有一次我斜跨市区到另一个会场参加一个艺术展,穿过十字路口时,忽然发现对面药店的橱窗里摆着乔伊斯的照片、作品和一些纪念物。药店正在营业,墙上并无任何政府性标志说明这里是旅游点或纪念地。看了橱窗里的说明,才知道此店便是《尤利西斯》中布卢姆为妻子莫莉配化妆水的药店。看来老板对这一点非常得意。
乔伊斯在都柏林不但有名而且有用。我过爱尔兰海关时,海关对非欧共体的人盘问得相当仔细。我告诉海关的人我是来参加乔伊斯国际学术研讨会的,他就让我讲讲《尤利西斯》。我略微讲了之后,他显得非常开心,很快让我过去,并祝我在都柏林过得愉快。
此次的都柏林之行让我深切感受到乔伊斯研究不只是坐在冷板凳上皓首穷经,它可以非常生动有趣,同时我也深切感受到了乔学者们陶醉其中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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