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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宿舍的门大开着,王青田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手里捧着一个大碗。他嘴里含着饭菜,含糊不清地招呼我过去。
“菜橱里有碗筷,自己盛。”他说完又低下头扒饭。
屋里光线很暗。我盛了一碗饭,从旁边铁锅里舀了一勺冬瓜肉汤,拎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他吃完了,把筷子搭在碗上,一只手掐住,耷拉在腿边,问我味道怎么样。
“太咸。”
“你懂个屁。”他起身走回屋里。
太阳透过梧桐树枝干的间隙照下来,我流了很多汗。苍蝇在四周嗡嗡乱飞,时而停在竹椅的靠背上。
梧桐树挂着青绿的果子。等到冬天,把它们摘下来放进汽油桶里泡一泡,可以拿来点火球玩。班长韩猛的二叔家卖油,他对王青田说他能弄一些废油来。
但我更情愿烧草垛。麦瓤,豆秆,扎成捆的稻草。哪一样都比火球好。
下课之后,王青田给我们读一篇小说,一个长篇小说里关于爱情的部分:女主角,一个城里女孩,在教室里对乡下来的穷小子表白。
“我……我爱你。”
哄堂大笑,教室外面围了好些其他班级的人。他满脸通红,让我们放学。
第二天他把手稿给了我,还给了一个厚厚的硬皮笔记本,让我帮他誊抄一遍。我答应下来,但是一直拖到寒假结束也没有抄完。那年冬天我在沟沿上造冰滑梯,两只手都冻烂了。
停电的夜里,我伏在煤油灯前抄他的手稿。身后的鸡笼里,几只小母鸡挤挤挨挨,偶尔咕咕叫两声。手上的冻疮痒得我乱抓乱挠。
王刚和钱长亮在学校围墙外打架时,王青田正在上一堂他自己也不喜欢的语文课:考作文。他坐在讲台上,拿脚尖蹭黑板下方积了厚厚一层的粉笔灰。在他身后,学生们懒散地在作文纸上涂写着。教室外,锣鼓喧天,李老师家刚开业的金山饭店门口聚着一群送花篮的人。一股鞭炮的火药味从窗子飘了进来。隔壁班一个开始长青春痘的男学生走过来,向王青田招了招手。
钱长亮根本不是价钱,他左眼上挨了一拳,已经肿起来了,他带着哭腔骂王刚:“你妈逼,你今天要不打死我……”
蒋超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从麦地里拔出青翠的麦秆,放进嘴里咂它的甜汁,一只麦蚜虫被他嘬进了嘴里。
王青田翻墙头到了院外,给王刚和钱长亮每人一巴掌。两人懵了,师范毕业的王老师也会打人,他们没料到。钱长亮扭过头去抹眼泪,王青田冲他屁股一脚,把他踹进麦田里:“你个孬种,打就打,你哭什么!”
刚灌浆的小麦还很嫩,钱长亮的白衬衫上染了一片青绿。
王青田要求他们马上和好,不然以后一起玩没他们的份。两人扭捏着握了手。蒋超提议翻墙回学校,王青田不同意,他带着他们绕过芦苇湖,从看湖老头的菜园子里买了几个菜瓜。一直到学校门口,他们总算把瓜啃完了,放学的小学生从他们嘴边看见一些细小的白泡沫。被三个学生围在中间的王青田,矮个子,黑红的脸膛,粗手粗脚。刘校长坐在教研室里,望着窗外小学生们抢着从刚打开一条缝的校门往外挤,不住地点头。
毛球终于没有烧成。但是有一天放学后,他把我们留下来,带着我们把校园里的落叶和废纸扫到一起,每人发一盒火柴,让我们点火。
天黑下来的时候,火光映红了这些流着鼻涕,涂抹得灰黑的脸。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体验,是新奇而令人激动的景象:夜色中的校园,篝火,为了他们不理解的原因呆在这里,而不是坐在家里看电视。如果有人开个头,大家就会欢呼起来。
但是他坐在一堆孩子中间,低着头像在沉思。
他开始讲他读师范时候的事情,一些真实的事,和小说里写的不完全一样。
学生们静静地听着,有很多东西他们还不能听懂,但这种奇妙的感觉抑制住了想喧闹的愿望。有人坐着伸个懒腰,顺势仰躺在地面上,衣服上沾满了尘土。
那天回家的路上,学生们擤出乌黑的鼻涕。
我们升上初二时,王青田被调离中心小学,到村里的小学当校长。几个女学生决定星期天去看他,她们叫上了我。
芦苇收割之后,湖里一片荒芜,野鸭和鹌鹑都迁走了,只有蚂蚱在芦苇根茬里蹦跳。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走在田埂上,田地里到处是烧荒留下的大片黑色斑迹,她们扭着身子避开路旁的苍耳。
经过一片坟地后,我们上了二机站的高台,小水库早已干涸,池底仅存一些黑色的烂泥。我停下来不愿再往前走。在山包下面,是长满巴根草和狗尾草的荒地,漫长的堤坝,麻雀和燕子在地上啄食。风一阵比一阵大,烧焦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涌来,夹杂着水库底漫上来的腥味。这时候,我想有一个望远镜,可以看到远处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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