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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聚到一起是第二年,2007年10月1日。少了几个老熟人,多了几个新朋友。一辆尼桑两箱,两辆307,另一辆车型记不得了,但里面坐的人我是忘不掉的,两个女人,一名皮肤很白,细高但却丰满,另一名也不黑,睫毛好像挺长,身材也算允称。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她俩。当然,不能跟我比。在我看来,她们都是青年美女,热情,大方,生机勃勃。陌生人、异性、旅行、时间、地点,相同的情绪,预期的风帆很饱满,你感到空间无限,你感到将会发生一些事情。大约7点来钟,我们17个人在王府饭店西侧集合聚齐,分给我坐的这辆标致307里面,也有两位女性。随着她俩的到来,阳光如约而至,西安的早晨比平日清亮了许多,我们开始了一段抱憾终生的旅行。向西前行700公里,而后折转车头90°,驶往正南。
车过兰州懒得多谈,它杂乱得如同一条汗迹斑驳的生铁项链,呆滞而笨拙地挂在黄河的胸前。如果这句话让他们听见,我们这四辆车无论如何也驶出不这个城市去。他们,那些天天吃牛肉的兰州人,一定会用柔韧无比的面条将我勒死在滨河广场那尊硕大的雕像前。但它的确长的像面条,东边的城区叫东岗,西边的叫西固。很结实的名字,形象而准确地概括了这个城市的地质结构。
有关我乘的这辆车领航员的情况,早在几年前就被圈里人熟知,他一流的停靠技术曾令马路交警连着给他敬了三个极为标准的举手礼。车里另两位同行,她们的情况也是被圈里人熟知的。或许,圈外人也晓得。比如其中一位,就演过几集小剧。我老婆那天就指着电视剧里一个穿睡衣的女人说,你快看,这不是那谁?那谁,那谁嘛。有几次聚会时,我们还同她讨论过那部奇怪的电视剧,赞扬她的表演还算到位。有消息说,最近,她又要出演了。她俩很安静,好像后排座根本没人,这样一来,我的话也就不会很多了,多是闭着眼做些简介:这大概是陇西;这是定西。有时候我会把地名安错,她们却从不点破,看着一晃而过的路标,嘴里应承是,是是。但我知道,错不到那里去,这里的人都是满脸灰尘,一口黄牙,同我区别不大。
傍晚,我们行驶在东乡人的土地上。住在这里的女人们,把头发裹进棉布毛巾里,躲在公路两边苍茫的暮色中,乌黑的瞳仁在车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看见有个女人推开木板大门走进去,反手关门,年轻的体态,里面黄土地面的院落既熟悉又陌生。她俩在后排探过身说,肯定是走错道了,多跑公里数了。我在心里说,没走错,不多余,再拐几个村子我也愿意。我们和村里人太疏远了,是本质上的疏远。我的感叹说到底只是好奇,不过是想打探一下大门里面,那些人过日子的光景,很可能村里人如果把我让进去后,我会婉言谢绝她们递过来的碗筷而用我自己早就预备好了的。甘肃这地方缺水,先洗脸后洗手再洗脚然后饮牲口也不是天天能够享受到的幸福事件。
赶到临夏,已经夜里12点多了。略洗一下,我们就找夜市。羊肉,牛肉,这里是回民区。旅游攻略上介绍说,这里的居民生活具有阿拉伯情调,就是异域风情。我感到此地人无需这样担当,种麦子放羊才是他们过日子的真谛。就我所见,他们灰尘满面,大拇哥的指甲照样抠进盛好饭的碗里面。我习惯了,老家也这样。这里是二马,就是马鸿奎、马步芳的老家。几十年前,其中一马,曾今抄了西路军的后路,血流成河后,手下人抢了不少女溃兵回去当老婆。我相信这些女兵的后裔不会有好日子过,尽管身上流着一半红军的血。第二天早饭前,我们商议了这次旅行应该发生的,具有共性的经济问题,比如汽油、公路、住宿、伙食、景区门票等等这些费用问题。
10月2号,正南方向,一路上坡。指着山口前一面巨大的指示牌,我念道:完尕滩。这是两个教区的分界线,这边是伊斯兰教,进去,就是藏传佛教的领域,他们生活的状态将会截然不相同,于我,更有着不同性质的陌生。这种陌生,在一些隆重的宗教场所,会在你的体内衍生出无名的恐惧。这是因为,你实在无法理解他们对待生,尤其是对待死的方式方法。在夏河,在拉卜楞寺旁边的藏民饭馆,首先不能被我们接受的就是吃的方法。藏包,里面全是羊脂。又碰到了几个西安熟人,点点头,问了一两声就分群了。
合作,甘南首府。1994年夏,我在这里的一所学校住了几个月时间,号了几间空教室做为中队驻地。那时候我就知道,合作其实念黑措,就是豹子,藏民族的一只豹子。我还知道,学校里有个体态丰腴的女老师名叫卓玛,她的妈妈也叫卓玛。小时候,卓玛妈妈从玛曲的牧区把卓玛带到合作,陪她念汉人的学校,又陪她到兰州读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合作当老师,她妈妈却埋在兰州郊外的山上了。我们中队的测绘任务完成后,返回西安时已是秋天,卓玛搭我们的顺车去了趟兰州,说要给她妈上坟。我也跟她上山了,但我没进墓地。兰州人在山上种了太多的桃树,非常甜蜜。那年夏天,我跟着卓玛去过一回牧区,那地方在合作的西北,是个不太大的草原。关于那次和卓玛一起在牧区过藏族人浪山节的记忆,只剩下脑子里漫山遍野的蓝白布大帐篷,和一桶一桶烈性白酒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喝酒不会装,又有藏民们举起酒碗时的表情,所以卓玛的劝阻我根本听不进去,第二个牧牛人的三碗酒下去后,便人事不醒了。卓玛比我小几岁,头发又密又浓又黑。好像学校的事务主任对她有点意思,他也是藏族,他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叫富贵,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像卓玛这个年龄,在藏族未成家的女人里,算是极少数的。那年我37岁,是中队长。后来我听说,事务主任升成副校长了,卓玛调到兰州的一所汉人学校,依旧当老师。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没停,只是纵向穿行过街区好一阵,在高坡的拐弯处,我才回头看了一眼这只豹子的面貌。它被罩进戈壁的蒙气中,一派灰暗。太阳底下,有些事物反而会变得很不真实,原本贴地生长的一排排沙丘,在地平线上跃跃欲试,好像就要跳将起来,从坚实的地面上剥离开去。
过碌曲、尕秀、尕海,下午3时许赶到郎木寺。我们的选择令郎木寺宾馆的大堂经理大吃一惊,这个坐在前台收银处的中年喇嘛,用疑惑的表情在17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确定吗?”“确定,我们住会议室,不要被褥,但,你得容我们在里面搭帐蓬。”弄好后,我拉上帐蓬的拉链,一个人朝寺前的小街走去。郎木寺几年前就获得了天下驴友的盛赞:东方小瑞士、甘南香巴拉。去丽江阳朔过几天闲散的日子根本不算什么,到郎木寺来躲清闲才是正宗消遥。他们这样评价这两座寺院,和这条狭窄的小石街。我找到丽莎咖啡店,进去,看了几眼别人点的,据说是闻名海内外的苹果派。倒是不贵,8元钱。迟疑了好一阵,我还是没点它。这个店的老板却是回民,据说原来也是驴友,家在山下,人在寺外。四周的墙上贴了很多纸片,大大小小,红红绿绿,大都是驴友留下的旅行攻略。要了一份奶昔,坐在店外的老木墩上喝,心里什么也没想。一个女人从对面一间什么小店里走出来,看了看我,过来坐在另一个木墩上。面对面,很近的距离,我们却没说话。我不爱去寺院,宗教离自己很远,相比较,眼前的小街,和走在上面的人,更能吸引我的感觉。在这个女人面前,我保持了始终的沉默,直至她离去。在拉萨,在丽江,在凤凰,在很多适宜人消磨时光的地方,有很多离群索居的人。男人,女人。我反而觉得,类如湘西云南这些好地方,去得次数越多,住得时间越长久,丢失自己就会越多。比如我,心浮气躁的毛病,一日千里,奇妙的地域风情,是解决不了的。
晚饭是川菜。在小饭馆,我们喝了很多白酒。出来后,看到对面有间叫“锅庄歌舞厅”的小二楼,“一定是藏民开的”,这样想着,就一个人顺着窄梯子爬上去了。木地板,猩红地毯,靠墙围一圈火车座。要了两瓶啤酒,不消几口就干掉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持矜,身上所谓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只记得我大约做了这样几件事:大声吆喝临座的三个女人过来喝酒;踉跄起身,和那些藏族演员一起跳锅庄;打电话叫同行朋友过来,说我找了个好地方,他们不来,说睡了,我又打,还打,再打,最后,他们终于露面了;冒犯朋友,跟他们找茬,把自己的毛病强施与别人身上。
第二天醒来,我明白了一些事。黄土地无法培埴法兰西左岸的沙龙。在东方这片土地上,小资亦或先锋,其虚假扭捏的表现形式,恰好掩饰了内里的空洞与茫然,至少,我无法怀有欧州人那份浪漫,无法具有他们那份自在,那份笃定。不全因为我们没有塞纳河右岸现实而理性的时代气息。表面上看,这和穷富有关,实则不然。很多时候,在很多情况下,贫困早已不是借口。
(上)
2009年5月19日星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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