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致诺拉

陶北

致 诺拉•巴纳克尔•乔伊斯
都柏林市，風特诺伊街44号


我亲爱的：
今晚古老的爱情热病再次在我身上发作起来。我是一具人的躯壳：我的灵魂在的里雅斯特。唯有你懂我爱我。我与父亲和妹妹去了戏院里——一部可怜的戏剧，一帮可厌的观众。我感觉（像我一贯感觉的）像自己国家里面的一贯陌生人。然而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在你的耳边述说，我所感到的在我心脏里燃烧的憎恶和轻蔑。也许你会指责我，但你也会理解我。想到我的儿子——我的和你的，那个你带给我的心爱的帅气小男孩——在爱尔兰将永远是个外国人，一贯说另一种语言、由一种不同的传统养育的人，我就感到骄傲。

我厌恶爱尔兰和爱尔兰人。尽管我出生在他们之中，他们却在街上盯着我看。或许他们在我眼中读出了对他们的憎恶。除了通奸的牧师和他的仆人，以及狡猾虚伪的女人这些形象外，我在周围没看见什么东西。到这儿来或呆在这儿对我没好处。也许有你陪着我就不好这么遭罪了。然而有时你少女时代那个可怕的故事从我心里掠过，这时甚至连你都在秘密地反对我的这种疑虑困扰着我。离开的里亚斯特的前几天，我和你在斯塔迪恩街散步（就是我们买装橘子酱的玻璃瓶那天），一个牧师从我们身边经过，我问你：“看见一个这样的人，你不感到有些厌恶或恶心吗？”你有些简短而干巴巴地说：“不，我不觉得。”你看，我记得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你的回答伤害了我，让我沉默起来。它和你告诉我的其他类似事情在我心里搁了很长时间。你和我站在一起吗，诺拉，或者你在秘密地反对我？

我是个好嫉妒、孤单、不满足和骄傲的人。为什么你不能对我更耐心更宽容一点？我们一起去看《蝴蝶夫人》那晚上你对我粗暴至极。我只是想在你陪伴下去听那美丽精致的音乐。我想当她在第二幕的“美好的一天”里唱着她希望的浪漫故事时，感到你的灵魂像我的灵魂一样因为疲倦和渴望而颤动：“有一天，有一天，我们会看见在大海最遥远的地平线，升起了一股青烟：船就随之出现。”我对你有点失望。还有一天晚上，我从咖啡馆回家来到你床边，我开始向你讲，将来所有我希望做的，希望写的，以及作为我生命中真正引导力量的那些无边无际的雄心壮志。你没有听。我知道当时已经很晚了，忙了一天你也非常累。但一个情绪激动、自信满满的男人，必须向别人诉说他的感受。除了你我还能向谁诉说？

我深深地、真心地爱着你，诺拉。我觉得现在配得上你了。我的爱没有一丁点不属于你。尽管有这些在我脑海里诋毁你的事情，但我总是想着最好时候的你。只要你让我讲，我会把脑海里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有时候我从你的脸色推断，你只是被我搞得很烦。无论如何，诺拉，我爱你。没有你我没法活。我愿意给你我的一切，我拥有的所有知识（它少得可怜），我自己感受到的或曾经感受到的所有激情，我所有的好恶，我所有的希望或懊悔。我愿意和你肩并肩共度一生，给你越讲越多，直到我们变成一个人，直到我们死去的一刻降临。甚至我现在写的时候，泪水都涌进了我的眼睛，呜咽哽住了我的喉咙。诺拉，我们只有短短的一生来爱。噢，亲爱的，只要对我更宽容一点，容忍我一点，即使我不体谅别人、难以控制，相信我，我们在一起会幸福。让我用自己的方式爱你。让你的心始终紧挨着我的心，以便听见我生命的每一次悸动、每一次悲痛、每一次欢乐。

你还记得那个星期天晚上，我们看完《维特》回到家里，那哀伤的死一般的音乐的回声依然在我们的记忆里奏响，躺在我们房间里的床上，我试图告诉你我非常喜欢的《康诺特情歌》中的一些诗句，开头是：

路途远啊路途远
要去你所在的康尼马拉那边

你记得我背不完这诗吗？当我重复这首诗的时候，我声音里突然爆发的，对你的形象的巨大温柔的崇拜之情让我难以承受。我对你的爱是一种真正的崇拜。

现在，最亲爱的，我要咱俩幸福。我离开期间，你尽量让自己更健康一些，同时请在一些我要求你做的小事情上听从我。首先，尽可能多吃，这样比起你现在这种极为笨拙的天真单薄的小姑娘模样，你会变得更像一个女人。如果那些可可吃完了，让斯坦尼多订购一些：价钱是5先令6便士。与此同时，喝大量的其他可可和巧克力。支付你裁缝的部分账单。今天我给你寄了两本可以从中挑选款式的图书。星期六我给你寄七八码多尼格尔粗花呢，可以用它做一件新衣服。我已经问了一套皮衣的价格，如果这儿的生意不错，我只用各种各样的皮草、衣服和大氅就能让你窒息。我心里已经为你挑中了一些很不错的皮草。

马上给我写信，我亲爱的爱人，告诉我你正在按我的要求做。告诉我，因为看到我爱你，真心待你，想念你，你很幸福。我对你是真心的，诺拉，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晚安，亲爱的。我们分离的这段短暂时光里，要快乐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吻一下乔治脸上和我相像的部分。
再见，亲爱的诺拉！

吉姆
1909年10月27日

陶北

这些私信将来也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