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访谈节选

二六山山

田　原：十二岁开始学习中医，学习了五年，您出徒的时候十七岁了。

路志正：十五岁，我还在学校的时候，日本鬼子就来了，那个专科学校没办法再读下去了，正好我们那里有一个世界红万字会，家伯是这个红万字会河北分会的会长，他就开了一个布施诊所，就是不收钱，给人看病的诊所。 我就到了那里给家伯抄方子。那个时候啊，哪儿有圆珠笔，更没有复写纸，都用毛笔写，开始我写的字是老师的字体，里圆外方的字，又慢，又很费劲，跟不上老师开方子的速度。抄的那个方子需要留有存根，抄了这边抄那边，中间一个施字，多少号，多少号，每天要统计出来开了施字多少号，这样子呢，就跟不上去呀，不行啊，老师开的方子还要脉案，症候啊，什么病啊，什么方子啊，这些都要给抄下来，写字写的就把这手指头，磨得脱了一大层的皮，你看现在还是这个手指薄，这个手指厚呢，那会儿就发炎了，掉了一大层皮，以后就学半截碑了，王羲之的，后来改行书了，就快一点了，就是硬逼出来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个字体，改不了了。 以后呢，除了抄方子之外，就出去独立应诊啦，老师上年纪了，看病就派我去，出去看完病以后，把脉案，什么证候，什么条件，写的很详细，回来先给老师汇报，然后我提出意见供老师再参考着开方子，以后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那个时候，都有这个过程的，先是跟在老师身边抄方，出诊，然后回来汇报，老师再开方子。最后能自己开方子。

田　原：再后来老师看你的方子成了，就可以不动了。这也就出徒了。路老还记得自己最初成功的病例吗？

路志正：倒有一个失败的例子，记忆深刻。是我的一个亲戚，舅家的一个孩子，也是十六七岁吧，是关格症。是1937年的事情，那时我就很忙了，也有了一点名气。

田　原：关格症？此病是什么症状？

路志正：就是上面不能吃东西，下面大小便不通，表现症状还有嗝逆。就相当于现在的尿毒症，小舅呢，就让我去给看看，开始我也没有时间去，后来找个时间就去看了，到那儿一看，病人肚子胀得很大，脉细弱，我舅家的表兄呢，也是搞医的，他那会儿就会使用西药了，给病人打针利尿的办法都用了，没有好转的，回民有一味中药叫肾金子，传统上用它可以利尿，也给病人吃了，但是也没有效果，当时的情况是，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棺材和寿衣。

这种情况下，我就给开了《张氏医通》里面的一个外用的方子，是张汝于的外治法。因为病人小便出不来呀，腹胀的非常厉害。用什么呢？大葱白，川椒，麝香加水熬，然后让病人坐浴，就可以把小便给引出来．这样呢，家里人就开始给他烧水，熬药，我去的时候，病人是平躺着的，我就讲这种体位不行，得变一变，怎么变呢？上身垫高点儿，半坐着，斜坡上去，这样大家就要抬他，他说，不用你们抬我，我自己能动，听他这样说，大家就让他自己动了，这一动不要紧，病人眼睛就翻白了，人马上就不行了，我立刻给他扎人中穴，噗的一下子，拔出针的针眼里都是水了，我说病人没得救了，大家就开始给他穿衣裳了，人就死了。表哥就说我，你看看说不叫你来嘛，你来了可倒好，连片药都没有吃就死了，因为都是亲戚，家里人也都知道他不行了，都已经准备好了后事，就没有人再责怪我。 病人就是动了一下，就死了，虽然大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我的心里难受啊，这叫看的什么病啊？我就和表哥说，咱俩一起研究研究吧，看谁能先研究明白这个病。

田　原：您就回家琢磨去了，您认为这件事砸了自己的招牌？

路志正：是啊，这是最大的一件事了，回家后，我就研究这个问题了，那时我还写过一首打油诗，现在我还记得呢：关格之症罪难当，最忌起卧在床上，动时一个不留意，崩破膀胱立死亡。在中医里面呀，翻白眼，就是崩破了膀胱穴。膀胱坏了，急救也不行了。

田　原：这首打油诗您还记忆犹新？看来这个病例对您的刺激很大。

路志正：这是失败的教训啊，以后我就下功夫研究这个病，就请教老师了，老师说这个病啊，很麻烦的，他吃不进去，排不出来，这种情况老师主张用温通的方法，应该用四逆汤。我根据老师的意见，仔细研读本草纲目……本草纲目中有记载：用蝼蛄和推粪车，蝼蛄能治疗十二种水病，其中包括这种肾腹水；还有推粪车，铁将军，就是民间叫屎壳郎的一种虫子，这种虫子本身就在粪便的环境里生长的，所以它能通大便，蝼蛄能够利小便……我自己琢磨呀，治这种病啊，一个要利小便，一个要通大便。可是，我发现病人的心脏不行了，中医讲就是肾阳不够了，诱发不了，怎么办？用附子、肉桂温肾阳，这就是老师讲的温通法，温肾阳，帮助气化，然后呢，再用铁将军和蝼蛄……

田　原：（笑）还真让您给琢磨出来了，后来您又遇到这种病人了吗？路志正：半年以后吧，又遇到这种病人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妇女，因为别人给她治病，造成了针灸感染，小便不通，她的肚子胀得很大，不能睡觉，到了不能碰一下的程度，要用东西把肚子周围支撑起来，才能盖上被子，我给她开了这个方子，开方子之前我就请教老师，老师说，哎呀，这个铁将军的通下功效很厉害，要问清楚患者是否怀孕，如果怀孕了，万不能用这个药，否则不是把孩子也顺便给通下来了嘛，我就问她是否怀孕？她说没有，我说那好了，就吃这个方子吧，我就让她吃了。同时我告诉她和她的家人，你吃了有没有效果，有什么反应你一定要告诉我。

田　原：这推粪车和蝼蛄怎么个吃法？

路志正：把蝼蛄和铁将军研成粉，用四逆汤送这个粉，我那时候年轻啊，很惦记这个病人。可是，他们第二天也没有派人来，一直到第四天来人了，说，哎呀，吃了药以后，拉出的大便像羊粪蛋一样，几十个，小便排下来后，把她都泡起来了，以后这个病人就好起来了。后来还有几个这样的病人也都治好了，我就摸索出了规律，可是，后来也没有条件再继续研究下去，这是受当年条件的制约。

田　原：挺遗憾的，这种治病的方法，在民间不知道还有没有？听说路老当年很小的时候，治愈了很多急性病呢，在当地被称作神医。

路志正：其实哪里有什么神医，就是功夫下到了，治起病来心里有谱。当年也治愈了很多急性病。记得有一例病人，中医叫汗多亡阳，现在叫休克，就是出大汗之后，损耗阳气的意思。是个三十多岁的回民，我给他看病去了，哎呀，当时这个病人全身都是汗，腾腾的，就像蒸馒头一样，不一会儿，七、八条毛巾就都湿透了，我就赶紧给他用参附汤，人参和附子各一两，一边煎煮一边喝，过了三个小时以后，他的汗就慢慢停下来了。

田　原：这是什么道理？ 路志正：回阳救逆，因为他出汗多了，动力耗散了，所以就给他用这个参附汤，回阳救逆。

还有推粪车，铁将军，就是民间叫屎壳郎的一种虫子，这种虫子本身就在粪便的环境里生长的，所以它能通大便，

这个因果关系好像没啥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