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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非常珍贵的一篇电子版《卢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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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0 23:28: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生铁 于 2010-6-10 23:34 编辑

胡安·鲁尔福  (徐鹤林译)


  南方的许多高山中,就数卢维那山最高,石头最多。在那里,满山都是用来烧石灰的灰色石头。但是,在卢维那,人们却不用它来烧石灰,也不作他用。那儿的人们把这种石头叫做生石头,而通向卢维那的山岭就叫做生石岭。空气和太阳把山岩剥蚀成了粉末状,因此山岩像是洒上了清晨的露珠一样又白又亮。当然,这只是一种比方,因为卢维那的白天和黑夜一样冷,露水在到达地面以前就已在空中凝聚起来了。

  ……土地的地势很高,它们零碎地在各处形成深不见底的山谷。卢维那的人说,只有梦幻才能爬上山谷。而我见到能出山谷的只是风,那风呼呼地直往山上吹,好像有人在下面通过香蒲管吹上来的一样。这种风使杜卡马拉草也长不起来,这种可怜的草只要枝条沾上一点土,就能攀附在悬崖上生长。有时,只是在有阴影的地方,石缝里长出一枝罂粟,开出它那白色的花,但很快就枯萎了。那狂风吹到它那带刺的枝干上发出的声音,就像刀在磨刀石上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您准会见到卢维那刮的风的。这风是暗黑色的。据说那是因为夹着火山上的灰粒的缘故。但是,它确是一股黑风。您就会见得到的。这风停留在卢维那山,它抓住一切东西好像在吞噬它们一样。它还经常像吹去草帽一样掀走整个屋顶,只剩下没有屋顶的光秃秃的墙壁。那风像长了指甲一样到处乱抓,您可以听到这风从早到晚刮个不停,它刮着院墙,把德卡达草连根拔起,还像一柄锋利的铲子一样从门槛下面捅进来。有时刮得你五脏翻腾,好像骨头架子都给吹得摇晃起来。这种情景您就会见到的。”

  说话的人眼睛望着外面,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泛滥的河水流过卡米钦树的树枝发出的哗哗的水声,轻轻吹拂着扁桃树枝的风声,以及从店内洒出的一小块光亮中玩耍的孩子们的叫喊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成群的白蚁飞了进来,扑打着煤油灯,带着烧焦的翅膀掉到了地上。外面,仍是漫漫的黑夜。

  “喂,卡米洛,再来两杯啤酒。”那个人又开口了,接着他又说:

  “还有一点,先生,您在卢维那永远见不到蓝天。那儿整个地平线都是灰蒙蒙的,蒙上一层永不消失的昏暗的浓雾。整个山梁全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连一点悦目的绿色都没有。一切全被一层灰蒙蒙的烟雾所笼罩。您还会见到,那几座黑漆漆的山峦就像死了一样。而在卢维那的山巅上有一个白色的村落,好像是一顶戴孝的帽子……”

  小孩的叫喊声越来越近,一直传到了店堂里,使那个人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对孩子们说:

  “到远点的地方去玩,别捣乱,玩去吧!可是不要吵闹。”

  说完,他又回到桌子前坐下来说:

  “情况就像我对您说的那样。那儿雨水少,年中的时候,偶尔下几场暴雨,冲刷着土地,冲走泥土,只剩下一堆乱石头在光秃秃的地上滚来滚去。乌云飘来飘去,像吹肿了的猪尿泡似的在山峦上下翻滚,又像是撞碎在悬崖峭壁上一样发出隆隆的轰鸣声。看看这种情景,那倒也不错。但过了十余天之后,乌云就消失了,到第二年才回来,但有的时候,也有几年都不来的。

  “……是的,雨水很少,少得几乎没有,少得连土地都干缩得像一张老牛皮,遍地裂缝。当地称这种现象为柴禾地,这是指硬得象尖利的石头一样的土地,您走在上面会感到土地像长了刺一样地扎脚。真的是这样。”

  他把啤酒一饮而尽,瓶子里只剩下了泡沫,接着又说: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卢维那都是一个凄凉的地方。您既然要到那里去,您就会感到这一点。我是说那是个凄凉的地方。那儿见不到笑容,人们的脸好像都上了夹板一样。如果您愿意的话,您随时都可以看到这种凄凉的情景。那儿刮的风把那凄凉的面貌搞得更加乱糟糟的,但始终没有把它刮走。这凄凉就像是在那儿出生的一样,一直呆在那儿了。人们甚至可以尝到它和感到它,因为它一直在人们的头顶上,紧压着人们,它像迷魂药似的压抑着活人的心脏。

  “住在那儿的人说,月圆之夜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风像是拖着一块黑披风的人影奔驰在卢维那的大街上。但是,我在卢维那的月夜能够见到的却是无可慰藉的永久的悲愤……

  “您喝啤酒呀。我看您一口也没有喝。喝吧!或许你不喜欢喝这种温吞吞的啤酒。可是,这儿没有别的了。我知道这种味道不好;有一股像驴尿一样的味道。这儿的人习惯了。在那儿肯定连这种啤酒也没有。您到了卢维那,就会怀念它了。那儿只有龙舌兰酒,这是当地人用一种叫奥哈塞的草做的,您只要喝上几口就会像晕船似的觉得头昏目眩。最好您还是把这杯啤酒喝了吧,我知道我说的话。”

  外面,河水仍在汹涌澎湃,也可以听到风声和小孩的嬉闹声。虽然已是夜晚,但看来时候还早。

  那个人又走到门口张望,回来时边走边说:

  “从这里看问题倒更容易一些,因为我讲的事全都是凭回忆,而回忆的事不会雷同。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我知道的卢维那的情况告诉您。我在那儿待过,在那儿生活了大半辈子。我完全是带着幻想到那儿去的,但回来时已年老体衰。现在您要到那儿去……这很好。我好像回忆起了我初到那里的日子。我来替您设身处地想一想……您听我说,当我第一天到卢维那时……嘿请您允许我先把您的啤酒也喝掉,好吗?我看您连碰也不碰。而它对我却是很有用的。它能减轻我的痛苦,好像是用樟脑油擦洗头脑一样……好,我刚才说的是,当我第一次到达卢维那时,送我们的赶车人甚至都不愿意让他的牲口休息一下,我们的脚一着地,它就转过身来,对我们说:

  “‘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你不让你的牲口歇会儿吗?它们都累得够呛了。’

  “‘在这儿,它们更会感到厌倦的,’他对我们说,‘我还是回去的好。’

  “他驱赶着他的马,像离开一个闹鬼的地方一样顺着生石岭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和我的妻子,还有三个孩子,抱着各种家当,站在广场的中间,站在那个只能听到风声的地方……

  “这是一个光秃秃的广场,连一棵挡风的草也没有。我们就在那儿停下了。

  “这是,我问妻子:

  “‘阿格里比娜,我们这是到什么地方来了?’

  “阿格里比娜耸了耸肩膀。

  “‘好吧,如果你认为无所谓的话,你去找一个有东西吃和可以过夜的地方。我们在这儿等你。’我对她说。

  “她手里拉着她最小的孩子走了。但是,一直没有回来。

  “傍晚,太阳残留在山顶上的时候,我们找她去了。我们走在卢维那的小巷子里,后来终于在一座教堂里找到了她:她一个人坐在孤零零的教堂里,小孩子已经在她腿上睡着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阿格里比娜?’

  “‘我是进来祈祷的。’她对我们说。

  “‘祈祷什么’我问她。

  “她耸了耸肩膀。

  “那里没有神明可以祈祷。原来这是一座空荡荡的破教堂,没有门,只有几个敞开着的洞和一个裂了缝的屋顶,风从缝隙中像透过筛子一样,钻了进来。

  “‘旅店在哪里?’

  “‘一个旅店也没有。’

  “‘小客栈呢?’

  “‘一个小客栈也没有。’

  “‘你见到人了吗?这儿有人住吗?’我问她。

  “‘有,就在对面……有几个女人,我在这里还能看到她们。你看,透过门缝,我可以看到她们那发亮的眼睛正在看着我们……她们一直在那儿朝我们这边探头探脑……你看,她们眼中那闪闪发亮的眼珠我都看见了……可是她们没有东西可以给我们吃,刚才她们头也不露地对我说,这个地方没有吃的……于是我就进来祈祷,求上帝保佑我们。’

  “‘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等着你呐。’

  “‘我是进来祈祷的,还没有结束呢。’

  “‘阿格里比娜,这是什么地方?’

  “她又耸了耸肩膀。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教堂里倒塌了的祭坛后面的一个角落里过了夜。风也刮到了那里,虽然不怎么厉害。我们听到风嚎叫着从我们头上刮过。我们还听到风从门洞中进进出出,用它那无形的双手敲击着十字架,这是几个用橡木做成的大而硬的十字架,用铁丝挂在教堂四周的墙上,风一吹就发出像咬牙齿那样的吱吱声。

  “由于害怕而不能入睡的孩子们哭着。我的妻子竭力拢住三个孩子,把他们搂在怀里。而我在那儿却不知如何是好。

  “天亮前不久,风停了,但不久又刮了起来。拂晓时有一阵子寂静无声,此时好像天地已经合拢,一切喧闹声都被苍天压住了……只听到孩子们酣睡的呼吸声,还听到在我身旁的妻子在喘气:

  “‘这是什么?’她说。

  “‘你问“什么”?’我问她。

  “‘声音,那种声音。’

  “‘不是挺安静吗?睡吧,休息吧,哪怕睡一会儿呢。天快亮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我也听到了。在黑暗中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有一种像是蝙蝠翅膀的扇动声。就是那种擦地而飞的长着大大的翅膀的蝙蝠。我站了起来,这种翅膀的扇动的声音听起来更响了,似乎是一大群蝙蝠受了惊,向着门洞飞去。于是我踮着脚走到门那儿,感觉到在我前面有一种嘶哑的喃喃声,我在门口停了下来,看到了她们。我看到了卢维那所有的妇女,她们头上披着面纱,肩上扛着瓦罐,在夜色总显出她们黑色的身影。

  “‘你们在干什么呀?’我问她们,‘这种时候你们去找什么东西?’

  “其中一个妇女答道:

  “‘我们去打水。’

  “我看到她们站在我面前,注视着我。接着,她们扛着黑色的瓦罐像影子似的向街中心走去。

  “不,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在卢维那度过的这第一个夜晚。

  “……你说为此不值得再来干一杯吗?哪怕只是为了去掉我那回忆引起的苦味也好。

  “我记得你问过我在卢维那住了多少年,是吧?……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发高烧使得我失去了时间概念;不过应该是住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因为那儿的时间总是漫长的。谁也不计时日,也没有人过问年月。白天开始了,结束了,接着就是夜晚来临。日日夜夜,仅此而已,直至死日的来临。死日对他们来说正是一种希望。

  “您一定会以为我是唠唠叨叨地在谈着同一件事情。是的,是这样,先生……每天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升起又下山,他们有时抬起头,有时又低着头,直到最后弹簧松弛了,一切也就平静了,没有时间概念,好像生活在永恒之中,那里的老人就是这样生活的。

  “正如有人说的那样,在卢维那,只有老人和那些没有出世的人,还有那些没有力气瘦得像浓缩了似的女人。在那儿出生的孩子都走了,一眨眼他们都长大成人了。正如有人说的那样,他们从母亲怀里一下子就跳到了锄头上,接着就从卢维那消失了。那里的故事就是这样。

  “因此,只留下一些老年人和单身女人,有的女人有一个只有上帝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丈夫。他们也经常回来,就像我对您讲过的暴风雨一样。他们回来时,全村都可以听到窃窃的细语声。当他们离去时,可以听到像猪嚎一样的呜呜声。他们给老人留下几口袋粮食,在他们妻子的肚子里又种下一个小孩,然后,不到第二年,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他们的情况,有时永远也不知道.。这已成习惯。那儿也谈论什么法律,但是有没有都是一个样。做儿子的,一生为父母干活,做父母的又为他们的父母干活,谁能知道他们哪一代祖先遵守过法律呢?……

  “在这期间,老人们垂着双手坐在门口,期待着他们回来,期待着死期的到来。他们之所以活着,是由于儿子们对他们抱以养育之恩……可是,他们仍孤零零地待在寂寞的卢维那。

  “一天,我企图劝他们到另外一个土地好的地方去。‘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对他们说。‘我们总可以找个安身的地方的,政府会帮助我们的。’

  “他们眼也不霎的听着我说,一边听,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只是在眼睛的深处,露出一丝亮光。

  “‘老师,您说政府会帮助我们?您了解政府吗?’

  “我对他们说我了解。

  “‘巧得很,我们也了解政府,只是对政府的母亲我们却一无所知。’

  “我对他们说,政府的母亲就是祖国。他们摇着头说不对。接着又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卢维那人笑。他们露出稀疏的牙齿对我说:政府没有母亲。

  “你知道吗?他们说对了。只有卢维那的孩子在山下干了坏事的时候,这位先生[1]才想到他们。于是就派人把孩子送回卢维那杀掉。除此以外,人们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存在。

  “‘你是想让我们离开卢维那,因为,在你看来,这种不必要的挨饿已经挨够了。’他们对我说,‘但是,如果我们离开的话,谁来照看这些死人呢?他们待在这儿,我们可不能把他们孤零零地撇在这儿不管。’

  “于是,他们仍旧待在那儿。既然你现在要去,您会见到他们的。他们嚼着干巴巴的橡子,连带自己的口水咽下去,骗骗自己的肚子。您会看到他们像影子一样紧贴着墙壁走来走去,几乎是被风卷着走的。

  “‘你们没有听到风声吗?我最后问他们,‘风会把你们搞垮的。’

  “‘该刮多长时间就刮多长时间吧,这是上帝的意志,’他们回答我说,‘不刮风才不好呢,不刮风的时候,太阳似乎更靠近卢维那,它吸干我们的血和我们体内仅有的水分。风使得太阳处在更高的地方,这样反倒好一些。’

  “我再也没有对他们说什么,我离开了卢维那,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打算回去了。

  “您看世事该有多复杂,几小时后,您就要到那里去了。大概十五年前,人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您要到圣胡安·卢维那去了。’

  “那个时候,我浑身是劲,充满了理想。您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理想,我正是带着这种未成形的理想到各处去实现它。但是,在卢维那,我的理想没有成为现实。我作了试验,但失败了……

  “圣胡安·卢维那,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是个天堂里的名字,但实际上却是炼狱,那是一个垂死的地方,连狗都死绝了。在寂静中连个吠叫的都没有了。再说,要是一个人习惯了当地刮的那种大风,就会觉得自己是在孤独之中,有的只是寂静。这一切会使人垮掉的。您瞧瞧我,我就垮掉了。您到了那儿后,很快就会懂得我的话的。

  “请给这位先生弄一点米斯卡尔[2]好吗?喝啤酒老是要站起来小便,打断谈话。喂,卡米洛,给我们来点米斯卡尔。

  “是的,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样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凝视着桌子上的一块地方,那儿有几只已经掉了翅膀的白蚁像蚕一样地在扭动着身体。

  外面夜色越来越浓。河水撞击在卡米钦树的树干上发出哗哗声。孩子们的喧闹声远了,从门上的裂缝中露出了繁星。

  凝视着白蚁的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1]这位先生,指政府。

  [2]米斯卡尔,一种烈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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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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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1 01:50:0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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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0:10:19 |只看该作者
比了一下 这个译本确实是最好的
不用花词 老老实实 近乎木讷 结构也好 文字的力量让人叹服 孩子、白蚁、流水 短短一两句 就像钉子一样嵌进对话的流动中作为桩 看了朱景东翻译的 感觉有点好莱坞的味道 或者说是五六十年代美国电影对白的味道
也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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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维那》

朱景东 译  

在南方的崇山峻岭中,卢维纳山是最高的、也是石头最多的山。山上到处是那种烧石灰用的灰石头。不过,卢维纳的居民却不用它来烧石灰,也不做别的用。他们管这种石头叫生石。而通向卢维纳的山坡就叫做生石坡。经过风吹日晒,石头化成了碎末,所以那里的地面又白又亮,仿佛总是洒着一层早晨的露珠;当然,这不过是打个比方,因为在卢维纳,白天跟黑夜一样冷,露水在落到地上以前就凝结了。
  
……地势是崎岖不平的,到处都是断层,形成一道道深谷,深谷深得望不见底。卢维纳人说,深谷里常有梦幻升起来;可是我看见从深谷里升起来的只是风,风势很猛,仿佛有人在谷底上用芦苇管往上吹似的。这种风,吹得连白英草也长不起来:这种植物十分可怜,它用所有的藤蔓抓住山崖,靠着仅有的一点点土生长。只是偶尔在有点阴影的地方,生在石头间的蓟罂粟才开出美丽的白花,但是很快就枯萎了。风吹来的时候,你会听到它那带刺的枝条发出的沙沙声,仿佛在石头上磨刀发出的声音。
  
“你准能看见刮向卢维纳的风。那风黑乎乎的。据说是因为它夹带着火山上的灰砂;但是它的确是一股黑风。你一定会看到的。那风吹到卢维纳山,抓住各种东西,好像在啃它们似的。它常常把屋顶掀掉,像吹掉草帽一样,只剩下四面墙壁,毫无遮掩地冲着天。它又像长了指甲似地到处乱抓:你会听见它从早到晚,无时无刻,无止无休地刮,刮着墙壁,拔着地上的特卡塔草,像一把尖锹一样从门板底下铲进屋,甚至觉得它在你的肚子里折腾,好像在摇动你的骨头架子。
  
说话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外面。
  
他们听见了汹涌的河水冲击卡米钦树的树枝发出的哗哗声。风儿轻轻地拂动扁桃树叶的飒飒声和被酒店的一线灯光照亮的小块地方玩耍的孩子们的叫喊声。
  
白蚁飞过来,扑打着煤油灯,带着被烧焦的翅膀掉在了地上。外面仍然是漆黑的夜。
  
“喂,卡米洛,再来两杯啤酒!”那个人又说话了。然后他接着讲起来:
  
“还有一点,先生。在卢维纳,你永远也看不见蓝天。那儿的整个地平线都是昏暗的;总是笼罩着一层永不消散的浓雾。山梁一片光秃,没有一棵,也没有一点悦目的绿东西;一切都被罩在一层灰色的薄雾中。你会看到这种情形:那些没有生气的山,好像死人一般;而在卢维纳的山顶上,有一个圆形的白色村落,活像一顶服丧的帽子……”
  
孩子们的叫嚷声愈来愈近,一直传到店里来,使得那个人站起来,走到门口冲他们说:
  
“到远处去,到远处去玩吧!不过不要乱嚷!”
  
然后,他又回到桌边坐下说:
  
“是的,就像我对你讲的那样,那里雨水少,直到年中才来那么几场暴雨,冲刷着土地,带走了泥土,只剩下乱石头在岩石上滚动,下雨时你会看到,乌云怎样在天上飘动,又怎样像吹鼓的猪水泡似地从这座山滚到那座山,在山谷里撞来撞击,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似乎要在悬崖陡壁上撞碎似的。但是十来天后,乌云就散去了,直到第二年才回来,有时候好几年都回不来。
  
“……是的,雨水很少,雨水少得很,有时一点也没有,土地不仅又干又硬,像一张老牛皮,而且到处是裂痕。人们管这种现象叫‘龟裂’,遍地都是像锋利的石块一样的硬土块,走在上面会硌脚,好像在那个地方连土地也会长刺。不错,情况的确如此。”
  
他把啤酒喝光,瓶子里只剩下了泡沫。然后他接着说: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卢维纳都是一个十分凄凉的地方。你到那里后,一定会感觉到的。我敢说,那个地方除了凄凉,没有别的。那里,不知道什么叫笑脸,好像人们的脸都上了夹板似的。你要想看,随时都能看到那种凄凉景象。那儿刮的风把这种景象刮得乱七八糟,却一直没有把它刮走。这种景象好像是那个地方生长出来的,总是存在着。甚至可以尝到它,感觉到它,因为它老是在你的头顶上,使劲儿夹着你,像厚厚的一层药膏糊在活生生的肉上一样压迫着你。
  
“当地的居民说,月儿圆的时候,人们可以看到:刮风的时候,就像一个披着一块黑布的人影掠过卢维纳的街道;可是在卢维纳的月夜里,我所看到的却总是……总是令人忧伤的景象。”
  
“你快喝啤酒呀。我发现你一口也没有喝。喝呀,你大概不爱喝这种热乎乎的啤酒。可是这儿没有别的。我知道它的味道不好,有一股驴尿味儿。这儿的人喝惯了。那儿肯定连这种啤酒也喝不着。到了卢维纳,你就会想念它了。在那里你只能尝到那种用名叫奥哈塞的草酿造的龙舌兰酒,喝不了几口你就会觉得头晕眼花,好像脚不着地。你还是把你那杯啤酒喝了吧。我知道我对你说的话。”
  
外面,仍然传来河水的奔流声和风声。孩子们还在那儿玩耍。虽然夜色很浓,但是看来时候还早。
  
那个人又走到门口望了望,转了回来。这回他说:
  
“在这儿谈问题是容易的,因为这完全是我的回忆,回忆起来的事没有一件是相似的。我可以毫不费劲儿地把我知道的有关卢维纳的情况继续讲给你听。我在那儿住过,在那儿过了大半辈子……我是带着我的完美的幻想去那儿的,回来时却已年老了。现在你要到那里去……这很好。我仿佛回想起了我初到那儿的情形。我要是你,我就会这样想……你听我说,我第一次到卢维纳的时候……不过,我得先把你的啤酒喝掉,可以吧?我看您连碰也不碰。可它对我却大有用处。它能减轻我的疲劳,我觉得就像用樟脑油擦洗头脑一样……好,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第一次到卢维纳的时候,送我们的赶车人连牲口也不让它们歇一歇。我们一下车,他就转过身来。
  
“‘我回去了。’他对我们说。
  
“‘等一等,不让你的牲口歇歇吗?它们都累坏了。’
  
“‘在这儿,它们会感到更厌倦的。’他对我们说,‘我还是回去吧。’
  
“他赶着他的马,沿着生石坡向下走去了,好像离开一个魔鬼作祟的地方似的。
  
“我跟我的妻子和三个孩子,抱着我们的一切家当,留在了那里,站在广场中央。在那个地方,只能听见风声……
  
“广场一片光秃,连一棵挡风的草也没有。我们就留在了那里。
  
“当时我向我的妻子说:‘我们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阿格里比娜?’
  
“她耸了耸肩。
  
“‘好吧,如果你觉得没关系的话,那你就去找个吃饭和过夜的地方吧。我们在这儿等你。’我对她说。
  
“她拉着最小的孩子走了。可是她没有回来。
  
“到了傍晚,太阳只照得见山顶的时候,我们去找她了。我们顺着卢维纳的小巷走去,最后碰见她躲在教堂里:她独自坐在那个孤寂的教堂里,孩子已经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你在这儿干吗,阿格里比娜?’
  
“‘我进来祈祷。’她对我们说。
  
“‘为了什么祈祷?’我问她。
  
“她耸了耸肩。
  
“那里没有供祈祷用的偶像。那只是一座空荡荡的破棚屋,没有门,只有几个敞着的洞和一个有裂缝的屋顶,风从裂缝里钻进来,像通过筛子眼儿一样。
  
“‘旅馆在哪儿?’
  
“‘没有什么旅馆。’
  
“‘客栈呢?’
  
“‘没有什么客栈。’
  
“‘你碰见什么人吗?这儿有人住吗?’我问她。
  
“‘是的,在对面……有几个女人……我仍然看得见她们。你瞧,在那道门的门缝后面,我看见有几只眼睛在望我们……她们一直在那儿偷偷地瞅着我们……你看她们,我看见了她们那闪闪发光的眼珠了……但是她们没有东西给我们吃。她们躲在门里对我说,在这个村里没有吃的东西……所以我才进来祈祷,求上帝保佑我们。’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们在等你呀。’
  
“‘我送来祈祷,还没有祈祷完。’
  
“‘这是什么呀,阿格里比娜?’
  
“她又耸了耸肩。
  
“那天夜里,我们就躲在教堂的一个角落里,躺在一座拆毁的祭坛后面过了一宿。连那个角落风都吹到了,虽说不那么厉害。我们听见它从我们头上刮过,发着长长的吼声;我们听见它从门洞里刮进来,刮出去,用它的风手拍打着耶稣受难的十字架:几个用橡木做的又大又硬的十字架,用铁丝挂在教堂四周的墙上,风一吹就像一个人咬牙似地发出吱吱的声响。
  
“孩子们哭起来,因为他们害怕,不能入睡。我妻子竭力用手臂拦住他们,把他们全楼在怀里。我站在旁边却不知咋办。
  
“快要天亮的时候,风住了。后来又刮起来。但是在黎明时,有一阵儿万籁俱寂,好像苍天塌了下来,一切的声音都被苍天的重量镇住了……只听见已经睡熟的孩子们的呼吸声和在我旁边的妻子的喘气声。
  
“‘这是什么?’她问我。
  
“‘你问的什么?’我问她。
  
“‘声音,那种声音。’
  
“‘没有什么声音。快睡吧,歇歇吧。哪怕睡一会儿,天快亮了。’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也听到了。好像蝙蝠在黑暗中拍翅的声音,离我们很近。蝙蝠的翅膀很大,飞的时候擦着地面。我爬起来,觉得拍翅声更大了,好像一群蝙蝠受了惊,向门洞那儿飞去。于是我蹑着脚向门口走去,觉得有一种低哑的说话声在我面前。我停在门口,看见了她们。我看见了卢维纳所有的女人,肩上扛着瓦罐,头上包着头巾,她们的黑色身影出现在黑色的夜幕上。
  
“‘你们想干什么?’我问她们,‘这个时候你们在找什么?’
  
“其中一个妇女回答:‘我们去打水。’
  
“我看见她们站在我面前,瞅着我。然后,像影子似地扛着黑瓦罐顺着街道走了。
  
“不,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在卢维纳度过的那第一夜。
  
“……你看,这不值得再来一杯吗?哪怕只是为了消除我回忆往事带来的苦味也好。”
  
“好像你问过我在卢维纳呆了多少年,对吗?……说实话,我不记得了。自打我那次发烧、头脑烧糊涂后就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不过,肯定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因为在那里,时间总是很长的。谁也不计算时辰,也没有人关心一年一年是怎样过去的。一天天就那样开始、结束,然后是黑夜。他们只知道白天、黑夜,直到死日。对他们来说,死日正是一种希望。
  
“你一定认为我翻来覆去谈的是一回事。正是这样,是的,先生……坐在门槛上,望着日出日落,时而抬头,时而低头,直到弹簧松弛了,一切便平静下来,没有时间概念,好像总是生活在永恒之中。那儿的老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因为在卢维纳,只有老人和没有出世的人,就像有人说的那样……此外还有没有力气的、几乎干瘪了的女人。在那儿出生的孩子已经离去了……他们刚刚出世,转眼就长成了大人。正像有人说的那样,他们从母亲的怀里一下跳到铲头上,接着就从卢维纳消失了。那里的事情就是这样。
  
“那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单身女人,也有有丈夫的,不过只有上帝知道他在哪里……他们有时也回来,就像我对你谈过的暴雨一样;他们回来时,整个村子会听到一种窃窃私语声,他们离去时又会听到一种猪哼哼似的呜咽声……他们为老人留下几口袋吃的,在他们的女人肚子里留下另一个孩子。从此,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这样直到第二年,有时永远也不知道……这是那里的习惯。那里,也有人对他们讲法律,但是有没有反正一样。儿子为父母干活,父母又为他们的父母干活,谁知道他们的祖辈有几个人遵守过法律呢……
  
“与此同时,老人们坐在自家的门口,垂着双手,期待着儿子和死日;他们能够活下去,只是由于儿子对他们怀有的感恩之情……他们孤单单地生活在卢维纳的孤寂中。
  
“有一次,我试图说服他们到别处有好地的地方去。‘我们离开这儿吧!’我对他们说,‘到哪儿我们都有办法生活的。政府会帮助我们。’
  
“他们听着我讲,眼睛连眨也不眨;他们注视着我,目光深沉,只有眼睛的最深处闪着一点光亮。
  
“‘你说政府会帮助我们吗,老师?你了解政府吗?’
  
“我对他们说我了解。
  
“‘我们也了解,真是凑巧。只是对政府的母亲我们不了解。’
  
“我对他们说,政府的母亲是祖母。他们摇摇头说不。接着笑起来。我看到卢维纳人笑,这是惟一的一次。他们露出他们那磨坏的牙齿,对我说:不,政府没有母亲。
  
“你知道吗?他们是对的。只有他们的某个孩子在山下干了什么坏事的时候,那位先生才想起他们。于是就下令把孩子送到卢维纳杀掉。除此而外,他们就很难知道政府是否存在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离开卢维纳,因为照你看来,忍受这种不必要的饥饿已经够了。’他们对我说,‘可是,我们要是走的话,我们这儿的死人谁来管呢?他们住在这里,我们不能把他们孤单单地撇在这儿。’
  
“所以他们仍然生活在那里。你一到那儿就会看到他们的。他们嚼着干牧豆渣,咽着自己的唾液,欺骗自己的肚子。你会看见他们像影子似地贴着墙壁走过,几乎是被风吹着走的。
  
“‘你们听不见刮风吗?’我最后对他们说,‘风会把你们刮坏的。’
  
“‘它爱刮多久就刮多久,这是上帝的安排。’他们回答我说。‘风停了反而不好。风一停,天更热:太阳会离卢维纳更近,会吸干我们的血和我们皮肉上不多的水分。刮风时太阳会离得远一些,这样更好。’
  
“我再也没有对他们说什么。我离开了卢维纳,没有再回去过,也不想再回去了。
  
“……可是,你瞧,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复杂。几小时后你要去卢维纳了。事情过去大概有十五年了:那时人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你要去圣胡安•卢维纳了。’
  
“那个时候,我有的是力气,脑袋里充满想法……你知道,我们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是有许多想法的。一个人总是带着某种想法到各处去尝试的。但是在卢维纳行不通。我在那里做了试验,结果失败了……
  
“圣胡安•卢维纳,这个名字跟天堂的名字一样响亮,可那是一座炼狱,是个垂死的地方,连狗都死掉了。在寂静中连个吠叫的都没有了;一个人一旦习惯了那儿的大风,他就只会感到四处一片凄凉,一片寂静。这会把人毁掉的。你瞧我,我已经垮了。你到了那里后,马上就会明白我对你说的话是不错的……“我们让这位先生给我们来几杯龙舌兰酒,你看好吗?喝啤酒老是得去小解,一次又一次打断谈话。喂,卡米洛,给我来几杯龙舌兰酒!
  
“是的,就像我对你说的那样……”
  
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他注视着桌子上的某个地方,那里有几只白蚁已经没有翅膀,像光秃秃的蚕一样爬来爬去。
  
外面,夜色愈来愈深了。听得见河水冲击卡米钦树干发出的哗哗声和孩子们在远处的叫喊声。从门洞望得见的一小块天上露出了星星。
  
注视白蚁的人斜靠着桌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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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0:22:32 |只看该作者
http://www.heilan.com/forum/view ... =%C2%B3%B6%FB%B8%A3

胡安·鲁尔福访谈
  我 可以谈谈你创作《佩德罗·巴拉莫》的过程吗???
??鲁 最初是不同形式的练习。通过这些练习,我寻找了叙述的方式和把叙述的故事加以安排的方法。总之,在动笔之前,我早就在头脑里把《佩德罗·巴拉莫》写好了。

??我没有记错,可以肯定地说,是十年前。在那十年中,一切问题都在我头脑里解决了。

??我进行了构思,积累了材料,记录了零散的句子,写了短篇小说。但是长篇小说本身的写作却拖延了。佩德罗·巴拉莫这个人物在我头脑里已经形成,但是没有及时写出来。??

??我 正如你的小说写的那样,你头脑里清楚构思的和现实的事物融为一体,这种联系是怎样建立的呢???

??鲁 我可以回答你,是通过卢维那。是的,卢维那是二者之间的联系,是纽带……卢维那是那个准备到一个荒凉村庄去的教师……??

??我 你是通过环境和气氛找到装备你的人物的材料吗???

??鲁 不,比这个还要复杂。我必须虚构一个主要人物,然后酝酿他的性格,最后寻找让他表现的方法。等这一切都已完成,不存在禁忌之处后,我就把人物安排在一个特定的地区,让他自由活动。从此刻起,我只致力于观察他,跟踪他。他有自己的生活,我的任务只限于跟踪他。??

??……??

??我 根据你的说法,能否认为“佩德罗·巴拉莫”缺乏合理性呢???

??鲁 完全可以这样看。实际上他是个非常不合理的人物。另外,我应该特别告诉你:要说明他是怎样产生的,我觉得很困难。这是一种纯属想象的产物。他有自己的生活,甚至能够和作者分离,走他自己的路……我所做的只是跟踪他。任何时候也没有强迫他……我不干涉他。??

??……??

??我 要是抛开人物谈小说的话,你是不是认为通过小说表现了更多的内容呢?例如对墨西哥和世界的一种宇宙观。??

??鲁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因为开拓了通向世界各地区的道路。最初我想写一个卡西克(恶霸),因为这种人在墨西哥是很典型的,在墨西哥既存在地区性的卡西克主义,也存在国家范围的卡西克主义。这就使一种古怪的现象产生了:国家政治的稳定同卡西克主义有很大关系,因为每个卡西克(下达命令,并依靠这些命令)统治国家交给他们的某个地区。这种情况在过去更为严重。“佩德罗·巴拉莫”就是这样一个卡西克。他具有统治墨西哥某个地区的卡西克的特点。??

??……??

??我 可是,你一方面断言写作应该抛开真实的事物,另一方面又承认存在一个跟小说所写的特点一致的真实地区。??

??鲁 请听我解释……真实的东西是存在的,我了解它。虽然我了解它,但是写作的时候我需要想象。再现它,对我来说就是想象。所以我写作时,大多数是通过想象进行的,等写完小说,它就和真实的东西完全不同了。??

??我 你不认为这样做会使读者看到一个真实世界同另一个充满幽灵和死者的幻想世界的同时共存而分不清它们之间的界线吗???

??鲁 就我的作品而言,不会发生这种问题,因为不存在生与死的界线。所有的人物都是死人。这是一本独白小说,所有的独白都是死人进行的。就是说,小说一开始就是死人讲故事。他一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就是个死人。听故事的人也是个死人。是一种死人之间的对话。村庄也是死去的村庄。??

??我 你承认作品充满死亡的气氛吗???

??鲁 承认,当然承认。那是一个死去的村庄,也是一个人物。气氛、光亮、墙壁、听到的声音,是这个人物的组成部分。??

??……??

??我 你把读者放到什么位置上??

??鲁 他们是欣赏者,是合作者。??

??我 在写《佩德罗·巴拉莫》时你想到这个问题了吗???

??鲁 我一直有这样的考虑。在写《佩德罗·巴拉莫》时,我进行了修改,本来有许多多余的议论和联想。我意识到了一个错误,一个所有的作家通常犯的错误。我以为自己是个杂文作家,发表议论是最重要的,小说自然应该写那些议论,有多余的插话和解释。当我改变结构的时候,就把这一切全剔除了。考虑到同读者的合作,我就只保留了一百五十页。?

??我 你运用的语言进行了文学加工,是吗??

??鲁 对的,因为有许多字,那个村庄的居民不懂。这些字,字典上称为古语。他们讲的是十六世纪的语言。……总之,我没有照搬他们的语言。我做了改变,有时杜撰。说真的,他们的世界很难进入,因为那种村庄是沉闷的。你要是跟他们说话,他们会不理你。没法跟他们交谈,因为他们不开口,保持绝对的沉默。??

??我 你是借助印象了解情况的吗???

??鲁 是的。我必须虚构气氛,因为我没法了解真实的情况。所以有些章节我使用了象征……许多人物的名字都具有象征意义。??

??我 你的作品是形式、语言和内容的统一体。你反对追求语言的华丽,对吗???

??鲁 对的。许多作家把华丽的词语作为作品的基础,就是说,为写作而写作,却不注重人物讲的故事,只追求形式。现在有许多文章谈论语义学和结构学,更糟糕的是“简洁说”。当你想研究字词的象征意义时,这个“简洁说”搅得你晕头转向。??

??我 你认为字词是什么呢???

??鲁 是用来组织语言的一种工具。字词的组合就是句子。对我来说,一个句子应该和一个故事联结在一起。我相信故事。没有故事,就没有文学。小说的含义就说明了这一点。??

??……??

??青年作家失败了。不知什么原因,反正他们陷入了懒惰和漠不关心的危机。另外,他们宣布城市小说应该是作家们创作的精华。这是错误的。而且在创作实践中,这种城市小说是个人主义的,可以说是表现自我的……可以明显看到罗布·格里耶《看热闹的人》的影响……这种小说没有什么意义,缺乏特色。作家所表现的忧虑、人物的冲突和故事的矛盾没有能占据文学创作应有的地位。??

??我 《佩德罗·巴拉莫》与你儿童时代的某些时刻有一定的关系吗???

??鲁 与我童年的全部时刻都有关系。我认为童年是人的一生中最难忘的时期。我至今记得我所熟悉的村庄的某些往事,但是不那么牢固了。那时我不常到那些村庄去,对它们了解得很肤浅。?

??我 后来你又去过那些地方吗???

??鲁 从没有去过。不过研究我的作品的教师去过那里。他们到那里去寻找我的作品同它们的关系,但是一无所获。他们问过我的兄弟们:这个村子在哪儿,这个人物是谁?我的兄弟们回答说:他(指我)是个喜欢说谎的人。??

??我 你认为文学是为了反映真实而说的谎吗???

??鲁 你讲得很对,我完全同意。要从事文学创作就得做个说谎的人。不过说谎跟编造是不同的。当编造事实时,情节的虚假性立刻就暴露出来。而当说谎的时候,真实性就无形中再现出来。??

??……??

??我 在你的两本书里,你没有把要写的写完吗???

??鲁 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我心中有一系列东西要写。我需要有自己的时间,需要一种安宁,一种平静。我不能同时做两件事,我有这种弱点。我写了一些东西,它们很像《平原烈火》,可能会长期搁置在一边。不过通过工作它们也许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因为我的工作没有计划性,我从没有订过计划,想写的时候就写。我可以空洞无物地写五六页,然后突然出现一个人物,这五六页就被扔进字纸篓了……写作使我产生了巨大痛苦,空白纸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我总是尽可能快地把它填满。当写满了几页之后,下面的页数就不怎么空白了,于是写作的快乐,写作的美好时刻就到来了。

??  [骚跨手工录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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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0:48:0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余余 于 2010-6-13 10:49 编辑

朱景冬的名字好眼熟,是不是翻译卡尔维诺小说的那一个。

鲁尔福,超喜欢。这一篇以前没看过。辛苦两位把它“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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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0:49:24 |只看该作者
“外面夜色越来越浓。河水撞击在卡米钦树的树干上发出哗哗声。孩子们的喧闹声远了,从门上的裂缝中露出了繁星。”

“外面,夜色愈来愈深了。听得见河水冲击卡米钦树干发出的哗哗声和孩子们在远处的叫喊声。从门洞望得见的一小块天上露出了星星。”

翻译真的是再创作。在西语里,河水与孩子那一句,可能确实是连缀为一个整句的。但作为中文,分开是合适的。
最后一句,星星,则高下立现了。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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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0:52:17 |只看该作者
小说开篇头一句也是。徐译反映出了原作讲一个传说的那种口语叙述感觉,和小说的内容是匹配的。很适合做电影开头的画外音。
朱译独立看自然也没有错,但一比,又低了一点。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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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1:11:54 |只看该作者
在南方的崇山峻岭中,我看到这句就不想读了 后来往下看看 觉得又不是非常糟糕 “崇山峻岭”——你没想到赵忠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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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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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11:49:02 |只看该作者
呵呵,你一说我才想到。我力挺赵老师(和他的假发套)。

翻译这行咱确实不懂,所以只能谈两者的一点比较了。至于选择辞藻的细节,再多计较也不合适。(但事实上,我是觉得“崇山峻岭”是不舒服的。因为南美的山我没见过,大概也许只有黄山那样的地貌,才可称为“峻”吧。泰山我觉得都算不上峻。总之这个词组放在这篇译文里,感觉确实是画蛇添足了。)括号里是我想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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