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杰拉德与珊尔达：作家的难题

陶北

这是菲茨杰拉德写给珊尔达的医生的一封信。

致托马斯·雷尼医生

1932年10月

这是一封以丈夫的身份写给医生的信。

以我的角度来看，家中的形势已很分别，是珊尔达对我，我们两人彼此自我的战斗了。就在昨夜，本是一整天万般温柔的珊尔达，终于爆发。昨天一整天，在家里，在剧院，在车里，她都是一点也不想从我身边离开，一直在说她是多么地爱我，多么崇拜我。我已由过去的经验学会害怕这种情况，因知道在这种温柔的假象之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果然，在这样的一整天后，她突然对我发布了“最后通牒”，比以发疯来做要挟。她给麦耶（Dr.Meyer）医生写了便条，你可看出其中所指的是某种迫害她的力量，我的名字虽没直接出现，但显然我也是被归在了那股力量之中的。

我想，我是明白珊尔达会如此的理由的，现在的情形简直是去年二月间的翻版。事情是这样的：
我应说过，今年8月间，我终于将债务还清，在那之后，我手上正在写的小说进行了大约3万字左右。珊尔达知道这点，并且，她心中的一部分为此而高兴。他知道我的计划是暂时休息一周，然后继续，将整本书写完，这本书是我准备了4年，做了无数笔记，也尽可能地以各种方法实验后，终于能够开始进行的工作。她知道这次的作品是认真的，也知道这次的作品对我生命的意义。

在过去五年间——两年半学芭蕾舞的时间，和两年半的生病期，她逐渐形成一种认知，即，我是那种需要辛苦工作的工匠，而她自己则是艺术家，她认定自己是能创作那种更好的事物的人，适合去做诸如绘画、非商业的写作，还有芭蕾等等的饿事情，而我，我则是活该去写那些邮报故事的写手。潜意识中她知道，她的艺术作品是建立在我的作品基础上，而她的水平，距离我的最佳状况还很遥远。但是，尽管知道是如此，她还是很努力地尝试了，而我也一直在帮助而鼓励她。但是，结果却竟是如此。

去年二月间她的崩溃，是与我对新作的构想相联系的。 我向她大致描述了新作的构想，那是之前我未曾用过的方式，故事的基础则是我们一起在欧洲度过的8年。我给她读了其他一章，而你知道她一回到诊所立即就做了什么？她坐下来，开始自己动笔写，而她所用的素材，有些是明知我打算用在我的小说中的，因她知道我记在笔记本上的那些素材，有些是我并没有舍得用在短篇故事中的，因觉得那该用在更重要的故事中。不但如此，她的故事中还用了许多我的主意，我的语句，对我各种缺点的职责，我的个人习惯，我的风格，甚至还有我和他人财务往来事情。而在我有机会读她的这篇作品前，她把它送到了出版商手上——我当然坚决抗议，但最后达成的结果，在我看来并不令人满意——她将作品中最让我不满的地方给删除，根据我的建议修改了一些地方，以让整本书连贯。

这不是对抗的结束，因为最基本的问题还没解决。我们间关键的矛盾，是她一方面不愿让我帮她修改故事，另一方面，她浸淫我的文字日久，作品中难以避免地带着属于我的烙印，有时甚至可在她的作品中看见属于我的整段场景或想法，这点她无可否认。若是只有这样还好，她尽可从她自己的生活中寻找素材，她的年轻时代，她的舞蹈，等等。可她却偏要用那些我们一起生活的素材，那些对我来说是唯一写作灵感来源的事情。这让她成为对我的生活，对我们，都具有威胁的存在。她知道我的小说是关于里弗利亚（Rivera）的那段生活的，她也知道我一直让她不要去碰那些那些素材，而她也答应了。可是接着，她却在一出剧本里用了，而且就在我的小说开始前。现在她开始一本小说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围绕我知道，她若开始写小说，其中必然包括了许多我在小说要提的事情，只是她会写的含混不清。那些我们共同经历和共同的事情，她确也有权去写，只是现在，是该由我优先的。现在的情形，我们两个好象两个画家，而珊尔达正在我已经绘好了草图的纸上加上她的墨线。那些经历是我们共同拥有的，不错，可是先注意到，先开始描绘的人，却是我。

不过珊尔达毕竟还是个好人，所以我们两个达成了协议。在我完成并出版我的小说之前她不再动笔。这种结局我是很满意了，只是在珊尔达的潜意识中，总在怕着，我会用“我们”共同的经历去写出太过优秀的作品，而因此，妨碍她写出好的作品。她知她的写作水平还未能臻完美境界，但却只想拔苗助长地，以素材上的丰富取胜——却忘记她这样做，我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这是在她心底的矛盾。因此我越接近成功——在艺术越臻完美，她就越不安。哦，当我告知她写作上的进展，她表面会露出替我高兴的表情，心中却不司如此。她已完全不顾写作长篇会对她的健康造成损害的事实。还有一点也对她的精神造成伤害——潜意识中对我的竞争意识。

“为什么我的短篇小说就卖不出去呢？”她会问道。

“因为你并没把自己放进去。你以为邮报是白给我钱的吗？”

（她想靠短篇小说赚钱，另一方面，却又只想把真实的体验留到小说中，于是她的短篇便只是浮光掠影的感想，而我的那些故事，则是我灵魂的片段。毕竟，我要靠这个来维持一家的生计。）

若只说到这就好了，只是我当时愚蠢地又加了一句。“何况，那些时髦电影的视觉效果现在渗到你的作品中了，你知道吗，你的描写，我是说你对感情的描写，不是只指对对景物的描绘，都受了过于着重视觉效果的影响了。”

结果，她听了我的话，就一下完全放弃掉电影，一直只在那里拼命写呀，写呀，写呀，不断的重写，重写了整整一周。

最基本的矛盾在珊尔达本身。她明白我必须得成功，否则我们一家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但她同时也觉得，我的成功对她同时也是威胁。“为什么要是他呢？”她会想道，“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写得和他一样好，甚至是更好。”幸好她知道象之前那次，在诊所中还能写小说的情况不会发生，否则她很可能理解就装出一次发作，然后好坐下来好好地剖析一下字。

我相信她现在正在考虑这样做的可能。若她的书能卖得好，也许这种感觉会更强烈，而我之前的所有努力也付诸流水。至于我自己的小说，我已经完全绝望，决心在其中不涉及任何和珊尔达有关的情节了。
医生，我们是否能做点什么，以阻止地平线边缘，那预期中的风暴成为现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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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总是认为菲茨杰拉德被珊尔达害惨了，这封信证实了菲茨杰拉德的的确遇到了很多困扰，这里说的情况十分有趣……当然，也不是真的有趣……

陶北

夫妻作家存在抢夺共同素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