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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了一场雪,北风,西风轮番据守着这个城市。太阳倒是有,迟迟地从云雾后面挪出来,懒懒挂在那里,化不开的冰一样。伸出手便真实地摸到冬天的身子,厚重冰冷,是一大块方方正正的黑铁。
冬天来了,不知姥爷姥娘现在怎么样。 想着他们时总记不起他们说过什么,脑子里只存着些生活的片断,是黑白古旧的影片。姥娘在煤油灯光里躬着身子给我盛好汤,又端给我;碗里漂着好看的油星和葱花,碗底照例沉着一个鸡蛋。炉火捅旺了,火苗子带着火星蹿上来。我们就在那炉台上吃饭。最好的菜是炒鸡蛋,但我也爱吃姥娘腌的咸菜。先挑那最白最嫩的萝卜,在圆坛子里腌透,再捞出来晒干,吃的时候切成片或丝,入口味道香美,往往引我的口水来,和现在店里卖的是两样。
吃过饭,便由姥爷牵着去有钱人家看电视。那时正是西游记第一遍放映的时候,我用童心第一次体会了美和正义。三打白骨精演过了,真假猴王演过了,我也倦了,伏在姥爷肩上,径自走进梦里,去会我的孙大圣。有时我想起母亲,惦起搁在床头的二伯为我削的木头手枪,便闹着要回家。姥爷带我走过黑沉沉的街,走进更黑的长长的巷子。一进巷口,我便停下来,张开两臂要姥爷抱。其时我大约已经五六岁了,伏在他怀里,脚在他的膝盖上荡来荡去。巷子的尽头再没有人家,走过破败的窑场便是一片坟地。那是孩子们的禁区。我紧紧偎着姥爷,他用宽厚的手掌托着我的屁股。我没有害怕,我在温暖的天堂里府视这坟地,一点都不害怕。我睡着了,梦里觉到有什么东西蹭得脸蛋痒痒的,知道是姥爷的胡子茬。
到家已经很晚了。姥爷坐在凳子上,从荷包里捏出一撮烟叶子,又摸出一片裁好的纸卷起来,稳稳划着一根火柴。才吸了几口他便站起来慢慢走进黑暗里,走上回去的路。我摆弄着木头手枪,忽然觉得很没劲——强哥的粗铁丝做成的手枪可以打响呢!母亲也只会讲狼外婆的故事,全没孙猴子的金箍棒耍得来劲。于是我又想回去,可这时姥爷也许已经走过那片坟地了。
最近的一次见姥爷是在国庆节。看起来他精神恍惚。说了半天话,他突然问我:你是谁呀?我的话哽在喉咙里,姥爷已经不认得我了。接我,送我,抱着我走过长长的黑巷子——那是二十年前的光阴。二十年前姥爷是那么强壮,他可以浮在深水里洗衣服,水面才齐胸,他可以把满满一袋子玉米扛到到房顶上去。那曾是我炫耀的资本。一切都清楚记着,一切都宛如昨日。回到我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场大型欢庆晚会,载歌载舞的人们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带着相同的职业性的假的微笑。真是欢乐的海洋。 北风在树枝上低吼,残雪反射出冷白的光,冬天真的来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想起这诗句,这无意义的颂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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