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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在安全地带意外跳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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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4 07:19: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5-12-14 07:26 编辑

        在安全地带忽然跳伞
         /柏仙妮

夜里我抬起头,便碰到母亲黑黝黝投向窗外的视线,带着难以言说的冷静和清醒。我习惯性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一直睡着,却在透着一丝明亮的黑暗中,凝神倾听母亲轻微的呼吸声,慢慢地,又睡着了。
清晨我再次睁开眼睛,母亲已不在身边,楼下传来蹑手蹑脚的声响,我知道她在为我们烧早饭。天还不是很亮,晨光掠过对面略高于我们的建筑物,被截了一半,可同样是半截子的光,晨光却可以壮人胆。我一跃而起,光脚跑到窗口,盯着对面逆光的建筑物。灰白色的砖墙房,四四方方,从背面看筑得很结实,黑色的铁门在前面,朝着阳光,从上往下,上着三把大铁锁,我大伯,我父亲各执一把锁匙。祖母去世后,父亲兄弟俩人早就分了家,就那幢祖屋没法分,它需要两人共同修缮维护,看似共有财产,实则相当于共同债务。
这时,父亲出现在房间里,照例带着一宿未归的酒气,他朝我咧开嘴笑着,乐呵呵地叫我好儿子,一边抽开自己的皮带,往床上歪歪一躺,瞬间就打起呼噜。我站在原处瞧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用手摸摸他的上衣口袋,从中掏出一枚硬币,藏入自己的口袋,便下楼吃早饭。
饭桌旁,我谨慎地面朝门外坐着,以防错过投石问路的林科他们。只要有母亲在,他们就不敢大咧咧地跑进来找我。他们在我母亲面前不自在,比平常更笨手笨脚。他们的母亲不识字,更遑论讲《姆指姑娘》《小红帽》这样的故事给他们听。母亲出身官宦人家,受过西式教育,据说与父亲一见钟情,自愿下嫁给家徒四壁,身无长处的父亲。
很浪漫的一段传说,在东琼岛这一带传的沸沸扬扬。每回我听到有人提起,却觉得别扭,怀疑他们在故意嘲笑我,用我父母的身世来编织一段与他们无关的故事借以调侃,打发无聊的时间。
我已经在餐桌旁挨了一个小时,真是不错,母亲一直低头想着心事,偶尔抬头望望门外,她总是这样心不在焉,除了夜晚,我很高兴,她总是这样心不在焉。她经常也很关心我,我也很高兴。
父亲在楼上咳嗽,先猛地一声,看似很急促,越咳越轻,音拉着很长,像从喉咙口里挤出。
母亲和我都坐在那里倾听着。我听林科他们说,醉酒的人事后总是很容易渴。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母亲问我。
“妈妈,一个人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还会口渴?”
“因为酒精会导致身体排尿增加,严重脱水。”母亲的目光转为严厉,“一个人喝醉了酒,第二天就会头疼,浑身无力,还会让有害物质沉绽在肝脾之处,等在那里损坏你的健康。经常喝醉酒的人往往不长命。一个聪明的孩子绝不会干喝酒这样的傻事儿。”
我真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让自己坐着不吭声,就像平常做错事时的模样。父亲又在楼上咳起来,这回我们都不大在意。
母亲的劲儿过去了,目光转为温柔,“你要么出去找你的朋友玩玩,要么就去做功课,干坐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能告诉她与林科他们之间的暗号,不得不装作兴奋的样子出门。
我跳到大太阳里,沿着硬弯弯地青板路,跑了起来。我无处可去,绕着青板路来回跑了两圈,出了一身汗,我正打算跑第三圈,听到有人在叫我。
“嗨,你在干什么?”林科他们站在我祖屋门前的那片空地里,他问,“林克,你一个人傻跑些什么?我们在这里一直看着你跑来跑去的。”
“你怎么不叫我?”
“我们朝你挥手了,可你没有看到。”
“你应该叫我。”
“得了,别傻了。”林科不耐烦地说,“你到底要不要玩?”
“今天玩什么?”
“我们来冒一回险,来冲破这一座城堡。”林科指着祖屋说。
“里面都是书。没什么好冒险的。”
母亲睡前给我讲的故事里,据说有很多都在祖屋的书里。我并不太感兴趣。
林科说,“总还会有其他的东西。”
“再没有别的了。”
林科不相信我,他带着其他人去了祖屋。我一个人又开始跑起来。
像那样的傻跑只发生在我的童年,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自己也给忘了,但肯定距离现在至少有十年的光景。现在我一般都双手插在兜里,目视前方,稳妥妥地往前走去,看到坐在槐树下光着膀子纳凉的林科,也不会激动地跑过去,只是用笑了笑来示意打过招呼了,继续走自己的路。倒是林科,经常还会站起来,热情地问我近况如何,说现在是捕鱼的淡季,很想外出打点零工。捕鱼这个行业对他来说,永远都是淡季。他还会向以前是我们的祖屋,现在已成东琼岛唯一一个图书馆的方向指了指,说,他经常会去那里看看书。我知道他想向我表示他还识字。
“里面的书还真多,真好看,你真应该去看看,我真没有想到它们会有那么多。”
“我们学校图书馆的书更多。”
“不可能,那里的书最多了。”
“你又没有去过我们学校的图书馆。”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用这种方式折辱了他,也折辱了我自己。他悻悻然地退回到槐树下,我继续赶我的路。
我不想与人谈论我们家祖屋的事,它突然被政府收去,是在三年前。他们派了人来直接用斧头劈开那三大把铁锁,此外,让它一切都保持原样,只在门楣上挂了块木牌,上书:东琼岛图书馆。就这样,东琼岛图书馆正式开张了。而我们家的祖屋,在它坚守了二百年后,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
对祖屋话题的敏感,不知是来自母亲的遗传还是影响,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楚的欲望。只记得母亲下葬前的一个小时,我饿的慌,趁人不注意从厨房里偷了一块薰肉,躲在房间的门外偷吃。那津津有味的吃相我自己仍然还记得。
这是母亲除了神经质外,影响我的另一件好事。她说,林中,任何时候都别让自己饿肚子。她不止说说,还身体力行,在父亲举行葬礼的前后,我们娘俩都躲在房间里吃汉堡,每人都吃了一对鸡腿,两块汉堡,那一天两人等于吃了八个汉堡,八个鸡腿。
“妈妈,你不是说汉堡是垃圾食物?”
“平时不能吃,今天不能不吃。”
“我不明白。”
“你记得,任何时候都别让自己饿肚子。”
林克吃着鸡腿,心里挺快活,他甚至能感觉到母亲也有一种豁出去的阔气,他想,母亲也挺快活的。
母亲快活的日子不多。他真巴不得还有两块鸡腿。
父母是合葬在一起的。我只能这样做。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太特立独行,按良心办事的人总是要特立独行。他们的墓地就像在乱葬岗里,一年拜祭一回,杂草已没了腰,我不相信他们安眠在里面,摸着冷冰冰的石碑,我想母亲能懂得我的幽默。她从不认为这一小块土地能安放得了她。
墓碑的背后有一条捷径,下一个光秃秃的缓坡,就到了矮树林的入口,一进林子便可以闻到夹生潮湿的味道,地下是成堆的落叶,踏上去后就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许多小孩走了一半,挑了棵显眼些的老树,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后,便落慌而逃。于是,林中那片空地,成了情侣或偷情人的好去处。他们自带了塑料布和熟食,就可以在那里厮混一个下午。若是撞见的另一对是熟人,彼此也不必打招呼,在空地边缘往林子里一钻,出了林子谁也记不得这件事了。
我在林子里转了好一会儿,就是找不到那棵刻有自己名字的树。也许它被雷击中被烧焦了,也许它被人砍伐成木料了。我真希望能找到它,我真希望走进那片空地时还能撞到什么。撞到什么都好。
穿过那片空地可以看到一条较为空阔的路通往林子的出口,这边的林子也整齐许多,不再到处都是乱丛杂树,出口正对着一幢红砖房,我看到大伯正站在蕃篱里整理花盆。他看见我抬了抬眼皮,停下手中的活,向我打招呼。
“你回来啦?”
“我回来拿点资料,这就要走了。”
“看见林科那小子了吗?他天天都坐在那棵槐树下。”
“打过招呼了。”
这会儿林克并不太恨他大伯。大伯抢不走他的母亲,在母亲生前,林克就已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一开始,他有点惊慌,最主要他不爱做选择,他眼里总会出现父亲醉后的情景,这些也不是他所爱的。然后便开始琢磨大伯和母亲的事。大伯比父亲可靠,他像个男人一样承担家事,母亲与他在一起也许能感觉到踏实,手头也会宽裕些,林克强迫自己去承认这一点,只有承认事实以后,才能挖掘出更多的事实。
他在母亲的病床前提到过大伯,那时她病的快不行了,口齿不清,想喝口水都要费劲地讲个半天,头脑却很清醒。他提到大伯的名字,她的眼神清亮而温柔,伸出嘴唇吻了吻他的额头,微微笑着。
事后,他明白,他早就明白了,只是想证实一下。
现在倒是他大伯想跟他谈谈他的母亲。林克越过那道蕃篱,站在他大伯身边,他也希望有人能跟他谈谈他的母亲。毕竟,他对他母亲知道的太少了。
大伯在木盆里洗了手,搬了两张椅子放在蕃篱旁,他们一人一边坐下,林克有片刻的好奇,却不激动,关于他的母亲无论大伯想谈什么,都不会更接近真实。
大伯开口谈,谈得是林克的父亲以及他们的家族。林克这才注意到,从这里往下望,可以看到东琼岛图书馆的一角,也许是因为他是坐着的,眼野的角度不大,“图书馆”三个字斜侧地露在那里。
“你曾曾曾祖父看到这种情况,不知会怎么想?”其实大伯也闹不清楚祖屋是哪一位祖先建立的。据说传到他们这一代时已传了7代。
“筑一间藏书阁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心不在焉地说。
“不错,不错,至少兄弟间有了共同的遗产,比别家的兄弟都更亲睦些。”
“这么说咱家的哪位祖先是很有文化的。怎么我的祖父却好像不大识字?”其实我父亲他们兄弟仨人都不怎么识字。
“那是因为我曾祖父也不识字。”大伯心安理得地说。
东琼岛的人大多捕鱼为生,不识字不足以让他们觉得羞怯。我搞不清楚为什么我的某位祖先会突然产生筑一间藏书阁的想法,并真的如愿以偿。话说回来,他干得挺成功的。除了潮气有点重,搁在底层的藏书因为潮湿而有些走样外,其余的都珍藏完好。现任图书馆馆长对此很满意,让斧头打开那两扇铁门时,他对数量的希翼不超过全部藏书三分之一,对质量的希翼那就更少了。
“全部的藏书跟新的一般,仿佛从没有人翻阅过。”他奇怪地说,“难道从没有人看过这些书吗?”
“也许吧。我只记得那两扇铁门永远上着三把锁。”我耸耸肩,含糊其词。图书馆馆长是从岛外招聘来的。看他对我们家族的藏书量那么膜拜,出于羞耻,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祖辈们也许都是不识字的。
这次我趁机把图书馆馆长的疑问告诉大伯,顺便也想解决一下我自己的好奇心。
大伯笑得有些得意,他说,“林克,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我连林科都没有告诉过。我们家的藏书阁自从建成以后,就一直是锁着的,谁也不能踏进藏书阁一步,包括林家的子孙。”
我大为惊奇,“没有人进去过?”
“没有人。”
“为什么?那我们还需要藏书阁做什么?”
“谁知道呢。”
“这太不合常理了。”
大伯说,“无所谓。我们就这么办。”
“也许有人偷偷进去过,只是没有被人发觉。”
“如果你仔细观察过那三把大锁,你就会知道你的推测毫无根据。”
“你确定?”
“再没有更确定的了。”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赖。”
“十分不赖。”从大伯的脸上我看得出他的开心是真实的。他因摆脱了藏书阁而又不用承担任何内疚而开心。
大伯知道林克知道那件事。他在树林里撞见他们的时候,大伯也看到他了。有一段日子林克总是钉在母亲身边,大伯看到他便避开了。母亲死了,大伯对他又亲热起来,他仿佛又回到某种位置里。
辞别大伯,林克往坡下走去,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飞翔感。他向后微微仰着上身,保持住平衡,先是走两步,接着跑两步,又以下坠的姿势缓冲冲力,一小段路程之后,他的心境平稳了,脚步也平衡了,他慢慢开始往下跑了起来。他坚持让自己保持在一定速度上,他怕一停下来,就走不到坡下,卡在斜坡上显得很胆小,还不如一早就选择走阶梯,快到坡底时,由于下冲力太猛,一时没来得及躲开便踢上一块小石头,他失去重力,重重滑倒在土坡下,疼得龇牙咧嘴,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他摸着擦伤的手臂,心里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大伯?”安安帮我用碘酒擦伤口时问我。
“我不知道哪一个问题应该摆在最前面。我还没有决定好。”
“就因为这样?”
“是的,就因为这样。”
安安说,“你夜里还会莫名醒过来吗?”
我说,“我现在不怕黑暗了,我想以后也不会。”
“你只是不怕熟悉的黑暗。”
安安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很多事,这并不意味着我已把她当成我唯一的女朋友,总得有个人分享我的秘密,正巧安安又是那种特别通情达理的女孩。
安安又说,“所以你原谅他们了。”
我很奇怪,我说,“这里本来就不存着需要我原谅的事。”
像安安这样热情开朗的女孩,背地里很少关注别人的私事,当面谈论时却很会刨根问底,也许她关心我,就把我的事当成她自己的事。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我母亲从没有背叛过她自己。”
“林克。”
我突然不能忍容安安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我编了一个故事,“我母亲只是想看看藏书阁里的书,为此她才嫁给了我的父亲。”
“什么?”
“我母亲嗜书如命,她听说我们家有一个无人能进的藏书阁,为了能看到那些书,她亲自设计了与我父亲的邂逅。”
“可你刚才不是说,没有人能进藏书阁。”
“悲剧就发生在这里。她进不了藏书阁。”一开始编故事,就只能编下去。
“她也没有进去过?”
“没有。”
“那她跟你讲的那些故事?”
“是她自己编出来的。”
“所以她含怨终身,郁郁而终。”安安是个想像力丰富的女孩子,她主动帮我完成了故事。
“这里面所有的人都只是悲剧里的一个角色。”
“包括你大伯。”
“是的。”
安安沉默了一会儿,仿佛进入某种冥思,突然又开口说道,“悲剧的重点还不在这里。”
“在哪里?”
“藏书阁变成了图书馆,现在谁都可以进去了。”
“我母亲并不知道。”
“我真希望你母亲能够复活。”安安喜欢峰回路转的故事。
“但愿不要。”
“林克,这样她就能够实现她的愿望。悲剧就会变成喜剧。”
“但愿不要。”我重复。我想这也会是我母亲的愿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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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4 07:20:38 |只看该作者
写失败了。搁在这里,希望失败品也能越存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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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4 07:22:26 |只看该作者
你拥有幸福感

文/柏仙妮


“你看起来比以前还年轻些。”小葵说。
“是吗,”朱诺穿着一身运动衫,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说道,“可能跟服装有关系。”朱诺刚离异不久,交了新男友,从面上看,她的心情很不错。
“更应该跟你的心情有关系。”小葵又说。“你现在比待嫁女看上去还更年轻些。”
“这话夸张了。人是活不回去的。”
我笑,“也不见的。你同我出去,就不见得比我更老。”
“也不会更年轻。”
“当然,比起我们已婚的,你这个未婚的身材会更好些。”小葵插嘴。
我们有认识十年的时间作为背景,对彼此都很了解。
“我真羡慕你们。”小葵说,“你们现在都比我自由。”
小葵已婚,育有两子,经济收入稳定,生活也是妥妥当当的。
“得了。别酸了,谁不知道你夫贤子孝,阖家幸福美满。”我说,“再酸下去我要抽你了。”
“你们都不知道……”小葵见我们都瞪着她,她只好说,“当然,比起来,我也算过得不错了。”
“老公能赚钱,儿子上好的幼儿园,自己有工作收入,只要能保得住自己的婚姻,一辈子都这样过就可以了。”朱诺说。
“纪杉自己开销就很大,吃得穿得都要好,说起来我们也没什么积蓄。”小葵说。纪杉是小葵的老公,也是我们的老同学了。
“赚钱不会花钱,那也没什么意思。”我说。
“那是因为他不是你的丈夫。”
“把这句话里的“不”去掉后还给你。”
“你们有自由。我天天在家当煮饭婆。”
我与朱诺对视了一眼。
朱诺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那是有子万事足。”
“你现在这样也很好,房子有了,男友有了,想去玩只要迈腿就可以了。”小葵冲着朱诺说,然后想起我其实也处在同样的状况中,又冲着我说道,“你也一样。都——知足吧。”
“男友?我靠自己养活。”朱诺说。“与人共处,总容易患得患失,豁出去后,也不是一无所获,我现在懂得靠自己。”
然而小葵却说,“你离婚那阵子我真怕你挺不住,没想到你挺过来了。”
朱诺离婚了与朱诺留美一趟回来了,在我眼中差不多是一回事。我却听出来了,小葵羡慕的语气里还带着点其他的什么,仿佛朱诺能全身而退大出她的意外,她反而为此而恨恨地。
许多事对我们的影响都不尽相同。
朱诺张口想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离婚这件事吧,一开始就凭着一股气,没什么挺不住的,谁都挺得住。”
“挺住了开头,后面的事就简单了吧。”小葵说。
这回朱诺没说什么,她的身子从红木沙发中心溜到了边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在我们惊诧的目光中,斯条慢理地抽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跟我新男友学的。”
“乖乖,你新男友让你学抽烟?”
“嗨,我只说跟我新男友学的,没说是他让我抽烟,你们的逻辑还是没学好。”
“我还没嫁人呢。”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风兜头吹过来,我侧着头用手脑勺顶着,“吸二手烟,你想让我憔悴如你们这些老女人啊。”
“找个合适的嫁了吧。” 她们的调子从来没有变过,吹口哨会不会更花力气些?
“说的容易。”
“你只是太挑呗。”
“你们不也挑?”
听她们说这些话时的口吻,有时不禁让我怀疑,她们出生前便已结婚。不这样便不正常。社会将正常视为正确,我是个遵从社会规则的人。
我在果盘里随手挑了一粒桔子削着。
电话铃响了,小葵光着脚跑过去接,“喂,什么?”压低声音,“又不回来吃饭?你总是贵人事忙。都在。要不要让她们接电话?还用你说?那就挂了。”转过脸,冲我们笑道,“纪杉今晚有事,不回来吃饭了,让我好好招待你们。”
“别煮了,我们出去吃。”朱诺说。
“我那俩孩子……”
“一起带出去吃吧。”我说。
“他们要做作业。”
“也带去。”
“也好,我难得自由一天。你看,日日都有不称心的事。”
“没有脱离轨道,安全性总是有保障的。”
“暂时,只是暂时。”
“那就别让它脱离轨道。”
“有时轨道本身就坏了。”
我插嘴,“今天点些清淡的。我无缘无故胖了三斤。”
“三斤就这么大惊小怪,我胖了十斤。”
离婚后,朱诺的确胖了十斤,她以前瘦干干的,现在整个人都丰满了,难怪看上去比当时有精神。
“我真羡慕你。”小葵又说。
“你现在几斤?”
“我好久没称过了。”小葵说。
“掩耳盗铃。”我说。
“总体来说,我们都过得不错。”小葵说,她站起来,边换衣服边问,“今晚我们吃什么?”
“这话正确。要换成以前,我们活着可没这么滋润。”朱诺说的是我们当学生时的窘状,刚出来打工时的奔波。那时三个人合租一间,凑在一起经常吃快熟面。
“水煮鱼吧,辣辣的好吃。”
“吃多了你不怕长痘痘啊。”
“吃火锅吧,那才够劲。”
“前面路口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是一边烧烤一边火锅,各种口味都占全了。你家小孩肯定喜欢。”
“可他们的作业怎么办?”
“搁旁边做呗,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帮几手。”
“你这姨姨当得真称职。”
“我当什么都称职。”
“那赶紧当母亲。”
按照惯例,她们俩换衣梳妆的时间能让我小睡一会儿的,我真的就在沙发上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台风天气,风从各方向刮来,满世界都在作响。我上天台收衣服,一件接一件,怎么也收不完,我急了,把它们全推向一个方向,它们却朝着相反方向荡过去,我用力过猛,所以当朱诺俯身拍醒我时,我正使劲拽自己的衣袖。
“做什么梦了?这么拽着自己。”
“除了自己,还有啥好拽的?”
“也不能这么个拽法啊,自己也吃不消的。”
“难道这一次有啥不一样吗?”
小葵盛装而出,“这次是不一样,今晚我们去吃牛排。”
我们拥到了门口,眼前,大群建筑物后的远山澄明,我以为这是我的错觉,抬头仔细观望,好几片透亮的云朵一路铺了过来,没铺到的地方墨墨青青,整个城市灰寂寂的,天空却很明亮,现在这样就很好,我想静立不动,我手里的晾衣绳却猛烈地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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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4 07:25:47 |只看该作者
             典范
          文/柏仙妮

我想,舞台上只有一道栅栏当布景,是寒酸了点。可我还是希望这是出正剧。
“小娘子,你如果依了我的话,我便娶你回家当正妻,这粒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就当作聘礼。“他说。他紧挨着木栅栏,一只手从栅栏的空隙里伸进来,掌心托着一粒在日光下黯淡无光的珠子,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王宝钏知道那里常年藏着一把软剑,是用来随时杀向对手的。他的口吻看似轻佻,但底色相当生硬。
宝钏向前走两步,像是被他的话打动了,她仔细打量着珠子,然后嘴一抿,好笑地说道,“什么价值千金的夜明珠,不过是一颗早就变黄的普通珠子。“
“什么?小娘子,你看清楚啊,这可真是一粒夜里会闪闪发光的夜明珠。“他唯恐事儿毁在这粒夜明珠上,煞有介事地摆动着手臂,让夜明珠在日光中至少展现出它的质地。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使不能改变皮肤黝黑的本质,却也足够洗净粗糙而变得光嫩起来,同时,手的骨节分明,看来还是那么孔武有力。他闻鸡起舞的习惯至今还保留着吧。
宝钏又往前挪了两步,凑到珠子前再打量几眼,勉为其难地同意,“还算是粒不错的珠子。“王宝钏是当今宰相王允的女儿,自幼便阅珠无数,难得一回看走了眼。她摸了摸插在头上的木簪,那还是她自己用木柴的碎片加工而成,在头上戴了几年,生涩的木片也磨得光滑。
“那小娘子算是同意了?”
王宝钏不置可否,在她沉吟期间,她注意到他按在腰间的那只手握紧了,筋脉突起。她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又一言不发往回走几步,站定了身子,又转过身子来。他正困惑不安地盯着她。
“官人请回吧,我王宝钏乃是有夫之妇。怎么可能再嫁于你?”
他大喜过望,却强压在脸皮之后,只用低沉地声音说道,“此话当真?小娘子不再考虑了吗?”
“自然是真的。不再考虑了,官人请回了,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王宝钏再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进柴门,“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她没有再移动脚步,站在门后等着,她站的很直,人与门之间隔着一道微小却完整的间隙。她眼前的景色真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木桌,藤椅,寒床,其他的都没法再入视线里。她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八年。
“宝钏,是我,我是薛平贵。”门外突然响起了他的喊声。
我躲在一旁看着直笑,这出试妻的戏终于结束了吗?王宝钏一板一眼演得十分到位。谁会察觉到薛平贵来到栅栏前的那一瞬间,王宝钏就已认出了他,王宝钏上前,想开口相认,不料薛平贵首先考虑的是确认老婆的忠贞。好啊,这个在西凉国已娶了小老婆的男人,却明目张胆的来确认独守寒窑十八年的大老婆的忠贞。这出戏王宝钏不陪着演都对不起他。
门后,王宝钏闻言,慢慢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就像在抚摸自己枯瘦的回忆。隔了十八年,那些早年的经历被提练成几个片断。她现在全身只套着一件麻袋作的衣裳,布鞋是自己纳的,总算还合脚。这身打扮足以‘媲美’十八年前出现在她宰相府前的薛平贵。那时薛平贵只是个向她讨饭吃的乞丐,长得倒好看,跟舞台上唱戏的武生一样,剑眉星目,虎背熊腰。王宝钏心想,红拂不过是一介歌妓,都有识人之明,她堂堂宰相之女,岂是那种没眼光的。她赠予他饭菜之时,又赠予他一些银两,让他好添置一些行头,等三日后她公开抛绣球之日,前来接她的绣球。
他一句不辞,接过银两,揣到怀里后,却问道,“我一个讨饭的,怎么敢高攀小姐?”
“银两你都接了,人你还怕接不起?”
薛平贵这才抬眼,与王宝钏来了回对视。少年情怀,只需这一眼,便以为三生的情事都已定下;从此,便要过上“执子之手,不离不弃”这样让人可歌可咏的传奇生活。
三日之后,薛平贵果然来了,她也真把绣球抛向了他。父亲王允的阻拦,反而给她更添了一道美名。宰相王允出尔反尔,在薛平贵接到绣球后,幡然悔婚,王宝钏与父亲对嘴,誓要信守诺言嫁给没有片瓦的薛平贵,父女反目,击三掌脱离父女关系,那真是让观者喝彩助兴,闻者抚掌称快的一个大场面。
王宝钏换下锦绣衣裳,换上粗衣布鞋,紧跟在薛平贵身边,壮士断腕的决心也不过如此,是以,王宝钏的心里也是壮志满怀,她此番举动,自觉不输于任何须眉,也堪称巾帼英雄。必须说明一下,接下绣球后,薛平贵从头到尾没有吭一声,他们父女从对嘴到决裂,薛平贵都只在一旁静静观看着,这时才拉过王宝钏的手,两人一起向他城外的那间破窑走去。
门外叫喊声突然消失了,宝钏凝神倾听,有人身手敏捷地越过栅栏,几个起伏,就到了柴门外,瞬间,柴门被敲的哐哐响,隔着空气,宝钏也能感觉到那震动声。她慢慢收敛了眼中的表情,换了一付神色,转身,打开门,猛地扑到薛平贵面前,说道,“平贵,平贵。”不知怎么地,眼角真的滑下一大串泪。
“是我,是我薛平贵!”随着话声,一大串眼泪滴落在王宝钏的脸上。王宝钏心想,十八年不见,他也变得会应付人了,那些年没少吃苦头吧。
夫妻两人相拥而泣,眼泪多的都把对方的胸襟打湿了一大片。噢,王宝钏比薛平贵矮一个头,薛平贵的眼泪是将王宝钏的头发都弄湿了。哭完了,两人牵手进屋,坐在那张破床上,互诉衷肠。那张破床还见证了十八前他们的新婚之夜,现在平贵深有感情地摸着那张破床,特别是那破缺的一角,说道,“这张床还在,还很结实的很,与你,我的妻子一样,十八年不变心。”
“是吗?”宝钏动了动屁股,床马上发出吱吱地声音。
“我回头修修,还能再用十八年。相信我。“
薛平贵说干就干,这里可是他的老家,在王宝钏在里面住了十八年之前的十八年,薛平贵一直就在这里住着。他轻车熟路地就找出藏在墙角的一把老锤,又用柴刀削了些木钉子,然后呯呯砰砰地修整起破床来。他果然是修破烂的个中好手,不一会儿,就把那张破床修得又结实起来。夫妻两人一起坐上去,也不会再发出吱吱的声音了。
老窝是亲切的,薛平贵坐不住,站起来东摸摸西碰碰,其实老窝里东西很少,他实在没什么东西怀旧时,只好一再摸着窗棂,窗棂也很旧了,他一碰,木屑直往下掉。他又在那里修窗棂。简直没事找事干。
王宝钏等着有点不耐烦。这男人怎么越来越婆婆妈妈了,十八年前,他比现在爽快多了。
成亲那日,他们两人手牵着手走到了寒窑前,当时寒窑连扇破门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栅栏了。薛平贵一路上惜言如金,到了寒窑前,也只是停下脚步,侧着脸看着她。王宝钏好奇地盯着寒窑,不明所以地回看着他。
“娘子,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了。“薛平贵指着寒窑说。
“噢。“宝钏松开薛平贵的手,独自走进寒窑。极目所见,寒窑里除了这张破床外,什么都没有。其实有些锅碗什么的藏在阴影中,她一时没瞧见。她说,”怎么没有门?“没有门,他们怎么行洞房之礼?
但见薛平贵健步如飞,往大街跑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半晌,只见他扛着一块大板满头大汗地又跑了回来,也像这样,跑到墙角边,找出那把大锤,削了几根木钉,很快就把门给装好了。
“娘子,门装好了。“薛平贵嘿嘿笑着,走进寒窑,顺手把门带上。在骤然的黑暗中,王宝钏听到自己的心跳,又乱又急,等他们俩相挨着在床上时,她这才明白,那又乱又急的心跳其实是两个人的。薛平贵的心比她还跳得快,快到没过她的心跳。
新婚之夜完成了两个人的壮举。让她从一个宰相家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平民薛平贵的妻子。
十八年后,薛平贵仍然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腰,她仍然可以感觉出十八年前的战栗。她抬起头望着薛平贵,耐心地等着他开口。薛平贵坐在她身边,沉默了挺久,他把屁股收紧了,身体的重心都垂直地落到床板上时,才开口。
“娘子,我有一件事要向娘子坦白。“
“嗯?“
“娘子,一定不要生气。“
“我答应。“
“娘子,我当了西凉国的国王了。“
“恭喜夫君,这是件大好事。作妻子的有什么好生气的?“
薛平贵的表情带点羞愧,当然王宝钏还从他掩饰很好的眼底发现了一点得意。
“娘子,我,“薛平贵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已娶了西凉国的公主。“
王宝钏镇定地沉默着,从她的脸上观察不出她的心思,夫妻俩的视线没有交叉,都是望着前方,前方是一堵快要坍塌的墙。过了一顿茶的功夫,王宝钏才有了动静,她侧过脸望着薛平贵,淡淡地说道,“我听说了。平贵,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我与你的新妻子?“
薛平贵紧握她的手,慢慢地解释道,“娘子,我出征西凉国时,受了重伤,被西凉国公主代战所救,如果没有西凉国公主,薛平贵早已不在人世了。西凉国公主执意要嫁给为夫,平贵不得已,才娶了她。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否则岂不是猪狗不如?“薛平贵说到这里,眼里的愧疚之情早已褪尽,目光渐转凌利,还带上几分正气。
王宝钏心不在焉地说道,“夫君说的是。做人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呢?那你现在来找我,代战公主知道吗?“
“原先不知道,现在应该知道了。我给她留书一封,然后偷溜出西凉国来找妻子你的。“
王宝钏有些意外,她看向薛平贵的眼神五味杂陈,沉吟了半晌,才问道,“平贵,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置两个妻子?“
“你跟我回西凉国。我跟公主解释清楚,你们两个以后就不分大小,都是我西凉王的皇后。“
“你不怕公主不允吗?“
“不会。她既然嫁给了我,就该守她的妇道。要有不忌之德。“
“她可是位公主。“
“公主又如何?她也只是我薛平贵的一个妻子。“
他薛平贵可是个男子汉!
王宝钏说道,“平贵,我是大唐人,去西凉国干什么呢?我生于大唐,长于大唐,也应该死于大唐才是。你不一样,西凉国公主对你有恩,你现在又做了西凉国国王,你对西凉国百姓有责任。你赶紧动身回西凉国吧,我王宝钏不好再拖累于你。”
薛平贵粗眉一竖,凛然道,“你说的不对。“他急起来,也不顾礼仪了,你的我的就来了,”我薛平贵难道是这样负心的人?天下人都知道你王宝钏为了嫁给我薛平贵,抛弃荣华富贵,跟我到寒窑吃苦受罪,在我出征打战时,苦守寒窑十八年,如果我薛平贵富贵之后,抛弃了你,岂不是让天下人骂我薄情寡义,成了受天下人唾骂的小人了吗?“
挺难为他的。薛平贵识字不多,平时说几句话都是言简意赅,这段话却是一口气从他口里冲出来的,不知在心里琢磨了多少回,打了多少次腹稿,才能这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薛平贵回大唐的一路上,已经把她十八年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王宝钏低着头,心里暗叹着,这回真留下眼泪。
“娘子。娘子。你跟我回西凉吧。“
十八前她为了他离了自己的家,现在,他要求她再次为了他,离开自己的国家。
“我的亲人都在这里。“
“你父亲早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你在这里没有亲人了。你只有我。“
“父亲是嘴硬心软,这几年来,母亲暗自接济了我不少银两。“
“回头我派人送一车金银珠宝给你的父母,也算报答了他们对你的生养之恩。“
“嗯。顺便也让我父亲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让他后悔当年对你的羞辱。“
薛平贵愣了一愣,反驳道,“娘子胡说什么?我是气不过当年岳丈大人那么对待娘子。想为娘子出一口恶气。等娘子跟我回西凉国之后,我马上封娘子为皇后,统领六宫。“
“后宫不是只有我跟公主两个人吗?“
“后宫总需要扩充的。“
“说的对极了。哪一位皇帝没个三宫六院什么的。只有两位妻子还真委屈夫君你了。“
“娘子贤惠之极,堪为天下妇女之典范,正可统领六宫,为天下妇女作出表率。“
王宝钏心想,薛平贵当皇帝后怎么反倒有点糊涂了,她王宝钏怎么可能做天下妇女的表率。她在作闺女时就没有遵守礼法,“在家从父”“非礼勿视,勿言,勿行”这些礼法一个都没守住,私相授受与薛平贵,私定了终身。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天下妇人的表率?这不怂恿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个个私奔去嘛。天下肯定要乱了套的。
她谦逊地说,“我怎么敢当。”
“娘子为我薛平贵苦守十八年寒窑,忠贞有加,有什么不敢当的。在西凉国,我要大发公告,褒奖娘子,让天下臣民争相效仿,有口皆碑。“
薛平贵是铁了心了,定要为她立个贞洁碑,让后人景仰。可她人还没有死啦,那么急着立碑仿做什么?
王宝钏人被薛平贵抱在怀里,身不由已,拒绝的话实在难以启齿。这到底是唯一抱过她的男人,她为他动情过,还为他生过一个孩子。隔了十八年相见,他身边吸引她的地方也一直没有改变过。如今,她靠在他身边,并不后悔十八年前的选择,那是她第一回为自己作选择,为了争取这个选择权,她连家都背弃了。
如果不是他辜负了她,这个故事将会有一个很美满的结局,肯定也会为世世代代的人所传吟。比起十八年前浪漫满怀的她,相形之下,如今的她只剩下无所谓的坚持。是争一口气也好,是不甘心屈从命运也好,她苦苦支撑到现在,他也许她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命运即将要补偿她十八年来所受的苦。似乎,她已到夫复何求的境地了。
她骨子里老跟她作对的那根逆骨又开始发作,王宝钏缓缓坐直了身子,在薛平贵不解的目光中,伸手去掰他搂紧她腰际的手。她连名带姓地说道,“薛平贵——”
一声更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头,柴门被突然推开了,有人大踏步走了进来,在淡淡的光线中,乍一看,简直像另一个薛平贵,一个更为年轻的薛平贵站到了他们面前。
薛平贵反应极快,”唰”地一下站起来,抽出腰间宝剑,指向来人,喝道,“你是谁?怎么乱闯良家妇女的房间?”他转头,狐疑地看向王宝钏,说道,“你屋里怎么藏着个年轻男人?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剑气森森,直逼王宝钏的身体。
当年新婚没几个月, 王宝钏刚怀上薛宝山,大唐和西凉国的战役就打响了,薛平贵一门心思想要参军作战,为自己建立功业,王宝钏也没阻挡,薛平贵如果能证明他自己的价值,就等于证明了王宝钏的价值。薛平贵手上却连把合适的兵器都没有,王宝钏当掉了挂在胸前的保命锁——这是她作为王宰相女儿最后一个象征,为薛平贵购买了这把青锋软剑。此刻,被这把软剑指着,要不是王宝钏知道薛平贵已动了杀心,怕他误伤了自己的儿子,她还真懒的回答这个问题。
她冲着那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说,“宝山,不得对你爹无礼。他就是你日夜思念的亲爹薛平贵。“她走向一步,站到薛宝山身边,又向薛平贵说,”平贵,这个就是你的儿子。我独自养了十八年。“
等把一切都澄清后,王宝钏留那对父子在里面上演认亲戏,自己慢慢踱出屋外,坐在栅栏外的大树的虬干里出神。许多年来,她每天晚上都坐在这里,看着儿子薛宝山自己跟自己玩大将军的游戏,想象着丈夫薛平贵在远方如何为了保家为国而奋勇杀敌。他可曾吃得好?睡得暖?受过伤?保得住性命吗?也曾想象过,他高奏凯歌而回,身着战袍,威风凛凛,从白马上一跃而下,抱起等在寒窑前的她骑到马上,他们一路奔向天涯,只有那里,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这才是英雄美人的故事。
如今她的梦想实现了,薛平贵以西凉国皇帝之尊,不忘旧情,不远千里来接她了。虽然故事与她想象的还有点差距,不过,做人不能要求太多,她已不再是出身贵族的青春少女了,是一个历经苦难、一个一直等待机遇的男孩的人老珠黄的妈。
她怎么可以为了一时闲气就毁了这个完美故事的结局呢。王宝钏在屋里传出的哭泣声中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无聊!
王宝钏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子,在惯性使然,一路走着一路捡起掉落地上的果子,她越走越远,一直捡完通到树林空地那条小径上的果子。满满兜了一衣襟,重得简直就拿不动。秋天是这样,到了冬天就不同了。一整条路简直捡不了一两粒野果,野菜也都是硬梆梆的,煮得再烂吃起来也塞牙。薛宝山从小吃惯了倒没什么,王宝钏是锦衣玉食养大了,吃这些牙龈都吃出血来。非得咬着牙才能咽下去。她看着儿子吃得呼呼有声,不知该庆幸呢还是该可怜他。
抬起头来,王宝钏看着满天的彩霞烧得通红,照着那片空地像涂了一层釉,只有那些树叶茂密的地方还依旧显得阴暗。王宝钏用衣袖擦了擦野果,吃上了。
薛平贵回大唐时将她的经历给打听一清二楚,而她不用打听,就听过薛平贵的故事了。薛平贵传奇在大唐简直是家喻户晓。娶上她宰相女本来就是一个传奇,接着,薛平贵为大唐出征西凉,屡历战功,也算是一份奇迹,更为奇迹还在后头,薛平贵在西凉国受伤,被西凉国公主所救,当上了西凉国附马,最终又坐上西凉国国王的宝座。这一环接着一环,奇上加奇,到头来,她王宝钏只成为薛平贵故事里一个垫底的角色;继而,她将被置于薛平贵永久的光茫之下。薛平贵求好心切,想把一切办得四角俱全,她的剩余价值才体现出来。
王宝钏吃完了一粒野果,树林里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薛平贵父子俩来找他了。薛宝山一见到她,就叫着娘,从娘兜着的野果里拿出一粒,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递给薛平贵,亲热地叫道,“爹,吃野果。这野果水分充足,正可解渴充饥。”
薛平贵接过野果,很是尴尬地捏在手心里,对儿子盛情难却,但几年来过惯了富贵生活,已使他对小时候吃惯的东西再也吞咽不下去了。王宝钏递给儿子一粒,自己又再拿起一粒,母子俩高高兴兴地吃起来。薛平贵只好强笑地咬了一口野果,那酸涩之味简直让他反胃,他无法当着那对殷勤母子吐出来,只好一口一口强咽下去。
当晚,他们夫妻俩留在那寒窑里重温新婚之夜,儿子则被薛平贵的随从带到好的旅馆里住宿。
儿子该有多高兴啊。他盼了十八年的父亲终于作为英雄归来。从此,一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王宝钏躺在薛平贵怀里时,不无感慨地想到,这么多年,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一直躺着另一个女人。她代替她王宝钏照顾着他,给他一个女人最真实的胴体。而他,把本应该留给她的位置给了另一个女人,享受了没有她参予的温存。
今夜的情况与新婚之夜如出一辙,两人在对方陌生了的身体上摸索行进,疼痛多于快乐。等满头大汗地完成了这个仪式后,双方都呼出一口气。相拥着躺平了,分享着彼此的温度。
“宝钏。”
她在黑暗中没有回答,睁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墙壁,他也没有再唤,同样沉默地看向虚空的黑暗。又了许久,她也唤道,“平贵。”
他也没有回答,黑暗中,两人的身体都一动不动,慢慢地,他们肩膀边的空位上点点滴滴湿了一大片。
又过了良久,他又开口,“宝钏。”
她动了动,向他怀里缩了缩。他伸手搂紧了她。再叫一声,“宝钏。”沉寂中,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突然觉得他离自己很遥远,比他身在西凉国当国王时还遥远的多。
薛平贵等了很久,终不见王宝钏再叫他的名字,他伸出双手,把抽搐中她的身体搂的更紧了。
“对不住!宝钏。”他终于说了出来。
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宝钏,我以后会补偿你的。”
“你知道我不会跟你回西凉的。我不会背国离家,你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对不住,宝钏。”他说,带着几分凄凉。
“你也知道,公主不会接纳我的,西凉国不会接纳我的,你会一无所有的。”
“对不住,对不住!”
“这么多年的努力,即将成为泡影,你甘心吗?只为了我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
“带儿子回西凉,好好待他。”
男人的身体也开始抽搐,王宝钏反手主动抱紧了他,重逢后,这还是第一次,宝钏主动伸手。这是她王宝钏的男人,哪怕他只是为了演戏,才走这么一遭,终究他还是肯为她演一场戏的。她主动拥抱了他,主动占有了他。他们之间的情爱恩怨就在这里算清了吧。不会再有来世了!
天快要破晓时,她薛夫人,在薛平贵面前平静地死去。死后,她被封为西凉国的皇后风光大葬,从大唐回西凉,路途遥远,薛平贵尊重她临死前的意愿,把她的真身葬在寒窑边,在西凉国为她立了个衣冠冢,薛平贵不仅让公主称他的原配为姐姐,他也真做到了让西凉国举国上下为她的贞烈歌功颂德的地步。
至此,薛平贵与王宝钏的故事真成了传奇,成了所有传奇中最完美的传奇。
戏演完了,灯光黯淡了,帷幕却卡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后来有人谱写了他们的故事,让后世渊远流传。这个写故事的人,就是我。三十六岁以后,我换了个地方过活,与薛平贵和王宝钏所住过的寒窑至少距离一万里。我觉得还离得不够远,只是我实在走不到更远的地方。
从我三十六岁起,我一直独自行走在路上,我想找到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直到饿死在太湖畔,我都没有找到一个安静的,让我满意的地方安身立命。到哪里都有人提到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我实在躲不过,在一个睡不着的夜里,我通宵达旦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当然,结局就停在王宝钏风光大葬时,故事便戛然而止。我写这个故事就是为了赚点钱,好让自己可以存活下去,所以必须按读者的愿望来编写。如果让读者知道了王宝钏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最终逃离那个寒窑,我的书还有人买吗?我靠什么糊口呢?
我最后倒在太湖边,临死前用手指在身旁的水面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相信没有人会注意到。在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后,我怕自己记不住自己的名字,所以特地写了下来。
我是谁?
王宝钏!

(完)
作品在离开作者之前,预先抵达自足的境界;之后,审美标准随之而来,对作品进行了再创造。此时,作品已不归属于作者,作者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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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2 13:46:4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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