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梦

嘿嘿布林

       他是在朋友家认识她的。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她跑来，咋咋呼呼，言行爽快利落，短发使她看起来也像个男孩子，而且最重要的，她谈吐中毫不掩饰她从事着坐台的职业，嗔怪最近风声较紧她所在的发廊只能关门歇业。他不仅多瞧了她几眼。晚饭后朋友带大家去K歌，她也跟了去。一路上她不说话，但到了歌厅才显出主人身份，领着他走离了人群，在闪烁的灯光中穿梭于悬空的长廊，他仿佛在梦中奔跑，耳边尽是银铃般的笑。歌毕回到朋友家，她仍旧跟着在沙发上枯坐，朋友只能提出打牌，加上她正好四人凑成了一桌，也就避免了三男一女的尴尬。玩到天亮，朋友们睏到不行上楼睡觉，他去漱洗回来，她低声说，那我也回去了。他挽留她：就睡这里吧。于是她留了下来。中午未到，她被她的姊妹叫走，朦胧中他听见她又回来，塞给他一个纸条。她走后他睁开迷糊的眼，看到一串电话号码。

       第二天他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自己的城市，但两个月之后他重新来到这座城市，夜幕降临，突然非常想她，于是给她电话。等了出乎意料的久，差不多他都以为她不会来了，这时她突然出现——但那是怎样的出现啊：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扫第一次见到她不修边幅的模样，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高贵的连衣裙，拎着一只小黑包，还穿着一双黑得发亮的高跟鞋；更重要的，她化着浓淡适宜的妆；很明显，她美得让他心碎，他感到自己立即爱上了她。在随即而来的一场他不得不出席的晚餐上，她喧宾夺主难以自持，不断地邀他干杯，当他坦言自己不胜酒力之后，她满杯满杯地一饮而尽，而手已在桌下轻轻地抚摸他。宴请的主人看出他们的情谊，给了他附近一所空房的钥匙，在最后的激动中，她不能自禁地呼唤他：我爱你，爱你，你是我的宝贝。但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起，他在这座城市最重要的朋友给他电话，要他去谈事。当他单身赶到朋友家，才发现他的几位朋友包括第一次在他家认识这女孩子的朋友都正襟危坐在等他。他们要求他立即撤出这即将深陷的感情。他们夸张地声称惹上这种女孩必将麻烦不断；而他们说他们的话毫不夸张。你知道她们的社会关系有多复杂吗？他们这样提醒他。她们甚至经常跟黑帮来往。难道你想为了这个女孩子而跟你的女朋友分手？！

       他逐渐清醒。而同时还在晚餐主人房里的她不断地给他短信，他含糊其辞地回复，随后她开始打他电话，他没接。朋友们为了留住他，开始喝酒聊天，甚至开始越俎代庖给她电话劝她回家。他们这样做让他觉得很过分，但他没有阻止他们，因为他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而且他感到朋友们的理论和做法是正确的，是为了他好。在她接二连三的电话没有接听之后，她只能继续给他发短信。他每条都看，但仍旧没有、主要是不敢回复。其中有一条她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是小姐！我是妈妈桑！这条之后，逐渐地，她给他的短信和电话从密集到稀少，他始终没有理会的过程中，也随之感到这频率就像她的心，随着天色渐明而逐渐冷却。

       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当他数月之后再次来到这座城市，情欲的火焰又渐渐燃起，他紧张而痛苦地重新拨打那个致命的号码，声音提示：此号码为空号。

       这是第一个。下面说第二个。

       男主角还是他。有一次深夜他去发廊，一眼看中一位女孩子，但她拒绝为他服务，态度非常坚决，而且神色又很慌乱，令他非常奇怪。奇怪之余，越发想要探个究竟，他对老板娘说他就想要她，老板娘把她拉到里间游说多时，回来仍旧无奈地向他摇头，最终只能换了一个勉强中意的女孩子给他服务。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没多久，他再次来到这个发廊，一眼就看见了她，她还没离开这里，他感到庆幸，但同样！不容分说地她只看了他一眼立即转身就走。他非常奇怪，问老板娘这是怎么了？老板娘追到黑暗的路边，软硬兼施地劝了一刻钟，她始终就一句话：我就不跟他做。为什么呢？不为什么。

       他悻然离去。工作是繁忙的。人生是辛苦的。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也没有什么值得记怀。不觉数月过去，他越发感到生命之无意义，不知芸芸众生竞相奔走究竟为何，他重新渴念短暂但充满激情的怀抱。他再次来到这座立交桥下的发廊，刚刚进门，第一次为他服务的女孩子就惊愕地看着他，老板娘也从椅子上缓慢地站起来，随即其他几位女孩子也都围上来，就是他就是他，女孩子们梦呓般诅咒的声音喃喃升起，一股敌对的力量在驱赶着他。迅速地，老板娘一把把他拉到门外，而室内同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先生你快走吧！老板娘话音未落几位女孩子追到门外，老板娘继续推搡他：先生你赶紧走吧！阿信已经为你自杀了！与此同时女孩子们尖叫着朝他砸来一个信封一边伸出尖利的指甲要来揪打他，他无比诧异和恐惧，然而由不得迟疑，在老板娘用力的推搡中，他抱着那个信封在黑暗的街道狂奔。

       一直跑到安全的街角拦了出租车回到住处，他才从信封中抽出一页皱巴巴的纸片，这张沾满污迹的纸片仅外观就负荷着想象力永远不可能企及的曲折，他既想以最快的速度迅疾了解一切真相，但又感到围绕真相周围的一切附属信息都不容忽略，在瞬间同时涌现的两难之中他仿佛捏着一片烙铁，生平第一次捏着一页纸片而颤抖，而纸上分明只有两行歪歪斜斜、笔迹疯狂的字!一瞬间他既痛恨它的稀少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感激它的简洁，但无论他的心情多么复杂，他的眼睛还是毫不留情地迅速读完了它们：我不能忍受再见到那个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做这么肮脏的事！他的眼睛让我太痛苦了！

       他惊得无以复加。呆呆地坐了一夜双目却始终炯炯地盯着墙角黑黑的垂直线，而那条线除了线之外一无所有。当阳光从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照进来，他看见镜子中他的胡子一夜之间密密地生满他的嘴唇四周。他说：很好，我老了，从今往后不会再爱上妓女了。也不会让妓女爱上我了。这是很好的一件事。

       这是很好的一件事。他说。说话间五年过去了。这就发生了第三个梦。这个梦平淡无奇，放在结尾几乎落了俗套，可是梦就是按这个时间顺序做的，事实无需改变。简单地说，他又爱上了一位发廊的女孩子。他爱她丰满的身体，爱她邓丽君般甜蜜的笑，爱她睡意朦胧的声音，爱她技术高超的温柔。他在第二次找她之后开始跟她短信联系。经常在不经意间，他突然收到她的短信：宝贝你在做什么啊？他心想也许此刻她刚接完一个客人，正闲得无聊以给他短信打发时间。而当他发去短信之后她迟迟不回，直到半小时或一小时之后才回，他又想到：刚才正在接客。如此往复，他不禁痛苦起来。然后有一天在短信里得知她一周后生日。当他走向八佰伴花三百元为她买了一盒巧克力，又准备花一千元为她买一条银项链时，他突然知道自己又疯了，并且这样知道的时候仍旧收不住，似乎越收不住越有快感。当他赶去为她庆生，她看见巧克力和项链时她哭了，当着她的众姐妹的面哭了。她抹着眼泪笑着给他说对不起：请他在旅馆等她，因为她今天晚上还要值班。

       他在旅馆度过了痛苦的五个小时。他感到自己在下滑，又命令自己不许下滑。否则，这样的痛苦是自己能够忍受的吗？在混乱和焦躁中她回来了，鸟儿一般扑到他的怀里，怀着无法表示的感激和爱紧紧地抱着他，但同时携带着寒冷和克制不住的倦意。他要吻她，她却拒绝，理由是脏。她也不再像当初他付钱那样地为他服务，而是困倦、僵硬地躺在床上，甚至隐隐地恐惧他的碰触。

       仅仅只是次日上午他坐在离开的列车上，他就收到了她的短信：我下周就离开发廊了。他问她：那你去做什么？——尽管这么问时他感到非常不礼貌，似乎在指明她只能做那行的命似的；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怎样问更好。过了很久，她回道：反正就是不做这一行了。就在这一瞬间，前面两个梦同时闪进他的脑海，巨大的恐惧令他彻底清醒，他暗暗给自己订了个计划：一回自己的城市，就换个手机号码。他对自己说：这一次，就让我成为空号吧。

袁有爱

很像电影啊

生铁

欢迎来我这里记梦。

不过，不加修饰的梦，写给别人看，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