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4楼 等他回到旅馆时,人家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就把他的公文包收起来了。就在他付账时,那个年轻的服务员从库房里把公文包取了出来。布洛赫从一个浅色的圆圈上看出,包上面曾经放过一个瓶底湿了的奶瓶。在门房凑找头时,布洛赫打开了公文包,他发现他们还检查过包里的东西:牙刷柄从笔套里探出头来,小收音机倒在上边。布洛赫向服务员转过身去,但他已经消失到库房里去了。由于门房办公桌后面的空间相当小,布洛赫可以用一只手就把门房扯到自己跟前,吸了一口气后,他抽出另一只手假装朝门房的脸打过去。门房缩成一团,尽管布洛赫根本就没有打中他。库房里的服务员没有什么动静。这时布洛赫已经拿着包走出去了。 他正好在午休前到了公司的人事部,拿回了自己的证件。布洛赫的那些证件没有准备好,他们还需要打几通电话,这让他觉得很吃惊。他请他们允许他打个电话,然后给先妻打了一个电话,孩子拿起话筒后立刻开始说了早已会背的那句话:妈妈不在家。布洛赫立刻打电话挂断了。这时,证件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布洛赫把工资税卡装进公文包里。当他向那个女人询问还欠着的工资时,她已经走开了。布洛赫将刚才打电话的费用数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 银行也已经关门了。于是,中午他就在一座公园里等着,一直等着他能从自己的往来帐户里——他从来都没有过储蓄账户——把钱取出来。由于他以为拿着这些钱还不能走到多远,他决定把那个几乎全新的晶体管收音机退回去。他坐着公车汽车去了自己位于二区的住处,还把闪光灯和剃须刀拿了出来。商店里的人告诉他,他们只能在他另外再卖东西的前提下才能回收已经卖出去的东西。布洛赫又坐车去了自己的房间,用一只旅行袋装了两尊奖杯、一个小坠子和两只镀金的球鞋。那两尊奖杯当然只是真奖杯的复制品,是他的球队分别在一次锦标赛和一次杯赛中赢得的。 一开始,废品店里没有人,他把那些东西都取了出来,直接就放在柜台上。接着,他觉得就这样把东西放在柜台上太想当然了,好像它们已经确定要卖了似的,于是他又很快地把它们从柜台上拿下,而且又塞进旅行袋里。当人家问他要这些东西时,他才一一放回柜台上去。他看到后面的架子上有一个八音盒,盒子上站着的是一个姿势平平常常的陶瓷舞女。跟以前一样,当他看到一个八音盒时,每次都觉得曾经看见过。他没有讨价还价,接受了人家给他的东西报出的第一个价格。 然后,他坐车去了火车南站,胳膊上搭着他从房间里取出来的一件薄外套。在去搭乘公共汽车的路上,他碰到了那个买报纸的女人。通常情况下,他总是在她的报亭那里买报纸。她拿着一件皮衣,牵着狗走在路上。尽管在买报纸时,他经常会在她递给他报纸和硬币时眼睛望着她的指尖跟她说几句话,但她现在出了报亭以后似乎没有认出他来;反正她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对他的问候做出回应。 由于每天只有很少几趟火车开往边境,布洛赫为了消磨下一趟火车出发前的这段时间,就进了一家专放短篇集锦的电影院,在那里睡着了。那儿有一次变得相当明亮,窗帘在拉上或拉开时发出的刷刷声使他觉得近得危险。为了搞清楚那窗帘到底是拉上还是打开了,他睁开了眼睛。有人拿手电筒照到他脸上。布洛赫把这位领位员的手电筒从他手中打掉了,走进了放印厅旁边屋子的厕所。 这里很安静,阳光照了进来。布洛赫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那位领位员跟在他后面进去了,他威胁说要叫警察。布洛赫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摁了一下烘手器的按扭,把双手放进热风里,直到领位员走开为止。 然后,布洛赫开始刷牙了。他从镜子里看着自己如何一只手刷牙,另一只手轻轻地攥成了拳头,奇怪地放在胸口上。他听见放映厅里传来动画人物大喊大叫的声音。 布洛赫以前从一个昔日的女友那儿得知,她现在正在靠近南边国境线的一个镇子经营着一家饭馆。火车站的邮局里有全国的电话号码簿,他想在那里找到她的电话号码,但徒劳无获;从号码簿上能看出那个镇子有几家旅馆,上面没有店主姓名。此外,布洛赫一会儿就觉得举着电话号码薄太累了,那些电话号码簿挂成一排,书脊朝下。“脸朝下”他突然想到。一个警察进来了,要他出示证件。 那个领位员提出了控诉,警察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来回打量着,他一会儿看着布洛赫的护照,一会儿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布洛赫决定道个歉。但警察已经把护照还给他了,还说了句,你可是去过不少地方啊。布洛赫没有看着警察离开,而是已经把电话号码簿放下了。有人在大声喊叫。布洛赫抬头看去时,发现他前面的电话亭里有个来自希腊的外籍工人对着话筒大声地说着话。布洛赫考虑了一下,打算不坐火车了,他要改坐汽车。他把车票换好了,买了一块香肠面包和几份报纸。他出了火车站,向汽车站走去。 大巴已经停在那里,只是还关着车门。有几个司机站在离汽车很远的地方,他们说着话。布洛赫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有太阳照着。他吃完了香肠面包,但把报纸放在身边,因为他想把报纸留在路上那几个小时再看。 汽车两侧的行李箱还相当空:几乎没有人带行李。布洛赫在外面等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后面的折叠门关上。然后他很快从前面上了车,汽车发动了。随着外边一声喊,汽车立刻又停住了。布洛赫没有扭头去看。一个农妇带着大声哭喊着孩子上来了。进到车里后,孩子安静了下来,汽车就出发了。 布洛赫发现,他的座位正好在车轮上方。他的双脚从在这儿拱起的地板上滑了下去。他坐到最后一排椅子上,如果有必要的话,他在那儿可以方便地扭头从车后看去。他坐下时,正好——尽管这什么意义也没有——在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的眼睛。布洛赫利用将公文包放在身后要侧身的机会,朝车外看去。折叠门发出咔嗒咔嗒的巨大响声。 车里的其他几排座椅都向前,布洛赫前排的两排座椅面对面。在前后排就座的旅客在开车后几乎全都不再聊天了,而他前排的旅客不一会儿就又继续聊开了。那些人的声音让布洛赫觉得很舒服。他有机会倾听,这让他得到了放松。 过了一阵子——汽车已经开上了一级公路——在他身旁坐在角落的一个女人提醒他掉了几枚硬币。她说:“这是您的钱吗?”一边还向他演示如何从椅背和椅座之间的缝隙里捏出一玫硬币——一个美分。布洛赫接下那两枚硬币,他回答说,肯定是刚才在侧身的时候掉出来的。由于那个女人没有注意到他曾经侧过身,就开始问他,布洛赫回答了。慢慢地,尽管他们这样坐着说话并不舒服,还是聊了一会儿。 说话和倾听让布洛赫忘记了把硬币装起来。它们在他的手里变暖和了,就像人家刚刚把他们从电影院售票窗口推出来一样。硬币之所以这么脏,他说,是因为不久前还在球赛开始之前抛出他们挑场地来着。“我对这个一点都不懂!”女旅客说。布洛赫很快就把报纸打开了。“正面还是反面!”她已经继续在说了,布洛赫不得不又把报纸叠起来。之前,就在他往车轮上方的座位上就座时,外套早就已经挂在身边的衣钩上了。他往下坐去时动作过猛,扯着耷拉下来的外套下摆猛烈往下,外套的拉环都扯断了。现在,布洛赫坐在那里,外套放在漆盖上。在这个女人旁边,他无力抵抗。 公路变得坑坑洼洼。由于折叠门没有严实的关上,布洛赫看见外边的光线穿过缝隙在车里闪烁着。不用往车门上的缝隙那边看,他也能在报纸上看到闪烁的光线。他一行一行地读着。然后他抬起头来,观察前面的旅客。他们的位置离他越远,他对他们的观察越舒服。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车里闪闪烁烁的光线已经没有了。车外已经黑了。 布洛赫不习惯去感知这么多的细节,他脑袋疼了,也可能是因为他带的那么多报纸的气味。幸运的是,汽车在一个县城里停了下来,旅客们在一个休息区吃到了晚饭。布洛赫在外边稍稍闲转时,听到室内吧台里的自动售烟机不停地发出哐当地响声。 他在休息区的广场上看到一个有灯光的电话亭,汽车行驶过程中的轰隆声依然在他耳朵里嗡嗡叫个不停,电话亭前面的沙砾发出的嘎吱声让他很舒服。他将那几份报纸扔进了电话亭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把自己关在电话亭里。“我成了一个好的标靶!”他以前曾经在一部电影里听到一个夜间站在窗边的人说过这话。 没有人接听电话。布洛赫又来到外边,站在电话亭的影子下。他听到休息区拉上的窗帘里面赌博机发出叮叮当当声。他走进吧台才发现,里面几乎没人了;大多数旅客已经走出去了。布洛赫站着喝了一杯啤酒,然后走进过道:有几个人已经坐在车里,有些人站在门边,跟司机聊着天,另外一些人站在离汽车稍远一点的暗处,背朝汽车——布洛赫实在讨厌看到这些情况,他用手抹过嘴巴。他并没有直接将头转开!他将头转开,看见过道里还有旅客,他们正带着孩子从卫生间出来。当他用手抹过嘴巴时,手上有股椅背上金属把手的气味。“这不是真的!”布洛赫想。司机已经上了车,把车发动起来了,这就是一个信号:其他人也该上车了。“好像人们不会这么理解似的。”布洛赫想。出发时,公路上溅起了火光,那是人们从窗口快速扔出去的烟头。 没有人再坐在他身边了。布洛赫缩在角落里,把双腿放在凳子上。他解开鞋带,靠在侧窗上,向其他窗户望去。他把双手交叉放在后脖颈上,用脚将座位上的一块面包屑踢了下去,将两只前臂顶在双耳上,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肘。他将双肘的内侧顶在太阳穴上,闻着自己衬衣袖口,在上臂上摩擦自己的下巴,把脑袋往后靠,看着汽车的顶灯。简直没法结束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只好坐起来。 他们的汽车开过时,陡坡后边的树所形成的影子绕着树转圈。挡风玻璃上的两把雨刷没有指向同一个方向。司机旁边的驾照口袋看起来是打开的。在汽车中间过道里有个看起来像手套的东西。在公路旁的牧场上,母牛在睡觉。否认这点是没有意义的。慢慢地,越来越多的旅客在招呼站下车了。他们站在司机身边去,司机就让他们从前边下车了。当汽车停下来时,布洛赫听到汽车顶蓬啪啪作响。汽车又停了下来,他听到外边黑暗里有人在大声打招呼。他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道没有栅栏的铁路岔口。 (柏仙妮于2013年10月28日17:02分手工录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