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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洗礼[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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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散文随笔●            
                            月光下的洗礼
                               文/钟华
    一百多年前,一个英国神父和两个上海来的修女,冒着绵绵细雨,乘一叶渔舟,沿赤水河逆流而上,寻找布道施教的圣所。那时候,赤水河沿岸古朴安宁的小镇多不枚数。两个年轻的修女大概是厌倦了漫长的漂泊吧,不断地指点两岸缓缓退却的小镇,央告神父就此停止找寻,赶紧过上拉钟唱经的安闲生活。英国神父神态自若,对两个修女的央告既不点头,也没摇头。倒是船头赤膊划船的渔夫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道理。这些天来,他从修女和神父那儿听到了不少经歌。他心灵已经完全被悲伤的经歌给感化了。他知道,像这些能拯救人世心灵的经歌,必定要找一个圣地般的去所。因此,他卖命地划船,心中充满了感恩和报答。他深信,越往赤水河上游去,越会找到传播经歌的圣地。
    就这样,不知多少天过去了。黎明时分,他们来到一个盆地般的小镇。此时,太阳像块黄金搁在黛青色的山头,小镇上一丘丘红色的水田冒着蓊郁的水汽,千百条糊满泥水的水牛和一群同样糊满泥水的男人,在田间欢乐地劳动着,太阳光洒在这些劳动者的脊梁上,幸福而又安祥。红色的水田边上,一簇簇雪白的李子花铺天盖地,一阵春风吹过,李子花瓣纷纷扬扬,下雪一样。神父自然是受到了感染,渔夫会意地把船撑向岸边。可能是一个向田间挑茶水的妇女看见来了客人吧,把担子放下来,舀了满满的一木瓢茶水递给英国神父。四人一一喝过茶水,抹抹嘴,相视一笑,下了船。
    这个小镇就是我的家乡,它名叫丁香。当然,上面描绘的那些,我是从丁香镇上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那儿听来的,没有历史依据。但是,你们应该相信:民间传说往往是历史的幻化和派生。更何况那个渔夫还是我爷爷的爷爷呢。我想,由此说来,它比历史还要真实可信。不管怎么说,天主教就这样在我家乡,叫丁香的镇子上传播开来。一百多年过去了,如果它是个老人,也应该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了吧,也应该把小镇丁香熏染得古朴典雅,心静如水了吧。
    时光如流水一样,流到我们这辈儿的时候,丁香镇上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的人没有信仰天主教了。那部分人,都是丁香镇四面高高的山上下来的“移民”——或是嫁来的媳妇,或是招来的上门女婿。他们一开始顽固不化地信仰道教。后来,也被安祥而神伤的经歌感化,做了道教的“叛徒”,在丁香镇上感涕淋漓地生活着。我常想,命运真是不公平的。在高寒贫脊的云贵高原上,要找这样一个安祥而沉谧,富足又神伤的小镇,是屈指可数的。

    我们丁香镇上的孩子,可以这么说吧,没降生就会唱经歌了。因为我们的母亲,从小就在她们母亲的肚子里听经歌出生。我的家是一幢红泥小屋,一直陪伴了我们很多年,一直到我离开丁香镇,去城里工作了,在家当农民的哥哥才掀倒它,新修了青砖瓦房。我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每天清晨,母亲就爱站到屋子外面去,听那些悠扬的钟声从空中传来。接着唱早经开始了,母亲又一边干活儿,一边跟着教堂里的修女们唱。有些时候,可能是我在肚子里捣乱吧,她会停住活儿,幸福地抚着肚子,像是对我说话儿一般,轻轻地轻轻地唱,唱得热泪盈眶,幸福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土地上。
    这幸福的土地,天长日久,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多年后,我偶尔会去追寻我多愁善感的根由,我就是在我家乡,那个名叫丁香的小镇上找到的。
    黄昏时分,我家乡丁香小镇常常会被罩上一抹辉煌的夕阳,像幅古典的油画。以至多少年过去了,我哪怕是远在千山万水外,想起那个名叫丁香的小镇来,脑海中一团金碧辉煌的颜色总是挥之不去。我总以为,丁香镇是在阳光里出生的孩子,它将在阳光里老去。
田间干活的水牛、男人和女人,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早早地收了工,在横穿丁香镇后向长江奔去的两条河里洗净身子,回了家。家里的老人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只等儿媳回来,吃罢,就上教堂唱经歌去。此时,天地间一下子热闹起来。牛和人都从河里爬上岸来,浑身湿漉漉的,如百千个刚从母体里掉下来的生灵。纵横交错的田埂上,充满了铃铛声,说笑声,歌声和牛蹄踩在田埂上沉甸甸的嗒嗒声。小孩子们赶着皮毛如缎一样油亮亮的羊群,也来凑热闹。他们玩了一整天,玩累了,有的干脆爬到牛背上去让牛驮着走,有的或是双手抓紧牛尾巴,闭着眼让牛拖着回家。还有甚至因为爬不上水牛高高的背脊,欺到肥油油的羊们的头上了,叫羊费劲地驮着他们走,羊是很聪明的,扭头一甩,就把欺辱它们的小孩子们甩下背,“咩咩”欢叫着跑到前头去了。此时,高大洁白的教堂上,十字架下那口敲了悠悠岁月的巨钟,婉转而惆怅地敲起来:
    当——
    当——
    当——
    均匀如时光之尺量过一样的节奏,柔美地撞击着热情的胸膛。

    平日里,男人们一般是不会去唱经歌的,只有到了盛大的瞻礼节时,他们才去。别看他们粗野,走在去教堂的路上,他们还大声地吵嚷。只要一跨进教堂的门槛,他们立即鸦雀无声,变得如温顺孩童,唱经歌同样也会唱得热泪盈眶。可是,老人和妇女,几乎每周都是少不了的。
    我们这帮捣蛋鬼,不屑去教堂唱经歌。我们的记性好,教堂里常念的经歌我们已经倒背如流了。因此,每回奶奶手里提着“黄金棍”(孩子不听话,教训孩子的一种柞木棍子,又绵又软),要我去唱经歌的时候,我总是事先逃得离奶奶远远的,才得意地对她说:还唱什么唱呀?那些我闭着眼也能唱,不信我唱给您听听。说着,我果真就闭了眼,像个念望天书孩子,唱将起来。
    奶奶哭笑不得,只好丢了做势要揍我的“黄金棍”,和母亲唱经歌去了。我们立即约上三五个伙伴,去田间钓黄鳝,或是去河里摸鱼。要不然就去偷别家的甘蔗或是桔子,那时赤水河两岸全是桔子树和甘蔗林,都是几户张姓人家的果园。我们嘴馋得流口水,白天瞄好了那棵桔子树上又红又大的桔子,夜里要是不会弄到手,睡觉都会不安稳。我胆小,伙伴们就让我放哨。我支起耳朵,心里嘭嘭地敲着。眨眼的工夫,猴子一样机灵的孩子们猫着腰来到了河边的沙滩上,怀里、裤包里,甚至裤裆里,全塞满了桔子。
    我们在沙滩上饱吃一顿,然后,扑通扑通,沉得像无数坨石头,一下扎向了河里。在水里嬉戏够了,又借着明媚的月光爬到沙滩上,不吃个肚儿圆,是不会松口的。害怕回去让大人发觉我们做了坏事,捣蛋鬼们只好把剩下的果子全丢进河里,看着它们随水漂去,一群孩子这才打闹着走到镇口的一片桉树林边上,等奶奶和母亲们唱经归来,然后,装出一幅懂事得很的样子,跟在她们后面回家。
    老奶奶们看见一群脏不拉几的捣蛋鬼们,像是从地冒出来的泥猴一样,赶紧在胸上划十字,口里念着:主啊,主啊,您看看您的这群孩子!都做了些什么呀?看着老奶奶们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们这群捣蛋鬼啪地一下笑开了。老奶奶们赶紧又念:罪过啊,罪过啊,主宽恕这群有罪的孩子们吧!本来年轻的母亲们忍俊不已,差点就要扑哧笑出声来。只瞧老奶奶们因为孩子而罪过深重的样子,笑意突地一下咽了回去,满心伤心地盯住我们。如银的月光里,年轻美丽的母亲双眼含着泪水,她们一定是在埋怨贪玩的孩子:照这样顽皮下去,不知能不能成个知恩达德,重感情又讲义气男儿;她们饱含泪水的双眼好像又在纵容我们:这还是群孩子呢,他们做了错事,主也会宽容的……
    月光下,没有经歌声,没有钟声。就从那一刻起,一丝与生俱来的忧伤占据了我的内心。我脑袋像开了天窗,一束光芒照得我通体透亮,我觉得身休里有鲜花在摇曳,有布谷鸟在唱伤怀的情歌。一瞬间!我发现了美:那旷世的,拯救心灵的,疗治创伤的忧伤之美!我想那时母亲的意思是:孩子,做个歌者吧,做个美的歌者吧。唱大地苍凉之美,唱黄土成熟之美,唱河流悠远之美,唱生命和诣之美,唱天穹虚无之美,唱山川灵秀之美,唱流水妩媚之美,唱父辈雄健之美,唱母性温柔之美——尽管生命会无限忧伤,你一直要唱下去,就像那啼血的杜鹃,你一直要唱到火红的杜鹃花烧透山峦…...
     多年后,我立志当一名出色的诗人和小说家。如果有那一天,这双重的身份会让我感恩不已。我想:图书馆之于博尔赫斯,杰弗生之于福克纳,城堡之于卡夫卡,湘西之于沈从文,商州之于贾平凹,高密之于莫言……那就是他们纵横驰骋的策源地,他们的爱和恨在那里交织,命脉在那里延续……有一天我的丁香镇呢?那些安祥静谧得足以拯救尘世灵魂的经歌呢?那些水牛和土地呢?我不知道,我的情怀和劳作能否把它们唤醒!
    当然,这是长大了才有的怅惘。

    要是没有教堂和经歌,我想我这辈子将会是另外一种理想和人生。或许我是个强盗、杀人犯、趾高气扬的小人,也没准。按奶奶和母亲的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的父亲,是个脾气异常暴烈的家伙,古罗马帝国复辟,我猜他去当国王也没问题的。不幸的是,命运捉弄了他。人逃得过命运吗?他那样一个可以当国王的料给活生生地塞到了丁香镇,要他做一辈子的农民,一个柔弱的妻子和五个懵懂的孩子囚住了他,他哪里受得了。我小的时候,总是看见他酒醉后疯狂地毁灭着一切。妻子和儿女们也成了他私有财产,他想怎么挥霍就要怎么挥霍。家里的一口锅或是一把椅子,他心烦就会把它捣得粉身碎骨。
    当年,我表情异常冷静,内心却对那个疯狂的男人恨之入骨,又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读到尼采,尼采把悲剧世界的核心范畴归结于“日神”与“酒神”这两种精神。日神精神就是“让人带着深刻的喜悦和愉快”感受着梦的景象,表现为个体的人借外观的幻觉自我肯定的冲动;而酒神精神则表现为“个体事物崩溃之时,人的内心深层的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尼采说:这两种精神的对立统一,就形成了悲剧。而悲剧就是“把个体的痛苦和毁灭演给人看”。尼采又认为:悲剧艺术的本质及其功能就是在于拯救悲剧性的人生。
    我想,父亲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人生,他在悲剧世界里,凭他个人的能力,他难以拯救自己。于是,他不甘心,他痛苦地把个人的悲喜疯狂地演给妻子和儿女们看。可是,嘲弄他的是:台下坐的是一个柔弱的妻子和五个懵懂的儿女,这场出色的悲剧表演不但没有起到艺术效力,反而增添了生命对生命的恐惧感和无望感,那些听众的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挫伤和扭曲。我想,要是台下坐的是尼采和叔本华一类的悲剧艺术家,这对他们将是天大的恩赐。
    更加嘲弄他的是:“悲剧艺术”并没有把他的“悲剧人生”给予拯救,相反毁了他,他三十七岁死于脑溢血。于是,我对尼采产生了怀疑。
    好在,从小我就体弱多病,生理上让我既便有父辈疯狂的血性,也难以发作起来。加上五岁就在奶奶的棍子下信仰了天主教,唱透了那些足以感化冥顽灵魂的经歌,我一下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血脉也变得温顺如悠悠长河。冰冷的血液和扭曲的心灵渐渐让“日神”的目光给感化了,给融解了。于是,我才兑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欢愉地享受绚丽的生命,沐浴和平的风和多情的雨。

    回想五岁以前,那真是苦不堪言。我讲的苦,并不是饿饭年代中的“苦”,也不是文革中的“苦”。我生于七十年代末期,自然,两种“苦”都沾不上边儿。谈“苦”那肯定是无病呻吟了。我苦的是体弱多病,苦的是心灵的极度恐惧和神伤。那时候,我的屁股上布满了针眼,精神长期处于恍惚之中。每次发高烧的时候,满身酒气的父亲驮着我去镇卫生所扎针,那个戴黑边眼镜的中年女医生要费好大的劲,才能找到可以下针的地方。打的都是青霉素和柴胡一类的药,我却浑身虚弱得哭都哭不出声来。扎完针,那个我恨极了的男人掏一毛钱,从医院的小卖部买十二颗水果糖,反手抛到脑后。我伏在父亲的背上,有气无力地剥开纸,把糖果含在口里,让它慢慢地化。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对这个脾气暴烈如雷的男人有一丝好感。可惜的是,脑子里那些因高烧出现的五彩光环放烟花般炸裂开来,好像漫天繁花似锦,叫人头晕目眩。糖果又苦又恶心,我哇哇地又吐了父亲一背。那时候我真有种想安息的感觉,至今我回想起来,那时,那个孩子心中已经萌发了死亡的念头。尽管那是极端模糊的,不知死亡为何事的年纪,但是,那种想安息的念头却是刻骨铭心。
    有一年夏天,母亲在田里干活,那年雨水特别少,河流都快干断了,母亲没日没夜地守在稻田里灌水。父亲去丁香镇上的小酒作坊干活去了,他喜欢去那个地方,一是因为喝酒不用愁,二是还可以挣到钱为几个儿女付书学费。我去教堂听修女“讲道”回来,心中的“苦”还是没有消解。我顶着烈日,悄无声息地回到家里。那天的黄昏特别美,夕阳涂抹在红土屋的墙上,熠熠生辉。我家那只小花猫忘情地,从水缸里捧水洗脸。我岁半的妹妹在九十高龄的老祖祖的经歌声里,睡着了。天地间静得没有一丝风,空气里的稻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我突然有一种想长久地睡下去的念头。这时,母亲在田里好像看见了在家门口神思恍惚的儿子吧。她丢下活儿,尽管是故作镇定,慌乱的神色依然在她眼里流落无遗。她一身泥水,满身疲惫地走回来。我真是有罪。我不经意间对母亲说了一句:妈,我想死了。好一会儿,母亲把手指捂在张开的嘴唇上,没说一句话儿。她恐怕真的不相信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居然产生了这样罪恶的念头。母亲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你不舒服吧?那帮妈妈去田里灌水吧,灌水很好玩的。
    母亲几乎是拉着我去了田里。母亲让我坐在田坎边儿玩,她站在齐肩的稻田里,边干活边和我找话儿说。我清楚记得,我不断地给母亲讲想病痛、扎针、酒醉的父亲和父亲的巴掌、空气怎么怎么闷、口腔怎么怎么个苦、脑子怎么怎个烧得像放爆竹烟花、人怎么怎么个软得像水、我怎么怎么个想长睡不醒。母亲总是打断我的话头,把我的思索拉扯到别的事儿上去。她说,我出生之前的晚上,她做了个美梦,梦见祥云笼罩在我家黄土屋顶上,第二天我降落在猪槽,降落在猪槽里的孩子,是最幸福的孩子,我未满一岁就蹒跚学步,样儿神气又活泼,我两岁时比别的孩子都聪明,知道要把最好的糖果留给爸爸妈妈,我三岁的时候特别勇敢,镰刀拉破了指头也不哭一声,抓一抹土就把血给封住了……
母亲苦口婆心地,一次又一次把我从混乱的思索之河拉上岸来,终于在夜幕垂临之时,消解了我那个可怕的念头。多年后,回想起和母亲在田间为那个念头争论不休的往事,我后悔不已。当时,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承受了多大的悲痛啊。可是,那些罪恶的想法是怎么注入我心头的呢?
    非自然的死亡都是有罪的。
    博尔赫斯说:死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生命应该顺其自然,就像那花开落,就像那红叶翻卷,就像水从河流蒸发,就像雨从天上降落,就像起伏的山峦上草木枯荣……没有生命的轮回,它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绚丽多姿的“当前”,而投入黑暗的“未来”。“当前”,是可以触摸的,就像你双手按在恋人圣洁的浮房上,你不可能去想结局,只能是随着血性的欢愉,在她身上游移,至直身体死在身体里。“当前”是生命的过程,是树叶由青变红。而“未来”则是生命虚无的永生。
    一个天性忧伤的人,应该多向往欢愉生活。忧伤和欢愉,只有像孪生兄妹一样呈现,才会出现对立统一,随遇而安。

    接受洗礼之前,我和九十多岁的老祖祖去教堂唱过一次经歌。那天是圣诞节,连教堂外面的青石坝子也站满了人。仿佛整个丁香镇上空弥漫着层层经歌。老人们坐着唱,小孩子则跪着唱。老祖祖说,唱经歌唱得满面泪水的人,是有罪的。我注意观察过,包括我不可一世的父亲也流泪。他也是罪的,只是像他那样的人,他从来不认罪。我想,父亲的悲剧就在于他知道心里有罪,但从不认罪!
    老祖祖微闭着眼,一脸虔诚。那次我果真唱得泪流满面,回到家里,奶奶就对我母亲说:这孩子该洗礼了。母亲点点头,答应了奶奶。那年我刚好五岁,村庄里有好几个小孩子也到了洗礼的年龄。
    一天晚上,一个人人都称他神父的慈祥的老人裹着夜色,涉过月光跳跃的小河,来为我们村庄的几个孩子洗礼。一个十五六岁的修女右手牵着他,左手托着一钵圣水,圣水上迷蒙着月光,修女静静的走在神父身旁。村庄里狗不叫鸡不鸣奶娃儿也不哭了,等候着神父和修女的到来。我们几个孩子在奶奶的土坝子里站成一排。李子树的影子在风里晃荡在我们的脸上,我们的眼睛像星星,闪动着泪光。整个村庄的乡亲站在我们的周围,我们成了最幸福的孩子,我们成了神。奶奶和母亲分明在笑,泪水却爬满了脸儿。我们的父亲,这群骄傲的男人,此刻犹如神示,那般安静地凝视着这群孩子神,那般诚惶诚恐。傻姑,全村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这么叫的姑娘,她也站在我们的队伍里。傻姑比我们大许多岁,可脑子和身体发育不全,看上去像个小孩子,我们都把她像妹妹一样照顾。她歪着头,看着神父,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神父从队伍的右边起,洗礼仪式开始。他用他瘦,非常温暖慈爱的手,神的手,抚摸接受洗礼的孩子。然后从修女托着的水钵里,用食指醮圣水,弹洒在孩子们的头上,口中喃喃地说:“好斗的勇士,你叫圣保罗,愿主给你精神,助你力量,强身卫国吧;喏,爱哭的小姑娘,你叫玛丽亚,贫穷不是你的过错,天主会赐你食粮的,生活总会好起来的,从此以后,你流淌的是欢乐的泪水,你在土地上欢喜地劳动;噢,傻姑(神父也是这么叫她),你叫若丽丝,欢喜吗?”神父站起来,傻姑甜甜地笑了笑。“你是天主的女儿,你傻,但你心灵纯净。天主是眼明之神,会永远关心你,爱你,保佑你;哦!你这个曾偷偷拿过母亲零钱的孩子,你承认错了,你就是个好孩子,你就叫小犹大吧,愿你改过自新,好好做人”;神父终于走到我面前来了。他弯下腰来,喃喃地说:“我的孩子,整座村庄都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愿主保佑你,保佑你一生平安,成为于国家和人民有用之人。主赐予你名字,你就叫若瑟吧!愿你心中充满爱,充满勇气和昂扬的斗志!”神父把一个银制十字架戴在我脖子上,替我擦去脸上静静流淌的泪水,又转过身去对我母亲说:真是个好孩子,满腹神伤,眉青目秀,好好教导,将是国家之栋梁,人民之儿子……
    这是我二十年前在丁香镇接受洗礼的情景。回过头去,月光依旧那么美丽温柔,主的教诲依旧那么明朗清晰,神的启示依旧那么刻骨铭心。
人其实生下来就背负着生命的十字架,就是要接受人生的洗礼,否则为什么落地就哇哇大哭呢?
    心灵的污垢不洗,就会像堆满灰尘的小屋,令人生窒息而亡。人心的虚空并不是心中空空如也。相反,是内心拥挤得连一丝风也别想透过。里面装的全是低俗的欲望,这些欲望发酵一般,天长日久便霉烂,产生出罪恶的琼浆。
    这场月光下的洗礼如春风化雨,暖透了我冥顽不化的心。

                              

电话:0852-8158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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