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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好像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微笑,象以前那些微笑一样,没有显出任何不同。从冯丽娜脸上是看不出来的。她像不知道我们俩的事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李静离婚了。”
她走了以后,我依然和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聊天。过了一会儿,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打开看。
中午下班的时候,我在楼门口堵着小丁。
“小丁,你媳妇的电话多少?”
“单位的?”
“单位的。”
“20930922。”
“谢谢,”
我没有解释,他早晚都知道,或许已经知道了。
下午一上班,我离开单位,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过去。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离开的时候我的脚麻了。我需要一个地方好好想想,便推说头疼,请了个假。
我走到两座楼中间的一个小花园里,找到一个小石凳坐下。平常上班路经这里,但从没进来过。
花圃里一些月季谢了,另一些努出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地上满是落叶。
我想起那天我们的对话。当时我们坐在黑暗的楼梯上。我坐在矮她俩阶的地方,仰头看她。楼道里的灯总是过一会儿就灭,而我们一说话,灯就又亮了。那天距离现在已经五年了。我像那天一样,仰头看去。两座楼中间天空碧蓝,什么都没有。
晚饭的时候,我在饭桌上说:“李静离婚了。”
爸爸正在盛饭,此时停下来看了看妈妈。妈妈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
饭后,我回到卧室,锁上门,打开电脑。
过了一会儿,爸爸过来敲门,“小贸,你出来一下。妈妈喊你有事儿。”
妈妈坐在床上,爸爸坐在书桌旁。
“你打算怎么办?”妈妈说。
“不知道。”我说。
“以前,我跟你爸爸说不喜欢李静,为了让你快点恢复过来。”
“我知道。”
“你打算找她去吗?”妈妈说。
“也许吧。”
“见了她,说什么呢?”
“不知道。”
“她有孩子吗?”爸爸问。
“有,”我说,“一个男孩。”
他们没说话。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
“你二姑今天跟我说,给你介绍他们单位的小刘,”妈妈说,“据说特别漂亮。”
“要是没别的事,我回屋了。”
“你要知道,”爸爸说,“我和你妈妈当初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我和你妈妈一向认为,只要孩子愿意我们就不反对。”爸爸说。
我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起床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我刷牙洗脸,仔细地刮了胡子。下巴上有一根胡子是弯曲的,怎么也刮不掉。之后我找出一把指甲刀,对着镜子剪掉了它。
墙上的钟指向9点。我开始拨她家的电话。这个电话号码已经有五年没拨了。
“叔叔好,请问李静在吗?”
“你是谁?”
“李贸。”
电话那头一段沉默,之后电话挂了。
我也把电话放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望望窗外。
我拿起电话,重新拨了这个号码。这一次没人接。我仿佛透过电话线,看到他们家此时发生的一切——她妈妈问是谁,她爸爸回答是我,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听着电话。
换衣服出了门,外面的风不小。街角新开了一家花店,再拐过去是那个巨型的广告牌,路过那里,能嗅到空气里新刷油漆的味道。马路两侧的路灯也架起一些同样的广告牌。
敲门的时候,我控制着节奏。
“谁呀?”是她妈妈的声音。
“我。”
开了门,她看到是我。
“是李贸啊,老长时间没来了,快请进。”
门左边是一个放鞋的地方,横七竖八放满了鞋子,拖鞋、旅游鞋、布鞋、皮鞋,像沙滩上人们随意脱掉的一样。五年了,我从没想起过这个地方,可今天一到他们家,竟然没有走错。
她爸爸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了我站了起来,手里拿着遥控器。他们家还是这种味道,房间里的摆设也没变,只有电视换了一台大的。
“李贸来了,”他爸爸看着我,没有笑,“进去吧,李静在里面呢。”
“叔叔好。”我朝他点了点头,走进李静的卧室。
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没有扭头。但是能看出她知道我来了。
我把门关上,外面电视的声音和洗衣机的声音顿时变得很淡。我环视了一下这间卧室,右面的墙上原来有一张关芝琳的贴画的,现在没了。桌子上的老式录音机还摆在那里。床的位置变了,原来冲着窗户的,现在横贴在一进门的地方。
我扶着床坐下,外面还是洗衣机咕哝咕哝的声音,电视里有一位女声清脆地推销某件商品。
“李静。”我轻声叫她。
她坐在那里没动,手里摆弄着磁带皮。
“李静,我来了。”我说。
外面洗衣机的蜂鸣器响了,能听见她妈妈穿着拖鞋走过,从里面捞出衣服的声音。
李静坐在那里朝我扭过头来。
“今天没上班?”她说。
“没有。”
她扭过头去,翻着抽屉里的磁带。
“孩子呢?”
“在我姐那儿呢。”她很快地回答。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此时能听见她爸爸和妈妈在客厅里交谈。
“你有事吗?”她突然看着我。
“我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
“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发现谈话难以继续,开始后悔这么早就来了。
“那什么,”我低着头说,“一直想过来,过来……”
“妈!”她喊道。
“哎?”她妈妈的声音立刻在门外响起,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门外偷听。
“我的那件大衣,你洗了没?”她跟家里人说话的时候,就换了老家口音。
“还没洗呢。”
“哦,先别洗啊,”她站起来,低声对我说,“咱们出去吧,他们老偷听。”
我们走出去,客厅里电视仍然开着,看不见她爸妈。她穿上黑色大衣,扶着门换鞋。我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跟她父母道别。
到了外面,她说,“往这边儿走吧。”
我说行。
过马路的时候,她走的很急。过来一辆车,我赶忙拉住她大衣袖子。她温顺地停了下来。等车过去了,我放开她的袖子,一起过马路。
“咳咳,怎么离婚了呢?” 我说得很快,像马上要咳嗽一样。
“没什么。”她仍然走着,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不是因为我吧,”我笑了。
“不是。”
一路上,我们经过理发店、一家卖摩托的、卖报纸的小书亭、超市,最后停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我们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我帮她把大衣脱掉,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小姐走过来,给我们面前的杯子斟满了茶,问我们要什么。我看看她,她摇摇头。点菜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我。等我把菜单交给小姐,朝她看的时候,她又低下头。
外面风还是很大。透过餐馆的窗子望去,外面树晃动得很厉害,可是在这里什么也听不到。
“嗯,我想跟你结婚。” 我说,我本来想说“嫁给我吧”,但一出口成了这个。
后面本来有几个人说话,此时停了下来。
我捉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听见了吗,我想跟你结婚。”
她把手缩回去。
“你还是这么冲动。”她小声说。
“这五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你不明白,李贸。”
“你这是第一次喊我名字。”
“什么?”
“五年来,你第一次喊我名字。”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孩子。”她说。
“五年里,我没有任何女朋友。”
她低着头,用桌布角缠绕着手指头。
我用手砸着桌子,杯子里的水溅了出来,“我不会说话,我真不会说话。可是我就想跟你结婚!”
她看着我笑了,嘴角一撇,又哭了。
我站起来,走到柜台放下一张一百块的。重新走回桌子,从衣架上摘下她的大衣。
“咱们走。”我说。
“你是不是担心我爸妈,”临了,我们到了我们单位分的房子里。她坐在沙发里,我坐在她旁边。
“有这个原因。” 她说。
“没事的。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他们不会记得的。再说我昨天跟他们说了,他们也同意了。”
“我还有一个孩子。”
“正好啊。”我说,“你要愿意,咱们不要孩子。我会把他当亲生孩子看待得,你知道我会的。”
“嗯,”她点点头。
“这么说,你愿意了?”
“不知道,”她欲言又止。 我等着她往下说。
“刚才看门的老大爷看到咱们了。”她说。
“那有什么。”
“我该走了。”
“别走。”
她亲了我一下,“咱们最好还是走吧。”
“到哪儿去?”
“还到哪儿去啊?”她笑了,“我还没吃饭呢。我该回家了。”
“我请你吃。”
“今天不行,李贸。让我好好想想。”
“好吧。”
“你真的还是一个孩子。”她站起来。
二、
临近傍晚,风停了。
我步行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又返回来,在街上转了一段时间。一家新开的音像店门外,两个大音箱挡着敞开的门,正放着一首撒克斯。我走进去,租了10张VCD。
回到家正好赶上吃饭。我不饿,就没吃。爸妈也没问。
上网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看VCD。VCD用塑料袋包着,每看完一面就装进塑料袋,再把反面那张抽出来放进光驱。看完的摞在电脑显示器上面,没看的堆在显示器下面。
凌晨5点,我从床底下拉出纸箱子,找出游戏机,然后装在客厅里的电视上,然后把灯关掉,在黑暗中玩俄罗斯方块。
爸爸从隔壁开门进来的时候,我还在玩俄罗斯方块。
“吃馃子啦。”爸爸说。
我放下手柄,坐在桌前吃馃子。
后来妈妈也进来了,说,“这么大烟味。”
我听见她走进我的卧室,拉开窗帘。
“昨天晚上没睡觉?”她出来的时候问。
“没有。”
“昨天找李静去了?”妈妈从桌子底下拉出凳子坐下。
“嗯。”
“她爸爸见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李静变样了吗?”
“没有。”我低头喝了一口豆浆。
“你放心。我跟你爸爸都不在乎,离婚怎么了,只要感情好......”
“妈,您别管了。”
“嗯,我就是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我们。”
上午我一点不困。我把昨天晚上没看的VCD放进光驱,结果不读盘。我把盘抽出来,连上网,下载了一首MP3,听了一遍。
最后决定找她。
这一次她爸爸看见我的时候笑了,她妈妈也是。
“今天中午别走了,”她妈妈说,“跟我们一块吃饺子。”
我说好。
“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吧。”她爸爸问。
“谢谢,他们身体都很好。”
“去吧,李静在屋呢。”
李静和孩子在一起。她抱着他,侧着头低声跟他说话。
我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她抬头发现了我。
“你来了。”她把孩子放下。
我蹲在孩子对面,拍拍他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子说了两个字,我没听清楚。
“他说他叫什么?”我问她。
“大点声,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还是没听清。
“馋馋?”我说,“有叫馋馋的吗?”
“是蓝蓝,”她笑了。
孩子也咯咯地笑了。
“电话,李静。”她爸爸喊她。
她看看孩子,又看看我,出去接电话了。我跟蓝蓝待在卧室里。
刚才他爸爸妈妈对我的态度变了,这我看出来了。李静刚才对我的态度也有点不一样,这我也看出来了。可能昨天晚上他们商量过这件事--她离婚了,还带着一个小孩。我心里放松了一些。
“几岁了?”我问他。
“三水”他的小手捏了三个手指头。
我笑了。
她走进来,“对不起,李贸。你得赶紧走,我马上得出去。”
“没关系,”我说,“你去忙你的吧。我给你看孩子。”
她笑了,“你……”
“你就去吧,就甭管我了。”
“你,”
“走吧走吧。中午回来吗?今天中午吃饺子。”
“不行。你必须得走。”
“什么事儿。”
“别管了。”
“到底什么事儿?”
“你管不着。”
“怎么了,”我说,我很久以前看过她这种表情,“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没说话。孩子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你随便吧。”她突然抱起孩子,快步走出门。
我赶紧跟上去,“怎么了到底?”
蓝蓝看到我们拉扯,哭了。她爸爸妈妈也出来了。
“李贸,你现在就走!”她当着她父母的面对我嚷。蓝蓝哭得更大声了。
我换上鞋子,出去了。
楼门口有个银行,星期天不开大门,只在旁边开了一个侧门。我站在那里等着。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
我走上去,拦住了她,一句话不说。
“你别以为我离婚了,你就可以随便管我!”
“我没有。”我说。
“就算我离婚了,照样也……”
“我知道,我知道。”
她不看我,继续朝前走。我一边看着她,一边走。
“别跟着我。”她说。
“跟着你不犯法吧。”
“哼。五年了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人家离婚的都抢着要。”
“嗯。”过了一会儿,我说,“反正你自己知道。”
“别跟着我,行吧?”她停下来,看着我。
“五年以来,我.......”
“你别光拿五年五年的来吓唬人,”她说,“我这五年过得好啊。”
她突然哭了,抽泣着说,“李贸,你别跟着我行不......”
“不,我就跟着你。”我说,“我再也离不开你了。五、五年了,我”
她扑进我的怀里。我在她肩后伸过头去,只有她身上有这种味道。我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鼻子有些酸。
我们来到中级人民法院。她让我在走廊里等着,自己走进一个没写牌子的办公室里。我猜可能跟财产分割有关系。我点着一根烟,等着。
她出来的时候,有个穿法院制服的男子跟着送了出来。他们在门口交谈。
他看到了我,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进去了。
李静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跟我打招呼。我等她下了楼,才追上去。
现在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让我来了,她是害怕别人看到她这么快就有了男友。
我们在法院门口汇合,谁都没有打车的念头,就沿着鞍山西路默默往前走着。
将近正午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人行道上。文艺馆的一个电子琴班刚刚下课,透过租界式花园的栏杆,可以看到孩子们背着电子琴奔向门口等待他们的父亲母亲。
“李贸,以后,”她停顿了一下,“你还是别来找我了。”
我没说话。
“蓝蓝已经懂事儿了。他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你要是不这么爱我,我还能接受你。但你这样,他看到不好。我这一辈子,我这一辈子,”她说不下去了。
“我以后可以克制自己。”
“你克制不住,我太了解你了。”
“这一次我能。”
问题还是那些问题,5年过去了,竟然还是那些问题。
过马路的时候,她险些被车撞到,我猛地往后扯她的袖子。
“看,”我说,“我又救了你一命。”
这句话5年前我曾经说过一次,也是同样的情况。她当时回答以身相许。
今天她没说话。
我们走过了三站地,开始的时候我们相距不远,后来她干脆揽住我的手臂,这样又走了一会儿,我从她臂弯里抽出手来,搂住她的腰。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的手马上抽了回来。她抓住我的手,放到她的腰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你还是一个孩子呢。”她说。
“你也是。”
“我老了。”
“你没老。”
“我结过婚。”
“我就喜欢结过婚的。”
“呵呵。”
“真的。”
“你骗人。”
“没骗你,结婚的人都成熟。”
“你要是为了这件事儿跟我结婚,就太不值得了。”
“值。”
“哈哈,”她突然偏过头来,“你知道我说什么?”
“当然。”
“是什么?”
“就是那件事儿。”
“哪件事儿?”
“就是那件,SEX”
“你,”她四周看看,狠狠地掐了我一下。我没躲开。
我看看远处的大钟,已经12点半了。
“现在他们的饺子该下锅了。”我说。
“我知道,你心里看不起我。”她说。
“我没有。”
“是啊,一个离婚的女人应该可以很大方地谈论那件事儿的。我却没有,还掐你,所以你认为我装纯情。”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要是想这个,咱们现在就去!”
她跑到街上,伸手拦出租。
我伸手在她脖子后狠狠地砍了一下,“你别没完没了啊。”
一辆出租赶上来,开得很慢。
“你们上来吗?”他是外地口音,“要上快上,这里不让停车。”
“我们不上,谢谢。”我说。
出租车飞快地开走了。
“你刚才打我?”她说。
“我看你不老实,就教训你一下。”
“你敢打我。”
我们笑了。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宝贝儿,唉,”我说。
快到她家的时候,我们的手分开了。
7站地我们走了3个小时,5年前我们只用了2个小时。
饺子熟了。她妈妈招呼我们坐下。我坚持要到厨房帮忙。
“你们去吃吧,”她妈妈说,“这里不用你帮忙。”
“您跟叔叔先吃,捞饺子我会。”我把她妈妈推了出来。
“你说这孩子。”
笊篱顺着锅沿滑下,发出轻柔好听的声音。透过水蒸气,看到饺子顺着漩涡漂浮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我从碗橱里拿出一个盘子,涮了一下。然后用笊篱捞出饺子,从饺子的背面可以看到盖帘的条纹。
开始的惊慌慢慢消除了,我定下心来。
我把饺子端上去的时候,她爸爸没在餐桌上。
“叔叔不在家?”
“在家,我喊她吃饭。”她妈妈走近卧室。
我看到李静怪有意思地看着我。
“干什么?”
“以前你还没在我们家干过活儿呢。”她说。
我没说话。
这时她爸爸走了出来。
“李贸煮的饺子啊?”她爸爸说。
“不,是阿姨煮的。”
“哦,李静帮帮忙。别让李贸干活。”
“没关系。”
今天上午我们出去的时候,她姐姐来过,把蓝蓝接走了。饭桌上没人提起法院的事情。除了有时候说句“把醋递给我”,“吃蒜吗”,大家都没说话。
他爸妈走了以后,她从桌子底下悄悄地拉住我的手,我没看她,只顾吃。
“谢谢啊,”她说。
“没什么。”
中午吃过饭,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在房间里换衣服。很久才出来。
“你先走,在银行门口等我。”她说。
“嗯。”
我走到银行门口,蹲下来,点了一根烟。对面是一个修自行车的,他坐在板凳上,正在看一本书。一只小狗活动着四腿,跑过马路。
我想起昨天,想起上个星期六,想起几年来每个星期六。平常这个时候,我在干什么呢。反正不会跑到这里,来看这个修自行车的还有那只狗。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一直等下去。反正都是等,距离她近些的地方心里好受一点,知道她会来,心里更好受一点。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她来了。
“你蹲着抽烟的姿势跟老农一样。”她说。
我站起来,注视着她。
她看了一会儿我,说,“对不起,以后不让你等这么长时间了。”
“没事儿,”我放开她,“习惯了。”
我们沿着门口的路朝前走去,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到身前。她的影子在左面,比我矮一些;我的影子在右面,比她高一些。
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们才发现都不知道去向哪里。后来决定去我的房子。一路上我们尽量找出一些话说。
我们一面毫不在乎地上楼,一面庆幸没人发现。我换了第三次钥匙,把门打开。我的嘴很干,脸上发烫。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她突然笑了。我抱着她朝卧室走去。她一边后退,一边抵抗。我把她推到在床上,上去吻她。后来我脱掉她的大衣,扔在一旁。她穿着黑色的毛衣,躺着看我。我们以前亲昵时,她曾穿过这件黑色的毛衣。当时我告诉她,我喜欢她穿这件毛衣。我低头吻她脖子的时候,闻到这件衣服的气味。毛衣上面没有她的味道,反而有一种常置于衣橱的气味。看来她是刚才新换上的。
我没完没了地吻她。却不禁想到她这是急于跟我结婚,想要取悦我。最后反倒是她帮我把衬衫脱掉。我们光溜溜地躺在一起,外面盖着被子。我的脚趾接触到她的脚趾,心里感到非常非常的放心。
最后我结束了。我担心她不高兴,急着重新开始。于是我们又开始了……
外面天黑下来。开始能听到街上汽车驶过的声音,还能听到楼上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我光着脚下地,从地上捡起了衣服,然后在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上。然后撩开被子,钻了进去。
黑暗中,看到她的肩膀和散乱的秀发。她咬着下唇,半靠在枕头上。
“当初我想再结婚,就找一个30多岁,比我大很多的男人。”她说。
“现在呢?”
“现在还这么想。”
我非常疲倦,看着眼前的黑毛衣。
“我欠你的,刚才补上了。”她说。
“你说什么?”我想发怒,可愤怒不起来。
“以后就算我跟别人结婚,你要找我,咱们还这样。”
“你这是干什么?”我说。
“咱们两个人都太敏感了。”过了一会儿她说。
“就因为这个?”
“嗯。你担心我不高兴,我担心你不高兴。这样两个人都没办法高兴。”
“我刚才很高兴。”我说,不去想她的黑毛衣了。
“我也是。”
“那么别说这种话。”
“你等了我五年,让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是想报复我。”
“我,”我蹬了一下脚,她的大衣从床上掉在地上,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咚的一声,“我从没想过要报复你。”
“捡起来,”她指着地上的大衣。
我从她身上爬过,捡起她的大衣。然后赤身裸体地站在她眼前,有些得意。
我们注视了一会儿。随后她扭过脸去,“流氓。”
“呵呵,”我重新钻进被子,“我对你这么好,怎么会报复你呢。”
“那说不定,万一你假装好人呢。”
我看着她,拿不定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怎么了?心虚了?”
“曾经有一个人得到一个金戒指,她不知道是不是真金的,就又咬又打,又拿锤子砸,又拿各种化学试剂检查,想试试看到底是不是真金的。结果当然是真金的,但是却因为她的检查,上面留下了很多伤疤。”
她笑着看我。
“所以啊,”我也笑了,“咱俩就安心过日子吧。没用的东西,别说,伤感情。”
“我担心你嫌弃我。”
“不会,怎么会呢。”
“我光担心这个,觉得很累。”
“你不打算一辈子独身吧,”我说,“你总得跟别人结婚吧。”
“嗯。”
“那你光这么小心眼,怎么跟….…..”
“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你以前认识我,不一样。我要再找,就找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那我呢?”
“我不跟你说了吗,就算我结了婚,你还是可以来找我。”
我看着她,没说话。我想马上就出门回家,回到我的卧室里,回到我的电脑前,回到那网上的小窝里。
“也许我还可以等着你。”我说。
“别等了,”她说,“你再等下去,你爸爸妈妈该来找我了。”
我开始发愁了。卧室的门一直没关,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客厅的茶几。也许我应该把电脑搬过来。
“咱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最后我说。
我们穿好衣服,顺着黑暗的楼梯下楼。外面微凉的夜风顿时让我心里一震。看看身边的她,觉得距离我好远。我只是爱上了自己的爱情吧,我想,等待的也只是爱情而已。
她好像察觉到我的念头,突然转过脸来,朝我一笑。
之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去他们家。她父母好像很满意我像追求未婚少女一样追求李静,这也正是我想让他们感觉的。这些再加上我的劝说,她终于决定跟我结婚了。
事情发展之快,让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到那年8月,我们已经开始准备结婚用的锅碗瓢盆了。我有一次问她,“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她说:“不知道。”
“我是爱你,才跟你结婚的。”我说。
“我也爱你。”她说。
是的,她也爱我,但是跟我结婚并不是因为这个。
后来我们去了一趟我家。我比她更担心,但效果挺好。妈妈把她搂进怀里,告诉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看,还告诉她要监督我,劝我不要上网上的太晚。后来妈妈哭了,我也流泪了。心里有点埋怨她,因为我们留下的是纯洁的眼泪,但这在她看来,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单位请了假,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有时候她也来住。我们经常起得很晚,之后我们去商店里买东西。她总是笑嘻嘻地把她手里的包交给我,走在前面。从商场上楼的时候,她的手臂甩得很高,走得很快。然后站在上面看着我,招着手,“上来啊,上来啊。”
买家具的时候,她居然想起五年前我说过自己有一个卖家具的同学,让我找他,说这样可以便宜。
家具买来了,她指挥着人们搬上楼。
“不行,”她说,“先倒过来。对了,你先进。”
我坐在沙发上听她在楼道里嚷着。
“师傅,先放下歇会儿,”她说。我走出去,看见她正站在楼梯上。空气里有新家具的味道。
“好了,现在起来。”她说,“对,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大家听好,注意节拍。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好,现在到了。你回去。”她把我推进来。
我站在客厅里,看到她打着拍子倒退进来,然后看到四个民工吃力地抬进一个书橱。
“放哪屋?”他们笑着问她。
“这屋这屋。”
他们折腾着终于把书橱放到了墙角。
“李贸,”她叫我,“给他们每人五块钱。”
“多给点,大姐。”其中一个人说,“你们这是五楼。”
“当初说好了的,你们别想得寸进尺。好了好了,就这样。下午还有几个柜子,都交给你们。”
我看他们说完了,掏出20块钱给其中的一人,让他们自己分。
“我感到自己像一个女人。”等他们都走了,我对李静说。
“你应该多锻炼,要不更胖了。”她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说。
“今天上午,我看到顾明了。”
“他知道了吗?”
“嗯。”
“他说来吗?”
“我没告诉他时间,说还没定下来。”
“别让他来了。”
“嗯。”
我们都没说话。顾明算是我们两个唯一的一个朋友了,要是他不来,我们的婚礼会有谁来呢。当然,我的同事们会来,但是同学们不一定了,她都认识。那还有谁呢,亲戚?是的,他们会来的。她那边会有谁来呢?
“想什么呢?”她坐在我旁边。
“没想什么。”我说。
“今天上午累坏了。”
“躺会儿吧,下午别出去了。”
“嗯,下午打个电话就行了。”
“嗯,那就打个电话吧。”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她拉着我走进卧室,然后拉上了窗帘。我们开始做爱,事后她睡着了。我仍然醒着。我看到墙角新买的书橱,上面的塑料纸还没撕下来。
房间里很热。我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看了一会儿窗外。后来看到她蹬掉了被子,小腹上有一条缝痕。我赶紧走过去,帮她把被子盖上。
我走出去,在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一包烟。最近我们常到这里买东西,老板一见到我就朝我点头。
“还是红云?”他笑着对我说。
“对。”
他从身后的架子上给我拿了一包红云,我掏出十块钱放在面前的柜台上。
“有火柴吗,”我说,“忘了带火了。”
他拿了一个打火机打着,我把头凑过去点上。
“今天上午那个书柜是你买的吧?下车的时候,我帮着搬下来的。”
“谢谢啊。”我说。
“要结婚啊?”
“是啊。”
他笑笑,我也朝他笑笑。
“再来一罐可乐。不,百事可乐。”
他又拿了一罐可乐,放在柜台上。
我们这么站着。后来我找不出话说,就拿着可乐上去了。
她还在睡。我把可乐放在床前的小柜上,重新出了门。我大概走了十分钟,走出了我们这一带居民楼,我拿出手机,找出顾明的电话,开始播打。
“谁啊?”
“我,李贸。”
“怎么着,让我当伴郎?”
“今天下午有事儿吗?”
“今天下午我得去躺考试院,干什么?”
“我跟你一块去吧。”
“哦,我得去送礼去。”
“那算了。”
“要不咱俩晚上聚聚,你叫上李静。”
“算了。”
我又找到了冯丽娜的电话,拨了过去。
“你好,哪位?”
“李贸。”
“呵呵,怎么了。”
“哦,今天下午你有空吗?”
“今天下午我得上班。”过了一会儿,她说。
“没关系,那算了吧。”
“李贸,你......”
我把电话关上,继续朝前走去。我沿着河岸一路朝北走去,到了北环又转而向西。路过一个垃圾堆的时候,我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它的毛又长又脏,从脑门上垂下来,遮盖住眼睛。
手机上的时间是4点35分,我开始往回走。一路上不断克制伸手拦出租的欲望。
她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说,“好了,就这样。听大姨的话。”
“是蓝蓝。”她对我说,“今天下午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了趟考试院,顾明拉着我去的。”
“今天下午,我给装修公司打了电话,还跑了街道。”她说。
“挺好。”我说。
“你怎么了?”
“没怎么。”
“不,你说,你怎么了。”
“真没怎么,”我说,“今天下午顾明的事办得不顺利。”
“真的?”
“真的。我有点累了。”我走到卧室躺下,书柜上的塑料纸被撕了下来。这下不能退掉了,我想。
听到她进来,我闭上了眼睛。
她打开衣橱,翻弄着什么。我感到一阵困意,昏昏睡去。后来在梦里,我感到床因为她躺下一沉,便随手搂住了她。她使劲地往我怀里钻,我想起多年前我和弟弟养过的一条小狗,它在梦里变成下午的那只小狗,我和弟弟刚刚给它洗过澡,它抖动着身体,拼命地往我的臂弯里钻,它假想这里是一个小洞,钻进来就安全了。
“是啊,”我说,“宝贝,你安全了。”
“你说什么?”
我醒了,看到了她。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1-6 13:11:16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