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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广厦(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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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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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梦中的房子是无比艰难的,它耗费了我这个无梦少梦者本来就为时不多的做梦时间,即使我是它不证自明的主人。从两扇蚌一样紧闭的大门的表面,新鲜醒目的桐油味,锅炉蒸汽般地翻腾开来,熏得我不得不皱眉眯眼,栎树门板像是石拱桥上的青石条一样僵硬,可以把任何破门而入的卑劣企图拒之门外。我伸展双臂尝试着测量它们的宽度,它们竟然一左一右狡猾地无限地延伸开去,栎树的年轮和纹理波浪般蔓延。让我倍感为难的是,严丝合缝的门板间自下自上悬挂着无数把形状各异的锁,它们阻碍了梦的进程,就像我准备宽衣解带后插入女人阴道时,却发现裤子上有几百只待解的纽扣。一圈相匹配的各不相同的钥匙紧围在我的腰身上,使我看起来像个杂耍艺人。幸好这场梦没有驴拉磨般地循环不已,但最后一只锁舌弹出在我面前时,我已经水牛般地喘粗气,像是刚刚爬完远达天庭的台阶。大门成熟的豆荚一样迸开了,门轴旋转声清脆而持续。进屋的时候我有力地摔了一跤,那门槛出乎意料地高,是不是要进入这样的房屋,你就永远不能小步行走,得高高跃起才行,最好是平步青云地斜飞起来。同时像所有被棒打、被枪击等受伤害的梦一样,我没有即使是蚂蚁钳夹的痛苦。堂屋像是圣人的前额一样明亮。它还阔得可以举行那顿最后的晚餐,我确信可以把儿子的课本插图上的那个漆黑的长方形桌子安置进来。神柜上方挂着毛泽东的画像,飘舞的风衣像一张马皮,似乎要卷走这个眼神阴郁的男人。这画像不是贴在冰冷潮湿的墙上任虫蚁蛀蚀蜘蛛结网并起潮褪色,而是镶嵌在透明干燥的玻璃夹层中间。还有金光闪闪的铝合金边框,它的光泽与领袖虚浮的微笑天造地设。足以鼓励我去做任何事情,并且相信可以逢凶化吉,这是我不想破除的迷信。这无疑是刚刚落成的砖瓦房,除了神柜和画像,没有任何家具。我推开右边房间的门,甚至一件农具也没看见。倒是阴冷的水泥石灰味沁人肺腑,我还闻到了鲜红的实心砖煤土混杂的微弱气息,它们隐藏在石灰的洁白和水泥的乌黑之后。栎树门板、宽敞房间、领袖画像、砖瓦结构和石灰装修,啊,我十分可怜的全部的想象力被一举激活了。幸福。接着梦境便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死循环:我进入右侧第二间房间,它开有一扇门通向第三个房间。第三个连通第四个。第四个……连绵不断,永无休止。即使有一度我掉头左走。仍然是结构同一的房间和通向下一个房间的门。我像是在一条圈形隧道里左冲右突。我头晕眼花地坐在一扇门前,回头望着身后一眼看不到头的半开半阖的木门。这场精疲力竭又满足了我的一个愿望:我的孩子、妻子,耕牛乃至农具和狗都可以独立拥有自己的小房间了,没有拥挤、争吵和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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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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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事实上已经醒了过来,因为儿子一脚踩在我的腿上。他的脚真大,像一片压城的乌云,粉碎了我梦中的房子。儿子眼眯如线地看着我点亮的煤油灯说,我想撒尿……拉屎。他肯定是肚子不舒服。在他捋着短裤走向墙角的便桶时,我想。只因为橡皮筋年久失修而失去弹性松弛了,他的短裤在腰际摇摇欲坠,一瓢水就能泼它下来。他的肋骨根根可数,像是两架小梯子搭在两块瓦片似的肩胛骨上。他在便桶之前颇费踌躇。微弱的月光通过唯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窗渗透进来,筛子似的窗格,萤火虫似的亮。儿子漱口般的小便声,让我想到便桶已经有不少东西了,这不能不怪罪昏睡在我左边的女人,她如果不懒散至少很疏忽。她没有感知到从我心中冉冉升起责备。她习惯于蒙头大睡,连出气的鼻孔也不留,她害怕梁上的老鼠掉进嘴巴,也担心床头的老鼠爬过她的脸。她是那种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绳的人。我等着儿子回到被窝就吹灭油灯,我不能再让他踩一脚。被人踩醒这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事情。无论他是谁。他在中途停滞不前。他嘟哝道,口齿不清有如梦呓:蛇,墙上的蛇,蛇在墙上。蛇、蜈蚣、蟾蜍是儿子最恐惧的三种动物,它们的色彩太恐怖了,它们的形状太怪异了,它们的个性太阴森了。我警觉地向墙上看去,一条淡灰色的蛇,蛇身匍匐在土砖砖墙上,头已经像是小溪一样消逝在墙的裂缝。它暂停在那儿。一定是在窥伺肆虐的老鼠。而老鼠退到了洞穴的深处。没有老鼠啃木头的磨牙声,所以我才会做梦。儿子荒不择路地龟缩进被窝,闹出了不少声响,包括掉了一只鞋和踩了我的腿。蛇依旧保持竖直的身姿,像是女人每年腊月灌制的香肠。听说它的耳朵在进化的途中聋掉了,灵敏的舌头与卧室的喧哗还有一墙之隔。我认为:它的进入是对我的居住条件的一种侮辱,而且只有杀死它才能证明这类动物不堪一击,以此清除儿子日渐积累的恐惧。我要致它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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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3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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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指手划脚的女人高声地说,用烧红的火钳把夹它下来,烙死它。可是,烧红的火钳哪儿来?我穿上鞋子。无声无息地走到便桶对面一侧的墙角,摸起一把铁锹。看老子不一锹把你拍扁,粉碎性骨折!我狠狠一击。糊在墙上的泥忽然掉下一大块来,全部落进无盖便桶里面。平时混合在谷仓、湿地和灰尘的气味里的屎臭,开始独立出来,然后星星之火燎原了。但这般令人窒息的恶臭,并不是我们一家关注的重点。我们凝神屏气心惊胆寒反复地扫视着铁锹拍击过的一面墙,它已经很过分地向卧室这边倾斜了,儿子说过它像是比萨斜塔。我已经在卧室内竖起了好几根圆木,跟这面墙对抗着。从长远看,它必倒无疑。如果倒在晚上,那就会就地葬了我们全家,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盖住我们尸体的这块棺材板,还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墓穴有点显大。不过今晚看来,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也不是西风压倒东风:泥块没有接二连三地往下掉,那面墙很安静地佝偻着。我没有把蛇打死,却吓了全家一个半死,一时觉得无法交待,只好放下铁锹,拎起臭气未消的便桶出去了,把粪便还有泥块倒进屋后的粪池里面之后,我顺手把便桶撂在那儿了。明天到河边冲洗一番,再拿进屋子吧!我想,这个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了。推门进屋时,我突然想,这是三间人兽共居的土屋,要是你犁它一遍,你可以在墙壁的砖缝里找到蜈蚣,在湿润的墙角找到蝎子,在地基的缝隙里找到乌龟,在地板内的坑道找到老鼠等等你所讨厌的一切生物。除了不挡风的四壁和不遮雨的房顶,它与自然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无异,比如一块旱地,一段水渠。甚至不如一个鸟窝。你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人了,而跟那些你要致它们于死地的丑陋动物别无二致,一样地苟且偷生。女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她的声音是试探性的。我重重地插上门闩,算是回答。我吹灯躺下。女人说,现在蛇在追老鼠,老鼠四处跑。我在揣摩这几根圆木还能撑多久。
(待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1-2 21:07:5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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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55 |只看该作者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结合那个砖瓦结构的房子的梦,设想如何改造这所土木结构的危房。起初,我考虑可以把几面土墙逐步换成实心砖,也就是说,地基不动、房顶不改、结构不变。先把要倒的这面墙换了,然后是有一条胳膊粗裂缝的一面。如此一换,堂屋也就焕然一新了,多少能显得有头有脸。不像现在,客人进了家门都不愿意多坐,尤其是在阴雨天气。他们主要是紧张自己的生命,为此甚至可以把基本的礼节抛诸脑后。
     一场暴雨击碎了我的念头。来在倾盆大雨之前的是一阵慌张的狂风,它把除卧室和堂屋外的第三间房房上的灰瓦,像抖草席一样掀起了一小半。瓦片像一群受惊的鸽子,纷纷扬扬地飞了出去。它们本来各就各位地安放在椽子中间,如同棋子落于棋盘。鸽子们像是被簸箕大小的一阵霰弹击中,落在山形屋脊的附近。瓦瓦相撞,发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掌声,棋局乱了。我搭梯子爬上屋檐,手里拿着女人刚用剪刀裁开的两个化肥袋子,刚一上去,就被风卷走了一个,只见它像一片漫过屋脊的大水,直冲向屋后的一棵大树,滞留在一截凌空戳出的断枝上。儿子置常识于不顾,在骤起的雷声中,飞身上树,像是有窝小鸟不得不掏。分别用生有青苔的瓦片,盖好另一只化肥袋子的四角之后,凯旋的儿子得意洋洋地把捕捉到的袋子递上来了。借助于两只袋子的覆盖,才关上了这扇由多事之风打开的天窗。
     当我弓身站在乌黑腐烂的椽子上时,被风从背后掀起的上衣,一直盖住我的头,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后来上衣忽然妥帖下来,这证明风就地停住了。抬头看时,黑暗像是一块平整坚硬的大石头,漫山遍野地直扑下来。我连滚带爬下了梯子,扛起它逃进屋了。
      雨下了一个晚上,又加一个白天。有大约半晚上的时间,我手执一根长竹竿,在三间屋内穿进穿出。儿子手拎油灯,作我的向导。我听到哪儿有水滴到地上软绵绵的声音,就伸长杆顶两下瓦片,保证它们不出现断档。有时下手不准,反而挪出一条像是飞来之砖砸出的裂缝;有时似乎下手太狠,瓦片被戳破了,照例要坠落下来一些琐碎的东西。这些瓦片很有些历史了。生锈的钉子不会被敲进屋梁,腐烂的椽子会被折断塞进炉膛,但是瓦片会从旧的屋顶转移到新的屋顶,仅仅是被重新排列了一遍。女人收集了所有的瓢碗、水桶和杯子,在房间里摆起了一个无秩序的方阵。那天晚上,我听到雨水滴进桶里是沉闷的,滴到杯子里是清脆的,水盆里传来的声音是扁平的。这让我想到一个临时组建的民间乐队,胡乱地吹打,潦草地为一个单身汉送葬。竹竿的微调是没有什么效果的。雨一下得急,流动就不畅了,屋顶就有遗漏了,女人就要安放器皿迎接了。
     屋檐也应该受到憎恨。每一下场雨,它毫不例外地在屋后这面墙上画一幅地图,陪衬作为军事家的毛泽东。我眼看着来路不明的水渗透了墙壁,显现出一幅山水。山水却又成了现实。江河湖海按比例流淌下来。把绝对不牢靠的地基,当成方便面使劲地泡。我在神柜的右侧挖了两个小坑,刨开地面时,我觉得锄头好像下到我的肝脏上,苦水十分荒谬地往外冒。小坑又让我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墓穴。于是在这个风横雨斜的夜晚,看着睡眼惺忪的孩子,披头散发的女人和闪烁不定的油灯,许多不详之物涌上心头。我想这房顶也不值得留了。我把流水引导到坑里,再把混合着黄泥和落叶碎屑的水舀出去倒掉。这也是这所房子的命运,它也应该像一瓢脏水一样被我倒掉。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1-14 0:48:0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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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56 |只看该作者
新房子应该是这样的:四间一层,每间屋宽三米,长八米,二十四个平方。地基要打一米深,全部铺上石块,那种用来铺路的两三个拳头大小的石块,来自山里的采石场。每间屋子搁十五根松树檩子;椽子要桐树做的,干燥而轻巧;瓦片要新烧制的青瓦;砖,已经谋划过了的实心砖,二万四千块,这是我走访的一个建筑工人给我透露的数字。他还说,砌墙时,如果石灰不够了,千万不能用白砂土代替,很容易出现裂缝,不出半年。新房子上的一点差错都非常惹眼,知道我们难处的人会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内情的人肯定认为我们技术不过硬……所以我需要两车石灰。和十车沙子。当然还要搭上十袋水泥:只有依赖水泥地板才能堵死老鼠的洞穴,还有就是为了免除人心惶惶的蛇患。我希望可以不用看到每一个墙角都是一个堆满秕谷的无底洞,我希望不用不大早就发现地板上一堆堆被翻起的浮土,我希望女人可以敞开脸盘放心大睡。石块、松树、桐树、实心砖、青瓦、沙子、水泥、石灰,就这些,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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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56 |只看该作者
我留意起树来。我甚至发现,偌大一个清一色黑色房顶的村子,竟然像一只乌鸦消逝在一大片树林里面,但这片树林却吹灭了希望的煤油灯。公路两旁都是刷了齐人高石灰的白杨,(我想要是把这些石灰粉末都刮下来,没准够我建房之用。)但那是公共财产国家所有,是摸不得的老虎的屁股,除非被惊雷劈倒,或者很多年后不幸被虫蛀死,以至于砸了电线杆、电缆线或者挡了官员的轿车,才会有人去锯,锯的人还得身揣政府批文。再就是东一棵西一棵垂杨柳,错落无致地点缀在女人们洗衣服洗菜的地方,它们除了给儿子写作文时用来抒情以外,我还真的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用途。呃,忘了,夏天的时候,儿子还揪住它们裸露的树根学游泳,游泳没学会,滚了一身泥,像头快乐的小猪。最多的是刺槐,木材硬得像石块,却又不是宁折不弯的那种硬,虽然钻个眼比打口井还难,但是你无论打制成什么家具之后,不出三个月,就扭曲如驼子。尤为可恨的是,它全身长满了赖以得名的状如图钉的刺,简直就是树中的刺猬,又不是什么良质美材,真不知道要自我防卫些什么。春天的时候,它会全身开满麦粒大小的白花,花香淡泊清新,还可以捋一篮子下来做猪的饲料。还有一些叫得出和叫不出名的树,全是一些歪瓜裂枣。要么只长枝叶不长躯干,生得像个喷泉;要么生来就是虫子刀俎上的鱼肉,刚长成就被虫子做成了蜂箱;再有就是桃树梨树之类的果树了,特点是哪一棵归谁所有,界定得像是象棋上的楚河汉界一样清楚。我在村子里面找不到一棵我想要的树,我得上山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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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2:5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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