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铺天盖地的把整个与外面世界几乎脱节的小山凹裹的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可以让人透气的缝隙。偶然幸免被强行化装的树枝杆湿乎乎的躲在相应的角落苟延残喘,探头探脑,一副如战场败将一样只能露出残臂断腿聊以自慰。站在山凸的小路口遥遥望去,周围白灰灰的一片,雪花带着无可抵挡的气势,恣意妄为的给整座静雅的山窝扣上明晃晃的大袋子。菱角分明临危不惧的岩石老人仍然保持他原有的那份执着的神态直硬硬的固守着他的领地。
山凹的小孩在白莽莽的小平地上欢声笑语,雪弹飞舞,打破了山凹这份沉睡的容态。大山微微睁开了他的眼睛,竖起耳朵。
“噢,1989年。”大山缓缓的以他特浑厚的声音唤醒了在某个临界点等待的1989年。
精神充沛的1989年接下了老态龙钟的1988年的班,他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在那个接班接替的夜晚发出了第一次啼哭。
夜晚的大山在雪花的摧残中发出低闷的呼号,俨然一位垂死的老人在作最后的挣扎。可以吞没一切的大雪在以高屋建瓴之势掩盖了所有生命的声音的,如黑色幕布一样的天空在肆无忌惮的派出千军万马似欲统领整个被遗忘的小山凹的每一个人,没一只动物。
“妈,接生婆呢?”舅妈微弱浑浊的声音从房间里发出来,声音犹如煤油灯的光线一样。
“你爹去叫了,可是路被雪封了,不知道你爹能不能走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外婆焦急的声音。
空荡荡的大堂在鬼魅的阴影下不停的喘息,我呆呆坐在冷冰冰的板凳上死死盯着房间紧闭的门。我可以听见脑海跳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像一只老鼠在慢慢爬行。
“再使点劲就行,手紧紧抓住床沿别松手。”
“妈,要不要多拿点稻草。”舅妈说,“我怕孩子出来地面太冷了。”
“下面有个大衣垫到,没事的。”外婆说,“你去看看水开了吗?拿个脸盆来,水别太烫。”
舅妈出来。开门,脚步,锅瓢撞击,倒水,脚步,关门。声音在我耳膜里不付节奏的撞击着。
母亲的呻吟声被舅妈外婆的叫声取代,声音带着喜悦和希望缓缓的像一缕看不见的光,穿过昏乎乎的床,灰糊糊的房间,黑蒙蒙的夜晚,然后偷偷潜入我浑浊的脑海。
“出来了,出来了。”舅妈兴奋的叫起来。
新的生命在新的时刻带着新的历程来到了这个被遗忘的世界,她是山的孩子,是雪的孩子,是1988年的孩子。
世界在瞬间变成有声的沉默。微弱不堪的煤油灯在诡秘的摇曳着,几个臃肿的影子在墙壁上不付规则的摇晃着,走动着,伫立着。
外婆拿着剪刀,端着一盆灰黑色的水出来,一包东西在粗大布里面湿褡褡的。黑色布花鞋悄无声息在泥地上扣击着,“噶”冰冷冷的苯湿湿的大门随着一阵雪的呼号开了一道黑悠悠的四方大洞,像一口张开嘴的恶魔吞没了外婆的细小萎蔫的身子连同影子一同消失。
“妈,妈快来,妈。”房间舅妈的声音像一根被扯紧的玄徘徊在整房子的每一个黑糊糊的角落,像外面的雪一样没有节奏没有韵律,没有贴切感。
我感觉蜗牛的触角在我皮肤上蠕动,以不紧不慢的节奏一点点的慢不经心进入我的肉体,我紧缩着身子在板凳上颤栗不停,寒冷劈头盖脑的来骚扰着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势不可挡的钻进血液。
外婆冲进了房间,盆子掉在地上,不停的上下左右颤抖,然后慢慢的归于平静。
“妈,孩子怎么不哭呀。”母亲极其微弱的声音,我只听到声音,一种可以撕开心脏的声音,仿佛像某种蛀虫从里面开始大发进攻全面扫荡。“妈,孩子不哭呀,妈,孩子怎么啦。”
大雪在森然嚎笑,四方方的洞外像一堵灰黑色的墙一样密不可分,与这个冷萧萧的房子成为不合格调的一幕,但切又似乎由于被某种力量不合时宜的践踏且被彻底征服似的归于如地底般的沉静。
灰黑色的地面带着湿淋淋的喘息不停旋转,像皮鞭下陀螺毫无静止的旋转,发出丝丝的沉鸣,随即化成一朵冰花付在空气的躯体上沉沉睡去。
母亲的哭声在整个山凹回旋,撞击在硬生生的岩石下弹射在房屋的瓦片空隙间,然后软软的掉在大堂的墙壁上。
那一年我6岁,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之后,我7岁。
外公冰硬冷直的身体静静躺在山林的大树下,大雪厚厚的给外公盖上了一层毫无缝隙的白色裹布。
外公精心的照顾妹妹,妹妹调皮的躲进了外公温暖的怀抱。外公大山的孩子,妹妹雪的女儿。
1988年的雪,1989年的雪,像块烧红在烙铁龇牙咧嘴的在山凹的瓦房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从那刻开始有个声音驱之不去的在我的心脏回荡像1988年,1989年的大雪一样永不停止伴随我前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1-12 20:24:54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