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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毕业前夕我突然想回一趟我的家乡独山,我离开那个地方已经二十年了,所以虽然出生在那里,其实并不了解它。我的室友阿宽是地道的独山人,能讲一口浓郁的独山话。在毕业前郁闷的深夜,阿宽抽着烟一边把烟灰抖在我的床上,一边缓缓地讲起了发生在独山的三个故事,正是这三个故事打动了我。
古庙
我家赵叔年青的时候,很不得志,潦倒回了独山。他靠父母养着,憋得慌,就一个人进了独山境内的秀峰里。赵叔平时喜欢一点诗词歌赋,因无人欣赏,便爱在名胜古迹旁涂抹,以求流芳千古。那天他进了莽苍的森林之中,正在森林里沙沙地走,便遇到了瓢泼大雨。雨哗啦啦地逼着他四处躲藏,他就是在这时发现了那个古庙。古庙已经多年没人打扫了,阴深深地黑着,走进去半晌才能适应。四处挂着的蛛网剥落下来。掉在赵叔的脸上,让他很不舒服。他擦了擦脸,这时他的眼睛因为适应了庙里晦暗的光线,明了起来,便看到庙壁上隐约刻着什么字。他在庙门口捡了几片树叶便去擦满是尘垢的墙,几块朱红的墙砖脱了下来在地上啪啪地响,他也看清了是“山神”两字,同时字旁还有一张画像,像里的神穿的不是汉人的衣服而是蜡染,胡子很多又很美,有点像汉人供奉的关公。他拜了拜,便在墙上题起词来:“他日若有得意日,必年年供奉此庙。”很快赵叔便忘了此事。赵叔后来做起了汽配生意,做的时候国家开的高速公路恰好修过了这个县,赵叔便火了起来。火了的赵叔,放弃了汽配生意,又干起了股票,恰遇牛市,赵叔成了本县首屈一指的人物。赵叔这时便想把他唯一的女儿送去省城读高费小学,可是他女儿一天逾一天地瘦了下去,他拿去查血,才知道已是白血病晚期了。乡人迷信,劝他去看看村里的巫师。巫师给他把脉看相后,把他拉到里屋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失信的事情。他便毛骨悚然地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来了。他找乡人带他在秀峰半腰去找那个庙,然而找到的只是废墟,多年的雨已经把着个庙冲垮了。他已经无神可奉了,惶惶然的他终于等来了女儿的死讯。女儿死后托梦给他,让他在那个古庙遗址上杀几只鸡陪她,女儿说她很孤独。阿宽最后叹一口气说,“山神是不能乱拜的。”
纸船
我父亲那年还小,要竞选少先队大队长,镇小学老师要培养他,便让他一个人打扫教室。那天教室门掩着黄昏,我父亲打扫完卫生,在学校外便看见几个穿着白衣服的干巴巴瘦精精的老头,立在草地上,搓着长长的手,各怀鬼胎。我父亲拼命跑,一会儿便闯进了那条乡村小道。这时小道的远方显出几点船影,渐渐地便到了他面前,一条条地从他身边行过,渐渐地不只是船了,地上开始行过来一只只纸马纸牛,它们像在水里一样随风而来,源源不绝。我父亲因为恐惧,想跳上一条船逃回家,然而所有的纸船都消失了。“我父亲一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会骗我么?”阿宽把烟头捅到我的床靠的墙上,让那黑了一块。
马车
那年我读小学六年级,我得赶早骑车去学校上早自习。那时天蒙蒙亮,公路上没有一个人。我到了下坡路的时候,正准备冲下去,发现从我的一侧过来一辆白马车,车上载着四个人,脸都是僵硬的,都穿着白色的蜡染服。马蹄有规律地走着,频率并不快。从山缝间透来的神秘的阳光把这辆马车套着,我可以看到它巨大的阴影在寂静的公路上晃荡。我觉得紧张起来了,后背给汗湿了一片。我骑车是全校最快的,我要摆脱它,我拼命骑,可它依然慢悠悠地在我的单车前五米处行走,直到这段漫长的下坡路结束,这梦魇般的马车才消失了。
工作定了以后,我便打电话给杨橙,橙是我追了三年的女孩,然而我总是只能面对她倔强的背影。她是一个捉摸不透,飘忽不定的女孩,记得一天我已经约好她去德克士吃晚餐,她突然打电话来说她不去了,她想一个人去南明河畔看黄昏。“我陪你去好吗?”“不,我要一个人。”电话里她的声音总是冷冰冰的。这一次我又战战兢兢地约她出去,我没有想到,当我说出我那穷僻偏远的家乡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火车要在夜里开七个小时才会在那个小县停下。出于无聊,我去望火车的窗子。我在厚厚的玻璃上看到了橙子映过来的脸。她的脸现在很平静,窗外的山峦,树影,村庄从她脸上烟云般飘忽而过,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突然和远方山庄里的两盏灯重叠了,清冷的灯光让她的眼睛成了妖艳的莹火虫,在影影绰绰模糊流动着的田野间闪烁。这时橙子突然问我在看什么,我吃了一惊红了脸说我正在观望晚景,其实我在想橙多美呵。
橙已经在打着呵欠了。我说:“你就先睡会吧!”橙把头发盘起,然后悠然入睡,由于惯性她的脸碰到了我的肩,让那儿一阵阵发麻。我闻着她身上的芬芳,不由得迷糊起来,也慢慢地靠着她,她身上那种柔软的感觉很快也把我摄入了梦乡。
等我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深夜,但一种空旷的感觉忽然把我笼罩,四周竟然是沙沙沙沙虫鸣的声音。我放眼四周,车厢空空的,我看窗外,车已经停下来了。莫非我们已经过站了?还是?我迷惑着,一种像漫无涯际的秋雨一样凄冷的东西淋湿了我的身子,我害怕起来了,摇醒了依偎在我身边的橙。我发现她只是颤抖了一下,很快地镇静了下来。
她说:“我们下车看看吧!”
我推开火车车车门,没有看到一个列车员,橙跟着我走了下来。我们犹豫着向前走了几步。这是一片模糊开阔的旷野,黑黝黝的,树林田野和山脉都被搅在了一起。这时我的眼睛突然被远方倏然燃起的一团红色火焰刺痛了,我揉了揉眼睛,在我揉眼的霎那火焰像鲜花一样漫山遍野地绽开了,那雄雄的火光让我看清了四周巍峨高山的轮廓,原来这些是漫山遍野的篝火。
牛角声,长笛声,鼓声,锁拉声嗡嗡嗡嗡地仿佛千万只蜜蜂一样闹开来,我们的眼前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密密匝匝的人影。他们在火堆前舞蹈,长长的影子如成片的青藤,缠绵交织,勾魂摄魄。
舞蹈绵长地继续了很久,突然在谁一声长啸后遏然而止。一个高大威严身着华丽蜡染服的男人站在火堆中央,仰着头望着奥蓝的天空喟然而叹,然后开始用手敲鼓,用嘴唱吟着什么。他说得很快,我一句都听不懂。鼓赋予了他的唱吟庄严的节奏,他的声音尖锐有力,仿佛苍鹰悲凉地越过森林的上空。
橙发起抖来,我抱着她,我对她说:“不要害怕,我们回车厢吧!”
我们回到了空空的车上,反锁了门。喧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夜仿佛果渣落尽的汁水一样终于清澈了,万籁俱静,这万籁俱静又仿佛不祥。
我和橙牵着手坐了一会儿,几句山歌的声音突然稀稀朗朗地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近,最后仿佛是谁在贴着车窗唱,那声音极为柔媚,如水般无骨,又如蜜般粘稠,能蛊惑人心:
远方的妹子请你留下来。
橙子的身子禁不住瑟瑟地颤动了起来,双颊起了红晕,原先冰冷的目光酥软了下来。我用手去拉她手,被她粗暴推开,我害怕了,抱住她,她挣扎开去,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可门已经被我反锁了,她啪啪啪啪地打门。我正要跑到她身边,门却吱啦一声开了,她跳下了车。
我追出车门,发现她被一个人牵着如脱兔般向前奔去,我咬着牙拼命赶,却被远远地抛开。那个人举着火把,长长的头发在风中扬起,像黑色火烧向远处的旷野。那强健的步伐让羸弱的我书生我全身虚脱。我坐在冰冷的地上喘气,一种孤立无援绝望的心情如江南春天的青草一样蔓延生长。
那一夜我木木地在车厢里等到了天亮,我吃惊地发现这节车厢里到处蓄积着厚厚的灰尘,车厢地板上印着一串我的脚印,仿佛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我推开窗,车外是灰白的雾气。我下了车在灰白的雾气中茫然不知所措地走,仿佛迷途的孩子。我回过头想找到那列火车,可怎么也找不到了那列火车的踪迹,我只能如船一般在大雾中漂泊,一直到明媚的阳光驱散了这场灰白的大雾,一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年轻人,你怎么在站上傻站着啊!”我抬眼看了看四周,才惊觉自己竟然站在了独山火车站的站台上,脚下正是灰秃秃的铁路,它伸欠着身子接向远方。我恍惚地跟着人群来到了这个小城的大街上,灰暗的路面,厂房,商店,网吧,谢霆锋的照片,电视剧《玉观音》的电视宣传照,兜售香烟的小贩,推着西瓜的老人,卖茶叶蛋的妇女,水一样流过我身旁,一切又真实了起来。我怀着侥幸心理拿出摩托罗拉手机去打橙子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橙子的母亲,那声音依然是那般亲切熟悉,然而她说:“对不起,我家从来没有过橙子这个人。”
当我找到阿宽家所在的村庄时,神情依然恍惚,我步履零乱地在村旁的竹林间行走,惊起一阵又一阵的犬吠声。终於我在村的东口遇见了回家探亲的阿宽。阿宽笑嘻嘻地说:“你终於肯回独山了,接到你的电话後,我一直在等你。”我没有说话。“你工作定了没有?”我依旧沈默。阿宽突然猛地摇起了我的肩,他说:“斌,你怎麽啦,出事了吗?”我才低著头小声说:“我把橙丢了。”然而阿宽竟同样惶惑地问我:“橙是谁?”我寒噤起来了,我抓住阿宽的手,使劲捏:“就是我们班那个学习很好,冷漠散淡的女孩子......“我的努力并没能唤醒阿宽的记忆。
夜深的时候,我和阿宽像在学校一样肩并肩坐在床上,抽著阿宽为我买来的烟,我缓缓地讲起了那个夜晚的故事.阿宽呆了半晌,然後说:”有点像聊斋,但我明天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同时他跟我叙述了一个在独山流传了很久的传说.
雾
古代的时候流传过一个叫“夜郎自大”的故事,贵州南端曾经有过一个夜郎国。在夜郎国消失以後这一带的农民披星戴月地耕田时,会在夜雾中看到恍惚若烟的城镇景象,有一些人还会在迷雾中失踪,除了最爱他的人之外,谁都会把她忘记。
第二天阿宽推我醒来,他拉著我向村庄得向深处走去,不知不觉我的脚下凹凸不平起来,大块大块的青石板砖铺在了我的面前,两旁是朱红色的砖墙,是飘荡的蝉的声音,最後我们来到了一个墙灰脱落,四周爬满绿色爬藤的独门独院前,院外写著这麽几个已模糊的毛笔字:
以伪装出现的反革命分子,他们给人以假象而将真相隐蔽著。但是他们既要反革命,就不能将真相隐瞒得十分彻底。
阿宽告诉我这里住著这一带有名的巫师,他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打成了封资修,从此缄默。我走进了他昏暗的屋子,我的鞋被油腻腻的什麽拖著,难以迈步显,然屋子很久没有打扫了。屋子的四壁则架满了厚厚的当线装书,走几步一本《易经》便啪地被震落了下来。
那个老人显然老态龙锺了,披著积了厚厚油垢的长衫,坐在那像僧人一样入定。我毕恭毕敬地跟他说明了来意以後,他用混浊的眼睛抬著打量打量我,又一脸茫然地低下了头。阿宽怕他听不懂我说的话,又用独山方言重复了一遍,老人只是自己嘟咕著什麽,很小声,後来阿宽告诉我,他说的是“那场黄昏的雨”。我哑然失笑,这麽一个疯老头,自己都昏了,能帮我什麽啊?!
那一天傍晚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在用碎石块铺成的马路上吹风,吹著吹著橙水果般浓烈的芬芳气息开始困扰著我,我正想著橙,适才猛烈刮著的大风突然安静了,天空越来越暗,仿佛支撑不住似地向大地上垮了下来,一点也不像晴朗时那个漂浮而高远的天空,我想踅过身子,然而这时雨落下来了。四周的夜色开始像泼了的浓咖啡一样四处弥漫,我的面前似乎只剩了这一条在雨中泛著银光的马路。我举目四顾,发现了那个巫师老人,他已经走过去很远了,巫师老人走在乡村公路上,没有打伞,手中的煤油灯光在公路上飘浮。我想追上去。我在公路上奔跑著,可是我与他总是隔著一百米左右的距离。雨把我的全身都打湿了,我无望地奔跑著,脚开始发软。巫师老人突然消失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我。当我觉得这条小径像深邃黧黑的洞穴一样,没有尽头时,在小道的拐角,出现了幻觉般的光芒。走了几分种,我看到了一个墙灰脱落的旧院子,里面的灯让这个小院变得异常地温馨。明亮而晃人的白织灯光,使我清晰地看到了飘浮在空中的那些雨滴,它们晶莹玲珑,光泽如珠,优雅地落在伸出院子的几棵梨树垂著的润绿的叶子上。“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灯深夜语。”史达祖两句婉媚的词出现在了我的脑中,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去推开这个院子的门,躲一下雨。我推门进去,却发现自己踏空了,身子轻飘飘地像黑色的蝴蝶一样向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坠去,我才明白院子是幻觉,我其实坠下了某个山谷,我知道我完了。
附:在莽莽苍苍的贵州高原上,二十四万年前就有人类生活繁衍,这里是古人类的摇篮之一。春秋至秦汉,这里出现了一个夜郎国,它是西南民族文化的代表,《史记》说:“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史记》载:“夜郎者,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这是寻找夜郎古都的一个重要历史依据,即古夜郎的遗址应在“牂牁江”畔。牂牁江在哪里?
二。
醒来的时候,清晨金色的阳光填满了我的眼眶,让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看到自己染成彩色的睫毛。我左右一望便看到很多白色的吊脚楼(就是由木柱支起的楼),楼外是许多穿着彩色蜡染服的人。我疑心这是悠长的梦境,我拼命地跑着让自己醒过来,汗淌满了我的背脊,我差点要哭出来了。我只顾仰头跑,脚不知拌到了什么,头就重重地挂在了一块石头上,神志不清了。
我再次张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个暖和屋子内,一个眼睛小小嘴巴大大的丑女孩正在跟我烫脚,一边烫一边骂:“都怪我爷爷多事,叫我服侍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傻瓜。”我看着她觉得心里也蛮不舒服的,我便开口说:“我还不想要你服侍呢。”“喲喲,你以为我爱帮你烫脚啦!”她一下子往盆子那里加了两大瓢开水,我立刻“妈呀”地叫了起来。
“离子你又在捉弄人了!”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胡子爷爷踏了进来。他笑着问我好一点没有。我说我好多了。他又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我说了事情经过。他笑呵呵地说贵州啊独山啊他一概不知,但只要我愿来强大的夜郎国,他就会热情接待。强大的夜郎国?我正想笑,咬嘴巴忍住了。“爷爷他在笑你呢,他咬嘴巴忍住了。” “离子,你就爱耍嘴皮子,你带他去村里走走。”离子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我看到这个丑丑的丫头儿心想自己可真霉啊,没遇到仙女却......我正恨恨地想着,离子已经在前面和我招手了,她说:“看看.....”我抬眼一望便看到了村边那片翠绿的草地,上面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得人心旷神怡。我想踩进去看看吧,谁知一踩身子便陷了进去,原来草下是泥潭,我害怕地喊救命。离儿撇撇嘴,等泥巴要淹到我腰上了,才倐地甩出一根绳子,卷住了我,用力一抽,把我带回她的身边。我没想到离竟会有那么大力气,我心惊胆战地看了离一眼,离儿正得意地眨巴着眼儿,她说:“以后可得听话,不要乱跑。”
我于是只有乖乖地像上刑一样跟着离儿,说实话他们的木房还是蛮漂亮的只是没有电,他们也种地只是稀稀疏疏地不太会统筹,果树则喜欢高杆的不知道矮杆的才好吃,在村里游行了一圈后,我跟着离儿回了家。她爷爷已经为我们做好了酸汤鱼,这种鱼是用在坛子中泡酸的青菜和着葱花豆米做的,香味扑鼻。诱人的晚餐让我把离儿的恶作剧都忘记了,真的还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安逸的鱼了。离子爷爷说:“香就多吃点。”离子说:“他多吃点我吃什么?”
第二天傍晚离子爷爷告诉我,他得去镇里参加拜神大会。我好奇地问什么叫拜神大会。他说每年暴发瘟疫他们必须得去拜神这样才能驱邪免灾。我想我大学时学的就是中医,也去看看吧。
空地开了出来,木头架了起来,艾叶烧了起来,族人们开始模仿着野兽的舞姿跳起放浪形骸的舞蹈,他们一边跳一边唱吟着一篇祭文:
你住的地方像瓷器一般光洁
谁穿着坚硬肮脏的鞋子在那走谁便会从那里滑下来
所以那里的人都穿着柔软纯白的裙子和鞋子
所以我们便看到一朵朵云飘在天上
舞蹈很壮观,但我依然能在歌舞升平中闻及病人的呻吟声,我走过去问两个坐在火堆边面色苍白的人是怎么回事,他们用细如蚊鸣的声音告诉我,他们恶寒口渴,我用手去衣服那里一探发现能扪及肝脾肿大。
我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火堆中央,鼓起勇气说:
“大家停下来。”
族人都惊讶地望着我。
“这儿流行的是疟疾,拜神是没用的。”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有人说。
“怀疑我的人,可以派人守着我,愿意的乡亲请到我那取药。”
我的几句话让底下雅雀无声。
我回到离子家那让离子和我一起去周边挖治疟疾用的青蒿,离子噘噘嘴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我说:“你完全可以不帮。”离子说归说还是挑了两个大竹筐带了镰刀跟我上了山。
夜晚我汗流浃背地把包好的药给陆续到来的病人,并教他们辩认青蒿。离子时不时会来用手巾给我擦擦汗,说:“小傻瓜应该休息休息啦。”一段日子后四近的疟疾渐渐平息了,族人送来的野味也堆满了离子家。
可这些野味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夜深的时候我望着窗外陌生而灿烂的星空,回想起火车上橙靠在我身上那令人心醉的一幕,依然痛了起来。这时离子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咋个这么忧伤?”我说:“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离子说:“我懂的,你心里藏着一个人。”我暗暗吃惊了,没想到这个小鬼还真不简单啊。离子又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说是:“手机。” “手机什么用的?” “能远远地听到一个人说话,可是现在它也没用了。”离子想了一会儿对我说: “9月9日那天是夜郎节,那天连王后也会出来赏月,我那天带你去夜郎最大的城市樊玩,你说好不好?你也可能遇到你想见的人。”我想整天闷在村里也不是办法,便同意了。
三。
我没有想到夜郎境内还有如此壮丽的城市,成片的白色木楼散落在山峦间,其屋顶层峦耸翠,上出重霄,在阳光下灿灿生光,垂地的杨柳和翠绿的青竹如烟般把这个城市笼罩。道路上不时有拉着香料经过的白马。卖草药的,卖灯笼的,拉水果的,算命的,吹笛的,卖锁拉的,切肉的,做铜镜的,卖盐酸菜的,制蜡染的,熙熙攘攘,吆喝如歌,吵吵攘攘。我和离子一样身穿蜡染服与一般夜郎人无异。离子蹦蹦跳跳地赶去买用红线织的鸟儿马儿及用竹片做的风车,她还要去吃用折耳根馅做的卷粉。我想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她又拉着我的手去见她认的哥哥春。离子微笑着向那个魁梧的男子介绍了我。我就这样和那个家中挂满兽皮的春认识了。离子说春是这一带最好的猎人,说我是她们村最好的医生。春说:“失敬,失敬。”
然而我看得出他的笑容那里隐藏着某种失落。我猜出了什么,我没想到离子这个丑丫头还挺迷人。
我们三人寒暄结束后街道已经安静了下来,仿佛一条喧哗的河流在一场大雪之后,成了静水。
现在街道上只能听到整齐的马蹄声,大队马车沙沙地踏了过去,最后十匹白马护着一架蓬车走了过来,风吹过能看到蓬内少女绰约的身影,那身影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个名字。
我冲上前去,离吃了一惊,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低声说:“你疯了吗?”我大声说:“橙子,橙子。”两个士兵听到我的声音,用鞭子啪啪地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两条青痕。我依然要挣扎着向前,离子已经把我背起来,迅速地带我穿入街边的小巷中,离轻轻地对我:“你疯了啊,你不知道夜郎王有多心疼王后的,而且你也不知道夜郎王有多可怕。”我扑在地上,抓着地上的泥土,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土中。我说:“可是你也不知道那个人对我有多重要。”离说:“我明白,我明白。”她用小手擦着我的眼眶,那时我觉得她粗糙的手柔软如花。
那一天我和离一起坐在空空的小巷上,一直到黄昏,一直到夜色和星光如水草一样把我倆紧紧缠绕,一直到我不再空虚孤独,夜里离子耐心地跟我讲了夜郎王的故事。
传说
一个部落要到一片森林建立一个新的城市。当他们安定下来以后,他们便召开了盛大的舞会。在舞会结束,整个部落都由亢奋转为安静的时候,一个男人却惊慌失措地在帐篷间四处寻觅,四近的族人都被他战栗的声音惊醒了。他叫卡凡,他的儿子在部落舞会结束后消失了。这个男人带着一群民族人用火把在森林间到处呼唤他儿子的名字,但听到的只是山岩壁的回音,他的儿子的名字叫卡达。
十年以后
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个部落养的各种牲畜,鸡,猪,羊老是被盗。开始他们怀疑是其它部落的人干的,后来怀疑到了野兽身上。部落采取了各种防范措施都不奏效。有人说看见一个奇怪的动物熟练地探到帐篷那里捕捉食物,那个动物有着两双眼睛,一双像火焰一样,一双则是幽暗的黑色,它飞快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猎人们都渴望逮到这个奇怪的动物。于是他们组织了最优秀的猎手参与了这次围剿,他们深夜埋伏在家畜的栅栏边等待着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人群骚动起来了,他们无法沉默,因为那个晚上他们又看到了那个怪物。那个怪物往回跑,最勇敢的猎手卡拉尔拉开了自己的弓,一箭便射穿了怪物上面的眼睛,怪物立即裂成了两半,一团东西掉了下来,原来那是一匹狼。已经跑远的怪物又折了回来,卡拉尔准备再射,被他旁边的人止住了。他们说那好像是一个人。那个人全身茂密地长满了黑色的毛,但脸的轮廓却很刚毅,眼睛幽黯得像夜空一样。那个人扑在那匹狼上低低地呜咽起来,他伸出舌头舔着那匹狼从头一直到尾巴,他在轻轻地说着些什么,那声音仿佛不是人类的声音。人们都被这景象怔住了,一个老人还想上去安慰他。谁知他却扑向这个老人,用锋利的牙齿把他的衣服撕开,然后又埋头在狼上哭泣。卡拉尔就趁那个人把头埋在狼身上的时候,拿了一张狩猎网往他头上套了下来,和几个人把那个人捆了个严严实实,那个人凄厉地叫着,他的声音刮在空气中让空气瑟瑟地抖动。卡拉尔拖着那个人向前走,他要把他带去见自己的父亲,这个部落的酋长卡凡。他对了父亲说了这件蹊跷的事情要求父亲处置,谁知父亲凑过来细细看后却老泪纵横,说:“十年了!”卡拉尔不懂他的意思。他父亲长叹一声说:“他就是你弟弟,五岁时就失踪的卡达。”
卡凡派人去教卡达学习人的属性,穿衣,行走,吃饭,睡觉,以及去唤起他岁人类语言的记忆。
但卡达只是和其他人短短地说几句“吃饭”,“好”,“走”之类的话,其余的时间他沉默地睡在地上,或者单独去狩猎,或者一个人仰望星空一动不动地仰望,这时如果有谁去打扰他,他会发出像狼一样可怕的叫声。
以后的以后
部落的副酋长麻已经老了,卡凡决定在部落那里挑选一个新的副手。有族人说就让你的儿子卡拉尔来接替这个位置吧。卡凡说不行,他说必须让部落里的年轻人们同台竞技,部落才会发达兴旺。
族人们在阳光刚刚洒到杉树叶的叶尖上的时候,便便一排排地围住了部落的祭台,用手拭着肿的眼眶。男人们蓬着头,女人们则连脂粉都来不及涂抹。人们都呆呆地站着,等待着新副酋长的诞生。
卡拉尔一身青衣,在风中须发飘动,烧向黄昏的落日。已经傍晚了,部落里的年轻人流水一样涌向祭台,又狼狈地退回台下,留在台上巍然不动的只有卡拉尔。
“尔——尔——尔——”
底下已经有人喊了起来。
这时一个身影却跃上了祭台,这是一个头发长长的粗犷男子。卡拉尔看到了他野兽一样的脸心中突然惧怕了
卡凡也很惊讶,因为这个人就是卡达。
卡拉尔问他的弟弟怎么比。
“我不用武器——你——随便。”
卡拉尔向卡达鞠了一躬,奔向达,他要把达用他的神力扔到台下去。谁知达竟然用手着地像狼一样奔跑起来,他像狼一样跳起,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咬住了卡拉尔的喉咙,卡拉尔还没来得及说话,达已经把他的喉咙咬破了,血喷了出来在空中仿佛用暗红色阳光涂抹过的花。这时卡拉尔的肚子也被拉开了肠肝胃胆白花花地流了一地,血腥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祭台。
达站起来像一匹狼一样对着太阳凄历地叫唤。然后他跳下祭台用手不停挖祭旁的泥土,最后挖出一具狼的骨架,他对着骨架用奇怪的语言叫唤了起来,不停地叫唤,一直到黑夜流在了他的脸上,他叫唤着,眼泪淌在了那具骨架上。
部落的勇士们举起了弓箭,卡凡的脸惊愕而悲伤。族里的大巫师对着卡凡的耳朵耳语了什么,卡凡摆摆手苍凉地说,让他走吧,让他走吧,他是我最后一个儿子了。
达用嘴叼着那具骨架,把部落土筑的城垣,繁荣的青青庄稼,火焰,人群,远远地甩抛在后边,跟着黄昏的落日沉没在远处森林巨大的阴影之中。
我问离:“你说的达就是今天的夜郎王?”
“是的,他是最强壮的男人,他是狼的儿子。”
离儿老跟我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去山上走走,耐不住她磨,我决定和她及春一起去山上狩猎。我们已经站在了山的顶端,身后是丛密的树林。我望着前方重叠的群山,听到流水的声音,心旷神怡。我问春,水流声从何而来。春说,来自深邃的幽谷。我说,水声何以如此之大。春说,因为这条河宽阔浩荡。我问水最终流向何方。春告诉我它最终汇入一片湖中,那湖置于深谷,四周是重岩叠嶂,故湖静而无风,澄清如碧,像铜镜一样倒映着青色的树丛与掠过的飞鸟。春说那湖叫静水。我倆正说话几只苍鹰的影子晃过了我的脸。春突然沉默了,他一手拈弓,一手捏着三支箭,都搭了上去,拉了一个满弓,身子像岩石一般挺立着。飕的一声,只一声,三支箭已分成三点,散向天空。只一瞬息,三只鹰便栽头掉了下来。离赞许地说“好”。春瞥了我一眼,让我来试试。我认真地对着天上的飞鸟,用力拉了弓,箭笔直地射向天空,行了一半,便软了,翻着跟头倒插在了地上。春笑笑地说不要紧不要紧,那笑却让我感到一种局高临下的味道。我有点难受,把弓还给春,说我想去山的另一头看看。离让我快去快回,她说她就在这儿等我。
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下走去,渐渐地哗啦啦地水声大了起来,贵州的山大都不高,我知道我接近那条河了。这时我听到了隐约的少女的歌声,那漶漫的声音我仿佛熟悉。我向那歌声寻去,这时前方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江水透过树林的缝隙照亮了我的眼睛。再走几步,便看到一个伏在江边的身着妃色布服的少女。她正在河边洗头,她把头探入河中,发在幽深的水里绽开,仿佛乌色的花朵。这长发突然让我想起教室那里总爱坐第一排的橙在风中的样子。我失声喊道:“橙!”那少女抬起头来用骄傲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说:“你认错人了!”可她分明就是橙啊。我冲上前去捉住了她的手,说:“跟我回去吧!”她扬起手来给我一耳光。这时我听到了离唤我的声音,同时不知谁在我身后给了我重重一下,我的眼睛开始看到许多人影在我身旁晃动,并且晃着晃着暗了下去,我的身子像入一条黝暗的河流一样,沉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恍惚听到争吵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把我拉醒。“你干嘛要冒险救他?”“我喜欢救。”“可是你的伤?”我张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离家的床上了,床前是离和春。离的眼睛红红的,左手和左腿上都给厚厚的布儿包扎着。我问:“离,怎么拉?”春说:“你还问什么?昨天要不是跑得快,就——”离止住了他,说:“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我还是问:“离,你怎么啦?”离这才小声说:“背你的时候,被官兵射了几箭,没事的。”这时春插话说:“你还好意思?王后出来游山,你这个杂种却要......”离喝叱他道:“出去!”春楞了一下,不情愿地走出了屋子。我惭愧极了,抬起头来,却看到离柔和的目光。她问:“新王后就是你要找的人吗?”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说:“那天在樊赶集的时候,看到你那猴急的样子,我就知道了。她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我于是把我上大学时的事告诉了她。
我的故事
我读大学三年级前,整日沉迷在无聊的网络游戏之中,慵懒散漫。然而三年级的春天,我喜欢上了班上学习最好的女孩,她叫橙,她总是早早地第一个来教室背英语,总是说着好听急促的方言。她不爱笑,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白白的牙齿,很干净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在泡在教室看书,以前我上课时都会睡着,现在却可以在教室里坐到深夜......
离突然打断了正在陶醉的我问:“什么是网络啊?”
“网络就是一大批无聊的人聚在一起胡说八道的地方。”
“相当于我们村的胡同旮旯吧!”
“有点。”
“哦,我以后才不去这样的地方呢。爷爷说要少跟无所事事的人来往。”
这时离把话题悄然一转说:“你不觉得橙已经把你完全忘记了吗?”
“我知道她是受了夜郎王的蛊惑。”
离说话的腔调忽然一板一眼起来,她缓缓地说,带着几丝嘲讽:“你不懂得女人,如果女人真正爱一个男人的话,那么什么样的蛊惑也不能让她把那个男人忘记。”
四。
当我在深夜被号角声惊醒时,有一种错觉,似乎我又回到了大一军训,一切又重新开始了.然而不对,这号角声怎么这么幽远空旷?这号角声又让我清醒,知道我现在在异乡.我推开窗想要看清些什么,只是黑黝黝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可已经没法入睡了.我正要拉开门,离冲进来,凑到我的耳根说:赶快躲起来,出事了.这时那高亢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了,这一生我再也没有听到如此响亮的声音,显然这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训练有素的上千人同时在说话:
夜郎王有令,请即刻交出犯上之徒,否则此乡村庄不存.
那整齐坚硬的声音掷地有声,像大块大块的金属落地,让我也禁不住战栗起来.我想村民们一定很快就会报上我的名字和住处,然而士兵们等到的是却是一片静默.离儿说这些村民曾受惠于我,是不会以怨抱德的.离儿拉住我,叫我千万不要出去.我摇摇头,猛然用力推开她,我在她面前从未如此坚决过,这使她诧异地楞住了.我头也不回向村口走去,头也不回,有时候心灰意冷与勇敢是交织在一起,的与良心无关.
现在我面对的是黑压压的一片模糊而冰冷的脸,我身后是已经聚在一起的村民,他们吃惊地望着我,离儿紧跟上来拉我的衣角.我大声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调戏王后的犯上之徒.士兵们面面相觑,不能确定.我又大声说:难道你们没听出我的外地口音吗?两个士兵才恍然大悟地把我押了上去,离儿依然扯着我,被士兵粗暴地推开.我被押入森然如密林的军队中,现在我的命运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
监牢是一栋石筑城堡,蹲踞在樊城边小山一片大的岩石上,后面临岩,前是斜斜的石梯,通往山下.过道窄窄的只有一步宽,地板是用黑色石头铺成的,不仅仅因为庄严,也方便用刑.当我站在牢门时,我禁不住哆嗦起来了,谁知道里面的犯人将以怎样的方式对待我,我尚忧疑不决,士兵用手把我猛力一推,只听到框珰一声响,我已趴在了那光线晦暗的石屋中.
石屋子很宽,但让我不解的是屋子里虽混住着数百名犯人,却秩序井然,那些犯人见我进来,置若罔闻,偶尔有人朝我匆匆地一看,又抬头向前望去.诺大一个石屋我仅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在石屋中嗡嗡作响,在石屋的最深处竟然有人在演讲.开始我以为他是朝廷的人,可是犯人们虔诚的神色又让我迷惑.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前朝的大巫师,卡蒂教派的领袖,曼,夜郎王更替后他已被押十余年.那时我听到的正是卡蒂大典的第一章:
日落大地 大火雄雄 烧红地平线滚滚而来
此火为大 木屑纷飞 多少石匠 猎人辈出 母亲 少女
被滔滔不绝的火焰拥抱 卡蒂率领大家走出峡谷
用灼焦的肩负走失去孩子的母亲 守寡的新娘 无家可归的人
自己却身陷烈焰 奄奄一息 双目失明 没有体温
头上是被烟雾遮盖的天空
各族人走出山谷 来到夜郎 在此狩猎 耕作 畜牧 筑城
并奉卡蒂为神
曼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对我说:新来的孩子,过来.
顿时百余双眼睛一下子把我笼罩,让我不知所措.
曼的声音高贵而威严,有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由自主地来到曼的跟前,我从未亲见过如此美丽的男子,高大,庄重,虽身穿囚服却丝毫不掩他的高贵.
孩子从哪儿来.
我当时被他慈祥的语气感染了,如实告诉了他我的经历.
他微微一笑说:是的,王的土地外还有着辽阔的土地.
曼每天都要讲解的卡蒂大典让我意兴盎然,在我看来这是一部包含着史诗,哲人的话及百科知识的不朽之作,它用华美的语言写成,只是今天我苍白无力的语言可能曲解了它的意义,丧失了它的力量.
大典的第一部是夜郎的传说,比如第一章表述的就是那场距今遥远的森林大火将夜郎人逼出山谷,缔造一个新的国家的故事.
大典的第二部份是夜郎人积累的知识,这里我复述其中的一小段:
卡蒂告诉你蜡梅开在一月 梅花开在二月 迎春三月报信
牡丹四月绽放 芍药六月吐蕊
野合七月遍布原野(野合是什么待考)
卡蒂告诉你大地为球 苍山为轴 大地旋转 日夜更替
月一盈为一月 月十二盈为一年
从上面短短的几句话,我们可以发现夜郎人已经掌握了大量的农业节气及天文知识,不过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大典的第三章,那里到处都是发人深思妙趣横生的语言:
花儿开了又落
河水匆匆流过
明年你不再遇见相同的花
明年你不再遇见相同的河
入夜去会情人
破晓时大雪纷飞
足迹已印在雪地上
保密还有什么用处
还有一段是关于神谜的静水的:
幽幽静水
茫茫流淌
大风被阻挡
野花鸟群
开放飞翔
扁舟送迷失的人
回家乡
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那一段关于爱情的箴言它深深地打动了我:
已过了开花的时光
蜜蜂儿不必心伤
既然是缘分已尽
何必枉自断肠
挨着我睡的是一个年轻的巫师,叶。他文静腼腆,别人都小心翼翼地用稀却的水来饮用,他却奢侈地用这水来洗脸。天热时,连我也像野人一样赤裸着在房间里乱跑,他仍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这是一个有洁癖的男孩。晚上我会听到窸窸簌簌声音从他的被子里传来,像单调的蝉鸣一样让人难熬,我心里笑笑年轻人嘛。然而上午大家都安静地坐着听曼说话时,叶面色少华唇白如纸的脸却令我不安,他不时用手在他的下部掏一下,我怀疑他可能得了让人搔痒难忍的内痔了,病因大概就是他每天都穿得紧绷绷的裤子。我曾小心地劝过叶,他只是用清澈的眼睛望我,羞涩地笑。
监狱很大,大约有十间同样规模的牢房,每间牢房活生生地塞着近百人。管狱的士兵每隔一段时间会喊一间牢房的犯人出去四面高墙的院子里放风,那是犯人们唯一能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其余时间我们必需呆在那地板邋遢氧气有限的地方生活。那天叶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出去。我们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叶僵硬的躯体,他用裤子把自己吊在了牢门上,手依然掏像那个隐密的地方,脸苍白扭曲。虽然是夏天,但一种让人冷得发紫的感觉却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大家静得仿佛一潭死水。那个羞涩的孩子死了。
几个人把叶放了下来,叶下部散发出的腐臭味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是曼,是曼抱起了叶。他把叶抱到囚室的中央,用唇挨近他的脸,像父亲一样挨近。他怜惜地说让我们用歌声送走这个孩子吧。他开始唱,大家开始唱,那时我想这是一些多么善良的人啊。
孩子在寒风中抱紧自己
忍住泪水不要悲伤
等待卡蒂来到你身旁
握暖你的手说去远方
那儿花是海洋
是因为那些天我面色的苍白吗?曼找到了我,问我:“孩子,你被惊吓了吗?”我摇摇头。曼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他略略有些惊讶,他说:“你的脉怎么这么虚弱呢?你从来没有受过训练吗?”我问:“什么训练?”曼告诉我夜郎人生下来以后都要受到严格的体格训练,以便能去狩猎,耕作,或成为勇敢的战士。我说我从小学的不是这些。“那么是巫术吗?”曼很有兴趣地问。我说我从小学的是物理,数学等科学知识。曼的精神提起来了,让我阐述给他听。
每天我把我能记起的数学物理知识讲解给他听,曼学得很快,很快就学到了勾股定理和万有引力。他对现代科学赞不绝口,对我们那个日行千里有电视有网络喧嚣繁华的世界颇为向往。当有一天我讲到达尔文进化论的时候,他感叹说:“你们已经创造了一个卡蒂想要的繁荣世界。”
我对曼说:“不是的。”
我开始讲那件事。
那时我是一个实习医生,那夜轮到我值班。一群人把一个背篼扛进医生值班室。我去检查,他面色苍白,触及腹部时有剧烈的压痛,反跳痛与肌紧张,扣诊时能闻及移动性浊音。他们说他被城管打了。我怀疑他有脾破裂。上报给了主治医生。主治医生让他们去办手续。背篼们便把身上的钱掏出来了,赃兮兮的,一张又一张,然而主治医生说住院要先交2000元呢。终于他们只能茫然地把那个男孩负走,我不知道他们能去何方。
曼问我:“背篼是些什么人?”
“为那些自称小资的上等人搬运东西的人。”
曼沉默
作为回赠,曼也给我讲解了一些夜郎上乘武术的练法,只是从小体育就难及格的我哪里学得会这些。我问曼夜郎人人都会这些吗。曼说这要看天赋的。我问曼练了这些就刀箭不入了吗。曼说武术再高的人也有不可守的破绽。他指了指一个地方。学医的我知道他说的地方是翼点,那儿位于颧骨中点上方约二横指处,翼点是颅骨的薄弱部分,此处受暴力打击时,易形成硬膜外水肿。
有一天我们谈到了达,这是第二个人跟我谈到达。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剑是世界上最快的,然而当王宫被占,四门洞开时,我才发现有人竟会比山外吹来的大风速度还快.在我的剑光尚未沾及他的衣袖时,他已经把我摔倒在地.我被捆在宫殿金色的大柱上,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们从前的王从额到脚皮细致地拨下来,让被掀开的嫰肉一块块地凸起,如粉色的花骨朵儿不断地绽开,不断地绽开伴着王炽热的嘶叫声.
“为什么他有这样的仇恨呢?”我问达。
几十年前的王正值盛年。他不喜征战,宽刑轻赋,只是喜欢去打猎。那天他在围猎中兴奋地发现了一个庞大的狼群。在密集的箭雨中,狼群无处躲闪,剩下的只有哀号。当黄昏的时候,在那匹最壮硕的狼眼中的火焰也将慢慢熄灭时,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孩闯入了箭阵。士兵们都怔住了。男孩肩起那匹狼飞快地向山下跑去,王起了怜悯之心,让他得以躲入丛书之中。后来我才知道男孩是夜狼境内一个部落酋长失踪的儿子,是母狼用自己的奶水把那孩子养大。
也许他是不世出的英雄,但是不该建立庞大的军队,不该制定严酷的刑法,不该砌起宽敞的狱室,不该伤卡蒂的心。
卡蒂说到这里停住了,又陷入了他惯常的思索之中。
入冬以后我被单独装入了一个小房间,曼曾告诉我,按照夜郎的法律,这代表临刑的日子临近了。一日又一日,晦暗不分的房间内日夜不分。开始几天我长期未洗的发搔痒难忍,我的时间便消耗在了克服搔痒难忍带来的难受之中。难受随着皮肤的麻木终于过去。我终日躺倒在牢房苍白的四壁之间,感觉这个狭窄的地方像天空一样空旷。我习惯性地把手掏向我的腰,想拿出手机给谁打一个电话,却发现我的手机早已不在身边了。我便在脑中搜索那些老掉牙的诗歌,王维的《鹿柴》,李白的《长干行》,杜甫的《春夜喜雨》,白居易的《长恨歌》,甚至海子的《四姐妹》。这种搜索把我弄得疲惫不堪,十多天以后我干脆让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梦境开始频繁出现。有时我会看见橙,仍在火车上,在我身边。窗外的月光打在她脸上,她安安安静静地坐着,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温暖,但她脸上迷离的光线又让我觉得不真实。我对她说:
“知道吗?刚才我梦见了,你可是你已经把我忘记了。”
在我说这些时,她已经下车了。我追了出去,月光照着她,长长的影子和她紧紧贴在一起。她走得很慢。可是我却离她越来越远。一条看不见的河流把我们隔开了。我要垮越这距离,可某种像水一样的涌动的东西把我吹着,让我向后,与她相反。
这样的梦境和神经衰弱一并降临,纠缠着我。我猛力去摇晃牢门的栏杆,问士兵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他们说快了,说我调戏妇女犯的是角斗之刑,也就是让我跟另一犯人在拳台上自由格斗只到其中一人被打死为止。我开始像期待幸福一样期待那个日子,死亡其实比苍白的活着更为诱人。
五.
那个日子到来的时候,冬天的天空是绛紫色的,低低地垂着,挨近大地,要下雪的样子.并没有阳光,但刚刚从黑暗中出来的我依然感受到了光线的灿烂.我站在那个大理石铺成的拳台上,拳台是一圈七八米高的白色石楼,拳台下是一层层观众席.这个角斗场建在监狱的旁边,与夜郎建筑的风格不同,它完全地用粗糙的石头筑成.粗糙的物品有时反而会造就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我站在拳台上,这万众瞩目的拳台给了我璀璨的快感.但这种快感没维持多久,我便被低下黑压压的人群所带来的虚弱感代替了.这些这个国家的上等人,衣冠楚楚,身着白色蜡染服,他们伸长了颈子,要赏鉴这场杀戮.汗和血腥总是能给高尚的人们以快乐.长期与囚犯们生活的经历告诉我,很多坐在前排的贵族其实是一些身体柔弱的人,也许柔弱的人能让我有更多的威严与满足.我忽然觉得王也坐在看台上,我望下去,这时我看到了离,看到她小小的眼睛和大大的嘴,她站在观席的中间,焦急地朝台上望,寒风吹来,她原应紧绷绷的衣服,竟像裙一样飘起,她已经瘦得很厉害了.离让我有了一种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但我知道这太奢侈,还有谁不能把我打败呢?
层层叠叠身着坚硬铠甲的士兵把我的对手押了出来,我一脸惨白.我的对手怎么会是曼?曼从士兵手中挣开对我笑笑,笑的时候他的脸上皱起了许多波浪样的皱纹,一种苍凉涌上我的心头,曼老了.我们互相发怔.底下在吼,打啊,打啊.我们击打了起来,我们的身体和拳头伴着底下的叫好声发出砰砰的声音,仿伴着底下的叫好声发出砰砰的声音,仿佛是两块麻木的金属在碰撞.我知道这其实是在虚打,只有虚打才会这么好看.我们都在犹豫着.不知多少个漫长的回合之后,曼一拳打在了我的鼻骨上.那么重,那么有力.又是一拳.接着又是一拳.血从我的鼻孔里喷涌而出,在空中溅开着,仿佛桃花.我终于疯狂起来,我低吟着,曼倒了下去,我打的正是翼点.曼说过翼点是能使他一招制命的地方.曼倒了下去,他的脸很安详.我全身虚脱了,底下响起了如雷贯耳的声音:
按照夜郎的法律,让他活下去,让他自由.
我看着曼,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激怒我,我把脸埋在他的怀中.好样的,不知是哪个士兵拍了拍我的肩.我把他掀开,把曼扛起.嘈杂而兴奋的人群像涌向英雄一样涌向我,我扛起曼,要穿过如此喧哗的人群,要一直走.
但整个角斗场忽然静若坟墓,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声音:“他不能自由.”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国家的王,与这个国家的穿着相反,他着一身黑漆的长袍,墨一样的颜色淹没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了一张白而瘦削的脸。橙像弱柳一样倾依在他的身旁。我望了她一眼,她回报我的是漠然的目光,我终于明白她彻底地把我忘记了。达的脸是紧绷绷的,仿佛那不是脸,只是一张面具,不懂得喜悦与悲伤。
“先让我看看曼,我已经十多年没看见他了。”王让我把曼放下来,只是王说话的时候,他不知道曼蓄势待发的剑已将接近他的胸膛。
事后我曾看过曼使用的那把剑,那把剑已经生锈了,不能吸吮鲜血的剑容易生锈,显然曼已经把它藏了十多年.现在它是一把饥饿的剑,它渴望着贴近心脏血管,然后听到血管破裂的声响.
“虽然这个孩子击打我的是翼点,但从没训练过的他怎么可能……”说话的曼神态安祥,手夹着那把锈剑仿佛夹着一粒棋子一般自若。可他的话才说一半便停下了,他惊愕地发现他的剑刺进的不是达的胸膛。
曼苦心孤诣地反复啄磨过出剑前的一系列动作,也许他还反复演习过这套动作,这套动作如此轻微,使得它成功地瞒过了我,侍卫甚至王的眼睛,但它依然不可思议地被橙查觉了。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吗?女人有时能够接触摸到那些纤细如发丝的东西。在曼出剑前的瞬间,橙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依偎着王的她站在了剑将要抵达的地方。
曼完全垮了,手把剑松开,双眼迷茫。在他走神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被一道刃光洞开了,伴随着骨胳开裂的声响,喷涌而出的耀眼血光让我闭上的眼睛,在我开眼的时候,曼已经被一把长剑钉在了石壁上,他的黑色长发像成簇的水草一样被浓烈的血液粘在粗糙的墙上,双眼依然迷茫忧伤。
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巫师模样的人凑近达说:“你不能这样啊!曼是卡蒂教的领袖,这片大地上有许多他的信徒,会动摇……”他剩下的话被永远堵死在了气管深处,达用手扭断了他的脖子。达开始发出尖锐而凄厉地叫声,这声音我似乎听到过,是在火车上吗?达抱着橙奔了下去,人群混乱了起来。有人在喊达,你难道放弃这个国家不管了吗?达依然抱着橙,紧紧地抱着,似乎要把橙身上的肋骨抱断。这个盖世英雄。这个多疑的修建了庞大监狱的帝王。这个残忍的男人。可是他抱着橙远去的身影却只是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他任性地抛弃了这个
王国,回到了他生长的地方。
我想寻找离,寻找这个角斗场的出口,但这个地方已经不可遏制地混乱了。不知是谁把旁边监狱的卡蒂教徒放了出来,他们在这儿看到了被钉死在石壁上的领袖,悲恸大哭。“我们的领袖已经不在了,我们的邻袖已经不在了。”他们神情哀伤,他们说他们要血债血还。这声音让我毛骨悚然。我大声喊离的名字,但我的声音很快被嘈杂的声音淹没了。我的身前身后左边右边全都是人。他们互相碰撞着额头,鼻子,手,足。或许是谁带来了砍刀。我开始听到兵刃相砰及人皮被削开的声响。哭声,喊声,互相呼唤亲人的声音,混浊汹涌地汇在了一起。这个地方氤氲着血的气味,我的鞋也接触摸到了粘稠的液体。我不断地向后退,最后靠在了墙上,前方是黑压压的一片互相扭动的人。这时谁把一条绳子套在了我的颈子上,让我喘不过气来,空气似乎不存在了,绳子把我吊了七八米后,将我放在了角斗场后面的石楼顶上。我面目狰狞地要回过头去掐死那个吊我的人,却发现她是离。离把手捂住了我的嘴,说趴下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历史是如此的荒谬,我从适才的演员变成了现在的观众,而刚才的观众却变成了现在的演员。一个孩子的手像勾子一样缠住了一位卡蒂教徒的腿,那个教徒厌恶地踢打他的身子,却不能把它震开,那孩子的手依然像一段顽固的树枝一样牢牢地攥住他,他终于不耐烦了,用刀往孩子身上狠狠划去,白花花的肠子像污秽的液体一样哗哗地从孩子的腹部流了出来,孩子的四肢松开了,在血泊中不甘心地弹跳。不远处一个身材瘦长的女人正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什么,她身上只留着几块被撕碎的布条,从布料的金黄的颜色来看她也许来自贵族之家,两只有些瘦的乳房垂在她胸前,她似乎忘记了羞耻,只是不住地喊着谁的名字,但她很快也被汹涌的人群淹没了。一种恶心控制不住地在我的喉中升腾,要把我胃中的食物全部顶出来,凌迟,车裂,剥皮,剖腹,挑筋,抽肠,割耳,切舌,断手这些词汇开始在我心中舞蹈。那些善良的人,那些虔诚的信徒,那些已陷入疯狂的人,那些以正义的名义进行着屠杀的——我想不下去了,我靠着离,我不想在看见这些我无力制止的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一年,一月,还是只是疯狂的一天?那晚那场憋了很久的雪下来了,那些茸毛似的雪,明艳的雪,那些比躺在地上已然冰冷的身体还要温暖的雪,飘落。它们散在石砌的楼上监狱顶,散在已经永远安静下来的人们的脸上,它们还将散在远处的田埂,树林,山脉上,血迹渐渐远去,刀光剑影被沙沙的雪声所覆盖,是的,现在只有雪声,我只听到雪声。
大地就这样安静了。
六.
??我和离坐在深山的那间小屋里.这是离的爷爷在深山里狩猎时搭造的小屋.烧山芋的香味扑到了我的鼻子里.离说让我们把火拨大些多添些柴,这样身子就能暖和了.她说话时我正看着屋外,冬天淡紫色的阳光散在屋外的雪上给这片无边无际的森林绘上了童话的色彩.那些鸟开始对着阳光啾啾叽叽地叫,在落叶上沙沙地走,有几只甚至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笑着给了它们几颗米粒.我吃了一口山芋,对离说,看来春天就要来了,让我们说说春天吧.
???离说的春天
???
???夜郎的三月山清水碧,生机勃勃.此时乡间田野绿草如茵,树木新叶如烟,行进在青山绿草间时,便见一树树粉红色的桃花扑面而来,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轻轻绽开,天真浪漫.这个时候乡下的女孩便爱和后生一起坐于桃花树下,看彩蝶飞舞,闻满鼻花香,其实赏桃花最妙处,在于女娃儿和后生在桃花树下唱歌.
???
???“你们唱些什么歌呢?”我问离.
???离为我演示了几句:
???“哥不连妹妹没忧,
???也不打伞上门求,
???只有塘干旱死藕,
???哪有长江断水流.”
???然后她又演示了做哥哥的应该怎么接:
???“妹不连哥哥没忧,
???再不拿伞上门求,
???三月桃花到处有,
???四月春水到处流.”
???我说离:‘你一定和很多后生唱过山歌吧?“
???离说:“我,我又不好看,没人爱和我唱歌。”
???我说:“那不一定,那个春看来就很喜欢你,他以后可是要成为英雄的。”
???离说:“我只是把他当着哥哥啦。”
???
???我说的春天
???
???春天的时候我会和同寝室的男孩一起骑单车去郊外,我们喜欢到贵阳郊外那个叫花溪的地方.我们在那打牌,照相,偷窥在溪里洗澡的女孩子,或者躺着听随身听里的摇滚乐.我们还爱在春天的草地上踢球.回去以后,我爱猫在网上看电影,看那部苏州河,翻来覆去地看,有时我还上网写作,我写,等待回音.
???
???“你说的我总半懂不懂的,什么叫随身听哦?”
???“就是一个大盒子,能发出像你唱的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来.”
???“我唱的山歌才不好听呢!”
???“好听的.”
???“那么,什么叫摇滚乐呢?”
???我唱了几声
???“是狼叫嘛!”
???“对啊,这就是摇滚乐.”
???“以后带我去你们那看看好吗?”
???“除非你天天唱歌给我听.”
???“你坏蛋.”
???
???那个冬天我和橙就这样猫在了大山里边.听风扫叶子的声音,看落日一天天地沉没在浓密的山林间,当天空澄清如碧的时候,我们会出去狩狩猎,但我们只射飞鸟不射野兽,特别是狼.每天早晨起来,我会在山林间吟哦我喜欢的唐诗:
“山泉散漫绕阶流,
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
水晶簾下看梳头.”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国家里,我似乎遇到了我想要遇到的生活.
七.
春天真正到来时,我和离踏上了返回她居住的那个村庄的旅途.一路上客栈又熙熙攘攘地挤满了酒客,我知道人们已经迅速地忘记了伤痛,开始了风和日丽的生活.从人们零碎的闲谈中,我了解到,在卡蒂教徒起兵之后,各地也兴起了几支义军,这个不大的国家很快进行了整合,已经诞生了新的王.在临近樊城的客栈里,我闲散地喝着酒,下去点菜的离回来兴奋地告诉我,说不用再害怕了.我问为什么.她告诉我,新的王是这个国家最好的猎人,春.
我们悠然地来到了樊城的大门外,那儿许多人蚂蚁一样蜂拥着一张悬赏布告,布告也吸引了爱凑热闹的离,她在那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浑身像烫了一样地挤了出来.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赫然写着:
卡蒂教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王怜黎民,禁卡蒂教,查卡蒂党徒.
以下是几张大画像,其中一张画得栩栩如生的正是我.
离迷惑地说:“他怎么会这样呢?”
我说:“会的.”
我明白权力,它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冷漠是它运作的规律,它能够把一个人心中的一丝龃龉,像滚雪球一样推到远方后,化着可怕的仇恨.我原来是有方向的,就是樊后那个小小的村庄,然而这条路径已经被堵死了,我的面前展开起了错综复杂的无数路径,就像走入迷宫一样,当你把一条路走死的时候,你的面前反而会伸出无穷多的道路来.所以当离问我我们该去哪时,我能回答的只是远方.
我和离买了一匹马,向与樊相反的位置跑去,在我们上马的那一刻,我已经被好事的百姓发现了.他们朝我指指点点说,“看哪,那个人不就是在角斗场上和曼一伙的家伙么?”马被离打得伤痕累累,终于疲惫地在莽莽大山前蜿蜒的河流前倒下.我和离在河岸上喘气,这时后面沙沙的马蹄追赶声已经咫尺可闻,我甚至感觉到了士兵们拉弓时那猛烈的气流,离这时拿出了那根伴随了她多年的绳子,她说把我们捆在一起吧.我点点头.那幽蓝的河水将是我们的归属.没等士兵的火把照亮我们的黑发,我们已经陷入了河水中.也许多年以后我会在这个国家里被篡改为一个忠实而顽固的卡蒂教徒.
当我醒来后呛出几口水,全身辣辣地痛,衣衫不整的我身体到处都是石头划过的血迹。河水把我冲到了这个地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离。我把绳子解开,大声唤她的名字,想用脸紧紧地贴住她的脸,可是离已经不见了。我的嘴唇尝到了我的眼泪。只是我忘了一个常识,女性总是拥有比男性更好的忍耐力。所以当我埋头在地上抽泣的时候,离已经轻轻地扶住了我的肩。她轻轻地扶住了我的肩,我便看到这个山谷遍开的山花了。山花灿烂地围着一片浩瀚的湖,湖水无声无息地流着,夹着湖水的是高不可攀的山岩壁。这就是传说中的静水吗?湖边说不出名字的两栖动物在水岸两端来回跳动,把蓝宝石一样的碎水珠溅到我的脸上。岸上的草已经很高了,没有风,它们便朝着太阳生长。熟悉野果的离找来了一大堆浆果,我们把它们摊到脚下,浆果流出的汁把泥土染得芳香扑鼻。大片的蜻蜓被引来,毫不畏惧地停在我的腿离的发上。我们在河边坐到深夜,又在草丛中睡去。第二天日出的时候,善弓箭的离拉醒我,说她在湖水中央发现了一叶扁舟,于是我也看到了那模糊的黑影,这时我想起了那神秘的诗句:
幽幽静水
茫茫流淌
大风被阻挡
野花鸟群
开放飞翔
扁舟送迷失的人
回家乡
但是那扁舟在水中纹丝不动,时而显现于晨光下,时而隐匿于暮雾中,可望而不可及。日子一天天过去,像宿命一样,那个黄昏,湖上落下了磅礴大雨。扁舟在大雨绽开的浪花中,一点一点地向我在的这岸移动。我和离全身湿透了,战栗而兴奋。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我看到了那叶扁舟了,舟上有橹,积满了白色灰尘和黑色鸟粪。我上了那湿润的扁舟,离摇起了橹,水波潺潺,扁舟向湖的另一头飘去。
离问我还记得为什么要来夜郎吗。
我说记得啊。
离让我说来听听。
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忘记了事情的缘由了,好像我是为了去寻找什么人,可是那个人是谁呢?我倒记起了阿宽给我说过的那个传说:
雾
古代的时候流传过一个叫“夜郎自大”的故事,贵州南端曾经有过一个夜郎国。在夜郎国消失以後这一带的农民披星戴月地耕田时,会在夜雾中看到恍惚若烟的城镇景象,有一些人还会在迷雾中失踪,除了最爱他的人之外,谁都会把他忘记。
也许我真的是为了谁来到这个国度,只是现在我不是最爱她的人了。
雨停了,船吱吱呀呀地走在茫茫的夜色中。我忽然有些不安,我经历的这些是不是太戏剧化了呢,我刚刚进入夜郎国的那一幕是不是有强烈的失真感,那些刀光剑影是不是带着虚假的沧桑呢?这些似乎在三流的小说中才会出现,或者只是在梦中。我隐约在夜色中听到了艳阳天,那曾经是每天早晨都要经过我房间旁洒水车的音乐声,莫非这一切只是?我害怕起来,看到离,她仍在我身边,这让我放心,我牵着离的手,紧紧,紧紧地,在轻曼的艳阳天的歌声中,紧紧地,永远不要分开。
注释:
A. 迷失在静水之湄(见书名)
一部前所未有的书,声称记载了夜郎国史上著名的角斗场之变,但据方家考证,此书多梦话,且最先在网上出现,故此书极不可信。
B. 独山(见第一章)
一个小城,偏居贵州南端,亚热带气候,多雨,多山,多少数民族,多民间传说,森林茂密少为人知,贵阳至广州贵阳至柳州的列车多经过于此。
C. 吊角楼(见第二章)
吊脚楼是夜郎国主要建筑,用当地盛产的优质木材建成。房顶盖小青/白瓦,色调和谐,平顺严密。楼脚支撑柱,或用粗壮结实木柱、或用砖石砌柱。
吊脚楼形貌虽同一例,可建造结构却迥然有异。挑承式的是悬空楼;不安砌墙壁、不派作它用的是虚脚楼;形似悬空楼、虚脚楼而无底楼,以一根或木柱或石柱(砖柱)托起整幢楼房的,就是无底楼……吊脚楼有四排三间或五排四间为一幢的,也有三间正房再搭一个“偏房”的。每幢木楼,一般分为三层,上层或住人或储物,中层住人或用作铺面,下层楼脚围棚立圈或作厕所或作牲畜圈或堆杂物,或者干脆空出只见楼柱。住人的一层,旁有木梯与上下楼层相接。楼上中堂面向辟岩平地而成的狭窄街道,宽敞明亮,由数量不等的木板拼装成可拆御的板门,门窗通用;逢赶场天,中堂门庭若市,生意火爆。中堂前屋檐下装有檐板,檐板雕刻镂空,镌刻出“龙凤”、“人物”等图案,简直就是一幅幅精美的木雕艺术品。中堂后屋檐下则由平板精装与楼板相连接,形成一个木楼阳台。这里明亮、舒适,既可凭高远眺山岳景物,又可俯仰河流星光,是家人天伦之乐和商旅饮茶闲侃的好场所。
D. 静水
虽然作者未记载主角来到那之前,有谁来过静水,但很多人都无理声称他们接近过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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