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子 失 踪
汪行舟
土木镇是在西北省的管辖范围内,原先是个小村庄,后因改革开放,就越放越大了,还差点变成了县。
木子在镇上开车已有八九年的历史,镇上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了他。也不知是镇子不大,还是木子这人太热情,反正就是镇上的大部分人都认识他。
木子是个江西人。最先是在西江一家私人锯木厂做工,那家老板看木子人本份,心地善良,就介绍他在村里做了倒插门的女婿。这车也是他岳父在临死前为他买的。岳父死后就剩木子和妻子俩。
时间过得也真快,木子整天把车从镇子开往县城,县城开往镇子,翻来覆去就过了十来个年头。木子每天开车像只鸭子似的早出晚归,从未出现任何差错。
木子开的是从镇到县的班车,不仅带人,还顺带送些小货什么的。在路上只要有人吆喝:“木子,木子。”木子就马上“喀……”地刹车,满脸堆笑。
夏日炎炎,整个土木镇像个大火炉似的,柏油马路也起了鸡皮疙瘩。
“我说木子啊,咱这土木咋镇像个火盘样,屌。你这车就像一个保温杯,只穿内裤也觉得发烫,屌。”一个乘客坐在木子的并排调笑木子。木子“嘿……”地傻笑。木子觉得这人比喻得真恰当。木子说:“也不知咋的,先前没这么热,这天也像个卵样,屌。”木子双眼盯着前方,手握方向盘,悠哉悠哉。“滋……”,木子缓缓停住车。上来一人。木子透过观后镜,灿然微笑,油嘴道:“阿婆,上县?”老太太趔趄地上车,树皮的脸笑开花:“哎,是。我替孙子去买个礼物。待会我还坐你的车回!”“哎,好呢。”木子打上挡,继续前进。一上一下,一下一上。车子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象男人和女人在互相“爬坡”。一个小时多,木子才把车驶到县城。
车一到站,乘客就下车。木子洋溢着笑脸如同送家里的客人那么客套,热忱:“哎,走好。慢点,走好。”
一眼望去,街道上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屌,咋这么多鸟人?”木子不解地问。“你不记得,今天是县上特殊的节日——财神节?”售票员,一个30来岁的女人,扫着车,神情自若地说,“听说今儿个来县上的人,要是捡到财神扔的铜钱就——”“嘀……”后面来了一辆“面的”。司机伸出个脑袋:“喂,朋友,烦你把车往前捅一捅?”“捅捅捅,捅个屌。”木子极不情愿地启动班车,往前拗了几米。
木子坐在驾驶室,目光扫视着四周。木子与售票员天南地北地侃着……
“哎呀,太挤了,太热了。”
“真他娘的人多,屌。”
“变态的天,真他妈的见鬼,闷死了。”半小时后,叽叽喳喳上来一群人。木子瞅着各色的脸,个个都大汗淋淋。木子跟猴子洗屁股似的抹了把脸,发动车。木子知道这车内太热了,车上有了客人,车就得开动,要是还不赶紧启动车走,客人就会下去走人。车子慢慢行驶就可以使车内的空气形成对流,同时也是给那些欲走的坐车人发出“车要走了”的信号。
车子慢慢走了起来。车一兜风,就陆续有人上车。
“喂,土木镇,土木镇。”售票员站在门口抑扬顿挫地张罗着。那情形就好似当年邓小平同志在天安门阅兵时站在车舱口高高挥手:“同志们好!”
“土木镇,土木镇哦。就走了,就走了。”木子一只眼睛盯着前方,一只眼目光从车门窗射出,打喇叭,吆喝着。车子绕了一个圈子,乘客一个接一个上。倒回原地时,已塞得满满的。不知谁放了个响屁,一直在里头蒸着。
木子往车内瞄了瞄,嘴角留露出丝丝满足。
“还不走,闷死人了?”一个肥胖的女人邋遢着一身的肉,汗如下雨。木子微笑地摇摇头,女人就是女人,那两个鸟纯属是负担,不像男人这么简简单单。
“快走,不走我下去坐别人的车。”
“妈的,这鬼天,烤鸭一样。操,还不走。”乘客凶赶木子快开车。
“好,走走。”木子朝售票员说了土话:“压米(关好门)”,就挂上挡。车屁股一出烟,飞速而去。
车行至叉路口。木子突听有人喊:“喂,停车,停车。”木子从反光镜里看到后面有一辆人力“三轮车”斜过来。木子一脚踩离合器,一脚踩刹,“咔……”车停了。一个年轻人从“三轮车”上跳下。“烦你把这货物送到这地方,这是送货钱,100元。”年轻人递给木子一个纸箱,面如木板。木子诧异看着年轻人。木子从未得过如此高的送货钱,何况就这么个纸箱。木子接过纸箱,瞟了一眼纸条:土木镇,朱坊村,114号。木子嗫嚅着嘴,想说点什么,但年轻人已走远了。木子放好纸箱,放脚,放刹,上挡,开动车。
屌,这个鬼天比做那事还他妈的热,屌。
木子真希望上帝能喷点水下来。
忙乎了一天后,木子才想起要去送货。
木子掏出纸条“朱坊村,114号”。木子一脑子的茫然,脸上露出一副戈壁滩的神情。
木子很少听到这么个村名,要不是朱坊村出了个在县上当财政局长的人,他还真的不知有这么个鸟地方。木子抱起纸箱,纸箱很轻,封闭得很严实。售票员:“是码子东西?”木子:“鬼晓得。”售票员:“就这么个箱子,就你开车去送吧。”木子:“嗯,好。”木子望着月光下售票员丰满的背影,不禁滋生一股窃笑。
木子开车朝朱坊村驶去。
木子不明白,就这么个鸟纸箱,年轻人干啥给他一张“四人头”?木子觉得定是件有价值的东西。是鸟码子东西呢?有价值的东西会用纸箱装吗?屌。木子困惑不解。
朱坊村离镇上较远。木子开车七拐八拐,拐了半个多小时。木子把车停在村口,抱着纸箱就去寻门号。下车时,木子见地上一个很别致很熠熠的铜钱。木子随手捡起放置口袋,自若其笑……
木子借着微略的路灯,目光一一漫过:“108”,“109”、“110”、“111”、“112”,到底了。木子感到很奇怪。咋就没了,屌。这白纸黑字明明写着“朱坊村,114号”咋就完了,屌。木子很纳闷,在周围转悠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114号。“真他妈的狗撒尿,糊搅。屌。”木子啐了一句。
“咚咚咚”木子狂敲着112号的门。“你,找谁?”一个中年人诡秘地探出头,满脸的麻,敌视着木子,很凶。木子:“请问,朱坊村,114号在那?”中年人侧着身子嚷着:“你说什么,大声点。”木子心想,这麻子年纪轻轻的,咋耳朵不好使,屌。“有个年轻人要我把这纸箱送到114号。”木子叫了个山响,递过纸条。中年人在灯光下细看纸条。“不知道!?”中年人像死了爹似的铁青着脸,把纸条扔还给木子,慌忙把门一关。木子吃了个闭门羹,傻傻地愣在那儿。
木子连续问了好几户人家。然而不管男女,他们的表情都与中年人一样,都说不知道,都把木子给轰走。木子心想,朱坊村肯定家家都死了人,要不然咋会这鸟样。
木子一路上想:“这清清楚楚写着朱坊村,114号,咋连本村人也不知道?是那年轻人搞错了?屌。”木子专注着纸箱,拍了拍。木子想看看纸箱里到底装了鸟码子东西。木子正想折,手又僵住了。这是别人出高价请我送的货,木子想起来了。
天空中的星星亮着一双双会说话的眼睛。很晚,木子才回家。
木子对妻子叙了此事。妻子眼神中充满了秋色,妻子以为木子在讲故事。妻子说,就暂且放在家里吧。
妻子为了保险,把纸箱放在木子的衣柜里。
天刚朦胧亮,木子又出车了,生意很火,到晚上十几点才回家。木子就把纸箱的事给搁下了。
妻子捋着木子的胡须,软绵绵地揉着木子的裤衩嘟嘟囔囔:“木子,都两天了,那货物你还没递人送去?”木子夹着妻子:“屌,明天。”木子粗犷地喘气……
翌日下午,木子的车很不争气,驶到半路,不走了。木子尴尬一副熊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木子哈八狗似地向乘客道歉。“妈个×,车子也像个卵样。屌。”木子粗暴地踢着车子,怒骂。
木子七摩八摩,左搞右搞也没有把车子摩好。木子就打“的”去县上请师父。
黄昏来临,暮色四起。夜深人静时,木子的车子才修好。木子和售票员疲惫而狼狈地回家。
屋内亮着灯。妻子袒胸露乳“八”字型地横在“席梦思”上,木子傻傻一笑。木子冲了个凉澡,去拿内裤。木子打开衣柜,一股臭味直冲鼻梁。木子紧捏着鼻子:“啥鸟这么臭?”木子叫醒妻子。妻子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啥子事?”“你闻闻。屌,码子鸟臭。”木子拉拉妻子。“唷,臭死人。”妻子右手在嘴边摆了摆,“哪来的臭味?”木子凑近纸箱,呕了一口。“是纸箱?!”木子睁大眼睛。“纸箱?”妻子哑然。木子憋足气,歪着脑袋,抱出纸箱。即刻,来了几只苍蝇。“唷,这啥子东西咋这臭?要死。”妻子愁苦着脸。木子拆开纸箱,“啊……”全身发抖,踉跄后退几步。妻子也尖叫起来,吓晕过去。
窗外,月光浑浊。只听有猫在学小孩子歌唱。
木子颤颤微微地拿起电话,糊乱地拨着“1——1——0”。对方“喂,喂”,木子语无伦次半天才嗯出个“屌”字。不久,三个公安来到木子家。
木子指着臭烘烘的纸箱,瑟缩地说:“有人被杀?!”三个公安朝纸箱望去。纸箱发出阵阵臭味。箱里装有人头、手,心脏和男人的生殖器。公安用专注的神情凝视木子。木子像似被刺了一刀,说:“这是,这是别人请我送的货,你看。”妻子坐在凳子上直打哆嗦。公安冷僻地看着字条,满脸狐疑。其中一个公安拿出手机。片刻,又来了五六个公安。公安一下车像捆柴一样捆走了木子和木子的妻子。
阳光灿烂的早晨,木子和妻子才困倦地回家。木子打了个盹,对妻子说:“把屋子冲洗一次,屌”,就出车了。木子开着车,脸上没有一丝快活,也不再张罗。售票员问:“木子,今天是咋的了,和婆子吵了?”木子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沉默不语。
“鸟。昨晚木子和婆子性生活不和协。”一个乘客冲着售票员说。“哈哈哈”乘客笑得一塌糊涂。“无聊。”售票员呛了一句,继续吆喝。木子毫无反映,机器一样地开车。一天下来,木子就像似稻草人木讷地坐在那儿。售票员问他到底出了么子事,木子就是不吱声。木子只是用白眼映着售票员,不回答。好像售票员借了他家的米而还给他糠似的。木子清楚,对售票员说了也没鸟用,反而吓着她,害了自己的生意。
木子和妻子心有余悸,从头到脚每个毛细血孔都充满恐惧,整个晚上都在作噩梦。木子一闭上眼就是那死人发臭的头和生殖器。木子觉得很蹊跷,为何年轻人让他送这么个鸟东西去“朱坊村,114号”,而朱坊村又没有114号呢?难道年轻人是凶手?难道年轻人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啥子鸟,是受人骗?难道我和他有么子鸟仇?细想,木子认为在土木镇从未得罪过谁,更不可能有深仇大恨之人。木子感到很迷惘。
公鸡打鸣之时,火红的太阳就跳出地平线。西边的天空湛蓝湛蓝的。
木子满眼血丝地出车。木子把载满乘客的车驶到土木镇路口时,突然有一辆摩托从他的左边疾速驶入。木子猛地踩刹,吓出一身冷汗。车内乘客人仰马翻,乘客满脸的抱怨。
木子火速追赶而去。木子看不清那人是鸟样。只见那人头戴甲壳,骑一辆雪白的摩托,隐约可见“西,B48……”没等木子看完,摩托车就拐弯了。木子气得掴了自己一个耳光,愤怒一句:“妈的,狗×东西?”
木子心事重重,忧郁着脸。
木子反思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木子感觉很倒霉,有厄运降临。木子想去算算命,求先生找个消灾的办法。
夕阳西下,尽是黄昏。微微起风,暮色落定。
木子恹恹地躺在床上,把早上发生的事又告诉妻子。妻子神兮兮地盯着木子,仿佛被木子当头打了一棍……
远处传来一阵乌鸦啼叫。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事情终天发生了。
木子刚开车到县上,就听说县财政局长被杀之事。木子溘然想起纸箱。木子不禁心寒一片进入沉思状态。
“铃……”木子的手机骤然响起。木子晃过神来,“喂。” ……“好的,好的。我准时赶到。”木子鸡啄米似的点头。售票员和乘客孩子气地望着木子,困惑不解。
下午3点多,木子返回土木镇。车快到站时,又一辆雪白的摩托“嗖”地一声从边上擦过。木子抽了一挛。木子瞥见是一年轻人,依稀在哪见过。木子想起了什么,打过方向盘,狠狠地追去。这年轻人正是上次请他送货的,木子看得一清二楚。木子细看车牌号。木子惊呆了,这辆摩托就是那日吓他一身冷汗的:“西,B48114E”。这次木子看了个真真切切。“喂……”,木子偏出脑袋朝摩托车喊得惊天动地。年轻人回过头,冲木子一笑。这一笑,笑得很狰狞,笑得木子心发毛。木子“喀……”猛地刹车,目光呆滞,象被点了穴道。乘客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稀里糊涂分不着东西南北。
“操你妈的,有病?”
“你会不会开车?一坨屎。屌。”
“你娘个×,我操?”乘客们恼羞成怒想揍揍木子。
“咋了,木子?”售票员差点被摔出车外。售票员向乘客道歉说,木子是有病,最近大脑经常发烧,神志不太清。木子转过头,目光冷峻,阴森森的。乘客们放大瞳孔,僵住脸色,不敢出声。
木子整整走过32个岁月也从未见过人有这样的阴笑。
下午6:00,鸟已归巢。木子准时赶到公安局。木子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并告诉了公安。公安说,那死者就是财政局长。财政局长以前确实是住在朱坊村,但十几年前就搬到县上去了,而且他家以前也不住114号。木子听得目瞪口呆,如处梦境。
公安根据木子提供的线索展开周密的调查。可查了几天,根本就没有找到那么个摩托。整个县城的人也没有谁见过木子所描述的这样的年轻人。公安倒觉得木子可疑,觉得木子在说谎,在编故事,在醉人说梦。公安说:“木子,我们看,你有问题。你不要开车了,好好清醒清醒,协助我们查案?”
木子知道近日碰上这么些卵事,是个不祥兆头。
木子真的把车给卖了,因为没有谁敢坐他的车,就连售票员也不来了。
木子卖了车,无所事是,更是有头无脸地想着那些事。木子决定去翻查朱坊村的族谱。木子找到朱坊村的村长。村长铿锵地说:“你又不是我的上司,你说要看谱就看谱啊,那我不是很没面子,吊。况且你又不是我们姓朱家的人,不能动谱。”木子就三头五日地纠缠村长。木子用尽了办法才把村长给震住。村长说:“我一个人说了还不行,必须得其他五位长老同意。”木子又去求爷爷拜奶奶。木子找到了五位朱氏长老。长老们开始说啥也不允许木子动朱氏族谱,后来木子给了他们大把大把的“四人头”,长老们才答应了木子。但木子在动谱前必须放鞭炮两日,家家户户挂上红腰带,做两担“团子”。木子按规矩办了事。查谱时,木子发现在文革前朱坊村确实有114号这户人家,但这户人在文革期间被批斗死了,后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到此,族谱上就没了记载。木子又断了线。木子皱着眉头,横下一条心,决定查他个水落鸟出。经过七七四十九道弯,九九八十一重难,木子才从村里一个老掉牙的百岁老人那得知,那少年名叫朱平,当年与朱山(财政局长)很要好,是个把兄弟。可在朱平一家被打成反革命后,朱山家就与朱平家断了关系,甚至还落井下石。然而有天,不知为何朱平去找朱山。过了会,朱平就嘴角流血,鼻青脸疼,头发蓬乱跛脚而出。事后三天,朱平就在家死了。当时因为朱山的老爸是村长,所以谁也不敢问及此事。改革开放,春回大地。朱坊村进行了房产规划建设,许多田地建了厂房,整个朱坊村向前移了一里半路,以前朱平的家所在地后变成了朱山家的一块墓地……木子听得心空如野,寒意从头直冲脚跟……
木子对妻子讲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妻子倒吸一口冷气,眼睁得象只灯笼。木子神秘地在妻子的耳边私语一阵。妻子面如土色,毛骨悚然,缩倦一团。
第二天,邻居看到木子家大门紧闭,门上一把硕大的铁锁。第三天,还是一把铁锁。第四天,依然如故。……一周后,公安来找木子。公安问木子的邻居木子去哪了,邻居一个一个地摇头,都说,木子和婆子一星期前就不知去向。公安瞪大眼睛,露出办案人固有的神色。公安在木子家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封”字。
西北省发布了对木子的通缉的公告。
几年后,朱山(财政局长)一案仍没有头绪。木子也没抓到,也没谁见过木子和他的妻子……
然而,在此事过去了十五年后,据住在木子屋后的一个打工者说,他在一个寒风萧涩的深夜看到木子家亮着一盏灯,灯光很朦胧,电灯在寒风的吹拂下摇摆曲荡,恍恍惚惚见有两人影,但不见其人。只听屋内有两只野猫打斗,哭嚎……
2002年12 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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