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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渴的时分我停下脚步。彼时午夜的街头正寂静萧旷。在街的那侧,有一片单调的口琴声。吹奏的人仿佛在凝神思索着星辰运转,其声暗哑低回,不成曲调。在那条长长的马路上我依稀可以看到已然断电的自动售货机黑沉沉的身影。在窄窄的路侧风低低回旋。就是在那一刻我感觉到骤然袭来的渴。
我故做镇定的继续前行。口琴之声渐行渐远。穿行于云间的月亮摇曳抖落一身光华。长街透明。我低头看一眼手表:23:37分。
是午夜时分。我站住脚。听见口琴声依然不成声调的响动。干燥的秋风左右而行。高大的楼群如峰峦阵列。渴。深深的渴意油然而起。从咽喉之中一片沙一般的干涩蔓延而来。一直波及口腔。我将戴手表的那只手插入衣兜。习惯性的伸舌舔了舔嘴唇。嘴唇在午夜秋风之中早经干裂。舌尖触及之处,惟有一片起伏不平如锈斑丛生的古钱币。枯涩如秋叶的味道灌注在我的口腔。余味不绝。我的舌头仿佛置身于枯木所制造的内核之中。
午夜的街上阒无声息。然而我总感到黑暗之中有人窥视着我,在欣赏着我的渴意。我将另一只手也插入衣兜之中。抿嘴。低头而行。四处的居民区中偶尔有灯光泻落。但大多是一片黑暗。月华皎洁。是我唯一的指路之处。
干巴巴的口琴声在我转过一个拐角之后终于消逝。我如释重负之余,感到一片骤然袭来的虚空。终于归于静谧的世界。了无声息。风声间或响动。带着穿过秋林的枯涩。我的渴意随着行走而渐渐蔓延。肌肤的水分不断散失风里。水。我低声说。说出声来。声音枯涩遥远。令我蘧然一惊。
水。
我停下脚步,四下顾盼。我并未来过此地。周围是一片居民区。路旁的店铺已经悉数关门。人们陷入沉睡。午夜的路上没有人与我分享秋风与干渴。云色渐深。月光开始黯淡隐没。我望望天空,向较亮的一个方向而行——根据我以往的经验,那里想必是通都大道。
在拐弯的时分,口琴声忽然之间又低低响起。而后消逝。俄而再度响动。如此重复数遍。我的双手在衣兜里感到多余而无奈。口中干渴。全身的毛孔都在洋溢着渴意。水。我说。说出声来。
又拐过一个角——其时我已转得一片模糊——面前骤然灯光大亮。是一条大道。大道上路灯明亮。我走在路边。宽阔的大道之旁,店铺沉重的铁卷门无不毫无感情色彩的关闭着。不得其门而入。我漫无目的的向前。并不熟悉此地。然而我终究先得解决干渴。
我几乎能感到身体的水分在丝丝散失。它们带着洋溢的活力不断飞逝。而我的身体将逐渐萎缩,萎缩,最后肌肉萎缩,皮肤发皱,身体不断变硬,变硬,然后越来越小……终于我的身体失去所有水分,象沙漠上的胡杨林一样骤然垮倒,慢慢风干为粉末……干渴。我想。干渴。
眼前骤然强光一亮。我的眼睛刹那间睁不开。是一辆出租车。缓慢的滑行而来。与我一般漫无目的的对面而来。在我身旁,仿佛若有所待的放慢了速度。我侧头看看它,然后用戴手表的手轻轻挥动。车子停下。如慵懒的美人终于坐在了亭台之上。我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仿佛阿比西亚猫一般望着我。带着漠无表情的冷峻。我将头仰在后座上。车子开始行驶。渴。我想。但是在此地说出声来,则似乎不妥。
“去哪里?”
司机问道。
“去有水的地方。”我说。声音仿佛木板摩擦木板一般艰难的从咽喉中探出。我仿佛可以听见摩擦的声音。干涩如秋风。
“……”
司机的眼睛开始盯向我——在此之前,仿佛我是个透明的存在——在后视镜中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置疑。我靠着后座,疲惫陡然袭上心来。干渴。我想。意识模糊。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水流的声音。记忆的深处,黑色的林木之下一道暗绿色的水流波光荡漾,落入深邃无比的黑暗。水滴缓慢落下。一种不确定感不断蔓延。
呼吸。
谁在呼吸?
惟有时间在流转不定。
“请下车。”司机说。
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我惊讶的睁开眼看后视镜。然后我看到一片冰冷的眼神。
出租车停在一座桥旁。我下车。司机带着明白无误的厌恶感驾车逃离。我茫然不知所之。站立于此。渴。我想。渴。
漫长的街。没有一家开门营业的店铺。而我无法找到回家的归路。我的舌尖依然于事无补的舔着嘴唇。干涩之极。我的舌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截木头。
我站在桥上望见天上乌云沉重。月色被封闭得严严实实。一丝一丝的风。空气里仿佛不断逸散的水。我的身体在逐渐的萎缩。而我想号呼,却了无声息——我的声音已经干燥,风化,碎裂在风里。语不成声。
水。
我想。
WATER……
在意识迷糊的时分,我想到了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故事……遥远的欧洲……多年以前的一场大战……英国的士兵在硝烟熏染的干渴之下高呼:WATER!法国的羽林军则高呼:LOO!——法语的“水”是LOO吗?我不记得了——多年以后他们都死去了。尸体风干,永远不会再干渴了。而那个地方从此叫做WATERLOO……
滑铁卢……
多年以后什么都不曾剩下。我的渴意。也许只是瞬间的观感。
我听见桥下流动的水声。水声清越潺潺而行。河床并未枯竭。我想。河床在经受着灌溉。灌溉。我抬起头,寻找着桥的两侧。在那侧的桥旁,有一条向下的阶梯。
WATER。
LOO。
最初的悲剧命题。我想道。我已经站在了河边的石上。干渴之意在此时骤然如困倦之意一般蓬勃而起,包围着我全身。没有月光的午夜。膨胀如火焰的渴意。记忆中的WATERLOO。渴。我想。渴。
不必再多行思考。渴惟有饮水。在这里。不必再等待。我想。不管那是什么。我已干渴得难以自持。我低下头。将脸没入流动的河水之中。我张大口,让所有的河水灌入我的口腔灌入我的身体渗透我全身的肌肤。水。流动的水。带着腥臭之味——须臾令我麻木——裹卷着残败的秋叶扑入我的口。干渴。我想。干渴。我需要水。我需要水洗濯我的口腔,充盈我的全身。让它来临。让它进入。水随我的意。水带着顺从的温柔灌入我的咽喉。我的渴意在被不断满足。来吧。我想。来吧。来吧……
当我将头伸出水面之时,我忽然感到无限深厚的疲惫侵袭而来。如浪潮一般拥围着我。我满足了。我想。我很满足。口中洋溢着腥臭的味道。污秽的味道。但是这是水。我想。我终于满足了。我的干渴之意满足了。于是我的意识中再度推出那个WATERLOO。夕阳之下呼号声声的WATERLOO。被干渴包围无从避免最后风化为烟尘的WATERLOO。我笑了。于是我听见了天上开始有着不断的响动。当我抬起头时,我惊讶的望见,浩荡的大雨从广袤的天空之中轰然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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