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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叶子指着湖边一处不远的地方对我们说:“那是我平时最喜欢坐的地方。”
我们朝那张已经有些残破的木头长椅走去,坐下。我坐在男孩康的左边,女孩叶子坐在我的左边。
也许大家都有些累了,坐下来之后,谁也没有说话。周围也很安静,在下午三点的时候似乎没什么人会经过这个并不属于工作的地方。不时有喜鹊或者别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过,发出一阵清越的叫声。我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湖水。湖水很清,没有风的时候,可以清晰地倒映出岸上的景物:绿树、红瓦、高塔,还有今天相当明净的蓝天白云。有时候会起一阵风,那是柳条摆过我们眼前的时候,湖水就慢慢地漾开,那些倒影慢慢模糊,像油画上的劣质油彩,四处横流,各种线条慢慢淡化,最后成了一团混沌的绿色。这是个安静的下午,我有些得意地想。
女孩叶子弯下身子,将左手支在膝上,托着腮看着前方。
男孩康一直看着对岸。那里有个中年男人在钓鱼,从下竿的手法来看,像是个有经验的钓者。当他在不长的时间内钓起第三条鱼的时候,男孩康一直紧抿的嘴终于张开了。
“我觉得我不喜欢这里。”他说。
“这里?这个地方,这个湖,还是这个城市?”我问。
“都不喜欢。”男孩康说出了一个我意料之中的答案。
“为什么?”我继续问。不一定能得到很好的答案,可现在没什么事做不是吗?
“这里有一个庞大的固有的体系,它使人们深陷在里面,挣扎求存,无论你成功与否,都逃不出这个体系的控制,你的所有的努力,并不能使自己得到一点的释放,反而使这个体系更加稳定和强大。”
“我并不觉得这里有这么一个体系。”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要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而你,康,从我昨天到车站接你到现在,应该还没超过二十六个小时吧。”我将右手的拇指和小指伸出,其他手指蜷曲,在男孩康的面前摆出一个表示“6”的手势。
“那又怎么样?一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一个泥足深陷的人从中自拔。”男孩康显然有些激动,他的脸微微的有些涨红。
我感到有些惊讶,令我惊讶的并非男孩康语气中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刻——我并不认为这超出了一个有文字天赋的工科学生所能掌握的语言水平——而是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或许未能算作怒气,我这么想。
于是我说:“康,你认为除了这个湖你还见过这个城市的多少景象?”
男孩康并未立即作答。在这个时候用同样的尖锐去压制他显然比用故作平静的语调去激怒他来得更为高明。
“是的,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恹恹地回答。还不太服气,不过很好,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是一切思考的基础,我一向这么认为。
于是气氛又重新沉寂下来。在看着对岸那个家伙钓起第四条鱼的过程中(现在我变得像康一样关注湖里那些鱼的命运),我在思考这离别的数年中男孩康的变化。可是我得不出一个明确的结论,一个慵懒的人变得容易激动比一只成天奔跑的猎豹在双休日蒙头大睡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况且昨天晚上我们在我所住的地方促膝夜谈的时候,他似乎仍是数年前我所熟悉的男孩康。他一手拿着半块饼干,一边灌下一口清澈的凉水一边说:“那可是唯一让我心动的女孩。”
我开始注意一直在我的左边静坐的女孩叶子。由于方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激动的男孩康身上,我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实际上对于刚才的争论她应当更有发言权,虽然从绝对时间上讲她在此地的时间比我少了一两个月。然而我偏居城郊,她更接近城市的心脏地带,何况我一直认为,以她如此清明透亮的眼睛所见的景象一定比我和男孩康都要清醒、透彻得多。
然而此刻这双眼睛只是盯在主人并在一起的足尖处。她的面容则一如往常的平静,双唇微抿,却不是男孩康的思索,反倒像不露声色的微笑。作为一个五官精致灵秀的女孩子,不能不说女孩叶子此时的姿态非常动人。可我还是不明白她足尖之处有什么如此引人的事物。在她双足之侧只有孤零零的一丛小草,上面也许爬着蚂蚁或者另一些我们并不认识的昆虫,可是一丛孤独的草,一些奔忙的虫子,它们有什么好看的呢?
与先前比起来,这一段时间的沉默显得有些冗长。喜鹊的叫声仍一阵一阵地清晰可闻,但翅膀扑腾的声音已经消失。我抬头看看,一片明净的天空也没有它们飞过的踪迹。然后我发现风已经不吹了,因为我看到湖水中倒映的景象已然变得清晰可辨。我甚至在水面上认出了那个中年钓者背靠的一株巨大的国槐。那个人似乎并未对我们的观察表露出些许的注意,他突然把手中的鱼竿一扬,起身,收线。这已经是第五条鱼了。
正当沉默的时间长到我们即将无法忍受的时候,我们背后的山道上传来了一阵恰到好处的脚步声。然后是两个如男孩康一般年轻的声音响起:“昨儿你丫的怎没去踢球啊?”“踢个屁,昨儿早上就把脚给崴了,家里待着看球了,丫巴西队踢得就是牛逼。”
当这些声音从我们身后经过并逐渐远离的时候,我忍不住转头去看,只看到两个并不高大的背影,穿着宽大而休闲的衣服,这是这个城市最近的流行。
“其实我是这么想的,我想我们大家都回去,回到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城市。我们可以一起干,我想那里会有我们的一番事业。我们四个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了,多好。”我惊讶地发现男孩康发出的声音里重新爆发出一种激动,然而这并非我或者她或者女孩叶子可以压制下去的激动,这激动里面包含了一种巨大的张力。我甚至觉得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有些躁动。
“很早的时候我就这样想过,甚至在我离开那里之前。我觉得我一定要回去的。我总想闯一闯,干点什么,而那里有更多我需要的机会。要出人头地,你知道吗?”男孩康开始挥动他并不强壮的双臂,两手向外一翻,像打开了一扇并不存在的门。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可能性当然是很小的,可是对于她我一直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我把一直仰着的身子弯下去,将左手支在膝上,托着腮,看湖水,看钓者,看绿树红瓦高塔蓝天白云,还有更远的东西。我觉得我的思维在这个下午被男孩康子弹般的话语击得百孔千疮。
鸟叫声好像又听不到了。
直到风又吹起来,水面的倒影开始模糊的时候,男孩康才停止了他的讲述。这一连串急切的表达使他显得有些疲累。当我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对岸那个钓者的身上,我发现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钓上来的第几条鱼了。看来会满载而归,我想。
又是沉默。男孩康低着头盯着湖水,看不出来有还想说些什么的欲望。
女孩叶子并在一起的双足慢慢分开了,这使她看上去放松了些。
在我们沉默的时候,她终于开始了她的讲述,声音如方才的喜鹊般清越动听:“我刚刚度过了一个激动人心的下午。在我们体育课的考试上,我终于游过了200米。我很高兴。以前我不会游泳,还溺过水。那次是和朋友一起去的,他们教我踩水,可是我踩着踩着就慢慢沉了下去,而且一点声息也没有,水面上看不见一丝水花。他们过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不对,就赶紧把我拉了上去,那时候我已经不省人事了。后来他们问我为什么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我自己也不知道。幸好我并不像有些溺过水的人以后对水就很恐惧,从那以后我也尝试学过游泳,但总是学不好。去年的考试上我游够了200米,可由于我不会换气,游一段停一段,老师没让我过。这个学期我感觉自己学得很好,昨天我终于过了,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女孩叶子抬了抬头,微微地笑。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们特地绕到对岸,站到那个中年人背后静静看了一会儿。男孩康忽然走上前去,我示意他不要打扰别人钓鱼,他只是指了指钓者背靠的那株国槐,问:“这是什么树?”
我记得后来回去的路上,我问了男孩康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女孩叶子今天下午可以跟我们一起度过,那会是什么样子?”
他好像是这样回答的:“那一定是个激动人心的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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