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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 离
上午十点一刻,老张的第三壶水烧开了,办公室的人各忙各的,像是对这件事早已经习以为常。
这次他泡的是红茶,滇红。
如果没记差的话,早上进门时候他正在喝龙井,但是不是西湖龙井就不清楚了。是人就知道老张基本不在茶叶店里买茶,网上的店面比现实里多的不可胜数,老张就像一个在潘家园随时等着捡漏的投机分子一样等着买到一次好茶。
“那些人还不都是商人,‘买的不如卖的精’,你怎么买都是吃亏,还不如找个认识的店至少弄个门清!”
和老张邻座的罗姐说道,其实她才是这个办公室年龄最大的。这么说也不对,罗姐也就是三十多岁,只是比老张大一点。而老张之所以称“老”,是因为他那张沧桑的脸,以及一张嘴就老气横秋的语气。
职务最高的是科长,一个小伙子,也是本地人,不过是个很有城府的青年。
“张哥,你这一早晨都换了几种了?这么花钱嫂子对你没意见?”将手里的文件摞在一起,放在桌面上一戳,年轻的科长站起来像是要出门。
“她啊?她可没时间管这个,天天忙着练瑜伽呢!”老张端起杯子,审视着才泡出来的茶水,似乎在辨识这一次买到的是什么货色。
“穆,跟我出去一趟,这材料得核实一下。”科长叫我,这屋里的四个人也就我俩年纪相仿,老张和罗姐基本就是支使不动的。
出了办公楼,看到单位的司机正在努力擦着车子,我俩上前打了声招呼。看样子局长从市里回来了,至于这一趟顺不顺利,就只有眼前这位知道。
科长递了包烟过去,他收了,但什么也没说。
“下午再去局长那儿吧!”
我知道他其实是有事情的,可现在看来是办不成了,不过这时候没什么可说的,领导那边还没办成事儿呢,谁会这个时候自找晦气?
说是核实资料,其实就是不想在办公室坐着,可我们的工作盯着的人太多,也没有办法真的清闲起来不做事。上个月通告处理了几个,虽然没把工作丢掉,却最终也落了个“发配边疆”的结果,理由很简单,“无故离岗”。
我们俩直接去了下边乡里,材料就是这里报上来的,提前打了招呼,徐所正等着我们。
我的一个同学也在乡里上班,所以这边的人我还算熟悉。见面就是握手,只是我一直不太适应,总在伸手的时候感到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
其实这位徐所长和我们很熟悉,他老婆就是办公室的罗姐。不过他比罗姐的年龄要大上一些,看样貌像是要退休的了。这是开玩笑的话,这个年纪只要努努力,进步的空间还是不小的。而且关于他的一些传言今年可听了不少,大概到年底就有分晓了。
进屋以后,我们反而轻松了不少,至少那种仪式化的气息顿时消散了。科长把之前那一摞材料扔到徐所桌子上,向后坐了回去。
“一会你找个人,带着穆去核实一下,抓紧点!要是没什么问题我下午就报上去,你要不急就等下个月了。”一支烟点了起来,烟雾袅袅上升,在不知名的地方一散,看不见了。
“嘿!还是我兄弟疼我,我赶紧的……”徐所忙着叫人,三两步就拿着东西奔了出去,看他办公室的空间也不小,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没出声。
“拿了钱才踏实,他敢不着急么?”像是对我的笑做出的回应,科长喃喃自语着。
“资料我当时也看了,要是真……”没有要是,问题是有的,而且只要是核对上就一准批不下来。
“那就按规定!”他伸手按在鼻梁上,这是有压力的表现,对他我也开始有了些了解。
看来今天的事儿不那么好办。
徐所回来,跟着来的是一个很精神的年轻人,看他气质沉稳的样子应该比我大。
“让小勇带你们过去!”徐所说道。
“穆跟着去就行,我就不去了。”科长喝了口水,但只是抿了一下就放下。
我站起来,伸手和面前的人握了握:“勇哥,咱们走?”
其实资料看起来挺厚,需要核对的数据却并不算多,只要事先打好电话,我们直接开车过去就行。一个乡下辖的村怎么也有三十个左右,前期工作做完以后,现在资料上注明需要进一步核实的只有六个。我看了看村名,没一个不熟悉的。
“先去我们村吧!”勇哥说,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低沉,看来这个工作比想的要复杂些。回忆着之前科长说过的话,我才意识到这一次来并不是给徐所长送机会的,而且恰恰相反,徐所长危险了。
“那勇哥你给我说说就完了,你们村的事儿你还不清楚?”我开玩笑道,想进一步试探下他的态度。
“我还想要这个饭碗呢!再说村里有书记和村长,我可主不了他们。”回答的时候虽是笑着说的,但我能觉察到对我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且不是好的那一面。
“那行,咱就一个个来吧!”我心里也有了数。
当一个又一个农民随着村广播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要坏,不过对我而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科长不照样稳坐钓鱼台么?
“哪有上面写得那么多?从年初到现在,拢共给我们发了300块,你看这,这就是我的名儿,我就问问那1200去哪儿了?”一个看上去五十多的汉子点指着表格上的数据,高声质问着。
我抄起喇叭,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喊道:“大伙儿别急啊,我再说明一下,这是局里派我跟您们核实情况的,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据实上报,该怎么处理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咱们先保持冷静……”
问题的严重性显而易见,甚至都不需要再去别的村子看了,按照规定,目前的情况就我知道的一定是要全乡挨家挨户地调查,这不是我们一个局能做到的事。
土地补偿款啊!这种钱也能做手脚,还真是嫌自己位子坐的长了。
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我偷偷给科长发了两个小视频,顺带打字说明了一下情况。不久之后,他回复给我:回来吧。
还没到下午上班的时间,我再次见到了焦头烂额的徐所长,这次看他的面貌真的有了一种即将退休的样子。他苦着一张脸,瞅着对面的科长,嘴唇嚅嗫着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的情况我还没上报,老哥,忙我是帮不上了,不过想想办法,先把老百姓的嘴堵上行不行?”科长依旧那么坐着,就像这里是他的办公室,而徐所则是一副敬陪在下位的样子,即便他仍旧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动。
“怎么堵?”这话一出口就说明他失了方寸了,能是向眼前这个人问的问题么,真是糊涂到了家了。
“出钱!”科长说完了就站起身来,对我一挥手,离开了这里。
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我们已经到了单位,我去了食堂,科长独自上楼,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可惜食堂里没有人,过了吃饭的时间师傅们都不在这里,我只好往回走看看办公室还有没有泡面。
这时候电话响了,我一看,号码不认识。
电话又响,还是那个号码。
“罗姐?怎么你换号了。”电话那边一开口说是我,我就听出来这是罗姐的声音。
“还不是因为你徐哥!”她语气幽怨地说道。
“噢。”
“别跟我装傻,我问你,调查的事儿到底是谁的意思?”罗姐的语气严肃起来,让我很不喜欢。
“不是科长叫我跟着去的么,你当时也看见啦。”其实谁都明白,越是亲眼所见,越是靠不住。
“我看见个屁!他现在在哪儿,怎么打电话没人接?”这老娘们也是急糊涂了,你打电话人家就接,你这是专线?
“到单位以后他就走了,我刚从食堂出来,不知道啊。”我说的是事实,只是没说我看见科长进了楼。
“就知道吃,行了没你事儿了!”那边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我也感到恼怒起来,什么东西,这老娘们真是,跟她老公一个德行。
科长的电话随后打了进来:“吃了么,跟我吃点去。”
“没有,去哪儿?”我还沉浸在对罗姐的愤愤中。
“门口等我。”
一辆白车停在我前面,是副局长老万的车,科长摇下车窗示意我进去。老万又被我们叫做“万先生”,是教育口转过来的,当过十多年教师,现在四十多岁。可能因为有过这个经历的原因,万局平时比较随和,不过我不认为随便开他的车出来是什么人都行的。难道是老万在背后要查徐所长?想起罗姐问的话,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刚才罗姐给我打电话了。”我平静地说道。
“是么?”科长眉头也没动一下。
“她换了个号,说给你打你没接。”我放在一起说了。
“她就用自己的号给我打的,我给挂了。”
这回答还真是惊艳,拿我当自己人了?
“其实老徐的事儿早就玩大了,只有他自己以为什么事儿没有,说白了这个人就是愚蠢透顶。他们想问什么我也知道,问了也白问,这是万局和局长过了话的,不然你当我闲的没事儿去查他,还查的这么明目张胆?”
想想也是,这种账面上的问题哪个乡里面都有,但真派人下来核实情况的没有几个。一般都是把问题放在内部消化,要是摆到台面上来,基本就是有什么动作了。果不其然,两个局长通了气,想必组织上也通过了,只是那还不是我能打听的。按照机关里的常识,像这种事到了现在的阶段,程序上的步骤基上都走完了,只有下面的人毫不知情而已。
“一会吃什么?”我随口问道。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起来,且笑的声音很大,都笑出了眼泪。我真怕他一个把握不好,带着我把车撞到哪里去,不过还好,他的技术不错。
吃的是羊肉汤,凉菜是海带丝,一人一碗粥。
“你该考虑到组织里来了。”吃饭的时候,他提起这个话题。
我摇摇头,像是在吹着汤里的热气,又像是在拒绝他。到组织里去,我还真没想过,或者说没有想清楚。
家里面不用问肯定是支持的,尤其是父亲,他就是在单位里历练了一辈子的,个中轻重的把握比眼前这个年轻科长不知道高明多少。
可是总有一层东西隔膜着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楚前路,以至于不敢妄下决定。
“我考虑考虑吧。”我含糊地说道。
他点点头,也没有再提。
很快就到了年终,这时节最重要的是元旦,很多重要的事都在这时候有了结果,所以单位里不少人都翘首以盼。
徐所被拿下了,罗姐倒是没什么情况,既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想象之外。打一巴掌给一个枣?似乎又不像那么回事,这边并没有什么动静。
科长去下面挂职了,这个年纪,看来是又要进步的意思。我们吃了一顿饭,他还是跟我说着到组织里去的话,不过这次我没接。
回家的时候遇上了表叔,问我今年的工作如何。这位年轻的正科级干部精神奕奕,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我们的交情一直还好。我们单位里面的事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毕竟我的领导和他是同学,但我是这个时候才清楚的。
站在我家厨房后窗,我和表叔两个同龄人抽着烟,窗外的雪正落着。但此时我却感到与他相顾无言,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万事无忧。”
“不想跟他过去练练?”
“不想,其实我就没想过这个事儿。”
“总是进步一点好。”
“明年这会他也科级了吧?”
“这谁敢说?”
“那就到时候再说呗!”
“嗯。”
父亲在客厅喊表叔过去下棋,我们的烟燃尽了,但我还要再点一支。厨房里忽然冷了下来,大概是窗户开的时间太长。窗下的暖气散出来的温度不低,但就盘旋在那一块,像被寒气凝滞住了一样。窗外的雪花落着落着就不落了,被按住了暂停键一样,可那些被积雪盖住的地方都白了。下面有的是汽车,有的是柴草,还有各种各样的杂物,每一个我都叫得出它的名字。它们琐碎无比,聚在一起却又各自独立,份属同类又能一眼区别开来,都有着独特的属性。他们在雪中也冒出棱角,但却没有一点价值,只是生活的废品。可不管那些是碎砖还是瓦砾,都在不久之前才从建筑上剥离下来的一块儿,然后除旧迎新,被后面的新材料替代上去。我想到他们的命运,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他们通常被用来铺垫那些崎岖难走的地方,尽管起不到更多的作用,却能让危险的变成艰辛的,给后面的人通过的勇气。那积雪也薄,不久便会融化,露出底下黑硬的真相,成为我们脚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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