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胡色1 于 2016-10-16 21:07 编辑
凶手
“嘿!吃饭了吗?” “没有。一直睡到现在。” “哈哈,昨晚我们都有点亢奋了。早上我完全是饿醒的。食堂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盐。”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们玩得太晚了。” “晚吗?你可是叫得最凶的那个。” “别瞎扯。现在几点了?” “至少。还早呢。我们玩杀人游戏,你兴奋地不行。结果你杀错了好几个人。哈哈!” “关于这点,要么是我喝多了,要么就是你喝多了。” “不对,是我们都喝多了。” “有没有烟?” “我找找。听说昨晚这边死人了。哈,还有两根。” 两人中的一个站起来,掏出屁股后面那只硬邦邦的打火机。另一个掀开被子,做出起床的准备动作。两人快速把烟咬/叼在嘴里,深深地抽了好几口。一个还是倚在床头,另一个坐回椅子,又翘起腿。 “你说谁死了?” “一个女的。我们还见过。” “哦。哪个?” “食堂打饭的。”椅子上的弹弹手上烟灰,想了想,“不对,是扫厕所的阿姨。” “到底是哪个?” “我也搞不清。路上听人说我们楼谁死了。我问是谁。有人回答是食堂里打饭的,也有人说是扫厕所的。反正各种谣言。” “呵,说得对。” 两人一面都把身体倾倒,靠在宿舍污秽的墙面,一面都贪婪地吸烟。这是最后两根了,要好好享受。 “这烟不赖。” “是上次活动顺的吧?” “嘿。这叫拿。傻子才不拿。” 床上的拿起一只枕头,塞到背后。枕头有股霉味。 “你也别光说我。他们哪个不拿。他们遇上活动就找借口,要么就打瞌睡,玩手机。”——你不也一样——“反正无所谓。可是一结束,精神就来了。什么都想要。”——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不说你说谁——“连几包餐巾纸都抢。还好我聪明,就挑好的拿。”不过,你说得对。这烟不懒。“现在就最后两根了。”——对我们来说完全不够。 一边说,椅子上的看见对面的又拿起一只枕头。绿色,有艳丽的花边。他离开墙面,靠近那家伙。 “诶,你还记得那个妞吗?”, “你的还是我的?” “你的啊。不然问你干什么。” “我不清楚。” “不清楚?你真有意思。”——不清楚就是叫你别再问了——“你没懂我的意思。”——我当然懂你的意思——“我问你后来有没有和她联系下。”——没有。不会有。不可能有。这枕头一股怪味。——“我这两天一直和她聊。这妞挺厉害的,一个人骑行穿越青藏公路,还到处穷游。现在被爸妈逼着回家相亲。”——哦,是吗?你也可以试试。——“她还跟我说起你——” “她说我什么了?” 椅子上的露出胜利般的笑容。眨眼功夫,他又贴回墙上。这次没有翘二郎腿。 “其实也没说什么。好吧。那我说了。嗯,她就说这个人好奇怪。这个人说话的语气不像别人那样。对,她说不像别人,就是说不像别的男人。这妞有意思吧。她还说你说的那些东西虽然听不大懂,但是蛮新鲜的。这妞和我刚开始想的一样。不过她没像我这样和你同住一年多,要不然她就不会光觉得新鲜有趣了。你别不高兴,我说的可是事实。对了,她还说你一直没联系她。你说这妞是不是跑傻了,这多简单。” “你这家伙早晚要死在这张嘴上面。” 被骂的倒是很开心。“其实,最后一点她没跟我说。是我猜的。”这家伙一边笑还一边抽烟,结果呛了两口,站起来急着找水喝。 另一个在床上骂了两句,就索性扔掉发霉的枕头,躺床上抽烟。隔一会儿,他侧身把烟送到床外。烟灰从发红的烟头上掉落,掉在宿舍脏兮兮的地上,一点也看不出。 “你就这么恨我?咒我死。” “人都要死的。” “而我就是那个活得最长的。” “有必要活那么久?” “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哪个不想多活两年。哇!舒服!” 这家伙吸完最后一口,夸张地大叫。 “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好妞和好烟等着我!” “未来是你还在宿舍里和我这个光棍一起抽烟、扯淡。” “不不不,那是你的未来。床上的思想家。” 床上的忽然把烟头朝地上一扔,就像甩掉黏在手上的脏东西。 “我去买烟。等会就回。” “OK。思想家。完全没问题。”
那么,这个晚上你都干了什么? 当时他们从遍地垃圾和落叶的后街,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人人感到又饿又累,但谁也咽不下吃的。后来,他们躺在床上,也不能立即入睡。他们脑子里全是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嗡嗡嗡,嗡嗡嗡。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一台电视机,只不过信号时断时续。当时人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只有他睁大眼睛。这个晚上你都干了什么?他假装和他们一样。糟糕得是,有人开始打呼。其他人又开始想怎么掐死这个人。第二个人也睡着了。其他人又在想怎么弄醒这些家伙。直到所有人一边骂一边入睡。他还是盯着宿舍天花板。天花板上有许多蛛网。那后来你又干了什么? 他起床,摇摇晃晃地走到这层的公厕。在门口,厕所里呕吐物和粪便的臭味熏得他脑子一热一热。他喝醉似地退出来,靠在楼梯扶手上。晚上他们大概喝了很多酒。很多歌。很多话。很多。他又上了一层楼。不行,不行。他爬啊爬啊。他们大概还玩了那些游戏。他找啊找啊。不行,不行。最后,他头脑昏沉,睡意袭来,刚走进厕所,一个粗野的女人声音在他耳边猛地炸开:喂!现在厕所在清理。赶紧出去! 哦。他那点可怜的睡意又离开了他。所以你都干了什么?都怪那女人。
“这比刚刚的差远了。” “有的抽就不错了。” “你说的不对。思想家。其他都可以随便。但是烟不行。” “你的意思是女人也可以随便了?” “对,如果非得要我选。” 这也是个奇怪的家伙。现在,这家伙一边瞎扯哪里的烟最好,什么烟最贵,哪些人抽烟对身体好,一边往他床上一躺。烟灰从这家伙的两个指头上不停掉下。 “听着。你要是把我说的写成书。肯定大卖。” “是的。我还要写吹牛手册、装逼指南,统统签上你的大名。” “哈哈,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确实是这样。现在在这把靠椅上的既没有翘起腿,也没有点烟,只是透过狭小的窗户看外面。乌云积聚,却不下雨。没人会在这种天出门。 “昨天天还好好的。” “不不。昨晚下雨了。一阵一阵。” “我记得没有雨。”
“你不记得了?就在后半夜。我们打牌打得热火朝天。突然雨就下起来。雨点啪啦啪啦打在窗玻璃上。声音特别响。我们都说这雨来得太怪了。” “我们有打牌吗?我们不是通宵唱歌?” “我们是先唱歌,然后打牌。哦,不对。我们是先打牌,后唱歌。诶,也不对呀。” 那么,昨晚我们都干了什么。椅子上的掉过头,盯着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记得的家伙。 “我记得我们叫了不少酒。对不对?” “两箱啤酒,两瓶白的。” “我们把烟全拆了,像排子弹一样摆在茶几上?” “对,连我那包好烟也被你们抢走了。”
“我们还玩杀人游戏,或者类似的东西。是不是?” “是的,完全正确。我都说了。我们晚上玩得很开心。特别是你。” “别扯这些。问题是,我不记得夜里下了雨。我也不记得我们晚上开包间打牌。我们喝酒抽烟。我们玩游戏,我就记得这些。” “但是——” “但你还是记得?好吧。你说的是那次周末下雨,我们躲在宿舍玩牌。所以我们也没有专门出去开房间。” “不对。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能不能不把烟灰弄到我床上。” “啊。不好意思。”床上的刚想说话,脸上却露出困惑的神色。他站起来,扔掉燃了一半的烟。他坐回床沿,做思索状。最后,这家伙含混不清地讲起来。有点像自言自语。他那长方形的脑袋也摇来晃去,挤进窗外那个逼仄的阴沉沉的天空里。 “可是。但是。我们在网吧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
当时你是这么对我说。当时他们的确在网吧。一连几个小时,他们对着不停闪烁的显示屏疯狂地吼叫。燃烧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没意思,你说,我们得干点别的。他们排成一排,既不带女人,也没有女人带,接受命令,服从指挥,行动起来像支军队。对面都是傻逼,你一玩游戏话就多,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团队作战吗?他们知道,他们有默契。虽然一开始他们老是输——所谓的磨合期——但在他这个队长的带领下越战越勇。今晚他们已经连赢好几把。休息时刻,他们拆开一包烟,取出一支,互相传递吸上一大口。开始吧,开始吧,你说开始吧,来点厉害家伙。那些家伙都去旅游了吗?在夜色掩护下,他们顺利穿过森林,避开危险的陷阱和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个在树上东张西望的斥候。垃圾。就这点视力值也出来侦查?你拍拍我的肩,这次也是我们赢。真没意思啊。接着,他们翻越高地,又渡过激流,在遍地死亡之花的峡谷附近安营扎寨。当三轮血月同时出现在空朗的夜空,他们便发动袭击。勇武的野蛮人、狡诈的夜精灵以及可怕的食人族,全部一触即溃。他们设下陷阱,招待那些既贪婪又恐怖的巨龙。到目前为止,他们所向披靡,攻占无数土地、农田和女人。高塔就在眼前。 别先动,敌人呢? 估计还没睡醒吧。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中有人大笑不已。一个人影飞快地冲出去。 你在干什么?我还没下命令。你怒气冲冲,对我吼道,随即猛敲键盘。但是太晚了。 敌人一窝蜂地涌出来。他们的阵型没法维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杀掉,直到他自己。几秒后,他又复活了。没意思。他拿起烟走出去。外面开始下雨了。对,就是这里,你告诉我下雨了。他就在网吧门口抽烟。天上既没有星光,也没有血月。只有阴沉沉的云。街道对面,暗淡的路灯下,一个身披一次性雨衣的环卫女工正费力地把湿透的垃圾们扫到一起。他边抽烟边看她。过会儿,他摸了摸口袋,径直朝她走去。
“没多久,你又回到网吧,跟我们说:没意思!我们去打牌吧。” 所以,这个晚上你就干了这些? “哦。打牌在网吧后面。下雨是在前半夜。所以你全记错了。” “但这些都发生了。” “说的没错。把烟给我吧。” 他们相互点烟,都坐在椅子上。他们开始聊游戏里的东西。一面大声说,一面什么也不听。后来他们就不说话,只顾抽烟。宿舍里 ,木质椅子上到处都是黑色的烫伤。一个个焦黑的圆点如同蜘蛛的眼睛,密密麻麻地盯着他们。 “其实,我不记得晚上我们干了什么。” “我们和以前一样。思想家。我们什么也没干。” 对面的打了个哈欠。他左手夹着烟,右手肘撑在桌上,翻看那些杂志。 “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嗯,嗯。哦,对了。晚上我们说一起吃饭,你怎么没来?” “昨天晚上?” “嗯。嗯。” “我应该还在公司加班。” 他最后挑中一本,又把烟送到嘴边。片刻后,他把杂志放下。 “一直在公司?有字少点的吗?我头都大了。” “不是。我有点搞不清。但是我肯定在食堂吃了饭。” “哦。你还好吧。”他又拿起一本,一只手翻得飞快,“诶,还有侦探小说!不错。我看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好了,我没事。你看你的小说。”
你有问题。千真万确。你自己知道,但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好巧。这里也讲一个女人死了。她是个过气的电影明星,现在靠领救济金和给有钱人家打扫卫生过日子——探长向两个新手解释,又问他们这案子是怎么一回事。你觉得呢?” 他知道吗?不可能。“我忘了。”他连他自己有问题都不知道。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你晚上加班到八点。你到食堂吃晚饭。“食堂八点还有饭吗?” “早就没了。对啊。我可以看他们怎么破案,然后把昨天的案子也破了。我看看。额。于是,——两人中的甲看了乙一眼,抢先开口:没有凶手。她是自杀的。这就是我的结论。从现场看,她散步的地点、时间还有当时的天气都不利于一个老年人出行。(哦,先调查当时的发生的情况。天气、时间、地方什么的。这我也知道。)另外也有证据证明她没有出去散步的习惯,更不用说到这个刚建成的偏僻的公园。(对,找认识死者的人调查。)探长,先生们。我更愿意从极端的角度来推测。我认为这个女人,到目前为止她所经历的一切能说明,她没有理由不自杀。(奇怪,她为什么这时候自杀?哦。)至于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自杀,这才是我们需要突破的地方。——哈,他说的有点道理。” 所以。他觉得这个有道理,等下又会觉得那个有道理。而你应该是先去食堂吃了饭。当时的食堂应该没几个人。你朝打菜阿姨要了什么?你坐在哪个位子?唉。你只知道食堂开了暖气,温度上来,包围了你。而你为了御寒也穿了很多。闷热和烦躁的感觉从你坐上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时就产生了。空旷的食堂里,你只记得一点,有人从那头朝这头喊:喂喂!喂喂!那一头回答:什么?啊?什么?在你脑子里喊:喂喂!什么!什么!一直在喊—— “喂。思想家。下面这家伙说得更对些。我读给你听听。听完——听完甲的结论。他们都看着乙。乙没有看他们,只是一边抽烟,一边低头看那女人曾经的海报(还真有海报。你看看:嘿,身材不错哦。妆画得太浓了。):她死于一个意外。探长,先生们。意外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在现场,我发现桥的安全设施有问题。我也私下调查,从今年修好这个桥起,已经有四个人从桥上掉下。但他们都被及时被救起或者自己游回岸。河并不深,据我所知。” 海报上的女人的确漂亮,浓妆艳抹,手持一支麦克风。她面对观众,笑意盈盈。她的笑容多少有点浮夸。“所以,乙的解释不是更有道理?”然后呢?你逃出食堂,来到昏暗的后街。人们朝同一个方向走。你不知所措,也跟着他们。 “我也弄糊涂了。小说里讲——这时甲立即反驳:但是最后这个女人一没有被救起,二也没有自己游回去。是她自己选择淹死在河里。不,乙抬起头,盯着他们:这只是因为她体力不支罢了。她毕竟年纪大了。” “然后呢?”然后你迟疑地走出后街,发现眼前是一个公园。在这儿这么久,你从没听过或去过公园。那些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公园,开始散步,开始跳舞,开始遛狗和孩子。有人压压腿,在枫叶红的路灯下,做了几个俯卧撑。有人开始清唱一支民谣。 “后来,他们就等探长发话。这里说:探长审视他们俩,一双顽固而警觉地眼睛不停扫视他们。过来许久。探长说。额。探长说。” “探长说了什么?”他能说什么?他闭上眼睛,身体带着椅子倾向墙。每当他轻轻碰触墙面,他就听到那些嬉笑声、追逐声。当时,它们和其他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朝你扑来。你被淹没了,然后你什么也不记得。 “探长什么也没说。是不是?”你被淹没了,但是你很开心。对不对? “呃,他说了。” 而且,你现在还在想那感觉。那种从头到脚被贯穿的剧烈的错觉。问题是,你真的有到过那个公园吗? “探长不动声色,对面前两人说道:伙计,我饿了。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些东西吧。”
没过多久。靠墙上的再也忍不住。他也和对面的一样,笑了起来。那支咬在嘴巴上的烟一下子跳到桌肚子底下。他们没有再点烟,只是不停地取笑对方,开了好一阵经常说的玩笑。 后来他们俩走下楼,才发觉雨已经下大。天空早被蛀空。当他们抬起头,一个黑乎乎、空洞的嘴巴,朝他们张开。而他们连一把伞或雨披也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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