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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李至伦和徐祝庆,我还有故事说。先说李至伦。1986年12月,我在总编室报到后,上了三个月的夜班,然后转白班。一天,编前会后,我在白班办公室看第二天见报的稿目和稿子。头条是团的生活部的长篇通讯。我发现稿子有显而易见的问题。我向总编室主任陈泉涌汇报。泉涌指着发稿签上一个名字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我说:“不知道。”泉涌说:“他是本报社长兼党组书记。”我知道,泉涌不是拿大官压我,而是警告我,编前会那么多报社领导和部门主任定的头条稿子,长篇通讯,提意见要慎重,特别是颠覆性的意见一定要有根据。而且,稿子是一位老记者写的。我又看了一遍稿子,坚持我的判断。泉涌说:“你把你的意见写出来。”我拿过一篇稿纸,写了好几条意见,交给泉涌。泉涌拿着意见就走了。总编室白班和社长、总编辑们的办公室在六楼同一层。一会儿,泉涌带着个高个阔脸的人进来,介绍说:“这是刚来的编辑卢跃刚。”又对我介绍说:“这是社长李至伦同志。你把你的意见当面跟至伦说一下。”我说,稿子的情节和细节可能有问题,估计没有采访,或者是采访了,没有采访到位。至伦听完我的意见,说:“稿子撤下来,明天不见报了,你们找记者谈谈。”找记者来总编室谈,果然,没采访,是根据一份材料写的稿子。我们的意见是,稿子主题不错,建议记者重新采访。这时没有官大官小,只有稿子的好坏标准。李至伦还有一件事不能不说。1985年10月,叶研去老山前线采访,出言不慎,得罪了某军首长,告到总书记胡耀邦那里,胡耀邦批示说:中国青年报记者叶研问题严重,要认真检查,如果一贯表现不好,又不认真检查,其中任何一条,就调离新闻岗位。一天,**中央办公厅主任、书记处书记王兆国打电话给李至伦,落实总书记指示,催办叶研的处理。李至伦说:“兆国同志,我们已经派人调查,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处理不迟。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处理办法和意见,可以先撤我的职!”李至伦现在是监察部部长、中纪委副书记。叶研被保护下来,后来参加了大兴安岭火灾、1998水灾、内蒙古雪灾、南极和北极等一系列重大报道,获范长江新闻奖。
阁下在讲话前宣布徐祝庆退休,可是当着报社全体中层干部,对徐祝庆没有一个字的评价,哪怕是敷衍的评价。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阁下连起码的传统伦理都不懂。按照年龄计算,徐祝庆应该是阁下们的父辈。他1982年当副总编辑的时候,阁下们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徐祝庆1987年担任总编辑,1988年李至伦调到监察部后,党组书记、社长、总编辑一肩挑,继续着前任的辉煌,在1980年代末,把中国青年报办成了让业内和读者尊敬的“伟大报纸”。他是中国青年报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社长、总编辑。话说的俗一点,没有功劳有苦劳,连一点苦劳的安抚都没有,寡情寡义,令人心寒。这算什么?辞退店里的伙计还要说两句虚伪的贴己话呢!徐祝庆怎么看?青年报人有自己的评价。前不久,我们一些报社的老人为徐祝庆设宴送别,志春说:“老徐是什么人呢?老徐是那种在位时不觉得怎么样,离开的时候显得特别重要的人。”这个评价在我们看来是非常到位非常高的评价。老徐没有辜负大家。他在宴席上发言,首先向在座的一些同志道歉,向**以后曾经处分和伤害过的同志道歉。本来,大家想你好我好大家好,嘻嘻哈哈为老徐送别,可是老徐挑起了一个沉重的话题。这个话题不仅是历史记忆的沉重,也是现今状况的沉重。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中国青年报今天的诸多不如意,总体上是“**后遗症”。国家、报社、个人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在座的人,都是那段历史的见证人,都知道在当时的大背景下,老徐一个人根本无法逆转形势,不必为那个历史错误和悲剧承担任何责任。他代表上级的意思,对报社一些中层干部进行处分,为了尽快过关,保全报社,有的处分不得不违反《党章》的原则,是可以谅解的。老徐性格内向,不擅交际、应酬,相信这些道歉的话,深思熟虑,淤积已久。我个人认为,他是在澄清大是大非问题上的立场,庶几是良知的剖白。他的剖白令在场所有的人动容。老徐有很多缺点,当场也有人指出这些缺点,但是,有一点大家是共识的:他是个正派人。**期间,我们与他在局势判断和报道思想上有多次重大冲突,我们甚至对他有许多激烈言辞,但是他能不计前嫌,使用和他有直接冲突的人,比如大同、叶研、我。
王石不当总编辑当记者,李至伦保护记者、敢于担当,徐祝庆忍辱负重、良知剖白,还有许许多多今天没有篇幅来说的故事,构成了青年报人文化,同时也影响了青年报人文化——确凿无疑的阁下所鄙视和呵斥的“理想主义”文化。可能在阁下们的价值观里,这些不啻是“傻子文化”、“自杀文化”,与阁下所谓的“现实主义”相差不啻几千万里!我们今天来归纳总结中国青年报文化,是想告诉阁下,中国青年报的文化是青年报人几代人共同创造的,是风风雨雨半个多世纪的结果。我们对我们所有的行为负责。我们愿意倾听任何批评的意见,我们可以和任何质疑平等讨论,惟独拒绝阁下居高临下的呵斥。阁下在我们之间设置了一条鸿沟,鸿沟的两边游荡着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我在《本报今日出击》“序言”中说:“张建伟经常用加缪的‘西绪弗斯神话’来鼓励自己,我则愿意举中国治水的例子。比如黄河。黄河是抚育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也是一条几千年来给中华民族带来灾难和痛苦的害河,甚至有‘黄河清,圣人出’的诅咒与期待。面对黄河,我们爱恨交加。明明知道黄河水永远不能清澈,明明知道黄河绝难尽行舟楫和灌溉之利,明明知道千辛万苦流血流汗修筑的堤坝可能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明明知道治河‘不能改变,只能改善’,却丝毫不能贬损我们的祖先和他们的子孙满目希望,满目绝望中的希望,在黄河岸边种上一棵树,为黄河大堤培上一掊(右换‘不’)土,为黄河决口背上一捆薪草的永恒意义和价值。种一棵树,培一掊(右换‘不’)土,背一捆薪草,年年累积,循环往复,绵延不绝,何等壮观!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才能感受到不懈努力的‘理想’的高峰体验,才能登临怀风,在历史的伟岸上感受到风云际会,波澜壮阔。”“复刊以后的中国青年报报道,大概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第二阶段是九十年代。两个意象似可概括:其一,‘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其二,悬崖边沿的舞步。大江弄潮,欲取肥美之鲈鱼;悬崖舞蹈,既揽奇峻之山川。--惊险而富于挑战。”这样的归纳和描述,既有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有知其可而不为之,与阁下所倡导的“现实主义”实在不相干。我们的灵魂,我相信是西绪弗斯式的,千年治河式的。现在,阁下不但可以蔑视“理想主义”,而且可以嘲笑“理想主义”了。阁下在颇有玄机的“现实主义”告诫中,暗含着一种“理想主义”幼稚,不切合实际的逻辑。阁下是在以官僚的逻辑套青年报人的逻辑,以官场谋生的手段解构青年报人的文化。有些东西在官场是个玩意儿,出了官场就不是个玩意儿!我们知道,理想主义在中国官场活不下去,胡耀邦就是典型。理想主义在官场往往被嘲笑被总结。其实,历史上并不缺乏“理想主义”(如果能叫“理想主义”的话)创造伟大政治人物的事例,如阁下的乡党曾国藩。曾国藩之所以能以一介书生打败太平天国,就是因为他有维护儒教正统的文化理想。如华盛顿等美国独立战争领导人因为他们伟大的理想和政治远见,不仅创造了《独立宣言》,而且创造了支持后来一个伟大而强盛国家的《宪法》。那种蝇营狗苟的政客厚黑、侏儒的“现实主义”理论还有什么可值得说的呢?几百年前的一天,一位高人来到橘子洲头,指着湘江说:“湘江不过漓水一余波耳”。湘江过长沙,已成大势,其势汹汹,不过尔尔。
当然,“理想主义”对于青年报人来说,不是狂妄、不食人间烟火的代名词。青年报人不是桃花源中人,自我审美,自我陶醉,自我得意,总是要察言观色,“埋头拉车,抬头看路”,我们还没有愚蠢到不清楚自己生存和办报环境的地步,否则,早就崩盘了。中国青年报的理想主义其实是很现实的。本报一位副总编辑曾与时任中宣部新闻局局长钟沛璋有一段对话很有代表性:一、坚决不说假话;二、不主动说假话;三、一定要说假话时,决不发明创造。他实际上阐明了三条底线:一个正直的普通人的底线——坚决不说假话;一个职业报人的底线——力求不说假话;一家党报——中国青年报的底线——被迫说假话时,只转述上面强迫说的假话,虽然是从我们的口里说出的假话。不仅是假话,还有大话、套话。时代不知道是在进步,还是在退步。打开电视,翻开报纸,假话一点没少,大话、套话漫天飞。而且有的大话、套话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全党讲,全民讲。两年前,我去***的家乡江苏扬州采访,见到闹市区有一个巨型的公益广告牌,上面赤裸裸写着八个大字:“江淮之水,恩泽于民。”果然是“恩泽于民”。两年后,今年5月1日,扬州火车站通车,扬州人民就享受了现任总书记为前任总书记家乡火车站通车剪彩的殊荣。“五一”长假,我也在扬州,有幸耳闻了盛况。扬州人民还没有从现任总书记剪彩殊荣的亢奋中缓过劲来。一位官员向我炫耀:“你们北京火车站通车有这样的待遇没有?上海火车站通车有这样的待遇没有?”按照级别,扬州只是个地级市。我说这些,无非想揭示,青年报人有一种历史自觉,或者叫“历史警惕”,政客不必为历史负责,我们必须为历史负责,要防止政客为了保护既得利益,用“假大空”毁报纸。董桥说:“新闻是历史的草稿。”如果新闻成了历史的垃圾,或是假、丑、恶的帮凶,假、大、空的帮闲,将是何等恐怖的情景。历史的教训太多了。在各级党报不难听到这样一种言论,党报党报,是党的报纸,再难看也是党的报纸,办垮了也是党的报纸,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一位省级党报的社长曾跟我说:“我的任务就是把报纸办的没有人看。”中国青年报与其他的党报最大的不同,就是许多青年报人把中国青年报也看作自己的报纸,看作自己的精神家园,看作实现自己价值、理想的安身立命的载体。中国青年报的“报人文化”、“同仁文化”正是在这种氛围中生长起来的。为了生存,我们也妥协,进取中妥协,突围中妥协,创新中妥协,锤炼出了许多让新闻界同行称羡不已的博弈理念、技术和技巧,与理想主义和民主业务空气一起,构成了中国青年报文化。八十年代后期,反自由化,一些左派痛恨中国青年报,系统搜集中国青年报的报道“罪证”,结果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青年报人对任何伤害中国青年报的行为都特别敏感,包括对阁下的讲话。
阁下在讲话结束前为此次讲话定了一个调子,说阁下是在和大家“谈心”。我们也想跟阁下、阁下们“谈心”。然而,“谈心”是这么“谈”的吗?阁下以为听阁下讲话这帮人是吃屎长大的?阁下以为台下这帮人智力低到连什么是“谈心”,什么是“训斥”都分辨不出来?阁下代表团中央书记处要求中国青年报领导班子“要加强学习”,我认为中国青年报领导班子是“要加强学习”,但是团中央书记处特别是阁下本人更“要加强学习”。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阁下众目睽睽“开黄腔”。阁下说要保证**永远的执政地位,必须依靠笔杆子、枪杆子——“两杆子”。我们听得懂,阁下在引用阁下湖南老乡毛泽东的“两杆子理论”。两杆子理论,说的好听一点是“政治哲学”,说的贬义一些,是“统治术”。可是阁下忘了,那是革命党的政治哲学。在革命党夺取政权和早期巩固政权时期,这套政治哲学的潜含逻辑是笔杆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笔杆子后面站着枪杆子,控制舆论,舆论一律,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谁要是敢于质疑和反对,就亮出枪杆子,于是几十年万马齐喑,于是“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1949年以来政治运动不断,二十多年民不聊生,总结经验,其中一条就是中国gongchandang一直在革命党的轨道里运转,主要精力用在了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上,折腾别人,折腾自己,最终折腾中华民族,以至1959-1962“三年困难时期”饿病交加,至少2700万人非自然死亡;以至酿成十年浩劫,**悲剧。有人说,中国近现代的历史是湖南人和四川人的历史。湖南一百多年来产生了曾国藩、毛泽东、刘少奇、彭德怀等一系列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政治、军事、文化人物。阁下也能算三湘子弟中的一个人物,敢于在中国青年报六楼这个见证历史的地方,在二十一世纪,讲什么执政党的“两杆子”理论,几乎就能解释为,在人类社会民主化潮流浩浩荡荡情形下,**要巩固执政地位,一靠控制舆论,二靠暴力。有阁下这样的湖南革命党后起之秀垫底,难怪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湖南还在广大农村搞什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了。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选择经济体制改革,市场经济道路,就是按照那套革命党理论瞎折腾,已经严重动摇了执政的合法性,不得不承认严酷的现实,不得不向人民的经济要求做出妥协。到了今天,执政党必须正视人民的政治要求了,因为生产关系已经严重地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矛盾一触即发。实际上,**由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型的问题早已在民间和执政党内部有识之士、包括胡温高层中提出来了,即政治体制改革已是迫在眉睫,这不仅关乎**的命运,也关乎中华民族的福祉。说白了,对于**来说,就是必须完成从革命党向执政党的转型,并且在服膺《宪法》的前提下,通过民主渠道,解决自己执政的合法性问题,否则,后果太严重了。我们听明白了,阁下的回应是“两杆子”理论。“两杆子”,“两”也可读为“二”,“两杆子”可以读为“二杆子”。在互联网时代,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时代,在民主化潮流时代,我们不得不遗憾地宣布,阁下的“两杆子”理论是一个“二杆子”理论。我真为阁下担心,担心让当今立志改革的当权者听见阁下的思想如此混乱,如此无知,会断送阁下的政治前程;更担心阁下这样的政客一旦执掌了更高的权力,可能为祸国家。
说阁下“无知”不冤。阁下把民调80%支持率的印度总理瓦杰帕伊突然被颠覆,归罪于媒体舆论导向出了问题,这种解释很像阁下的湖南老乡毛泽东解释尼克松下台。毛泽东的老朋友,美国总统尼克松因水门事件下台,消息传来,毛泽东在中南海红墙里的理解是:“有人想整他。”阁下与毛泽东犯了同样的错误,就是对民主制度的无知。无知无畏。不展开说了。
忍无可忍,遂有洋洋万言,唯望阁下好自为之。
卢跃刚
2004/6/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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