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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辜鸿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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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嘴不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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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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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10:25: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当西方遭遇东方:毛姆笔下的辜鸿铭</p><p>长白山人译</p><p>  『译者按:英国近代著名小说家毛姆于1920年游历中国,并乘舢板千里迢迢逆长江而上,到重庆拜访当时中国最大的儒家辜鸿铭。在1922年所著的<<中国游记>>一书中,毛姆以“哲学家”为题记载了他和这位哲学家的会面。』</p><p>  真想象不出这么大的一座城市会出现在这么偏远的一个地方。当夕阳西下的时侯,登上城门上远远望去,你可以看到喜马拉亚那白雪皑皑的山脉。这是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你只有走在城墙上才不会觉得拥挤;这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城市,你就是走得再快,绕城走上一圈也要花上三个小时。距这座城市方园一千公里以内见不到一条铁路,顺城而下的河流很浅,只有载重很轻的船只才可以通行。坐舢板从杨子江下游到达这里要花上五天的时间。在这种环境里有时你难免会扪心自问:我们日常生活中所依赖的火车和蒸气船是不是生存所必不可少的?在这里,数以百万计的人们生于斯,长于斯,老死于斯;在这里,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创造著财富,创造著艺术,创造著思想。</p><p>  而且在这里还住著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前去拜会这位哲学家是我这次可算是艰苦跋涉的旅途的目的之一。他是中国最大的儒学权威。据说他的英文和德文说得都很流利。他曾做过皇太后著名总督之一的秘书多年,但是现在已经退休。然而,在一年四季,每周固定的日子里,他的门总是向那些渴求知识的人们打开著。他有一群弟子,但人数并不是很多。他的学生们大都喜欢他那简朴的住宅和他对外国大学奢侈的建筑及野蛮人实用科学的深刻批判:同他谈论这些题目只会遭到嘲讽。通过这些传闻我断定他是一位满有个性的人。</p><p>  当我表示想去拜会这位著名的绅士时,我的主人马上答应这我安排这次会面;可是很多天过去了,我还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我终于忍不住向主人询问,他耸了耸肩,说道:“我早就派人送了张便条给他,让他到这里来一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他这个人很不通情理。”</p><p>  我不认为用如此傲慢的态度去接近一个哲学家是合适的;他不理会这样随随便便的呼召丝毫没有使我感到意外。我用我能够找到的最谦卑的言辞写了封信给他,向他询问是否可以允许我拜访他。信送出还不到两个小时,我就接到了他的回信,约好第二天上午十点见面。</p><p>  我是坐著轿子去的。前去拜访他的路似乎很长。我们穿过的街道有的拥挤不堪,有的却不见人影。最后我们来到了一条寂静、空旷的街道,在一面长长的白色墙壁上有一扇小门,轿夫在那里把我放了下来。一个轿夫前去叩门,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门上的监视孔打开了,我们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在向外张望。经过简短的交涉,我得到了进去的许可。一位衣著破旧、面色苍白而又乾枯的年轻人示意我跟著他进去。我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一个仆人还是这位哲学家的第子。我穿过一个破旧的院子,被领著进入了一个又低又长的房间。房间里仅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一张美国式的带盖的桌子,几把黑檀木做的椅子和两张茶几。靠墙摆著的是书架,书架上摆满子各种各样的书籍:毫无疑问,最多的是中国书籍,但也有许多英文、法文和德文的哲学与科学书籍。此外还有数以百计尚未装订的学术书籍杂志。在书架与书架的空格处,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法条幅,我猜想条幅上写的定是孔子的语录。地上没有地毯。这是一间阴冷、没有装饰、十分不舒服的房间。桌子上一只长长的花瓶里所插的黄色菊花是这个毫无格调的房间里的唯一点缀。</p><p>  我坐在这个房间里等了一会儿,那位领我进来的年轻人摆上来一壶茶、两只茶杯和一包弗吉尼亚产的香烟。他刚出去,那位哲学家跟著就进来了。我马上站起来对他给我这个机会拜访他表示感谢。他指给我一把椅子,给我倒上了一杯茶。</p><p>  “你想来见我真使我感到三生有幸,”他说,“你们英国人只与苦力和买办打交道;所以你们认为中国人只有两种:不是苦力定是买办。”</p><p>  我想表示抗议。但是我还没有弄明白他讲这番话的真正意图。他靠在椅子里,用嘲弄的目光看著我。</p><p>  “你们认为只要随便召唤我们就得随叫随到。”</p><p>  这时我才弄明白他对我朋友以那种方式与他联络仍耿耿与怀。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得随口说了几句恭维的话。</p><p>  他是一位老人,个子很高,留著一条灰色的细长辨子,大而明亮的眼睛下面已长出很重的眼袋。他的牙齿已参差不齐,也不再洁白。他出奇的瘦,两只手又细又小,苍白没有血色,看起来象鹰爪。我听说他抽大烟。他身穿一件破旧的黑色长袍,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长袍和帽子都是穿了很多年,业已褪色。一条长裤在脚裸处扎了起来。他在观察我。他还没有搞清楚应该用什么方式待我,你可以看出他保持著一种警戒的态度。而我则可以说是有备而来的,我清楚地知道应该如何同哲学家打交道。在那些关心灵界诸事的人们心目中,哲学家拥有至荣的地位。我们自己的哲学家本杰明。迪斯累里早就讲过应该把哲人奉为神明。我说了很多恭维的话。我注意到他开始有些放松下来。他坐在那里象准备好让人家拍照一样摆好了姿式,等到听到快门的响声后立即放松下来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他指给我看他的著作。</p><p>  “你知道我是在柏林拿的哲学博士,”他说,“那儿以后我又在牛津大学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但是英国人对哲学实在是没有很大的胃口,如果你不介意我这样说的话。”</p><p>  虽然他是用略表歉意的语调来发表这些评论的,但是很明显一点点不同的表示都会引起他的不悦。</p><p>  “可是我们也有过对人类社会思想界多少产生过影响的哲学家呀,”我提醒道。</p><p>  “你是说休谟和柏克莱?可是我在牛津的时侯那里的哲学家们更为关心的并不是哲学问题,而是如何才能不冒犯他们的神学同事。如果他们思考所得出的逻辑结果可能会危及他们在大学社会里的地位的话,他们宁愿放弃。”</p><p>  “您研究过当代哲学在美国的发展吗?”我问道。</p><p>  “你是说实用主义?实用主义是那些相信不可信之物的人们的最后避难所。比起美国的哲学来,我还是更喜欢他们的石油。”</p><p>  他的评论很是尖酸刻薄。我们又坐了下来喝了一杯茶。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说著一口多少有些拘泥形式但却是道地的英语,时不时地夹杂著一些德文。如些看来,他这个性格顽固,难以被影响的人还是被德国影响了。德国人的行为方式以及德国人的勤奋刻苦在他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当一位勤奋的德国教授在一份著名的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这位哲学家的著作的论文时,他也看到了德国人哲学的敏锐。</p><p>  “我发表过二十本著作,”他说,“而这是整个欧洲出版界对我的成果所施予的唯一关注。”</p><p>  但是他研究西方哲学的唯一目地就是为了佐证他的一贯观点:即儒家学说已经囊括了所有的智慧。他对儒家哲学深信不疑。儒家哲学已经满足了他所有的精神需求,这就使得所有的西方学问变得毫无价值可言。我对这一点十分感兴趣,因为它证明了我的一个观点:哲学与其说是关于逻辑的学说还不如说是关于性情的学说:哲学家所信仰的并不是证据,而是他们自己的性情;他们相信自己的本能,本能认为是对的就是正确的,他们的哲学思考不过就是使已经确定下来的“真理”合理化而已。孔子学说所以能够深深地植根于中国人当中,不过是因为它解释并表达了中国人的性情而已。其它学派则没有做到这一点。</p><p>  我的主人点燃了一支烟。开始时他讲话的声音很细,也显得很疲惫无力;可是随著他对所讲的题目性趣增大,他的声音也变得宏亮起来。他满有激情地讲著。此时的哲学家已不再有那哲人特有的宁静。他成了一个善辩者和斗士。他对当代关于自由主义的呼声深恶痛决。对他来讲社会是一个团体,而家庭则是这个团体的根基。他捍卫古老的中国,古老的学说,传统的帝制,和孔教严格的教条。当他谈到那些刚刚从国外大学学成归来的人们用他们满是亵渎的双手在无情在撕毁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时,他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眼里充满了悲愤。</p><p>  “可是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他愤愤地说道,“你们有什么理由认为你们的东西就比我们的好?你们在艺术或文学上超过了我们吗?我们的思想家没有你们的博大精深吗?我们的文明不如你们的完整,全面,优秀吗?当你们还在居山洞,穿兽皮,过著茹毛饮血的生活时,我们就已经是文明开化的民族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曾进行过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後的实验?我们曾寻求用智慧,而不是武力来治理这个伟大的国家。而且在许多个世纪里我们是成功了的。可是你们白种人为什么瞧不起我们黄种人?需要我来告诉你吗?就是因为你们发明了机关枪。这是你们的优势。我们是一个不设防的民族,你们可以靠武力把我们这个种族灭绝。我们的哲学家曾有过用法律和秩序治理国家的梦想,你们却用枪炮把这一梦想打得粉碎。现在你们又来向我们的青年人传输你们的经验。你们将你们邪恶的发明强加给我们。可是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一个对机械有著天赋的民族吗?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们拥有四万万世界上最讲实效,最为勤奋的人们吗?难道你们真的认为我们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学会你们的技术吗?当黄种人也可以制造出同样精良的枪炮并迎面向你们开火时,你们白种人还会剩下什么优势吗?你们求助于机关枪,可是到最终你们将在枪口下接受审判。”</p><p>  就是这时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一个小女孩悄悄地走进来,偎依在老人的身旁。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老人告诉我这是他最小的女儿。老人把女儿揽在怀里,边与她轻声谈话边亲吻她。小女孩穿著一件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刚刚长及脚裸,一条长长的辨子坠在脑后。小女孩是有辛亥革命的当天出生的。那场革命成功地废黜了皇帝。</p><p>  “我想她的出生预示了一个新时代春天的到来,”他说,“她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秋天里的最后一只花朵。”</p><p>  从他书桌的抽屉里老人拿出一些零用钱递给小女孩,打发她出去了。</p><p>  “你看我留著一条辨子,”他把一边用手缕著辨子,一边说道,”它是一个象征。我是古老中国的最后一个代表。“</p><p>  接著他用更为平和的语调同我谈起很久以前的哲学家。那时他们同弟子周游列国,向可以教化的人们宣传自己的学说。各国的国王很是善待他们,或是邀请他们出将入相,或是任命他们主治一方。他学识渊博,谈锋犀利,讲起他这个国家的历史事件来绘声绘色,娓娓动听。我禁不住想他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可是却不再有皇帝能够任用他;他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有能力施教诲之责,他渴望人们会成群地追随他,更渴望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他们,可是前来听讲的却寥寥无几,而且还都是些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呆头笨脑的乡下人。</p><p>  有那么一二刻直觉告诉我该是告辞的时侯了,可是他却没有要我走的意思。最后我不得不向他告辞。我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p><p>  “你来拜访中国的最后一个哲学家,我该送你点什么留作记念才是。可是我是一个穷人,我不知道送点什么值得你接受的东西。”</p><p>  我连忙说什么都不用送,这次拜访的记忆本身就是最好的记念。他笑了。</p><p>  “在这个堕落的年代里,人们的记忆都变得短暂了,我还是应该送给你一件有形的东西。我想送给你一本我的拙作,可是你又不能读中文。”</p><p>  他带著困惑但友善的神情望著我。突然间我有了一个主意。</p><p>  “能不能给我一份您的书法作品?”我问道。</p><p>  “你喜欢书法作品?”他笑了。“我年轻时侯的书法在人们的眼里还远不是一无是处呢。”</p><p>  他在书桌边坐了下来,他拿出一张宣纸,展放在桌上。他在砚台上滴了几滴水,拿起墨在上面研好了墨,然后便拿起笔开始写了起来。我站在一旁边看他写字,边想著关于他的一些不大风光的传闻。据传这位老先生,无论何时只要手头积攒一点钱,总是要挥霍在烟花巷里。他的大儿子是这个城市里一个颇有身份的人。对其父的行为感到恼火,觉得受了屈辱,若不是由于这种父子关系的存在,他早就会对这种浪当行为大张挞伐了。在我看来,这种不检点的行为对于其子来说是一件满难于启齿的丑事,但是对于研究人类本性的学者们来说则是一件需以平常心来对待的事情。哲学家们个个都极善于在研究中阐明自己的理论,并根据别人的生活经验得出结论;可是在我看来,哲学们若能够亲身经历人生的各种事情,他们所写的著作会更有价值。对于我自己,我是能以宽容的心来对待这位老人背地里所过的放荡生活。或许他只是在寻求去阐述人类幻想里最不可思义的事情。</p><p>  他写完了。为了使墨能尽快些干涸他撒了些灰在纸上面,然后伸手递给我。</p><p>  “你写的什么?”我问道。</p><p>  我看到他的眼里飘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p><p>  “我冒昧送给你自己作的两首小诗。”</p><p>  “我不知道您还是一位诗人。”</p><p>  “当中国还是一个未开化的民族的时候,”他挖苦道,“所有受过教育的人就能够写出优美的诗句了。”</p><p>  我拿起纸来看了看上面的中国字。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上面的字是相当有序地排列著的。</p><p>  “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上面写的是什么?”</p><p>  “对不起,我不能,”他回答道,“你不能指望我背叛自己。还是请你的英国朋友帮这个忙吧。那些自以为了解中国的人实际上什么也不了解,但我想你至少会找到人向你解释一下这两首诗的大概意思。”</p><p>  我向他道了别,他则非常客气地一直送我上轿。后来我有机会遇到一位从事汉学研究的朋友,我请他把这两道诗翻译了出来。我不得不承认,每当我读到这两首诗,就不免想起和那位哲学家的会面。</p><p>  第一首诗</p><p>    当初你不爱我<br />    你的声音是那么甜美<br />    你的眼里充满了笑意<br />    你的双手纤细温柔</p><p>    后来你爱上了我<br />    你的声音变得苦涩<br />    你的眼里充满了泪水<br />    你的双手僵硬乾涸</p><p>    这是多么的令人悲伤<br />    因为爱使你变得<br />    不再可爱</p><p>  第二首诗</p><p>    我曾乞求岁月匆匆<br />    带走你明亮的双眼<br />    你如桃花般娇嫩的皮肤<br />    和你迷人的青春朝气</p><p>    那样我就可以独自爱你<br />    你也会在乎我的爱</p><p>    岁月真的匆匆过了<br />    带走了你明亮的眼睛<br />    你如桃花般娇嫩的皮肤<br />    和你迷人的青春朝气</p><p>    可是我却不再爱你<br />    也不再在乎你的爱</p><p>&nbsp;</p><p>转自:<a href="http://book.kanunu.cn/html/2005/0627/159.html">http://book.kanunu.cn/html/2005/0627/159.html</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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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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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11:33:48 |只看该作者
诗好动人,不知道原文是什么样的。
http://liuxi17.tumbl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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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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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14:15:02 |只看该作者
<p>“地上没有地毯。这是一间阴冷、没有装饰、十分不舒服的房间。桌子上一只长长的花瓶里所插的黄色菊花是这个毫无格调的房间里的唯一点缀。”</p><p>——这个细节也许正包含着毛姆对于他所面见的人和这个人所身处的文化的真实看法。很难信服毛姆真正懂得哲学(“我对这一点十分感兴趣,因为它证明了我的一个观点:哲学与其说是关于逻辑的学说还不如说是关于性情的学说:哲学家所信仰的并不是证据,而是他们自己的性情;他们相信自己的本能,本能认为是对的就是正确的,他们的哲学思考不过就是使已经确定下来的“真理”合理化而已。”)。毛姆尽力作出“好啦,我理解你”的态度,其实呢?刻薄地说,对于自己的文化优越性,辜鸿铭倒是比毛姆坦率得多。另外这两首诗据说是辜鸿铭之前写给妓女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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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8 20:49:13 |只看该作者
<p>此译文可以看出,长白膻人不懂英语,不懂毛姆,不懂辜鸿铭。<br />请看黄兴涛译文:——即便也不好。</p><p><font color="#cc7033" size="5"><strong>辜鸿铭访问记</strong></font></p><p><strong><font color="#000000">毛姆①</font></strong></p><p><font face="仿宋_GB2312">[译者按]此篇见英国文豪毛姆氏所著“on a Chinese Screen”,书中影射人物甚多,而隐其名。此章原题即曰“哲学家”。故本文第一段亦托言访辜于成都,盖故意排此迷阵,而访辜实在北平也。</font> </p><p> </p><p>  在一个我以为这么僻远的地方而发现一个这样大的城市,是一桩大可惊异的事。从那向西的城门,你可以看到西藏的雪山。 城里的人稠密得叫你只能在城墙上自在地缓步,快步的人要费三小时才能在这城墙上兜行一周。离城一千英里之内没有一条铁路,城外的河流浅得只有轻载的帆船可以安稳地航行。到扬子江 的上游去要座五天的舢版。到这里来,你心头偶浮起一个念头,不知到底火车和轮船是否像我们这些天天用到的人所想的那样是人生所必需的东西。因为在这里,有过百万的众生在繁衍、婚嫁、生育、死亡;在这里,有百万的众生孜孜地从事商业、艺术和思想。 </p><p>  在这里住着一个声高望重的哲学家,去拜见他的愿望是我这次跋涉的一个诱因。他是中国孔子学说的最大权威。据说他英文德文都讲得很流利。他担任过慈禧皇太后的一个最大的大臣的秘书许多年,可是他现在退休了。不过在整年里每星期中的某日,他欢迎寻求智识的学子去找他,同他谈论孔子的学说。他有一群 门徒,可是数目很小,因为大半的学生比较喜欢外国大学的华丽宿舍以及夷狄之邦的有用的科学,而不很赞成他那质朴的住宅和严峻的训导。关于这夷狄之邦的有用的科学,他只嗤之以鼻了之。从一切我所听到的关于他的话,我下结论说他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p><p>  当我说出我想会见这位名人的愿望的时候,我的主人立刻替我安排一个约会。可是日子一大天地过去,一点也没有动静。我质问主人,他只耸耸肩。 </p><p>  他说:“我开了一张条子给他,请他过来坐。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不曾来。他是个倔强的老头子。” </p><p>&nbsp;&nbsp;&nbsp; 我不以为以这样倨傲的态度去谒见一个哲学家是对的,我对于他拒绝这样的召见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以最客气的语气,写一封信送去给他,问他可容许我去见他,而在两小时内遂接到回信,约定第二天早上十点钟会面。 </p><p>  我坐在一乘轿上。路似乎是无底止的。我经过行人拥挤的街,也经过荒凉凄寂的路,直到最后我来到一条清静的僻道上一片长而白的墙下的一个小门,轿才停下。一个轿夫上去敲门,很久以后,才开了一个小孔,一双黑眼睛望了出来,其间有过一较简短的问答,最后我才被邀请进去。一个身材瘦弱脸色苍白服装 破敝的青年叫我跟他走。我不晓得他到底是这伟大人物的佣仆或是学生。我经过一个破烂的庭园,被领进一个低而长的房间,设备稀散,有一只有能转动的盖的美国式书台子,两只黑木椅子,和两只中国式的小桌子。靠墙有书架,架子上有许多书:大半当然是中国书,可是其中也有英文的、法文的和德文的哲学和科学的书,还有几百本未加装订的研讨学术的杂志。墙上没有摆书的地方,挂着一卷卷的各种书的联对,我猜想那些都是孔子的语录。地板上没有地毡。那是一个冷静、空虚、不安适的房间。房间里沉郁的空气由独插在桌子上的一个长花瓶甲的黄菊花调和起来。 </p><p>  我等了一会儿,那位领我进来的青年带来了一壶茶、两个茶杯和一听纸烟。当他出去的时候,哲学家进来了。我连忙表示他容许我来访见他的荣幸。他指我就座,斟出茶来。 </p><p>  “你想要来看我,我觉得非常荣幸。”他回答说。“你们的国人只同苦力和买办往来;他们想所有的中国人不是苦力就是买办。” </p><p>  我想要抗辩。可是我不曾抓到他的意思。他斜躺在椅子上, 以嘲弄的表情看我。 </p><p>  “他们以为他们只消招招手,我们就得来。” </p><p>  那时候我才晓得我的朋友失礼的宿怨还未消尽。我不晓得要怎样回答才好。我讲了一些客套话。 </p><p>  他是一个老人,身材高大,有一条灰色的小辫子和一对亮而大的眼睛,眼下有重叠下垂的皱皮。他的牙齿折断而变色。他身材极瘦,他那细而小的手,已经枯萎而像爪了。有人告诉我说他是吸鸦片烟的。他的装束很随便,身穿黑长衫,头戴一顶黑色的小鸭舌帽,衣帽都是很不宜于穿戴了的,深灰色的裤子在脚踝的 地方以袜带系住。他在提防着。他不大晓得要采取什么态度,他表现着一个人在防备中的模样。当然,这位哲学家在关心于抽象方面的东西的人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狄斯拉利(Benjamin Disraeli) 有一句话说,皇族必得被充分地奉承。我极力阿谀他,不久我便觉得他的态度表现相当的舒畅了。他好像一个人预备好了拘拘束束地要拍照,只要听到快门克哩一声,便弛缓一切重回到自然的姿势了。他指他的书给我看。 </p><p>  “你晓得,我是在柏林得到哲学博士学位的。” 他说,“后来我在牛津念了一些时候。可是英国人,假使你容许我这样说,是不宜于研究哲学的。” </p><p>  虽说他先下抱歉的注脚,可是很明显的,他并非不喜欢说一点令人不快的话。我说:“我们也有过不少哲学家,他们对于思想界并非全无影响的。” </p><p>  “休姆(Hume)和白格利(Berkeley)吗?我在牛津的时候,在那边教书的哲学家渴望不要得罪到他们神学院的同事。假使会危及他们在大学院里的地位,那么他们便不会把他们的思想推想到逻辑的结论了。” </p><p>  我问他道:“你可曾研究过美国现代哲学的发展?” </p><p>  “你可是说实用主义?那是那些想要相信不可信的东西者的最后的逃避所。我用美国汽油比用美国哲学还要多。” </p><p>  他的批判是尖酸的。我们重新坐下,再喝一杯茶。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谈下去。他讲的是似乎正式的可是夹杂许多成语的英文。有时候他加上一个德文短句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在像他个性那样倔强的人所能受别人影响的尽可能范围内,他是受过德国的影响了的。当一个十分用心的教授在某专门研究的杂志上发表一篇 他的著作的论文的时候,德国人的研究法和勤勉深深地感动他,德国哲学的明智才向他展开。</p><p>  “我著过二十本书,”他说,“那是西欧出版物中唯一注意到我的一次。” </p><p>  可是他对于欧西哲学研究的最后结果是,总而言之,智慧只能在孔子圣典范围之内找到。他深信无疑地接受孔子书上的哲学。这种哲学完全应和他精神上的需要,这叫一切异邦的学问看起来都好像是空虚的。我对于这一点很发生兴趣,因为这证明了我的一个意见,这意见便是说哲学是一件性格的事情而不是逻辑的:哲学家的信仰不是依着明显的根据,而是依照他自己的气质。他的思想只是要把他的直觉所以为对的东西造成合理的。倘若说孔子的思想在中国人的脑中这样根深蒂固,那是因为孔子思想的说明和表现中国人不是别的思想所能够及得到的。 </p><p>  我的主人点了一根纸烟,在起初,他的声音是轻小而疲乏的,可是他对于他所说的既然发生兴趣,声音便渐变宏大了。他急切地谈着,他并没有圣人的闲适的态度。他是一个辩论者,也是一个斗争者。他嫌恶现代个人主义的呼声。在他看来,社会是一个单位,而家庭是社会的基础。他拥护老大中华和旧式学校。帝国和孔子的严正的圣典。他谈到学生便发脾气,那些新从外国 大学回来的,用那亵渎的手,把世界上最古的文化破坏无遗。 </p><p>  “可是你们,你们可晓得你们在做什么?”他喊道,“你们凭什么理由说你们比我们好呢?你们的艺术或文字比我们的优美吗?我们的思想家不及你们的深奥吗?我们的文化不及你们的精巧,不及你们的繁复,不及你们的细微吗?呶,当你们穴居野处茹毛饮血的时候,我们已经是进化的人类了。你们晓得我们试过 一个在世界的历史里唯我独尊的实验?我们企图不以武力管理世界,而用智慧。许多世纪以来,我们都成功了。那么为什么白种人会轻视黄种人呢?可要我来告诉你?因为白种人发明了机关枪。那是你们的优点。我们是赤手空拳的群众,你们能够把我们完全毁灭。你们打破了我们的哲学家的梦,你们说世界要用法律和命令的权力来统治,现在你们在以你们的秘密教导我们的青年 了。你们用你们那可恶的发明来压迫我们了。你们不晓得我们有机械方面的天才吗?你们不晓得在这国度里有四万万世界上最务实际最勤恳的百姓吗?你们以为我们要花了很长久的时间才学得上吗?当黄种人会造和白种人所造的一样好的枪支,而且也会射得一样直的时候,你们的优点便要怎样了呢?你们喜欢机关枪,你们也将被机关枪判决。” </p><p>  可是在这时候我们的谈话被阻断了,一个女孩轻曼地走了进来,挨近这位老绅士的身旁。她用惊异的眼光凝视着我。他告诉我说那女孩是他最小的孩子。他用手臂围住她,低声说着珍惜的话,很亲热地吻她。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衣裳,裤子刚长到她的脚踝,一条长辫子挂在背上。她是在革命成功、皇帝弃位那一天出世的。 </p><p>  “我想她是新时代起源的使者,”他说,“她是这老大帝国覆亡的末了一朵花。” </p><p>  他从那有着能转动的盖的书桌上的抽屉里拿出一包钱交给她,叫她出去。 </p><p>  “你看我留着发辫,”他说,把小辫子拿在手中。“那是一个标记,我是老大中华的末了一个代表。” </p><p>  现在他较温和地对我谈话了,他谈到过去很久以前,哲学家们怎样地和他们的门徒从一国游历到另一国,教导一切有资格学的人。皇帝们召他们去赴会,封他们做城市的长官。他的学识宏博,他那动人的语句把他叙述给我听的中国历史的小枝节形容得有声有色。我不能自已地把他看做一个近乎悲哀的人物。他觉得自己有总理国政的才能,可是没有皇帝可以把重权信托他;他有广博的学识,他迫切地要传授给他的灵魂所眷恋着的大群的学生,可是来听讲的只是很少数的。可怜的、面有饥色的、愚钝的乡下子弟。 </p><p>  有一两次我说我该走了,可是他却不愿意让我走。可是最后,我不得不走了。我站了起来,他执着我的手。 </p><p>  “我很想送你一点东西,做你访见中国末了一个哲学家的追忆,可是我是个穷人,而且我不晓得要送什么东西的才值得叫你接受的。” </p><p>  我极力说我这次谒见的追忆本身已经是一件无价之宝的礼物了。他微笑着。 </p><p>  “人们在这些衰退的时代中只有短暂的记忆力,我很想给你一些比较具体的东西。我愿意用一本我的书送给你,可是你不懂中文。” </p><p>  他以一种亲睦的窘态看着我。我有了灵悟。 </p><p>  我说:“把你的墨宝送给我。” </p><p>  “你喜欢吗?”他微笑着,“在年轻时候,我的执笔挥毫不是完全可以轻视的。” </p><p>  他坐在桌子前,拿出一张白纸摆在面前。他倒几点水在砚上,用墨磨着,然后举起毛笔来。他以臂部的自由转动开始写起字来。在看他写字的时候,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话,我想起来觉得有点好笑。事情好像是说每当这位老绅士搜集到一些钱的时候、他总到街上的烟花场所去乱花,我们往往用婉转的 雅句去描写她们。他的大儿子,一个城中颇有地位的人物,对于这种行动的丑闻觉得非常烦恼而羞辱;但他那强烈的孝。但他那强烈的孝心阻止他以严厉的话去斥责这浪荡子。我敢说这种放纵的生活对于一个儿子是不适当的,可是在一个讲究人类天性的学者可以看做平淡无奇。哲学家善于从研究中推敲出他们的理论,以他们所听到的学说去造成人生的结论,我往往以为假使他们把他们自己暴露在平常人所遇到的盛衰变迁之中,他们的工作会有更明确的重要性。 我准备以宽恕来看这位老绅士在秘密处所的狎戏。也许他是想要明了人类这种最不可思议的幻觉。 </p><p>  他写完了。为要干那墨迹,他在纸上撒一些灰,站了起来, 把纸张授给我。 </p><p>  我问他道:“你写的是什么?” </p><p>  我想他的眼中稍微有一些[得]意的光辉。 </p><p>  “我送两首我做的小诗给你。” </p><p>  “我不晓得你是个诗人哩。” </p><p>  “当中国还是个文明的国家的时候,”他以讥讽的语气反攻,“所有受过教育的人至少也会写风雅的诗句。” </p><p>  我接了纸张,看看那些中国字。那些字在纸上显出悦目的模样。“你不同时给我一个译文吗?” </p><p>  “给它翻译就是给它伤残,”他回答说,“你不能希望我来暴露自己。去问你的英国朋友吧。那些晓得中国最多的一点也不懂,可是你至少也能找到一个够资格来替你翻译几句简单的诗句的。” 我向他说再会。他很客气地指我就座。当我有机会的时候,我把那两着诗给我的朋友中的一个汉文学家看,这便是他所翻的诗句。我自己承认,无疑地那是毫无理由的,当我读这些诗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 </p><p> </p><p>    你不爱我时:声音甜甜, </p><p>    眼波含笑,素手纤纤; </p><p>    待你爱上我:声音却变得凄楚了, </p><p>    满眼是泪,睹手痛惜。 </p><p>    伤心啊,伤心之爱使你不可爱。 </p><p> </p><p>    我渴望岁月飞逝, </p><p>    那你就会失去</p><p>    明亮的双眸,桃色的肤肌, </p><p>    和你青春所有灼人的神气。 </p><p>    到那时我依旧爱你, </p><p>    你才会珍惜我的痴情。 </p><p> </p><p>    令人羡慕的年华转瞬不在, </p><p>    你已然失去了 </p><p>    明亮的双眸,桃色的肤肌, </p><p>    和你青春全部诱人的神采。 </p><p>    唉,我不爱你了, </p><p>    即便你上心我我也无心再爱。</p><p> </p><p><font face="仿宋_GB2312">①毛姆(Somerset Mangham,1874-1965):20世纪英国大文豪。1921年来华游历。回国后(1922年)出版游记《中国剪影》(On a Chinese Screen)。这里选录的是黄嘉音先生译载《人间世》1934年9月第12期上的译文。——译注</font><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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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5 22:32:13 |只看该作者
我也对诗的原文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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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6 09:44:24 |只看该作者
<font face="仿宋_GB2312">&nbsp;&nbsp;&nbsp; 令人羡慕的年华转瞬不在,<br />&nbsp;&nbsp;&nbsp; 你已然失去了<br />&nbsp;&nbsp;&nbsp; 明亮的双眸,桃色的肌肤,<br />&nbsp;&nbsp;&nbsp; 和你青春全部诱人的神采。<br />&nbsp;&nbsp;&nbsp; 唉,我不爱你,<br />&nbsp;&nbsp;&nbsp; 即便你爱上我,我也无心再爱。</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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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6 23:18:2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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