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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推荐】库弗: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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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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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20:05: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李自修  译

    我在岛上闲逛,创造着这个岛子。我给它造出一轮太阳以及树木:有松树、桦树、山茱萸枞树什么的,并且叫海水拍打着它那给人遗弃的海滨上的卵石。不仅仅是这样,我还淤积出了影子和潮湿,编织出了蜘蛛网,散布了废墟。是的,散布了废墟。又建造了一座房子,建造了客人的客舍、游艇停泊场和船坞。还建造了露台、更衣室,甚至建造了一座瞭望塔。里面都空空洞洞,窗户破败,而且上面刻着我的亲笔签名。我又让炎热正午的寂静凌驾在岛子上,那是一种令人难以负荷的深沉的半寂。然而,不论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这里的这个隐避的小小湖湾,坐落在以前的看守人小屋的正下方,离那个大游艇停泊场不远,也许原来拥有自己的一排排船坞,用来保护船只,让他们不至于碰到沿岸的巨大礁石。起码说来,那堆垃圾、那在海湾一头堆积如山的瘦骨嶙峋的灰色木板,能够说明这一点。不过,除了这些木板以外,现在的湖湾仅仅是一片湖湾而已,湖水很浅,水底布满了礁石、罐头盒和瓶子,各色细小得像指甲—般的银色小鱼,弄得水底朦胧模糊,平静的水面上,笼罩着蜻蜓,飞来飞去。小船马达的刺耳轰鸣声——晤,是的,确实有一只小船正在靠拢过来,离开湖面,驶进了这个小小的湖湾——在沿着湖湾划出长长的一条微曲的弧线,擦着湖底,轻轻滑向—个铺满卵石的浅水角落时,突然安静下来。船上坐着两个姑娘。

    在通往第—所客舍的小路附近,有—根熟铁制成的铁杖深深掩藏在草丛里。铁杖长长的,细细的,上面有一个精雕细刻的手柄,锈迹斑斑,变成了桔红的颜色。遮掩着它的不是树荫,而是周围长疯了的杂草。是我把它放在那里的。

    人们丢弃这个岛子时给留下来的看守人的儿子,这会儿一丝不挂,正趴在俯视着湖湾而又满是荆棘的树林旁边。当小船擦着水底停下,两个姑娘站起身来时,他眺望着,一边搔着身上,一边又疾步穿过树林和丛林,朝客舍奔过来。

    那个穿着金黄色紧身裤子和褶边衬衣,围—条丝织围巾、打扮得一本精装书般入时的姑娘,站着朝前探探身子,迟疑之间,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接着便跳下小船,穿着拖鞋的脚跟落到湖水边沿。她悻悻地、急促地叫了一声,跳上一块岩石,趔趔趄趄,终于跳到了另一边的干爽草地上。又翘起脚后跟,皱着眉毛朝后望了望。同时,耳朵前面那细腻的肌肤轻微抖动着,紧紧绷了起来。她急切地赶走了脸前的一只又黑又大的苍蝇,怒气冲冲地问道:“我这会儿该怎么办呢,凯伦?”

    我安排客舍,弄塌前廊,撕碎风门,让墙上爬满虫子。我扯掉电灯开关,掏空床垫,砸碎窗户,在洗澡间的地板上拉屎。我弄得水管生锈,把壁纸踢得凹了进去,再把门扇卸下来。说真的,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而事实上,这却是一种乐趣。

    从前,比眼下这年头早些的时候,有个殷实富足的人家,把整个岛子全部买了下来,一直从这里通到湖边,在上面建造了所有这些房屋,建造了这些客舍和那边岬角上的住宅,以及游艇停泊场、船坞、澡堂和瞭望塔。他们在岛上开垦了一些荒地,撒下了青草种子,设计了自己的一套带有室内装置的污水系统,给里面的房间里发电,也给外面的日本式灯笼和路灯发电。夏天,他们便时常到这里来。以前,他们在岛上长年雇佣着一个看守人,让他住在游艇停泊场附近的小屋里。不过,后来那家的家长死了,其他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不再到岛上来,于是忘记了看管。

    仍然留在船上的姑娘把马达转到空档上,让船调过头来,从船底捡起—根灰中带黄的绳子,丢给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时,后者一直在观望着。她伸直手臂去接绳子,接着又躲在一边,让绳子落在了地上。她用两根指头和拇指把绳子捡起来,拿在胸前。另一个姑娘凯伦(她穿一袭浅黄色衣裙,外罩一件米黄包开襟羊毛衫)推了推座位下面的工具箱,若打所思地望望小船四周,然后跳了下来。她那双帆布鞋在水边溅湿了,但并没有在意。她从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手里接过绳子,套在岸边一棵桦树上,一面热情洋溢地微笑起来,接着点了点头,带头沿小路走去。

    在住宅也就是正宅里,有一条游廊或者露台或阳台之类的东西,高悬在岬角上空,可以眺望碧波相连、许多小岛点缀于其中的壮观的湖上景色。这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瘦削男人,安然站在上面,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面前的景色。他身着便服,高领的白色衬衣,外加一件海军蓝外套,嘴里叼着烟斗,斜倚在石头护墙旁边。他听没听到有只小船在岛子上靠岸呢?他也说不清楚。马达熄火之前,那轰鸣声似乎变得微弱遥远了。然而,在水面上,特别是在环岛的水面上,人们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

    同时,还有正宅那许许多多的房间、瓦砾、壁炉、蜂窝,有正宅那发霉的地下室、宏伟的六角凉廊,还有那些漆得又红又亮的房门。虽说那两个姑娘一时还来不到这里——她们先得查看查看客舍,找到那根铁杖——我还是忙得不亦乐乎。在凉廊里,我摆上了一架绿色钢琴,拽出琴弦,把乳白色琴键凿得残缺不全,颜色发黄,弄得绿色油漆也脱落斑驳。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一丝不苟的人,倘若事情做得不彻底,那我就一无是处。我还把钢琴踏板卸出,往里面丢进了一只旧皮靴(这也是我故意干的,旧皮靴横躺在那里,形状像是竖琴)。断裂的钢琴弦仿佛锈色的头发飘散着。

    看守人的儿子透过客舍破碎的窗户,望着姑娘们走过来。他身上长着浓密的毛发,肌肉虬结,粗壮黝黑,一双短小的罗圈腿,配着一副圆滚滚的脊背。脑袋上满头长发,下巴和上唇上冒出了柔细椎嫩的胡髭。阳物又粗又重地耷拉着,屁股上满布黑毛。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她们在什么地方呢?

    湖湾上空,阳光不停地照耀着,叫人窒息;小路路面,斑驳陆离,变化多端。然而,即使在这种变化当中,仍然透出单调乏味,需要刮过一阵好风,来改变这种既定的模样。两个姑娘正穿过不断变幻的路面。凯伦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轻柔地跨着大步,另一个姑娘则匆忙跟在后面,赶赶停停,摆动着胳膊,两腿和脖颈,哀哀怨怨地诅咒着。每当穿着紧身裤的姑娘在两棵树中间穿过去的时候,都停下脚步,用手抓着跑过去,然而,蜘蛛网依然迎面扑来,缠绕进她的头发里。

    小路上,在两棵树中间有一只大蜘蛛,腹部长着猩红斑点的黑蜘蛛,编织出了一面交错繁复的蛛网。那姑娘心中一惊,骤然停了下来。那油黑发亮的蜘蛛十分灵巧,仿佛单单给她编织出了令人心悸的消息。凯伦是怎样不碰到蛛网,而从这里走过去的呢?姑娘朝后退了一步,两手遮住脸庞。从哪边绕过去呢?朝左走是一片漆黑,朝右走阳光照人。她宁愿朝有阳光的一边走。在那边,离小路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根熟铁制成的铁杖,手柄精雕细刻,十分细长。姑娘深深弯下腰来,她那金黄色臀部,衬着青草闪闪发光。铁杖多么美呀!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她竟然吻了铁杖一下——呸!她面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潇洒男人。他黑色的裤子,宽宽松松松、高领白衬衣外套一件外套,嘴里叼着一只烟斗,正在低头冲她微笑。“谢谢你,”他说着抓住了姑娘的手。

    这个姑娘发现熟铁制成的铁杖,深掩在草地里时,凯伦在前面已走出—段路程,几乎瞥不见了她的身影。铁杖锈得变成橘黄颜色,长长的,细细的,手柄十分精致。她蹲下来察看铁杖,金黄色的腰身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弯曲着,漆黑的长发垂在娇小的肩头,在她骨肉细匀的脸颊前飘动着。“哦!”她轻轻地说。“真奇怪!可又是多么漂亮啊!”她局局促促,碰了碰铁杖,攥在手里拿了起来,反复转动铁杖。底下那一面并没有这么多锈迹——可是,讨厌!有千千万万这样的铁杖哩!她丢掉了那根铁杖,颤颤抖抖站起身来,手在裤子上擦了好几遍,又颤抖起来。抬脚走了几步之后,她又踌躇着回头望了望,接着又朝四周瞅了一遍,也许是在集中精力记住这个地方。她急忙走到小路上去,瞥见姐姐已经走到第一座客舍前面。

    是那个穿黄色紧身裤的姑娘吗?没错儿。另外那个姑娘叫凯伦吗?也没错儿。究其实,她们还是姐妹哩。是我把两姐妹引到这个创造出来的岛子上的,到时候,还要把她们送回家去。我让她们穿上衣服,也同样可以脱掉她们的衣服。我让其中的一个结三次婚,让另一个一次婚也不结,而这还不是我全部的善行和残忍。甚至可能会断言,是我创造了她俩的父母。不对,我没有。我承认,我们的选择自由,似乎奇怪地仅仅局限于某种……。

    她蹲下来,金黄色的腰身弯曲在碧绿的草地上。她亲吻那根奇怪的铁杖,亲吻手柄,亲吻那根长长的锈迹斑斑的杖身。这算不了什么。只有一股令人不快的涩口味道。她心里会想,我是个傻瓜,是个笨拙的罗曼蒂克式的大傻瓜,然而,除此以外,她又是为了什么才被丢到这片不大的草地上来的呢?她亲吻了杖尖——呸!“谢谢你,”他说着握住了她的手。

    客舍是用斧削粗糙的圆木搭成的,很难说是手头拥有资金,出于需要而产生的结果,也许倒是认为时髦罢了。客舍那尖角屋顶用圆木支柱,提供了向别的文化交融的证据。正是在这里,在有遮檐的门廓上,凯伦正站着等待妹妹到来。当凯伦望见妹妹弯着身子沿着小路奔过来时,朝她挥起手来,接着转身由破碎的前门走进客舍。

    他认识那个姑娘。他从前到过这里。他蜷伏在门后,毛发浓密的身躯紧缩起来。她走了进来,直瞪瞪地望着他。他哼了一声。她微笑起来,抽身退了出去。“凯伦!”他一双小眼睛掠过了门口,自己退缩到了阴影当中。

    她亲吻了那根生了锈的铁杖,亲吻那装饰花哨的手柄,以及那长长的锈迹斑斑的杖身,亲吻杖尖。什么情况都没有出现。只是她嘴里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有什么事不对头。“凯伦!”

    “凯伦!”穿紧身裤的姑娘在客舍外边大叫起来。“凯伦,我刚刚找到了妙不可言的东西!” 门廊的第二个台阶朽坏了,她跃过台阶跳进门廊,打开了破烂的屏风门,“凯伦,我——哦,老天哪!瞧瞧他们把房子糟蹋成了什么样子!你就瞧瞧吧!”刚想走进厨房的凯伦,又转过身微笑起来。这时,妹妹正打量着屋里。“墙都瘪了进去,连墙上的插座跟电灯开关,也给拔出来啦!你想一想,凯伦!他们还用上了电!在这个遥远的岛子上,远离一切文明的岛子上!还有,人,他们原来在墙上贴的壁纸,够多么漂亮!可现在你看又成了什么样子!是多么——哦!漂亮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多么可怕可恶!”

    然而,看守人儿子在哪里呢?我说不清楚。方才凯伦的妹妹进来时,他在这里躲进阴影里来着。不过,她虽然逐项清点房屋失修的地方,却没有提到看守人儿子。这可叫人感到棘手。难道不是我把他同两个姑娘和那个穿高领衬衣的男人,一道创造出来的吗?难道我没有让他长得背圆腿短,让他屁股上飘着浓毛吗?这我不清楚。两个姑娘是我创造的,这没错儿;那个穿衬衣的高个子男人,也毫无疑议,是我最早的一个发明。而看守人儿子呢?实话实说,有时候我倒觉得,是不是他创造了我……。

    看守人儿子那堆阳物又硬又重,两只眼睛闪出光芒,趁姑娘们进来时,抽身回到暗处,腿随即轻轻一跃,悄悄钻到空屋子里去。他躲在没有铰链的门后,斜眼偷偷瞧着那个慷慨陈词的身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溜进洗澡间藏了起来。说到底,也就是在这儿,他们第—次相遇了。

    凯伦不出声息地穿过房子,好像对这十分熟悉。在厨房里捡起了一把缺裂口的蓝色茶壶,往里边儿瞧着。茶壶锈迹斑斑,她砰砰敲着茶壶,那声音很是沉闷,又把茶壶放在阳光下的长凳上。四面八方都是破碎的东西,真可说是一片破砖烂瓦。窗户张开嘴打着呵欠,框子上的碎玻璃片都指向了窗子中央。地板上的垫子用刀子割得乱七八糟,仅有的木地板也变得弯曲翘扁。身穿金黄紧身裤、肩披银色围巾的姑娘唠唠叨叨,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她推开一扇白色的门儿,踱进洗澡间,又飞快地迈步走出来。“上帝的犹大!”她气喘吁吁,这—惊显然非同小可。凯伦转过身来,关切地扬起眉毛。“别进去,凯伦!可别进去!”她一只手抓住自己那件褶边衬衣。“差不多有一万万人到那个洗澡间去了!”一只孤零零的苍蝇,从她身后洗澡问里懒洋洋地飞出来,绕过她的肘弯,钻到叫人透不过气来的那间热燥燥的厨房里去,绕着龟裂的餐桌转来转去,落在生了锈而又没有管道的洗刷池附近的柜台上。餐桌上摆满了报纸、壁纸碎屑、罐头盒子和一块又黑又硬的洗碗布。苍蝇摩擦着后腿,爬过蓝色茶壶的阴影,来到一片沿柜台伸展开来的晴艳阳光里,在那里坐了下来。

    那高个子男人,一只脚踏在石头护栏上,眺望着阳光灿烂、碧波粼粼的湖面,吸着烟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岛子上的凄凉景象,深深震撼了他。然而,这只是人工营造的东西所呈现出来的凄凉,难道不是这样吗?只是人类自诩的文明的废墟,而造物都在恢复她自己的本来面目。甚至恢复那些任性的断垣残壁,毕竟说来,这对于那些强迫使其秩序井然的人造事物,是一种本能的回报。不过,这类说法并没有让他平静下来。他身子倚在抬起来的膝头上,眼睁睁盯着那片广袤的荒野,满心盼望着有只小船驶到这里来。他起劲地抽着烟斗,确认了理性、人类和秩序。在这片满是没有性灵可言的能量的宇宙中,难道我们仅仅是放纵在这里的盲目乱闯的畜生,没有能力,行为不检,而又傲慢无礼吗?“不对,”他大声嚷道,“我们不是这样的。”

    她朝洗澡间里望着。然而,他还在那儿,毛茸茸的身子,若隐若现在蜷屈在马桶后面,不过眼里仍然射出光芒。她听见他在急切地嘟嘟嚷嚷,听见了他的笑声。“喂,凯伦!”另外那个姑娘从房子深处大叫起来:“这里叫人心里太难受啦!”凯伦匆匆来到过道里,不慌不忙地关上了洗澡间的门儿,心里兀自跳个不停。

    “喂,凯伦,这里叫人心里太难受啦!”自然,这是那个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这会儿,她正从—扇窗户里向外眺望。眺望那高高的丛生杂草,那密密麻麻的小白桦树,那把敲掉了座位的红色藤椅,以及那片灰干松树的背景。她心里想着自己那三次破裂的婚姻,想着自己的恋爱和精神上的孤寂。不知怎的,那把破碎的藤椅感染了她,使她感觉到一种实在的肉体痛苦。那些王公贵胄都到哪里去了呢?她说不清楚。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些偷东西的人。这你明白,不是说那些捡垃圾的人。在巴黎,在墨西哥,在阿尔及尔,在许许多多地方,我见过人们从堆满垃圾的街沟里,捡出烂桔子、烂鱼头来吃。这我不怪他们,也不是不喜欢他们,而是替他们难过。就算是他们这样子是为了偷点什么东西,是为了从一文钱的东西中,找出点什么来,甚至说他们并没有饿着肚子什么的,我还是替他们难过。不过,我替他们难受的,不是那些寻找他们想要或者需要,甚而至于不需要而拿走东西的人们,这些人只是想破坏,破坏,因为——老天哪!因为他们只是想破坏!这是贪欲!就这么—回事,凯伦!明白吗?有的人在房子里窜来窜去,只是想一拳往墙上打去,因为他们不得不伤害什么人,打坏什么东西,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东西,也或许,他们想用脚踢这些东西,想砸窗户、撕窗帘、干完这一切以后,再到洗澡间里去!哦天哪!这是何苦来呢?干嘛有人要干这种事呢?不是那些寻找自己想要或者需要甚而至于不需要而拿走东西的人们, 这些人只是想破坏,破坏,因为——老天哪!因为他们只是想破坏!这是贪欲!就这么一回事,凯伦!明白吗?有的人在房子里窜来窜去,只是想一拳往墙上打去,因为他们不得不伤害什么人,打坏什么东西,不琮是谁,也不管是什么东西,还也许是,他们想用脚踢这些东西,想砸窗户、撕窗帘,而干完这一切之后,再到洗澡间里去!哦天哪!这是何苦来呢?干嘛有人要干这种事呢?”凯伦面前的那扇窗户(其实她早就转过了身去),除了一块玻璃之外,还是完整无损的。就在那块玻璃破损的地方,这会儿织起一面错综复杂的蜘蛛网,比蝴蝶的翅膀还要花哨,比星系还要复杂。那根银丝仿佛是在模仿着,或者延伸着那些仍然环绕着破窗子碎裂玻璃上的细密纹路。这是一面新织起来的网,由于还没有什么东西落在上面,所以没有破坏它原来的结构。凯伦的手伸向了蜘蛛网,但又缩了回去。“凯伦,我们离开这儿吧!”

    姑娘们走了。守林人的儿子在客房里跳来跳去,一手抓住自己的那东西,一手捣着墙壁,击打着窗户,走路时还一边怡然自得地嘟嘟嚷嚷。他跃身跳到了厨房的台子上,从窗户里望着那两个正沿路迤逦朝大宅走去的姑娘,然后,快快乐乐地蹲在蓝色的水壶上,撒进了……就说是撒进了一封情书吧。

    一封情书呀!别急,情书还在往外撒呢!那根魔杖怎么样啦,我用那根魔杖干得可棒多了,我弄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流出来哩,原始类型的,甚至还是妙不可言的东西,夹杂着爱情和智慧、性欲和情感、音乐和神话。可是,我把一泡屎屙在生了锈的水壶里干什么呢?不,不,用不虔诚来亵渎我们捏造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好处也得不到的。这个世界的表层,满布着我们制造的那些人言人诛的东西,人类侵略成性和绝望的烙印使它害了麻疯病,而我们的歌声又不会由于野蛮而降下半音,这也就足够了。还是再说说魔杖吧。

    “谢谢你,”他说着低下头冲她微笑起来。在那块给挡住了光线的玻璃上,他的屁股隐隐现出了金黄的颜色。“不过,告诉我,你是怎么晓得吻它的呢?”“就算是女人的本能吧,”她答道,一边稍稍露出了嗔笑,一边带着会意的眼神站了起来。“可它那副没人管的样子,那味道尝起来,想必是很可怕的吧,”他有些歉意地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我所可能受到的那种暂时的苦涩,”她回答道,“已经让你那清醒的甜蜜补偿上了。”“我的清醒?哦,不,亲爱的,根本没有什么清醒,不过只是有挺进和占有的各种方式罢了。活着可真神哪。”她十分惊异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凯伦在只身一人去大宅的路上停住了脚步。姐姐在哪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叫她分了心?是不是走迷了路?也许,她一直在朝前进路。晤,这没什么关系,在这个荒岛上,能出什么事呢?她们很快就会在大宅碰头的。实际上,凯伦甚至没有想她姐姐的事,她正在悄悄地、受到了迷惑似地盯着一条拦在路上的小青蛇。它是不是瞌睡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害怕?也许,它压根儿没见过真正的人,不知道人能干什么。现在,可能没有多少人到这里来了。看起来蛇很幼小。细细长长、滑滑溜溜,泛着绿色的光。不,也许它睡着了。凯伦微笑起来,一边离开小路,绕开了那条蛇,怕万一打搅了它。小路的右边,有一块不大的空地,那里,阳光灼人;左边十分凉爽,有密集树林的树荫遮盖着。凯伦朝那边走过去,来到树底下,随手摘着生长茂密的鲜花。绒线衫挂在了荆棘和小桦树苗上面,她把它拽开,用一根手指头钩着,松松垮垮地甩到肩头。不远的地方,她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轻轻的脚步声。她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朝那里走过去,想看看那边有谁,或者有什么东西。

    通往正房也就是大宅的小路,还没有变得斑驳陆离,太阳的光线根本照射不过来。这里黑黝黝的,散发着潮湿的气味,周围是一片蘑菇和蟋蟀、枯黄树叶和轻柔的飒飒声,或者说,如果说那穿着金黄色裤子的姑娘在朝这边走的话,听起来会是这副样子。她在哪儿?她那双小小的眼睛咕噜咕噜打着转游。小路旁边、有些树歪倒腐烂了,树苗和低矮的灌木冒了出来,地上轻轻地爬满了活的和死的苔藓。奇怪的生命才会在这里成活。

    “就算是女人的本能吧,”她浅笑着说。他欣赏她那细骨嫩肉的鼻子眼睛和嘴巴,那纤细的双手,那对藏在起皱的女衬衣底下少女所特有的柔软的乳峰,那在树荫下面闪着金黄颜色的结实臀部。他温柔地把她从脚下拉起来,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你美得迷人,亲爱的!”“当然美啦,”她说着反过来也亲了一下他的面颊,“可这条裤子脱起来真烦人,再说我姐姐还等着我哩。来!咱们到大宅那边去!”

    一条小青蛇横在路上,一动不动。快走到它旁边的姑娘,那个穿紧身裤的姑娘并没有看到它,只看到昆虫在拍动着翅膀。她那条裤子在浓密的树荫下,还在闪闪发光。她那双手在脸前不停地、焦急地摇晃着。肯定是那些臭虫才最终把人们从这里赶了出去。“凯伦,这条路对吗?”接着,她几乎踩在了蛇身上。蛇刚才也许是打瞌睡了,这会儿,它疯狂地甩动着闪闪发光的绿色尾巴,钻进湿糊糊的树叶里面。姑娘给突如其来的沙沙声吓了一跳。她猛—转身,手抓住了上胳膊,等待着有什么不测。她虽然听到声音时睁大了眼睛,可什么也没看见,干嘛叫姐姐说动了心,到这里来呢? “凯伦!”这会儿,她奔跑起来,那些蜘蛛网也顾不亡了, 一溜烟迎着蚊子和苍蝇跑到了小路上,嘴里大叫着姐姐的名字。

    守林人的儿子,战战兢兢,站在一块长满苔藓的石头上。他透过密密的枝桠,望着姑娘朝小路上走去。凯伦也望着守林人的儿子。从后面望去,最惹眼是腰背,宽宽的、圆圆的,几乎有些驼背,上面,黑色的汗毛散散落落。短盖着头发的小脑袋,无法和那滚圆而雄浑的背部相匹配。两只胳膊的细长,正如两腿之短小,胳膊肘像膝盖那样住外裂着。屁股和大腿上一层浓浓的黑毛。她微笑着捡起—块鹅卵石,朝他丢过去。就在那当儿,她听到了姐姐在叫她的名字。

    荒野里,坐在女儿墙台阶上的高个子男人,靠着树俯在并拢的膝盖上,抽着烟斗,思量着岛子上的废墟。倒下来的树木,一棵压着一棵。原来,岛子上有一大片地方是清理出来的。毫无疑问,在方圆几里地之内,是举行游园会的著名去处,而现在,实际上不能走人了。虎耳草和蔓叶之中,荆棘和石生玄钩子枝蔓杂生,映入眼帘的一切都腐烂不堪,长满了苔藓。他记起来了:苔藓是跟真菌和水藻生长在一起的。他微笑起来,同时,仿佛是由他那笑声所产生的一样,听到花园甬路上传来了什么声音。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多么动人哪!他到底有了做伴的了!起码有两个人,因为他听到,就在他脚下大宅背后甬路上有什么声音。还有一个穿着金黄色衣服、肩头搭着哔叽汗衫的姑娘,脚步坚定地悄悄穿过树林和灌木。她看来心地单纯,实在不像他那类人,可是,有些时候,不一样的生物结伴,彼此也不无好处,是不是?他把烟灰晾出来,又装了一袋。

    有些时候,我总好忘记。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我自己的独出心裁。于是,我开始觉得,这个岛子大概是真的了。上面的种种东西,实实在在,清除不掉,那破烂的景象,与其说是一种美学的设计,倒不如说是一种历史的终结。我发现,自己在朝那只蓝色的水壶里面瞧着,同时还拍打着蜘蛛网,琢磨着女儿墙旁边灰绿色的杂草。心里纳闷: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到这里来逛,而自己不知道呢?还纳闷:是不是我会死去,而那把水壶会留下来呢?“我把两个姐妹带到了自己创造发明的岛子上来了,”我说。这绝不是夸张。实际上是我叫她们背上了好奇心和历史感的重负,花言巧语地调起了她们的胃口。如果她们有名字和痛苦的话,那是我给她们带来的。“其实呢,”我又说,“要不是我的话,她就不会有那话了。”这并不是(这里,我想打断一下跟你说,我想做的我都做了。由于这里似乎不次于任何别的地方,我回到这里来,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虽说你由于我的缘故,而不得不面对更多的事情,不得不遭受更多的痛苦,这件事实际上是我最不想给你说的。不过,是不是在中间结尾呢?是的,是的,事情总是这样……)想要让你吃惊,而只是让—种真理凸现出来——然而,我自己却有些吃惊了。发现自己两瓣屁股中间的毛发蓬松散乱是一回事,而发现自己把凯伦姐姐的金黄紧身裤扒下来,却是另一码事。也或许,这本来就是一件事,但不管在哪种情形下,都叫人烦恼。这种错觉,这种在蓝色的水壶里或一根铁杖里面的,也或者在金黄色的臀部或绿色的钢琴当中的那种“坚硬”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哪?

    在大宅六角形的凉廊上,摆着一架大钢琴,现在,虽说由于年久滥用而剥落裂了缝,但那油漆还是绿油油的。可以轻易地设想到:一个孩子坐在钢琴旁边,一架这样叫人高兴,随时可弹的钢琴旁边,也许是两个孩子,阳光明媚——不,还不如说是,湖面上风狂雨骤,老天暴怒,风在呼啸着,周围黑洞洞的,孩子们坐在屋子里,风也吹不着,雨也打不着好哩。小女孩坐在右边,男孩子坐在左边,两人离开一点,在键盘上划出适当的界线,老奶奶——也许只是一位妇人,可干嘛不是一位老爷爷呢?——坐在窗户前边的长凳子上,眺望那泡沫翻滚的乌黑泛蓝的湖面,孩子们正在玩“木棍”游戏。他们大笑着,自然有些吵闹。老奶奶或者妇人时不时地望着他们,而他们偶然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又露出一副耐心的笑意——唔,这只不过是假想罢了。有谁能说得出,这里到底有没有孩子们,或者他们即使在坏天气之中,愿不愿意弹钢琴,更不用说玩“木棍”了呢?不,这只不过是一种幻想,是穿着金黄色裤子的姑娘心中泛起的那种幻想。这当儿,她正伸出手来,按了一下琴键。自然,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变黄了的象牙琴键剥离开来,踏板散了架,琴弦给拽了出来,像生了锈的头发耷拉着。姑娘觉得自己头发蓬蓬乱乱,似乎有一缕贴住了上额,可是没有镜子。不是让人给偷走了,就是给打破了。不知怎么一来,她有些想家,朝四周看了看,望着凉廊那精致镶嵌的木制屋顶,那用石头做成的巨大壁炉,那一只放在门口的破旧的鞋子,还有那估在破窗户上的一只黄蜂窝。她们叹了口气,走上那个骄傲地俯视着湖水的陡峭露台。“这地方叫人心里难过,”她大声说。

    穿着海军蓝夹克的高个子男人,翘着脚站在石头女儿墙上,凝视着阳光灿烂的蓝色湖水,抽着烟斗,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旁,那个穿着金黄色紧身裤的姑娘在给他画像。“我琢磨着能在这里碰上你的,”她说。“我一直在等着你,”男人说。从他身后,她看到了他身体的四分之三,在素描里,只能画出他的鼻子尖,他那只烟斗的边沿和那白色套头汗衫的领子。  “刚才,我还怕有别的人哪,”她说。“别的人?”“是啊。也许是孩子们。再不然就是谁的老奶奶。刚才,我在墙上、门上、树上到处都看到了许许多多名字,还有的甚至刻在了那架绿色的钢琴上面。”她在素描里仔仔细细地画着他那海军蓝夹克的轮廓。“没有人的,’他说。“就是以前有过人,也早就走啦。”“这地方叫人心里难过,”她说,“完完全全像我自己过的日子。”他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对于那些令人不解的盲目力量的奋争,青春的梦幻变成了一片废墟?”“对呀,就是这类事情。”她说。“而且遭到挫折,受到折磨,叫人唾骂。”“晤,”他说着直起身来。“稍等一会儿,”她说。他于是重新摆好姿势。姑娘画完了,还真有点像那高个子,只是那两腿十分粗短(也许是她没有把他画在纸的中间,到了底下纸就用完了),屁股上也没有雕琢,有些粗糙。

    “这地方叫人心里难过,”他对着那片荒野若有所思地说。他转过身来,看见她笑得露出了牙齿,冲他摆动着耳朵。“凯伦,你在嘲笑我哩!”他一边抱怨着,—边哈哈大笑起来。她一只脚踏住石头女儿墙,身子伏在腿上,把一根铁杖塞到两排牙齿中间,怒视着湖面。“得!得!别这样啦!”他笑了起来。她吸着那根铁杖,呼出了想象之中的烟雾,接着又把它当成手杖,来来回回,一瘸一拐,模仿着老奶奶追赶小孩的样子。然后把铁杖橡来福枪似的扛在肩膀上,把面对露台所有打破了的窗户巡视了一番,在每一扇窗户前边都大声呵斥或者大声哭泣着。男人笑弯了腰,跌倒在露台地板上。突然之间,凯伦发现了一扇完整无损的窗户。她跳上跳下,翻了一个筋斗,又踮起脚尖不断旋转,接着跳着站了起来,两个脚跟“啪”的一声并拢在一起。她用铁杖指了指,亲了一下后,就又指了指。“是这样,是这样!”男人笑着说,“这我明白啦,凯伦!”她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那扇窗户,接着又指了指自己。“你?你就像那扇窗户,凯伦?”他迷惑不解地问道,笑声还没有止住。她狠劲儿地点了点头,一下子把铁杖塞到了他手里。铁杖很脏,锈迹斑斑,手里拿看那个东西,他显得有些笨拙。“这我不明白……”她从他手里夺回来,扑哧!把它戳到了窗户上。“哦,别,别,凯伦!别,别……!”

    “这地方叫人心里难过。”凯伦在露台上,也就是在阳台上,走到姐姐身边。她们向外眺望着湖水。这两个在荒芜人边的岛子上的姑娘。“是叫人心里难过,可对我来说却正合适,我看。啊,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凯伦。是啊,我错了,像以往那样错了,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关于那件事,要是痛苦而病病恹恹的话,就太傻啦,对不对,凯伦?”当然啦,姑娘说的是自己第三次婚姻的失败。“事情成啦,又吹啦,然后咱们再准备好来做成就行啦。”凯伦羞羞答答地望着她,然后转过身去,柔和的目光越过湖水望过去。午后的阳光下,湖水蓝得像静悄悄的河水。“看那太阳!”穿着金黄色裤子的姑娘说,虽然说不清楚她为什么想到了太阳。她想说明,她有些像那轮太阳,或者太阳像她,然而,她也说不清楚了。“哦,凯伦,我心里多么难过呀!”凯伦焦急地抬头望了望:姐姐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是痛苦地咬着下唇。凯伦主动微笑起来,微笑得颇不自然,也许她不大理解。最后,姐姐闭了一会儿眼睛,骨碌碌睁开了之后也报以黯然的微笑。霎时,她们之间升起了一种友爱之情,但是凯伦笨手笨脚地转过身去。

    “别,凯伦!快别这样!”男人跌倒在露台地板上,含笑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凯伦找到了一只破旧的鞋子,现在正伸直胳膊举着,上身悄悄地而又明显地扭动着,闲着的另一只胳膊仿佛在大声宣告着那只鞋子的不幸。她把鞋子放在露台的地板上,蹲下身来,用黄色衣服的边缘盖住。“别,凯伦!别!”她跳了起来,半空中磕打着脚跟,接着又把鞋子拿起来。朝里面瞧着,露出了满脸的笑容,又把鞋子举得高高的,略微舞动了几下。她稍一屈膝,就把鞋子递给了那个男人。“别!快别这样!”小心翼翼的他仍然笑着,往里面瞧了瞧。“这是什么?哦,别!一朵花。凯伦,这太过分了!”她跑进大宅,又返回来背走了那架绿色钢琴,砰的一声丢在地上,钢琴的一条腿碰断了。她找到一根铁杖,把钢琴支好,坐在一张假想的凳子上弹了起来。她手抬得老高,然后,以夸张而庄重的姿势,猛的往下一弹。已经完全开肠破肚的钢琴,自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然而,凯伦那粗短的手指头,仍然在破损的键盘上飞来飞去。终于,她以渐强的气势猛烈地挥舞着手,达到了高潮的宏伟结尾。她这—动作用了很大的力量,让钢琴剩下的两条腿卑躬屈膝,哗啦一声倒在露台地板上。“别,凯伦!哦,天哪!”从那堆破烂里面,有一只鹅蹦了出来。它受到了神圣的惊吓,嘎嘎地叫着,拍打着翅膀飞过了湖面。凯伦把钢琴弄到里面,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接着又挥动着铁杖从里面出来。“当心!”她两手拿着铁杖,略微舞了几下,脚趾朝外围着露台蹦啊跳的。突然,她在男人跟前停住了脚步,猛地一下子把铁杖朝他鼻子捅过去,接着又慢慢抽回来,凑到自己嘴唇上亲吻起来。“哦,凯伦!哎哟!快别这样!你想把我给杀死呀!”她亲着铁杖的手柄、杖身和杖尖。她蹙起鼻子颤抖了一下,撩起衣边擦了擦舌头。她怒视着铁杖,紧紧抓住杖尖,把杖把对着石头女儿墙拍打了两三下,仿佛在试试它的硬度。“哦!凯伦!哦!”然后,她把它高高地举过头顶,用尽浑身力气劈了下来——啪嗒!——哎哟!是守林人的儿子疼得嚎叫起来。他愤怒地冲她惨叫着,这时她才拿开了铁杖,一下子转过身去。她跌跌撞撞躲到了露台的一角。而当守林人的儿子气喘吁吁,仰卧在地上,收紧屁股,想拥着她跳起来时,她却在那儿哆嗦抽噎起来,吓得脸色煞白。突然,她朝女儿墙奔跑着,一下子跳了过去,守林人的儿于追着撵着,两人跑掉了。他们狂奔着,穿过树木和荆棘。只剩下了穿套头白汗衫的男人。他在露台上蹒蹒跚跚,哈哈大笑。

    湖面上,风狂雨骤。两个孩子在钢琴上玩着“木棍”游戏。老奶奶用一根铁杖拨弄着壁炉里的炭火,然后回到窗户旁边凳子的座位上。孩子们朝她看看,她冲他们笑了笑。猛然之间,一个光着腚的家伙,傻乎乎地笑着冲进了凉廊。孩子们跟老奶奶吓得尖叫起来,跑出房间和大宅,逃命去了。来人飞身走到钢琴凳子跟前,坐在上面,好奇地盯着象牙键盘。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个键,发出了一声音符,他吃了—惊,猛地抽回了手。他伸手拨弄了另一个键,又发出了一个不同的声音,他咣哧一拳打了下去。吆喝!再一拳下去,又是咣哧—声!他兴高采烈,在钢琴凳子上跳来跳去,拳头不断击打着键盘。他跃上钢琴,见到里面的琴弦,便往外拽。呼隆!呼隆!他一手抓着那东西,另一只手拽出了琴弦,嘴里高兴地嘟嘟嚷嚷个不停。接着,瞥见了那根铁杖,便一下子拿在手里,高兴地端量起来,然后,围着屋子欢蹦乱跳,又是砸窗户,又是毁家具。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走进来,从他那里夺走了铁杖。“好色!不就是这么一档子事嘛!”她斥责着,铁杖落在了他的屁股上面。他又疼又惊,嚎叫着飞身跃开,跳过石头女儿墙,穿过荆棘丛生的树林,偷偷溜走了。

    “好色!”她说,“不就是这么一档子事嘛!”她画的素描几近完成。“他们还不是最坏的人哪,最坏的是那些干出这种事的玩意儿,要是他们让那个守林人呆在这儿的话……”男人笑了起来。“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守林人,”他解释道。“是真的?”“真的,”他说,“只不过是这个岛子上的一个传说罢了。”刚刚知道的这一点,仿佛叫她感到诧异。“那么……那么,这我就不明白了……”他重新点燃上烟斗,走过去欣赏着她画的素描,看到了画面上他那粗糙的屁股,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棒极了!”他大声说,“可是,恐伯像得有些可怜!你!”他褪下暗色的便裤,让她看了看自己的臀部,像大理石那样光滑,像小明星那样没有毛发。这挑逗起了她的好奇心,不过,不是给他那剃过的屁股,而是给他那东西周围的阴毛挑逗起了好奇心:整整齐齐的卷曲阴毛,像老鹰或者野鹅的翅膀,扇子似地向两边蔓延开来……

    姊妹俩回到了凉廊里。她们的出游接近了尾声,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还在解释着自己的行为,太阳外部如火灼热,几乎使好她筋疲力尽,而在她内心却盘桓着一种冰冷的感觉。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绿色钢琴上。显而易见,她还有些话想说。不过,这会儿,她那激昂慷慨的演说,听众却越来越少了。凯伦漠然地站在绿色钢琴旁边,犹犹豫豫地抬起一根手指头,击了一个琴键。没有发出音符,发出的只是一声沉闷的啪嗒声。她姐姐吐露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有关钢琴的一个新发现,不是因为人们偷掉了什么,甚至也不是任着性子毁坏了它,而是因为人们毫不关心,让它成了这个样子的。同时还举了同了例子来证明这一点。有一阵儿,凯伦不断地点着头,不过,也许是为了自己内心所想的什么事情才点头的。她的手指又抬起来弹了下去。啪啦!之后,又是一声啪啦!她那粗壮的胳臂带动着手指。啪啦!啪啦!穿着金黄色裤子、围着丝披肩的姑娘打着手势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着真正美丽的东西。那双幽幽的眼睛现出了聪明伶俐。啪啦!凯伦又击了一下琴键。突然,她姐姐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哦,对不起,凯伦!”她说话时望着钢琴,接着跑出了房间。

    我失踪了。无疑,这你已经发现了。没错儿,毫无疑问,是通过对事件和页码标记的某种计算公式计算出来的。不过,在远离开诚布公的做法之前(虽然我想提醒你,我可是像芝诺的乌龟一样,永远跟你在一起的呀),你可听好:正像我担心的那样,我所发明创造的这个岛子,当真在世界地理上占据了一个位置。是的,人们说,这个岛很像是雨湖里面杰克鱼岛上的那个古老的达尔堡。可是,我却纳闷:情形真会是这样的吗?有人告诉我:他近来听说什么人把这个岛子买了下来,打算修茸一番,当成度假村什么的。在我的岛子上?太不寻常啦!——再者说啦,看起来也不可能啊。我瞧了瞧地图:对啪,这里是雨湖,这里是杰克鱼岛。当然啦,还有达尔堡,还有告诉我这些地方的那些人们。是的,也许就在明天,我还要发明创造芝加哥、耶酥基督和月亮的历史哩。就像我这会儿在午后的阳光下躺在这里,仿佛一根铁杖深深埋在绿油油的青草里,发明创造了你一样,亲爱的读者……

    湖面上,风狂雨骤,黑糊糊的湖水泛着泡沫。风,在石头女儿墙的一角怒吼着,松树摇摇晃晃,断裂开来。绿色钢琴上玩“木棒”游戏的两个孩子,争论着凳子的管辖权。“过来,”老奶奶在窗边的座位上说,“我想给你们讲个《魔杖》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殷实人家住在明尼苏达州。他们在北边靠加拿大边界的雨湖买下了一个岛子。在上面,建造了一个家,还有客房、停船场和一个了望塔。还安装了发电机,以及用于室内厕所的处理污水系统。此外,雇佣了一个守林人,修建了船坞和澡堂。是他们把它叫做杰克鱼岛,还是他们买它的时候它就叫杰克鱼岛?故事里并没有说,也不应该说的。反正,故事想说的是,当那家人把岛子丢弃的时候,留下了一根铁杖。多年以后,这铁杖给—个美丽的年轻姑娘亲吻过。这姑娘也许不大像是个公主,但却完完全全当配得上这种场合。

    从前,有一个满是废墟的岛子,住着好奇怪的林中人。有人猜想,岛子上住过一个守林人,他不是死了,就是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活干。还有人说,不是的,压根就没有什么守林人。那只是一个孩子气的传说。又有人信以为真地说,确实有个守林人。他就住在那儿,而且,实际上对岛子上的悲惨情形,他是有责任的。一切情况都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言之凿凿的是,凡是到这个岛子上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无论他是去寻找那根传说中的铁杖,还是为了失去的亲人去报仇。只有他们的名字留了下来。有的匆匆忙忙地写在墙上或天花板上,还有的刻在树上。

    从前,有两个姐妹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子上逛悠。她们凭着自己的怪癖和谨慎在小路上一边走着,一边梦幻着她们的梦幻,忧伤着她们的忧伤。她们惊起了一条蛇和一两只鸟,打破了几扇窗户(已经没有剩下几扇好打破了),在正宅露台上,还若有所思地向外眺望着湖面。她们在六角凉廊里那个石头壁炉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那架陈旧的绿色钢琴的音箱里屙了屎。其中一个为所欲为;另一个则扒不下裤子来。就在这个岛子上,她们找到了一根漂亮的铁杖,回家的时候就带了回去。

    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匆匆忙忙走出大房子,沿着方才那条蛇睡觉的昏暗小路往下走着,经过毁坏的客房,顺着斑驳陆离的路面朝小船而去。夏天的阳光下,苍蝇和蜜蜂在她的身子两边懒洋洋地嗡嗡叫着。一只活不过今天的长满斑点的蛤蟆,趴在—块石头上凝望着,打着隔跳到阴影里去。一只白色的飞蛾无声无息地飞到了蛛网里面,扑打了一下就给吃掉了。突然,在让阳光照射得阴影憧憧的小路上,姑娘猛的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朝四周看了看。这难道不是——?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地方!于是,脸上露出了微笑。而实际上就是那个地方!她等起凯伦来。

    从前,有—个年轻美丽的公主,穿了一条金黄色的紧身裤子。实际上,裤子紧得谁都从她身上脱不下来。从四面八方来了些骑士,他们吹胡子瞪眼、唠唠叨叨,可那条裤子就是扒不下来。有个冒失的骑士甚至用剑尖从裤子前面捅进去,想撬开裤子。然而,结果只是把剑折得粉碎,叫他心里老大不痛快,一辈子名誉扫地。后来,国王颁发了一纸咨文。“凡将朕女之裤成功宽解者,”他诏告曰,“即可为联之乘龙快婿也!”或许,这并不是最诱人的战利品,公主在以前的竞争中,已经出嫁了三次。于是,同王又诏告曰:“且可获赠魔杖一根。其威力与奇特,普王国上下,已尽人皆知矣!”“这老头子真他妈的本末倒置了,”看到咨文以后,—个骑士悻悻然地对同伴说。“要是我弄到他妈的那根魔杖,那敢情好,我定准儿能把他妈的那条裤子给扒下来,不费吹灰之力!”不巧,这些无心说出来的话,给一个奇特的小侏儒似的人偷听了去。那时,他正一丝不挂,胡子邋遢地趴在路边的丛林里。话还没听完,这个奇怪的家伙就想去偷来魔杖,把美人拥为己有了。这样一桩冒险,即使对最最无所畏惧的骑士来说,也似乎不太可能,更不用说这样一个倒霉蛋了。瞧他野人似的光着屁股,腰腿之间毛茸茸的那副可怜的德行吧。然而,事实总是比小说还要荒诞不经。原来,那家伙的父亲当过国王的皇家守林人,他儿子从小就是在宫廷秘密传闻和神秘皇宫里长大的。所以,可以想象,到了第二天,当守林人的儿子毛茸茸地光着屁股,蹲在国王面前,嘴里嘟嘟嚷嚷、挥拳舞腿,把自己想脱掉公主的裤子,赢得这个奖赏的意愿表达明白时,整个王国都震惊了!国王哄然的大笑声传遍了皇宫,所有的骑士和夫人也随着笑了起来,形成了最最令人高兴的聒噪。“即传朕女!”国王给这个滑稽的场面逗乐了,说话声音像在打雷。公主觉得十分好笑,同时也由于这个奇怪的矮个子而有些吃惊。她怯生生地朝前走着,宫殿通明的烛光下,那金黄色的腰身明灭闪烁。守林人的儿子立刻抽出魔杖,对准了公主。只听扑哧一声!那条裤子便哗哗啦啦地掉在了宫殿地板上。躬逢这—不同寻常时刻的一大堆显贵当中,不断传出了惊讶艳羡的“哦!”呀“啊!”的声音。面颊绯红的公主,颤颤巍巍、急不可耐地一把夺过魔杖,亲吻起来。啊——呸!一个身着金光闪闪的白色和海蓝色盔甲的漂亮骑士,嘴里叼着烟斗站到了她跟前。他拔出剑来,当场杀死了守林人的儿子。然后,他冲站在那团金黄色裤子里的少女微笑了一下,把剑放回剑鞘,从烟斗里磕出烟灰,跪倒在国王面前。“启奏陛下,”他说,“臣杀死了这个怪物,救出了您的女儿!”“岂有此理,”国王闷闷不乐,“是你让她成了遗孀。吻吻这个笨蛋,宝贝!”“不,折煞臣子!”那骑士乞求着说。“万万不能如此!”

    “瞧,凯伦,你礁!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东西!你看,咱们能拿走吗?这没有什么害处,我是说,对其他一切事情都没有害处,——是不是?太漂亮啦,我可以把锈擦掉——是不是?”凯伦瞥了一眼草地里的铁杖,耸了耸肩膀,微笑着表示了同意,然后,转过身子,迈下高地,朝小船走去。穿过树林,可以瞥见小路尽头下面那只小船的不大的白色船边。“凯伦——?你能——?”凯伦回转身子,脑袋歪到一边,面露嘲讽地望着姐姐——接着大笑起来。那是一种哼哼唧唧的笑声,大半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似的。她返回来拣起了铁杖,用手擦去了上面的虫子。高兴起来的姐姐伸手去拿铁杖,凯伦又哼唧了一下,把它带到了船上。她在湖水里洗净了铁杖,用沙子打磨起来,又用自己的衣服把它擦干。“快别把衣服弄脏了,凯伦!总是有锈的。回到家再弄干净吧。”凯伦在她俩之间拿了一会儿,才把它丢到船里,两人看到它都很高兴。铁杖虽然很湿,却依然发出光彩。阳光下,那些闪着彩虹颜色的斑点,在闪闪发光。

    高个子男人稳稳地站在她跟前,抽着烟斗,一手插在海军蓝夹克的口袋里。除了那件夹克,他里面只穿了一领套头白汗衫。穿金黄色裤子的姑娘正在亲吻着他。从头顶一直亲吻到脚趾头尖儿。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情况。只是嘴里留下一股恶臭。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凯伦!”凯伦大笑起来,那是一种哼哼唧唧的笑声。然后,她撩起了衣服的边缘。“别,凯伦!快别这样!”他笑着大叫起来。“住手!”扑楞!凯伦从衣服边缘下面按出了一根熟铁杖。铁杖细细长长,手柄设计得非常考究。“太漂亮啦,”她姐姐说着便伸手去拿。凯伦又哼唧了一声。她在她俩之间拿了一会儿,两人看到它都很高兴。阳光下,铁杖闪闪发光,是美丽的一天当中的一件漂亮的纪念品。

    不一会儿,港湾平静下来,银鱼和蜻蜓也回来了。只有海湾附近浸满了水的木材旁边所传来的那轻微的嗡嗡声,说明了方才这里不太平静。湖面上,小船已经驶出很远,船尾冲着我们向后退去。建造了这个岛子的那一家人,不知道姑娘们来过这里,即使知道了,他们也不会觉得吃惊。事实上,他们染上了阔人们那共同具有的一丝神圣凛然的气魄,因此,第一件,他们就可能忘记了在岛子上建造这些房子的原因,或者,到底是什么东西,使他们神情贯注地耗费好些个钟头,挑选这种或那种物件,来装饰新开出来的地盘,也或者说,在挑选——比方说——这种或那种铁杖方面,耗费好些个钟头,来干那些通常必须干的事情。小船几乎看不到了。事实上,已经很远、很远,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甚至也不知道里面坐着几个人了。太阳即将落山,在湖水上铺下了金灿灿的一层。在这层水面上,小船只是变成了—个依稀朦胧的斑点,湖上一片寂静。偶或,几条影子给拉长了,一只青蛙死去了,一个奇怪的家伙叫人杀死躺在那儿,一只裸鼻雀唱起歌来。

    本篇选自《魔杖》作家出版社1997年12月

    【鳜膛弃校对,转载请注明转自黑蓝及校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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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嘴不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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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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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1 22:21:18 |只看该作者
<p>原文格式就是这样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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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rah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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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2 06:57:07 |只看该作者
<p>隐避只能做动词.</p><font face="宋体"><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p><font face="宋体">下巴和上唇上冒出了柔细椎嫩的胡髭</font></p></div>"椎嫩"是什么?</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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