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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北泅_north 于 2016-5-24 15:00 编辑
一开始,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尾。那天她坐在一架半挂式拖拉机上,拖斗上稀稀疏疏散着一些草梗,红色棉布裙子站起来就能看到屁股后面清晰的褶皱。她倏地从拖拉机上一跃而下,好像一只捕猎中的鸬鹚。不远处有攒动的人群,他们被一座半环形的山包围着,声音像海浪声一样忽远忽近。
七点多一点,她看见在一排低矮的屋子中,一个女孩坐在桌子前,折叠式塑料桌是临时搬来的,在一堆陈旧的铝锅和藤椅中,它新得有些不合群,屋子里充满黑暗和油烟的味道。女孩把一只白皙的右手摆在桌面上,她的对面坐着两个年纪比她大的女子,一个顶着茅草一样的黄色短发,另外一个长发在脑后扎着松垮的马尾,一副塑料圆形耳环垂在头发前面,她正侍弄着女孩的指甲。
“这就来了?怎么不先打我电话,你怎么进来的?”
“在路口拦了个拖拉机,我问哪家办喜酒,就给我送过来了。”
“没想到你这么早,坐大巴车来的?”
红衣女孩嘴角往下拉了拉,“顺别人的车。”
“哦?”新娘露出应有的好奇,但很快就消退了,她举起左手对着太阳,手指之间显出微微的红色,她眯起了眼睛,“舒扬,这个指甲还好吧?”她用拇指扣了扣中指尖上的亮片,“其实这个我也不喜欢。”舒扬看见她的头发扎成半发,比大学时候要长一些,头发扁扁的贴在脑袋上。“今天就要嫁人了。”新娘说。
舒扬把书包拿下来,放在木条凳上,里面装满了她的洗漱用品和衣服,她用拳头捶着肩,看着不远处忙碌的人群把一口口大锅架在庞大的废弃油桶上,门口叠着一摞蓝色的塑料凳,一阵白色蒸汽很快笼罩了那排屋子。她看见一人高的塑料布上印着女孩和一个男人的照片,男人穿着青绿色的西装,脖子上横着黄色的领结,戴着所有结婚照上一样模糊的表情。女孩显得比现在更瘦一些,画着浓郁的眼妆,眼睛很大,盘发堆积的硕大脑袋下面,脖子好像很容易被折断。
举着架子的男人怎么也弄不好这张写真画布,最后它被软塌塌的搁在蓝色塑料凳上。一阵风吹起来,折角下露出女孩的半个脸,躺在凳子上的女孩下巴和眼睛连在一起,显得有些诡异。她慢慢走过去,想要弄好这张相片。
有个女人走过来,“你是青青的同学吗?”她操着一口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小心翼翼但是陌生。舒扬把结婚照重新放回凳子上,向年轻的新娘投过一个征询的目光。
“和我去试一下衣服吧。”中年女人说。
“青青!”舒扬叫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一群四散飞逃的鸟。
从背后看过去,青青好像一座弓起来的小山,小山发出了嗡嗡的一声:“那是大姨,去吧。”。
她听见自己的皮鞋咚咚地跑过去,扬起一阵尘土。从青青旁边拿起书包,拍拍上面的灰尘,青青依然沉浸在指甲无限冗长的推敲中,于是她看着一个陌生的地方女人把自己带走了。
凳子上放着一件雪纺纱杏色长裙,这是为她准备的。屋子里没有人,靠墙斜放着一面金属穿衣镜,木门对面横着一扇窗户,并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地方。她想我该怎么试衣服呢,她走到门口小心望了望,没有什么人,可能大姨已经下楼去了舒扬想,但她没有听见女人下楼的声音。她掩上门,木门发出年久变形的吱呀声,她用力推了推,一会儿坏掉了我打不开怎么办。她犹豫了一下,刷的一声拉上红色窗帘,有些脏的下摆晃荡了几下,停在整面白墙的中央,缝隙里飞扬着细小发着光的灰尘,她想起了那个六岁时躲在院子里幽闭的储藏室,那些在光里胡乱飞着的小光点。她把鞋子踢在角落里,飞快地脱到只剩内衣,然后对着镜子套上裙子。红色的光线里,腋下冒出两颗鸽子蛋一样的凸起,缀在紧束的胸部上,胳膊好像两条洗过的萝卜,整条裙子下摆的木耳花边柔软得有些做作。两绺散开的头发挂在额前,相貌平平的女孩套着一件杏色的伴娘礼服,镜子里的她好像一个陌生人。
背后有几条带子垂下来,她需要一个人帮她包裹成一只精致的蚕茧。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没准备搭配的鞋子。于是她快速套上黑色中筒靴,把头发重新扎好,拉开门,但却定住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呼唤一个散发着陌生气味的中年女人。
于是她掏出手机,翻出新娘的号码,发出亮光的屏幕在阴暗的房间里幽幽闪动,那是一片白色指甲连成的雪地,她想了想,又把手机放回了书包。
如果没有连续的电话,如果没有这几个电话的话,舒扬想。它们是打碎午睡的铃声,玻璃瓶子的碎片四溅。她一只手扯着背后的带子来制止它的滑落,一只手伸进书包里摸电话。她撇到号码,迅速摁掉。摁掉。摁掉。她觉得正在狠狠打死一些爬到床上的飞虫。左手酸麻痉挛的勾着,而右手紧紧攥着手机,再也没有铃声了。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一瞬间就被抽空了,她钝重地跌在椅子上,对面的镜子里露出一半白花花的胸部,裙子已经滑到了肩膀,她仿佛看到了一片雪,她认真的看着它。
她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镜子里有雪横陈着,四年前荒芜的大学城,教师每天都必须例行通知女生晚上八点严禁外出。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学生与壮年民工令人费解地挤压在二十平方公里的空间里。总会传来关于夜间凶案的传闻,哪里死人了哪里有事故,哪个学校的女生最容易被哪些人带走,青青说你们知道吗最近晚上特别可怕一对情侣就在河边女生被按住了男生被强迫看着好可怕你们一定不要出去啊可是田志浩来怎么办好纠结我还是去吧舒扬你说是不是你一定不懂我的等你谈了恋爱就知道了对了那个男孩怎么样了最近他没打你电话吗。舒扬看着自己的脖子在光线里泛出暗淡的白色,毕业那年下过一场雪。她想起刚才那几通电话,又感到莫名的烦躁,蠕动的海浪一波一波袭来。这时镜子里出现了一条缝,吱呀,黑色的门里有一双孩子的眼睛。
舒扬抓着衣服的左手紧了紧。
那双眼睛看着舒扬。
“你在找什么?”她说。
孩子的眼睛眨了眨,那里浮出了黑色的雾,空气里似乎可以拧出水来。
“能不能过来帮我弄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后的带子,这才发现,那个孩子的身高根本够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舒扬往前走了几步,地板突然发出零碎的声音。
她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把抓住孩子,想把他往房间里带。孩子扭动着身体与她仅有的右手搏斗,舒扬感到一个橡皮小球在手臂里粗暴地弹跳着,舒扬呼呼地喘着气,紧接着,一阵慌张的下楼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这是谁家的孩子?舒扬拉开窗帘,并没有找到孩子的踪迹。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聚集在那几口大锅的周围,他们沉默地围观热腾腾的雾气,不说话也不走动,空气中充满陈醋的味道。我是不是该去迎接客人了,为什么青青还不来找我?那个大姨呢?所有的线索,好像在这个上午忽然失踪了,她的房间好像一座漂浮在镇子上的孤岛。她看着人群缓慢地走向蓝色塑料凳子和躺在凳子上的结婚照,好像共同参加一个神秘的仪式,他们互相认识或不认识,但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来,而这个目的此刻显得也不那么重要了,他们只是看着锅里的肉制品慢慢的变软、变深,好像观看一场乏味的戏法。她看见蓝色塑料凳被碰倒再被什么人扶起来,他们在等着一个什么到来,舒扬想我是不是该下去了,她隐隐感觉在这样一个忙碌的上午,年轻的伴娘不该呆在阁楼里。她把礼服脱下来塞进书包,套上自己的红裙子,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进了人群,她终于彻底安全了,没有什么人认出她,唯一的罪证已经被她藏到了书包里。
她索性关掉了手机。慢悠悠地走进一家小卖部,突然感觉有些饿,货架上有火腿肠、塑封豆腐干,还有巧克力以及蒙着灰尘的透明包装面包。她拿了两块巧克力,搁在门口中年女人面前的柜台上,女人嘀咕了一句方言,她听不懂,就给了女人五十元,女人看了她一眼,把苹果咬在嘴里,从抽屉翻出来三十四元丢在玻璃上。她拿上钱,想着应该没人认识我吧。但又奇怪为什么要这么想,微小地羞耻心和陌生的镇子给了她一种隐秘的兴奋感,她看着一条黄色无精打采的狗从身旁经过,于是加快几步走到马路中间,狗没有看她,只是沉默的围着她转了几圈,然后开始舔她的靴子。这是一条哑狗吗?她想了想,好像她见过的所有的流浪狗都有同样的温顺,她不觉得这种温顺有任何建设性的功能,它有某些病吗?舒扬接着想。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连续第敲击着水泥地面,舒扬转过脸去,是一个烫着细小密集卷发的连衣裙女人,紧绷的布料勒出她小腹上面的一圈凸起,她买了一块巧克力,她又看到了那个男孩。卷发女人用有些夸张的动作给男孩擦着鼻涕,显然孩子刚哭过,眼睛有些红,纸巾被团成一个球,滚进路边阴沟。男孩手持那块巧克力继续无力地哼着,女人像一个木桩一样扎在路中间,用大拇指反复擦着男孩的下眼睑。这本身是一个完美的隐身,舒扬内心翻起一阵不悦,不仅仅是那个孩子,还有这个她不喜欢的女人。孩子摆弄着巧克力包装,鼻子还在三心二意的抽泣着,女人刺眼的高跟鞋尖端扎着她的心脏。骤然,孩子收回了所有声音,闪亮而硕大的眼睛射向舒扬,母亲的目光也随之成了一盏刺眼的探照灯。黄狗快速拨动四条腿,异常灵巧地溜走了。马上,整条街都听见了男孩爆炸式的哭声。与其是哭,不如把它理解成宣战前的一种示威,舒扬想。
母亲剜了一眼舒扬,显然她没理解孩子哭声背后的真正含义。但这个女孩手里两种不同口味的巧克力,却激发了她作为一个母亲应有的理解。你要紫色的?紫色的是不是昨天吃过的?给你买好不好?但孩子依旧哭的十分投入和认真,他忘记了这个年轻女孩的事情,这场哭声的表演让他找到了另外一个奇妙世界的按钮,孩子让自己的表演吸进了全部体力,很快就开始真正的抽噎起来。
一个小时后,舒扬在新娘的化妆间再次看到了这孩子和母亲。这次他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十分钟,很快她便知道了卷发女人是新娘的五小姨,那么男孩就是新娘的小表弟。舒扬在藤编篮子里找到一卷蕾丝花边装饰线,她细细碾着它,这是做什么用的青青?她看见青青的婚纱裙像气球一样丰满地充起来,突然新娘的身份让她产生了微妙的距离。嗯?哦那个是上吊用的吧。舒扬把丝线在手臂上慢慢缠成渔网的形状。你看这是一条红色的网,像不像丝袜?青青转过身,什么丝袜,除非是那种丝袜。那种?舒扬反问,为了配合回击的力道,她挤出一个问诘式的表情。就是……新娘把一卷花边往床上用力一扬,它就全部漂亮地散开了,她抓起另一头,把它绕在舒扬的脖子上,花边细细卡着女孩的喉咙,以一个蝴蝶结作为结束。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夸张的大笑起来。新娘端详着镜子,笑得满脸都是眼泪,我的睫毛膏…我的睫毛膏要重新涂一下。黑色的物质占领了整个下眼睑,有一条顺着泪腺留下来,强烈的粘着力,让它无法被轻易擦除,看上去有种阴暗的诡异和艳丽。舒扬静静看着新娘,她摸着自己的脖子,蕾丝花边形成精致疤痕一样的触感,它们镶在自己的脖子上,突然,舒扬也滚到床上大笑起来。
她脱掉自己的靴子,开始认真笑,她在床上翻打着滚,抱着肚子,把木头的床边锤得咚咚响,很快她们都发现舒扬身上的棉质裙子已经皱得不行。
“脱掉它。”青青突然紧逼过来,黑色睫毛膏的眼圈放在舒扬的鼻子上方。
“我给你的礼服呢?”
“放在书包里。”
“你这小贱货。”新娘模仿着电视剧的语气,“连衣服都不穿了。”
“这衣服,我穿着它还能出门么?怎么挑的,尽挑显胖的。”
“伴娘就该穿成这样。快,我看看多肥。”
青青讪笑着过来,伸手来抽舒杨腋下钻出来的一根内衣带子。舒扬尖叫着躲开,膝盖压到了新娘的婚纱裙摆,她俩都倒在了床上。舒扬看着青青盘发上的假珍珠陷进头发,好像陷进泥潭里的雪,让人恍惚拔不出双脚。她把中指和食指探进新娘的头发里,那里是发胶黏合的一缕缕未被驯服的线条,她用力的搅动,她要破坏这个夏天,她要破坏那些雪。新娘的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咯咯的笑声,她的眼睛直直的,朝向梳妆台的方向。外面的某辆汽车突然发出尖锐的喇叭声,一阵紧迫的烦躁感袭击了舒扬,透过闪着白光的玻璃窗,她看见二十九岁像一条河流一样赤身裸体的横在自己的面前。她一簇一簇的把新娘的头发抽出来,把它们绕在细白金项链的脖子上,黑色坚硬的头发与白色柔软的金属纠缠在一起,她用头发抽打她的嘴唇,她觉得婚姻和出嫁不应该被原谅。新娘的眼睛失着焦,只是喉咙里回旋着黏着的呻吟,她的眼泪和发胶混合在一起,从黑色晕染的眼睛中缓缓的释放出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舒扬在新娘身上施加着惩罚,刚开始,她却有些累了。
窗户外面鞭炮声噼噼啪啪响了一阵,一股人的声音慢慢从窗户的夹缝里挤进来,还有一阵狗的狂吠继而哀叫,舒扬想那只黄狗叫起来是不是腿脚交错,隔着薄薄的一面墙,外面的一切好像都和她们无关,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新娘直直的盯着天花板,舒扬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新娘都是这样,她觉得在靠近一个病危沉睡的人。她小心点摊开红色绸缎被子,拉上被角,把被头盖在青青的胸口,又向上拉了拉,直到整张诡异而精致的脸都消失在一大张红色下面。她觉得她应该睡一会儿,她可能会邂逅黄色的皮肤,也可能梦见一片滚烫的大红缎面。
“我觉得外面那些人要进来了。”青青突然定定的说。
舒扬拉开窗户,把更多人的声音放进来。外面黑色的人群构成一簇一簇好看的形状,他们散落在灰色有斑纹的水泥地上,像一幅笨拙的水墨画。她觉得她们好像两个被囚禁但拥有部分自由的人,静寂的感觉告诉她们构成了与其他人无关的部分。“他们不会进来的,但我们好像也出不去。”舒扬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小时候有时候会想着跳下去会怎么样,在楼上。”她关上窗, 外面的声音小了下来。
“有时候我想一些事情,后来老是感觉发生过。回忆是个不能信的东西,比如小时候,我一个人趴在楼道上,从二楼往下看,觉得跳下去应该也不会死,顶多摔断腿。后来我想这个事情,老是感觉已经跳下去过了,但哪里也没摔坏,连皮都没蹭破一点。”舒扬顿了顿,“如果被关起来了,我们跳下去怎么样?”
新娘吃吃的笑了起来,她玩着被搞乱的头发,“这算越狱,失败会被惩罚吗?”
“会被杀死吧,也可能更惨。比如这样……”舒扬抱起一个枕头,用它贴着新娘的脸,紧紧把她压在墙壁上。里面传出了含混不清的嗡嗡声,“舒扬,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试着继续用力,“你把我弄死了就不用嫁人了。”新娘的手臂从枕头的下面摸索着绕过来,摸到舒扬的手指,有粘稠的汗液的温度,她帮她用力往下压着自己的脸,新娘的另外一只胳膊垂在床边,拇指和食指紧紧的捏在一起,她在等待着。舒扬感觉自己的手臂瞬间就松弛下来,她看见新娘抱着枕头冲她笑着,这个游戏已经索然无味了。
“你刚才碰到我的胸了。”新娘指指自己,“这里的硅胶帖片掉下来了,弄的我不舒服,这东西到底谁发明的。”她撑开领口,往里面看过去。
舒扬慢腾腾的凑过去,和新娘一起端详着她的身体,“C罩杯,系里那时候有个F罩杯的女生,我听见班上的男生叫她大奶妹。”
她把食指伸进去戳了戳,除了带着一层薄汗,并没有什么不同,硅胶在上面压了太久,现在它们全都报复性的反弹起来,显得异常诱人而羞耻。她把两只手放在新娘凸起的胸部两侧,向腰的方向慢慢滑下去,她触碰着腰间松软的脂肪,感到它们随着挤压温顺地变换着形状,她又同样的方式摸了摸自己的腰,好像一堆塌下去的棉花。
舒扬想起大学的寝室里,白天上完体育课,女孩们拉上窗帘,隔壁寝室的女孩子从过道里尖叫着疯狂的敲着他们宿舍的门,她只穿着一条低腰内裤,勾勒出他浑圆的轮廓和略显暗沉的皮肤。她们在房间里追逐、打闹、喘息,窗帘的透进来的光忽明忽暗,她们互相捏着腰,掀开衣服,互相戳碰着胸部的尖端,她想起青青的胸部垂下来的奇怪形状,那是一些温暖的脂肪,现在它们被稳妥包裹在一堆蕾丝布料和硅胶的下面。舒扬突然很想再验证一下那种形状。她把自己压皱的红色棉布裙子侧面的拉链飞快地拉开,用一种未及反应的速度地把它脱下来,为什么不再玩一次那个游戏?
青青怔怔的看着她,新娘什么也没说,只是下打量着她的身体,好像看着一座雕塑,空气里出奇的平静,她听到了新娘的呼吸声,看见有一些灰尘在她们之间胡乱的飞着,有一些冰凉的耻辱慢慢的爬上她的肩,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有人,好像有风吹进来。
于是她走到凳子那边,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件压皱的杏色雪纺长裙,像一个得体而世故的人一样,让新娘给她系上后背的束带,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这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很快,一个提着化妆箱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打量了一下凌乱的房间。
“新娘,补个妆吧。”
故事在午后这个时间重新开始了。那个女人拿出白色湿润的化妆棉球,擦掉了新娘下眼睑的黑色睫毛膏,她用一种职业性的温柔敏捷擦净了两腮,她把均匀的白色粉末铺满新娘的双颊,涂腮红的时候,舒扬看见下午一点左右的阳光照在她的黑色靴子上,从自己杏色雪纺的伴娘服下摆下面钻出来,显得保守而笨拙。她静静的坐在新娘后面,看着几个女人围绕着她,抓起她的头发,粘上她的眼睛,拉扯她的裙子,她看着一群中年女人礼貌而沉默地殴打一个妙龄女子的美貌,这种景象平常而诡异。舒扬看着新娘被几个女人围绕着扯来扯去,她在中间沉默的像一截木头,那是一道即将被端上桌的菜肴,最后的工序没有任何美感可言。舒扬看不见她的表情,眼睛被遮盖在夸张的粘贴睫毛的下面,她觉得青青并不觉得悲伤,透过她的背景,舒扬觉得她正看向房间里的一块黄色阳光的光斑,黄色恍惚的浮动着,而新娘的眼睛并没有移动。
很多女人的方言从过道的那边涌过来,好像一群起义的士兵。舒扬觉得那块光斑马上就要消失,她想起了五岁时在公园里的一个下午,那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她与大人走过儿童公园的门口,她看见里面又出现了几个花样奇特的棚子,通常,里面大约是美丽的植物、和形状奇特而别致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听见一些棚子里面传出广播放大的音乐声,好像是一场热烈的马戏。她从来没有进去过,但她觉得里面一定精彩纷呈。那天一种奇异的感觉袭击了她,那个下午的阳光角度与空气湿度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黄色的马路上偶尔扬起一阵尘土。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着旁边的大人,买了两张门票,她终于走进了那间彩色的帐篷。
“青青,你有没有觉得,站在很高地方的时候,特别想要跳下去?”
“不会啊。”新娘瓮声瓮气的说,“那是一种恐高症吧。”
她想着,可能从来都没跳下去,但可能在想象之中,她早就一跃而下。而实际上,这有什么分别呢。
那天她走进了那间帐篷,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靠着帐篷的边缘横着一列灰色的架子,上面有一些大小不一的瓶子,它们四周是一些看不懂的宣传画。她慢慢的走进,那时的心情急切而失望,她看到了一个类似婴儿的东西装在瓶子里,有两个脑袋。它看向另外一个,是一个没有皮肤而露出内脏的小孩子。她害怕而迷惑,想在那几张宣传画上面找到答案,她只记住了两个字——那两个字在之后很多天,才明白它的含义——畸形。
她忘记了一些细节,只记得那天出来的时候,她告诉大人,那些帐篷非常无聊。
门突然开了,方言们侵占了这件屋子,她们和化妆的女人们胜利会师。“伴娘,快把新娘的鞋藏起来。”一个声音说。
舒扬看见床脚躺着新娘的一双红色高跟鞋,她拿起一只,走进了洗手间,那是唯一没人的地方,把它放进洗手间的马桶水箱里。她想象着自己单薄的身体拦着伴郎们,然而他们仍然洪水一样破门而入,抄家似的找着那只鞋。
她心里想着:“不要……”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太阳下沉的余晖毫无保留地照在她们身上。
2016年4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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