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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6 22:39: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
每天的工作也无非就是这样,毫无新意且循环且枯燥,生活大致也是这个样子,要说有什么时候出乎意料之外,那一定是出了故障,是谁也不乐于见到的。
对于故障的维修有很多方式,但大体不外乎两种办法,一是积极排除由错误造成的负面影响,不让它进入到循环中来成为痼疾,但实际上这样往往适得其反。我们的惯常的冷漠是一种习惯,至少对自己之外的波动无动于衷,而却过分关注内心感受,不论它是真是假,能够自欺欺人也好。
另一种方式行之有效,基本是目前主流的办法,据说是社会风气开放后引进的先进人文成果,也即所谓“冷处理”的方式。但这方式有个弊端,其实本民族古已有之,就是不理不睬,民间对此的说法很多,但无外乎“装孙子”之类的冷嘲热讽,没什么新意。
其实生活中的局面复杂,往往是在选择上出了差池,你说一我说二,谈不拢。态度上也是“谈不拢“,你要积极排除故障的时候,对方选择漠然处置,而且是连你一起漠然掉——本来是一个小小失误,最后因此误差酿成纠纷,是最为常见的生活场景。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而我,正与其相对。其实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一样,总之就是怎么都弄不到一块就对了,只要是你所反对的,就一定是她所拥护的。我们两个死不悔改,把生活好一顿撕扯,变作了生死场。
“我觉得咱俩没什么希望了,没什么可过的。”那天我这么开口和她说道。
“早就没有希望了啊,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她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盯着手机屏幕,在和人聊天或者看东西。
“我是陈述事实又不是发表预言,早晚有什么关系?”我感到自己的语气也不友善,但尽量克制。
“你玩你的,我忙我的,这不挺好?”她的手快速移动着,像是在写字。
“你的意思就是拆开了过?互相装不认识,就像是合租那样?”我清楚她的意思,但对她的态度并不理解。
她倒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看着手机笑出声来,然后抿着嘴思考什么的样子,很郑重地一笔一划在屏幕上写着。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这种行为很不礼貌,至少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我可以认为这极不尊重人。
但似乎我的声音被屏蔽掉了,就像是她用她手机上的静音键把我的声音消除了一样。在夜里,蓝白色的屏幕光线映着她的专注的脸,她的眼神热切,看来是渐入佳境了。我此时只好沉默,看她打字、喝水、另一只手始终和视线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忽而我有种荒谬透顶的感觉,之前的对话似乎从未发生,又似乎是我在和一个愚人探讨人类文明进化史那样不着边际的问题,实在够愚蠢!
我做了一件蠢事!
2
生活中有很多足以寄托我们所思所想的媒介,除了读书看报之外,就是各种的聊天工具了。我的手机上就有至少两款常年安装着的,而用过的起码不下十几种。然而,这些工具上都找不到可聊的人,除了那些原本就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成为朋友的,可在这工具上我们又不常见。
我就是觉得荒谬,如果空间的距离可以忽略的话,我们的所谓感受一定是不真实的。于是,随之而来的那些语言表达、行为方式、态度以及情感,或许都是一场虚拟罢了。
当然,这也仅仅是我的推断而已,我遇到的麻烦向来不多。
每天中午我们下班,回家后基本是她去做饭,然后我等着吃饭。这个问题是长久以来的争论焦点之一,因为做饭是有贡献的行为,然后用它可以兑换话语权,在这方面我占足了劣势,同时也失去了传统道德制高点的战略要地。
按照以往人们的认知方式,人们喜欢将这种付出型劳动称之为“伺候”,在文法上这种表述有以退为进的嫌疑。我们知道用道德来说事是这个民族的传统,也是最恶劣的手段,因为它是至高点,再往上没有了,站在这里可以抹除一切劣迹和污点,最典型的就是我们的长辈们,他们最喜欢用这个申述自己的资历。
有资历才有资格,除了说话,还有不说话,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尽管不是环保主义者的拥趸,但我对这种明目张胆破坏“家庭生态”平衡的手段依旧是深恶痛绝。
大多数后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生活嘛,吃饱了睡,然后睡醒了就是吃,其间夹杂的有或没有意义的那些事都不重要,我想根本原因是我无可奈何。
午休时间无论长短,我们都是不能交流的,因为她太忙而我太闲。
“你又忙什么呢?”我本来有话要说,至少我这么打算的。
“洗衣服、上厕所、睡午觉、洗头……下午还得上班,你有没事儿干了?”她拿着手机跑来跑去,这次声音是外放,我就是因为这个误会了,以为终于有个时间能说句话。
“什么叫我没事儿干?我这不看你动换,以为你不忙了呢!”我这已经算是明示了,但知道根本没什么屁用。
“我快忙死了,没工夫搭理你,爱那玩儿那玩儿去啊。”她一转身进了洗手间,手机外放的声音呜哩哇啦传来,紧跟着就是洗衣机的噪音,这声音在我的大脑形成一片迷雾,就像当年上学时候和人打架时候,一板砖带来的一片茫然。
我打开电脑,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平心静气,或者说心无杂念了。多年来这种生活带给我的是修行般强大的自我调控能力,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不过,实际上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是无所事事。有时候我会写点东西,基本属于自娱自乐的性质。一般在这种时刻我唱做的事就是沉迷于幻想,不是那种白日做梦式的,而是将生活中的压抑苦闷抽离出来,然后付诸文字之上,给自己一条活路,就像下雨之前跃出水面透气的鱼。
不过这个比喻不好,鱼总是要回到水里的,但我基本可以不用回去。
3
“安琪拉”是我的一个网友,才步入青年的小女孩一个。尽管常年不大使用这些琳琅满目的网络工具,但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会利用它们一下,比如收发邮件之类。邮箱中有个功能叫做“漂流瓶”的,偶尔我看到里面有信件时候便会阅读一下,但基本上没有什么值得回复的信息。我是随心所欲的人,至少在网络上可以这么虚拟一下。
尽管还不是人到中年的岁数,但我的内心地确饱受煎熬,只是庆幸自己还没有谢顶,后遗症是自小就有的少白头跟了我已经二十余春秋。
“失恋了好郁闷啊,有没有人陪我喝酒?”这是安琪拉最初的瓶子内容。
我回道:“人生漫长着呢,以后你就知道失恋比失身强!”
“拉倒吧,失身就疼一下,失恋要伤心很久。”
“那就多多失身,疼完了剩下的就是美好了,一直与失恋都想不起来了。”
“不用看就是个大叔,而且猥琐下流,你现在性生活都是撸啊撸了吧?”
“撸有撸的好处,至少都长在我身上,不会失恋,更不会失踪。”
“人有旦夕祸福,大叔你可要注意交通安全,别哪天被车轧没了!”
“我的安全就不劳姑娘费心了,要是能被车轧没了,我现在就用它去擀饺子皮!到时候请你吃饺子怎么样,保证你吃得雅美蝶!”
“我去!”
“来吧!”
“呸!”
“失恋的人不会愤怒,看来你是假的。”
“我是被你气的!!!”
“那也是我治好了你,还不赶紧说谢谢?”
“什么人啊?”
“男人啊。”
“太猥琐了。”
“我高大勇猛,五好青年,没见过别瞎说!”
“不信!”
“你随意。”
“你是哪里的大叔?”
“你是哪里的小妮儿?”
“河北。”
“艾玛老乡!”
“滚蛋,你那是东北的。”
“我唐山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
“你真是东北的?”
“我真是河北的!”
“别骗我。”
“有必要么?”
“那好,你把你的号发过来。”
“弄啥?”
“加好友啊,我看看你哪儿的。”
“给你!”
像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之后结交的没有营养的人,每天比比皆是,如果不是为了消耗时间,这时间用来睡觉其实更好。不过,这位失恋的姑娘显然暂时没有睡觉的打算,和我一直喋喋不休地讲故事,而我则一边看电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什么爱或者不爱的烦恼,在我的记忆中基本是没有的,“看上了”或者“没看上”已经能够表达的足够清楚,牵扯上一个大名词实在是徒增烦恼自讨苦吃。
她也时常抱怨我没有情趣,而且生活中也不会心疼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事能够指望得上我帮忙的。这一点我毫不否认,因为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在我看来纯属扯淡,甚至有的时候就是为了整治我,孤儿我的态度从来都是坚决地拒绝的。
直到临近上班时候我才不得不和“安琪儿”道别,期间他发送给我的信息已经达到专业打字员的水准,况且还有不少她的生活照夹杂其中,至于真假则无从探究。
4
单位的气氛很是沉闷,以至于我一点热情都燃烧不起来,这里面也可能有中午没有休息的缘故,总之签到的指纹按上以后我就开始感到疲倦。
尽管精神不振,但眼下的事情可不少,没有一件看起来有意义的,但又不能没有人做。过了愤世嫉俗的年龄以后,我发现我的愤怒并没有什么减少,只是当初原本单纯的愤怒有向着怨恨转化的趋势。如果这情绪可以柔软一点的话,我想我应该是感到幽怨,即便再怎么蔑视世俗的成功学,也难免被这些东西浸泡着而无动于衷。所谓保持清醒的话,不过是一种长期形成的惯性罢了,与觉悟没有什么关系。
看着眼前的文案,实际上心里想着的依旧是下班时候的事,比如去哪里和什么人围坐一桌吹吹牛逼之类的。到了这个尴尬的年龄段,朋友只会减少不会增加,比你小的看不上你理想主义光环急剧消退的现状,比你老的已经阅尽沧桑觉得你道行不够不愿意带着你玩。而同龄人大部分还在自以为清醒地奋斗者,不知老之将至,就像不知秋风将至的知了一般每天拼命地折腾。
我也折腾,而且越折腾越起劲。
单位有一片花池子,就是种着花还挖了个人工的小池子的那种微型景观,据说是领导专门找懂风水的看了以后修的。这里平时少有人来,因为只要站在楼上俯瞰下去,一眼就能看到有什么人不在班上跑来这里休闲了。
但我们几个却在其间找了个好地方,正好被植被覆盖,不仅有阴凉还能遮蔽楼上投下来的窥伺的视线。实际上喜欢这么干的并不是领导,而是一心伺候领导的小人物,甚至很有几个知名的为我们所知,被暗中警告过几次。换句话说,这单位一共有几个刺头,除了几个老的就都在我们这群里面了。
我们聚在一起的目的外人不知,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就是互相沟通点小爱好什么的,以及研究下工作之余去哪里喝酒的事情。我本人不喝酒,只是抽烟厉害,但并不妨碍大家喝酒的时候出个菜钱。
小团体内部也有纠纷,因为实在无事可做,总这么闲着迟早憋出病来,不如通过“正规渠道”将之发泄出来的好。
这次吵起来的俩人是老贾和老李,其实俩人都不老,老的是资格。老贾岁数大,为人诚恳而且在单位素有威望,但可惜得罪领导因此成了路人甲。对于老贾的遭遇我们很同情,这说明单位看你的价值并不在于你的能力,而在于你是不是听话,有此觉悟以后我的工作便每日懈怠了下去,因为我从来不是听话的人,永远也不会被赏识。
老李基本也是这样,不过他没得罪领导,之所以落得如今境况完全是被动的。他的麻烦在于得罪了外面的人,人家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把他拍了,这里面自然少不了领导最后一击的功劳。
两个曾经建设有功的老资格,本来都是很有分寸的人,但说着说着就吵吵起来,实在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按说老李当初还是老贾的徒弟,这也是为什么俩人做事风格相似的根本原因,但命运轨迹的相似就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这个了。
让俩人没有达成一致的还是陈年旧事,不过仅限于口舌之争,这一点比我强。
随后争论未果,很快到了下班时间,于是我们决定今晚把事情解决。这种场合下这种事情喝酒最合适,因为本来就是各种糊涂搅在一起,干脆就糊涂到底。
5
到家里也没有吃饭,我随口说了一声,屋内不用听也知道是一个音节的“哦”表示有所回应,如果说什么是尊重,或许也就是还搭理你这个基本事实了。
我换我的衣服,孩子早接回来,吃过了饭,正在写日益加重的作业。
“写完了自己下会棋,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一点忙也帮不上,总不能替他写吧?我仅仅知道这形式迟早会害了他的一生,就像我们这样的一生,但毫无办法,无计可施。
电脑开着,也许是我进屋时候无意打开的,看时间尚早,我顺手打开聊天工具。这玩意我从它一开始出现就在用,直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年头,基本没怎么中断过。
上面的头像亮着的不少,表明这些人都在线,但和我说话的并没有几个。其实每个人面前的工具都是这样,无所事事但羞于启齿,和在现实中没什么两样。看了下几个留言,都是闲聊的内容,可我们除了在这上面素不相识,能聊的内容也很有限。
执着的是和我说了一中午话的那位姑娘“安琪拉”,她的留言占了不少篇幅,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是怎么写了那么多的话的。
“我决定一会上街,狠狠吃上一顿好的!”
“我要买件好看的裙子,让那个混蛋后悔死。”
“有件衣服我早就想买了,之前他说不让我穿,我真后悔听了他的话。”
“你说我是不是该来一场大醉,然后睡上三天三夜?”
“他们都不理我,说失恋的人有毒不能搭理,也就你能听我说说话。”
“刚才他给我打电话了,可竟然还对我撒谎!实在忍无可忍。”
“我觉得我生病了,是不是应该去看医生?”
“你说你们当年怎么熬过来的,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呢?”
……
这种看上去很熟悉的语气离我远去大概十多年了吧?如今看来,当时自己也就是这个水准了,不由得一笑。
“好好生活,来点勇气,出门走走。”
我想我是善意的,至于当年自己怎么经历过来的?或许就是一瓶啤酒解决的问题吧!
出发的时候看了儿子一眼,他的作业还没有结束,不由得心中懊恼起来。饭馆里的两人已经喝了起来,桌面上两个白酒瓶,啤酒自然是若干。
陪坐的照旧是我们几个,连菜式都没什么变化,二凉四热,正好占满一个桌面。喝酒的人互相说着胡言乱语的话,实在是听不出来头绪,足以证明几个人现在都喝得到了阶段。我打量了一眼,不是喝得成了白脸,就是成了红脸,但都一样兴奋不已。
“跟你们说,我当年进单位的时候,那叫一个破!女厕所墙边这么大个一窟窿,愣是没人管堵上,还是我和老王俩人和泥垒起来的。”说话的是老贾,这个故事以前说没说过我们都不记得了,每次一听便过,所以次次都觉得新鲜。
“这事儿我记得!”说话的是另一个,长得像个阿拉伯人,满脸都是胡子。我们都称呼他老廖,擅长做饭,多好的都能做坏。
“那时候你也来了?我记得你比我晚一年吧?”老贾停下手里的酒杯,就在半空端着,思索了起来。
但我们插不上话,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小年轻都还在上学读书,根本无从知道。
“嗨,我那年报道比你们晚,档案早就过去了,人晚了半个月才到。”大胡子老廖一拍桌子,震得我们有点晕。
“哦!”老贾拉了一个长音,另一只手一拍脑门,点指老廖说道:“想起来了!开会的时候我当时还想呢,以为你是哪个学校准过来的老教师,当你胡子就这么长!”
“这些年也没长?”这时候应该叫小李了,趁机调笑了一句。
老廖酒量不大,只喝啤酒。
“去和你师傅喝一个去,老惹他生气,有这样儿的么?”老廖一挥手,训斥着,但这训斥很轻微,最多算是提醒。
“师傅,别生我气啊,你看廖师傅都生气了,你就别生我气了!”说着小李一张嘴喝了半口白酒。
老贾没说话,一扬手也来了一口,明显比小李的多。
“你这是愁没机会孝敬师傅,找借口请你师傅喝酒呢!”看老贾没说话,挨着老廖的小马开了口。小马在这种场合很会说话,但出了场合就不行了,尤其是私下相处时候可以说没有什么不说的话。
“哪有这么多事儿?这我徒弟,还能是外人?”老贾说着一拍小李肩膀,小李一扬手拿起就把刚才比老家少喝的那口喝了下去。
要说这是资历和资格的余威,这群人的确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机和算计,不过人到了岁数,有些本属于他的还是要尊重一下好。相处的奥妙很多时候一言难尽,甚至是说不清楚一二三,不过还好,大家都能互相原谅。
所以我也站了起来,对老贾说:“我也敬您一个,咱们这伙人都没少磕碰,我上次还不如他呢!”
老贾一摆手示意我坐下,然后自己也坐正了身体,撂下筷子说道:“和你就更没那么多事儿了,咱们平时接触的少,有点问题不算大事,互相尊重一下知道了就行了!”
老贾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喝了一杯啤酒。没人说什么,平时我不喝酒大家知道,所以这么一来我这篇就也跟着揭了过去。
6
回家的时候时间尚早,大概是八点才过的样子,绝大部分人这时候可以先洗洗,然后睡觉的睡觉,不睡觉的也能有时间做点什么。
可我依旧是无事可做,勉强容得下一杯啤酒的脑袋此时昏昏沉沉,坐在电脑前我无事可做的样子想来一定是茫然一片。那些五彩缤纷的社会新闻或者娱乐头条,没有一个是我能记住的,想来是无聊得厉害故而发生不了印象吧?
写完作业的儿子端来一杯水,我知道是她让送过来的,不过我只要一喝热水便会出酒的习惯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我只好跟儿子道了一声谢,把他打发走了。
常去的论坛更新了几篇新的帖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网站架设的有问题,登录的速度慢得厉害,听说要租用新机房了。论坛上的人基本都是写小说或者诗歌的,一开始的时候自己也在上面放过几次,还被选用过。可惜自从参加工作以后,写的时间日益减少,渐渐没了兴致一样也就只剩下看了。
能看也还算不错的,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看人家写的越来越好,也不免为长久以来的懈怠和疏于训练感到一阵愧疚。到了现在的年龄,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还生不出什么悔意。
看过几篇小说以后,还是没什么心思写一篇自己的。这种懒惰的习惯已经跟随了我很多年,迄今为止没有什么迹象表明有所好转。不过我也习以为常,也许时间早就证明我的一生注定庸常如年少时候我所抗拒的那样。
孩子睡前照例要洗漱一番,我去给他放水。经过房门的时候,她在打电话,趴在床上翘着脚,边说边笑。至少有个人能和你聊聊也好,哪怕这人或许在的生活里永远不能以一个具体面目出现。但这念头在我脑中也只不过一转即逝,看时间还早,我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向卫生间走去。
伺候完孩子,还要给她倒一杯热水,然后一天就这么结束了。期间我试图暗示一些什么给她,但可惜信号对接不好,她以为我想的是那个事,所以不欢而散。
像这种永远愉快不起来的状况屡有发生,早就成了生活不变的内容之一,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解决,或许根本不需要解决,只等着老去之后慢慢化进黄土或许才是上策?像这种论调每天都能听到,可以想见每个人的生活都这么无药可医,不过她们心甘情愿,仿佛看透了人世悲欢一样规劝我也融入其中。
这是我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作为,一种瞬间老化的感觉使我危机顿生,想想自己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这样下去难道是要提早步入中年?
她翻了一个身过来,手上依旧是那部电话,不同的是这次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丰富,不知道适合什么人聊到了兴处。这种时候于我就很少,大概是彼此所受家庭教育不同所致,从小我被灌输的基本都是关于危机感这种杞人忧天的事,以至于每日面色阴沉,仿佛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但我基本不太在乎,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这样有什么不好?可不得不承认,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是压力重重,像气喘吁吁的老马。
7
现在的我很容易气喘吁吁,比如上个楼,明明也就三五层,可一上去之后就像要断气一样地喘个不停。这时候小马就会在一边看热闹,他常来我的办公室,因为这边清净。
没有老资格们在的时候,小马就成了老马,不过他觉得老马叫起来累心,我已这么叫他就能看到他疲惫的表情。其实老李也常来我这,但他一般来了就走,留的时间不多,所以看上去就像和我素不相识的样子。
知道这里并不清净是不久之后的事情,除了门外的人来人往,常有和我并不熟悉的同事闯进来嘘寒问暖。
“探子!”老马一言定性。
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少说出来,老李那边的探子比我这儿还要多,尽管如今领导已经换了一茬,可有人依旧旧事重提,故而老贾老李这种“犯过错误的”还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但话说回来,究竟其中有什么曲折,我们也并不知情,只是随曲就弯听他们说说而已,真相什么的有什么意义?
为了方便,我在办公室装了一个电水壶,然后弄了点茶叶没事时候就沏茶。但即便这样,除了老马来这里时候和我一起,其他人基本也和我没什么话说,可以算是明目张胆来打探消息了。但这样不免多余,我的门常年打开,有什么想听的在外面很远都能听到,难道一定要亲眼看见我说么?
单位就是这么个奇怪的机构,时常令我感到莫名其妙。有一次见到领导,大概是因为我去请假,需要找他签字。在等他手头忙完的功夫我们聊了几句,我觉得现场气氛还好,没有什么问题,至少看不出他对我有什么不满。
但我一点也没感到庆幸,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表示我们不过泛泛之交罢了。
单位的电脑很难用,是政府采购的产品,落后市场至少五年的配置,打开网页勉强不会死机的水准。在这种条件下我尽自己所能,甚至将家里的内存条换了上去,这才保证了起码可以运行常规软件。
不过聊天其实并不方便,毕竟有人在侧,多少心中有所顾虑,很多内容就是一闪而过地浏览一下,至于回复则更少得可怜。
这半敞开的空间就是这样,但已经值得羡慕了,至少空间很大,看上去仿佛这就有了少得可怜的自由一样。我依旧心中不满,但实际上无话可说。
“安琪拉”不久之后给我发了一组照片,但是网速的原因打开得很慢,基本一掌就要一分钟的样子。
“网友?”老马喝着茶好奇地问道,如果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把他当个傻逼看待,但实际上此人才是个中老手。
“我早不玩那个了!”老马常常一脸骄傲地说,不过他的口味的确不低,不玩的原因八成是被恐龙惊过。
我看着那张图片,什么也没有,就是几朵白云。
“这他妈网速,真是没治了!”烟抽了两根,一点进展没有。
“好饭不怕慢,看来这次收获不小!”老妈算是安慰么,我也不清楚。
不过很快图片打开了,就一小姑娘的样子。
“这是你还是你妹妹?”我心中有怨气,觉得自己也语气不善。
“我没有妹妹。”那边发过来一句。
“看不出来失恋啊,病愈了?”我调侃道。
“你才有病呢,我好的不得了。”然后是一连串的表情。
“那看来是找到下家了,恭喜恭喜!”顺手点了一个表情过去。
“没有男人活不了啦,我现在一个人,好着呢!”看来有点小脾气,挺倔。
“你怎么总有时间上网,不上课?”看她又在网上,我问道。
“明天周末,今天下课早啊。”
“之前你不还说自己高中生么,下课这么早,初中吧?”
“过了暑假就高中了啊!”
“真能编!”我发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
“你在网吧呢吧?”
“嗯,英杰网吧,不过来看看我?”
“没时间,我要是去了,你早跑了。”
“切!”
“不信试试?”
“你要能来我就服!”
“今儿太晚,找个你们放假的功夫,别说我糊弄你个孩子!”
“怕你啊?明天,敢不敢?”
“那行,别让我吓哭了就行。”
那边老马笑得不行了,指着我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你这是要成精啊,饥不择食了?”
“哪儿跟哪儿啊,不就是逗着玩么?”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反正就是随口一说的事。
8
这一年来事情不少,主要是单位接到上级通知,要求在职员工尽快将学历水平通过进修的方式提高上来,而不达标的则要面临一场业务考试,再不然就是下岗了。不管是自欺欺人还是亡羊补牢,临时抱佛脚的不在少数,以至于同在一县不在一个系统的同学纷纷打来电话,准备提前抱团应对考试。
其实这种考试没有什么水准,在一线工作久了的,对理论上的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早就丢了个一干二净。可这些人要是下岗,保证天下大乱,读书出来的根本没有能力解决现实工作中各种各样的麻烦。大家对现状心知肚明,但就是免不了心中惴惴,可见机关单位的存在还是有其价值的,基本说旧事存在威慑力。
“拉倒吧你,威慑个屁,要是真就在咱们中间揪出俩来,杀鸡给猴看你懂么?让你下岗你怎么办,喝西北风去?”打电话的是亮子,和我关系不错。
老同学电话里对前途的种种担忧,是不是说明这些年尸位素餐惯了,然后彻底沦落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预备官僚?不过就我们目前所知,要真的是这样,这个预备也不用想了,组织根本不会要这种害群之马,千里马多的都没地儿放了,谁还要你?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电话内容基本都是这样,直到周末时候我们在县城聚集起来的时候依旧阴风惨惨。
“人死蛋朝天,你说你们怕个鸟?”在饭桌上,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嘴脸,一拍桌子问道。
“你不怕,你说你还会什么?”最初打电话的亮子抽着烟问道,这小子混蛋一个,从教师到城管,当过协警混过计生,在政府秘书办被下放到乡里司法所,如今身份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了。
不过他的问题让我也感到羞愧,实际上我们现在什么都不会,除了在单位混,这十来年可以说一无所成。头发乱了可以梳理,心乱了可就剩下憋屈了,不知道上级怎么想的,难道真要把这群基层全都办了?这不可能!
“你也别瞎咋呼,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儿,你看你吧大伙儿吓得,这不折腾么?”我其实也心虚,亮子别的本事没有,这种消息基本一说一个准儿。
亮子一听不乐意了,站起来跟我吵吵:“我说了几遍了,这我大舅开会时候市长亲口说的行么,抓典型!要是到时候倒霉了挨上可别说我没告诉大伙儿一声儿,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就,我得想法儿去了!”
他这一走大家更没底了,年看我我看看你,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不过我心里有数,这小子别看脾气不好可是为人很讲义气,要是有什么办法一定会跟大家说。看着这群人吵吵没完的样子,我也有点烦躁,干脆也走了。
可一站在马路上,我当时就迷茫了。这地方我不常来,虽然也说得上熟悉,但没在这里生活过,到底有种陌生感。一支烟点在手里,看着眼前车辆滚滚而过带起的烟尘,一种既像是家乡又不像是家乡的交错感让我倍感困惑。此时身边没有一个人,但经过的人不少,天空的太阳灼热,晒得我身上汗流不止,甚至连烟头的温度感受不到了。
回头望了一眼,十几年过去之后,饭店里那群人和我是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清楚。亮子出门之后去了哪里,是我所不知道的。就像路上的滚股车流,不管是向南还是向北,其实最终不过都在这城里打转,就像我们模模糊糊的人生一样捉摸不透。
想起似乎还有个什么约会,看了看时间,才堪堪到中午时分的样子,正好是饭口,我决定找个地方自己好好吃点东西,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9
要说到清净的地方倒有不少,在这县城里就我知道的少说也有五六家之多,不过在吃饭的时间难度就大了,饭店就这个时候忙。
思考的时间不多,我随手打了一辆出租就上了车,出租师傅问我去哪儿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来了一句:“往回开!”
出租师傅掉头,奔着背后的方向开了下去,我则不停滴往周围看,一家饭店也没有。他开了一段接着问我去哪儿,我知道这么乱兜也不是办法,便按着本来的印象所在,指引他去了一家印象中饭店的位置。可巧他竟知道,不过很遗憾这家店已经搬迁,就是上个月的事,现在的位置和我们去的方向是个掉角。
那地方我不熟悉,问了半天才知道在新商业街那边,我想现在一定热闹得很。
其实所谓清净不过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和环境,更没有一见就牵动你心神的事情。基本这样的要求能满足,其实内心也就慢了下来,也就无所谓嘈杂不嘈杂或是喧嚣不喧嚣了。在这一点上我是比较随意的,除了极端一些的地方都能适应。我唯独担心这种适应性强的性格,是不是预示着我距离平庸也来越近的预兆,一念及此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做了个挺傻逼的举动。
午饭是烧饼土豆鸡蛋汤,吃到一半我觉得有点亏,又加了一盘切肠子。肠子是当地传统的灌肠,没有我家那边做的味道好,而且凉了以后肠衣一揪就和里面分离开,是做的时候团粉放得太多的缘故。
好在还有清淡的鸡蛋汤,淡得一点味道没有,就像是把鸡蛋搅拌了一下投进水里。这种事我以前常做,主要是做着省事,不过吃起来很不好。鸡蛋的腥味扩散出来,令我感到很不舒服,而且我从不吃香菜,也就没有东西中和这种刺激生理的味道,越发难以忍受。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倒了不少胡椒面,总算是将就着吃完了这一餐。
之所以跑这么远来这里吃饭,根本不是因为怀念什么,更不是因为这里换了环境看着心明眼亮让人觉得干净。唯一的原因,就是它离着“安琪拉”上网的那个网吧很近,这是司机师傅告诉我的,是我问的他位置。
不过有一点疏忽,就是我忽然走着走着就忘了网吧的名字是哪个了。究竟是叫“豪侠网吧”还是“英雄网吧”,或者别的什么牛逼炸了的名字,反正我想不起来了。不过位置倒还清楚,从新商业街南口出去,然后向西步行两百米,基本就到了。两百米有多长,大概就是我扯脖子跑上半分钟左右的路程。可惜我现在体力不支,身上严重老化,要这么跑上半分钟基本就要进医院了。
途中她给我打来电话,问了问我关于考试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亮子这么久还没来个话给我,看样子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搞,难不成这次是要动真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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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的时候我没有升本,其实很简单,就是我和专业课老师意见不一。他给的答案在我看来既落后又愚昧,实在提不起来,结果就这样我挂了科目,而且是连中三元。其实本来并不至于这样,但事后我才知道看上去极不可能的偶然因为我制造的必然大大提高了不可能中可能的因子,导致了很多人因为我挂了科。其中之一被牵连的,就有亮子。我还记得当时他给老师上门送礼,并且事后拉着我去,就是为了把挂科这件事解决掉。
他如愿以偿,我则未遂。
“就是在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说你图个什么?牛逼了吧,然后爽没爽?”亮子很生气我之前的高调,将之总结为装逼行为。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读书学的那些知识,我想我也就还能装装,什么本事都没有。做生意挣钱我不行,杀人越货我又不敢,委曲求全还说服不了自己。按照亮子的理解,这就是典型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明明学成了个废物点心,还假装自己是在西餐厅的货架子上,那叫什么?待价而沽是吧!”他就学会了这么个成语,据说是泡妞时候用得上,已经有不少姑娘因为这句话和他同床共枕娱乐之余探讨过文学这深奥的项目。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姑娘们基本也都是不学无术的货色,所谓不坏不爱的话,根本就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么个道理。
专科毕业的后果就是饱受就业时候的责难,明明人手招不够,中专的都要上了,大专的偏就没人要。当时和众位师兄弟碰头时候,才知道哪一行都这么个吊诡的局面,而且只有这一年是这样,前面从来没有过。那时候没有危机意识,想不出来原因结果,就知道本科生忽然也不值钱了,但就是没有几个来到小县城的。“直本”的口号喊了半年光景,最终政府不得不接收我们这些浑水摸鱼溜进系统的小混混,不过当时真正的情况怎样不得而知,反正有人要了就是。
可没想到很快连本科都没了立足之地,全国上下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窜出了大量研究生,还他妈都是在读的。我有幸在一次会议上和一个北京的小伙子挨着,不过话没说上三局我就颓了,除了普通话说得好之外,这个活说话的水平和思路整个就一傻逼,而且错了还管换。开会时候他还带着女朋友,人长得有模有样儿的,就是脑子转的慢,不过看得出来是那种很聪慧的女孩。
这俩人都是硕士,但开会的时候照样要给当年中专都是进修的局长们鼓掌助威,而且看他们小鸟初飞的样子,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个学历有什么可拿的。
可惜现实就是从来事与愿违,我早早参加工作没挣上几个钱的工资,然后就赶上市面物价大涨,当时唯一的成就就是买了两桶油之后油价翻番。最高兴的是我妈,然后是我师父。前者觉得我占了大便宜,后者觉得我送的礼太贵重。
在没有决定这次考试之前我觉得一切也就这样了,活着倒是不费什么劲儿,就是心累而已。没想到眼看着工作也要朝不保夕,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哪怕是牙咬着过滤嘴,也挡不住腮帮子一阵阵酸胀传来,即便是幻觉也这么真实。
挂完电话以后,我想起码一点可一不必多想,她是进修了本科参加工作的,不在这次全县“大清洗”的范围之内,算是一息尚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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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看到眼前硕大的“英杰网吧”四个大字的时候,心中真想大喊一声“卧槽”!
这段路我走了十五分钟,中间没有停过,不由得心中质疑起那个二百米的谣言起来。不过反正找到了地方,结局尚不算坏,起码没给我弄反方向不是?
把身上的钱包掏出来看了看,身份证和钱卡都在,我大步走了进去。门庭经过空调过滤的凉风传来,令我全身一阵久违的舒爽,起码最热的时候有这么个地方忍着也不错,不用在街上受罪了。
我胡子拉碴地钻了进去,身上的衣服被一路上的熏烤留下了深深的汗渍,这形象还真是像个刚下工地的民工。
身份证、钱,两样齐活之后我拿了号码先奔洗手间。第一是洗脸,第二是赶紧把备用的衣服换上,至少不能像进门时候这么丢人就对了。可惜我只带了一件上衣,但毕竟是聊胜于无,将就着吧。
要了一个小包间,因为只有这里可以吸烟,包间的门就是一个布帘,基本不会有人多事来打扰。
才上线就看见各种头像闪烁不停,其中一个是亮子,还有一个是“安琪拉”。亮子发来的话很简单:晚上喝酒,等电话。
“安琪拉”则说了很多,我怀疑她是不是专门买了一本书照着抄上来的,否则怎么这么多说不完的心事?不过现在他的状态是忙碌,想必一时半会没时间搭理我,况且她在不在这里也未可知,我想我的好奇终究还是有限度。
给她留了一条我已经到了的信息,然后我就去玩游戏了,放着这么好的机子只聊天是一种浪费,善加利用才是上上之选。
游戏开始不到十分钟,对话窗口就抖了起来,我点开看了一下,果然是“安琪拉”的留言。不过我没理会,问我在哪儿,为什么不说你在没在呢?同一个网吧的聊天工具是有一项查询功能的,只要点开就能看到本网吧的每个成员,但我没看到“安琪拉”的名字。
又过了一会儿,发来一个窗口抖动,没有留言。
“你还没来,我在哪儿你也不知道啊!”我这么回复她。
“告诉我你位置不就知道了,我直接找你去!”语气很生硬,看上去像她平时的口气。
“那行!二楼包间,2032就是,我这烟大,你做好准备。”我回了她,但并没有想着她真会过来看看验证真假。
像这种平时没有什么深交的网友,上来就见面的可能性实在不大可能,毕竟连样子都不知道怎么说话?至少对我来说,来这里更多是好奇,但真心没想着能见到人。无非就是下次聊天时候有个谈资罢了。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包间外有几个人经过。其中一个大概是和对方逆向行走,啪的一声掉了一盒烟。这烟盒不巧点进了我的包间里,他伸手要进来拿,被我一脚把烟盒踢了出去。我看见这人匆匆拾起烟盒走了,便没有多想什么,没想到随后他又过来了。
“大哥,不好意思刚才,我给你买了盒烟。”一个半大小子站在我面前,搞得我不明所以,打量了他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买烟干嘛?你的眼和我有什么关系!”真不明白这些孩子的逻辑,看这样子他或许就是个做小工的。
“这不刚才打扰你打游戏了么,给你道个歉!”他说的很诚恳,但看得出来表情还是有点纠结。我想了想自己的态度,没觉得给他造成了什么威胁。
“算了,烟钱给你,我省得下去买了。”我把烟钱给他,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一个女人随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我刚给那个小子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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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看出来你还挺讲究,这烟不是他买的,你要给钱也是给我!”这女人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怎么也得二十几岁了,实际年龄则看不出来。
“你买的那就给你,不过你是哪位?我可不记得认识你这么位美女!”心里有点猜想,但和实际出入实在有点大了。
这女人伸出手来,自报家门:“我就是‘安琪拉’呗,不过我长大了!”
我也伸手和她握了一下,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你骗我还是我好上当,既然你说是那就是吧!不过你长得也够快的,而且确实不小。”
“你讨厌!”她伸手打了我一下,然后掩了掩领口。
“遮也遮不住,不如拿出来开开眼,再说我也不是老看。”我诚心调戏她,其实是在试探这个人此来的目的。
她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我。
随后我们决定离开网吧,找个地方坐一会。县城因为升级成了县级市的原因,建设了不少小公园,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比较适合出来走走。
午后的风还是有些热的,不过坐在阴凉处还是相当舒爽的,可惜地方不大,我俩坐在一起稍显拥挤。不知道是不是初次见面还不熟悉的原因,我感觉稍微有些尴尬,她的腿上的肌肤的热量通过潮湿的气温传递到我的身上,很快我也热了起来。向旁边挪了挪位置,尽管半边身子马上就因为暴露在阳光下儿燥热起来,但还是舒服了一些。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但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抚弄着手上拿着的饮料瓶子,还时不时地转一下。
这场界面有点荒唐,我忽然想,对一个陌生人像对熟悉的人那样开口说话,怎么都觉得有种魔幻的不现实感,于是我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她疑惑道,顺便查看了一下自己,似乎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其实我只是轻笑,但在这个时刻或许的确有些可疑。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玩的。你没觉着跟我见面挺轻率的?”我顺口问道,算是接上了一个话题,可以往下聊了。
“想过,不过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种事就是看个缘分,要么交个朋友要么就还是陌生人呗!”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好像那瓶子里装的是酒而不是饮料一样,仰着头就是一大口灌了下去。
“我现在倒是有点相信你开始时候说你失恋那个事儿了!”看到这个动作,我不由得认真地说道。
“那个本来就是真的,你以为是我骗你玩的?”她的眼睛直盯着我,像是要鉴别我下一步是不是准备撒谎一样。
“我从来也没当真,这种事没看见本人单凭一张嘴哪知道真假?你要说你失身了我更看不出来,聊天时候就是一行字,我可没那个能耐!”尽管话虽如此,不过具体当时又是怎么样我也不记得了,信口胡诌而已。
她闻言有些黯然,不过依旧注视着我,手心里的瓶子转来转去,有些不知所措。我说的话并不违心,但却有点不合时宜。
“不错,我相信!”忽然,安琪拉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己也叹了口气,回头对我说道:“就是你这人说话有点讨厌,不过事实确实是你说的那样儿,有时候我自己愿意把事儿往好了想,可偏偏想得越好结果越不尽人意。你刚说的是大伙儿都明白的事儿,可没人敢这么说,因为一说也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咱俩没什么可聊的了,然后各回各家,散伙了呗?”没有理会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我微笑地看着她,的确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13
找到落脚的宾馆已经是傍晚时候了,陪着我的是亮子,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事情究竟到了什么进度上,单看来结果并不乐观。
“我舅说让我少管闲事,听他说现在已经有人开始闹了,所以这次只会抓得更严,上面下了决心要树典型了!”一口气喝光一瓶矿泉水,我俩开始坐在宾馆里抽烟,连出去喝点酒散散心的心情都没有了。
没上学那会儿,看家里面父母每天辛勤工作的样子,都觉得上班是个辛苦活儿,基本没有几个愿意像父辈们“老死山中”的。可现实就是现实,没有面包空谈理想的不是没有,但那是极少数,能有个投奔的还是半推半就地妥协了。谁也不傻,算账的本事与生俱来,只不过就是掂量一下的事情罢了。
亮子上学时候和我也是哥们,中学时候就在一个班混迹,熟捻得很。那时候我俩都算是不学无术的典型,结果没想到毕业之后都到了这边,抢了人家的编制。
“今儿我回来的时候,还遇上个熟人,你猜是谁?”亮子愁眉苦脸地抽着烟,上学的时候每次考试前都有很多人是这个表情,那时候是为了及格线怕耽误毕业,这回是为了及格线怕直接失业。
“有多熟?你就是跟女生瞎他妈熟,男生不就那几个?”亮子那点都好,能说会道,人也长得比我强,就是审美太泛滥,基本是女生就熟。
“操!要是女生就不跟你提了,咱们那拨人里的。”一提起当年的那群哥们,他好像开心了一点。
“要说咱这群人,不知道下落的真不多,我想想……你是说小谢,小白村的?”我忽然想到的也只有他了,大学时候还常见,毕业后就不知下落了。
“你正经点行不行,人家那村叫白屯儿,设么小白村儿?”亮子不满地瞥了我一眼。
“白落屯!他有个弟弟,我记得当时我买了把刀,后来卖给他了。”回想着当初的一些事儿,现在倒觉得有点意思了。
“你真不是人,还不如送人家呢。”亮子很不屑地说,那根烟就像济公的鸡腿一样啃不完地嘬着。
“我那时穷急生疯,哪个月不花亏了?甭说废话了,他在哪儿呢?”我忽然想到现在的处境,贫嘴的心情顿时没了。
“和他妈咱们一样,想招儿呢呗!一会就过来了,我留了他电话。”或许是感觉到了嘴里的“鸡腿”没了味道,亮子又点了一根,这个货抽烟时候嘬得少,基本是拿来当摆设。不过现在这种小小的浪费不值一提,眼前的困难才是我最关心的。
所谓的“一会儿”稍不留神就是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小谢推开门的时候,我竟没人出来这个依旧往昔的孩子,他居然容貌未变,甚至小肚子都没有明显的凸起!
“你是你儿子还是你?”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嫉妒的心理。
“我他妈是你爸爸!”明显心情不好火力过剩,看来这货在单位已经混的稍有成就了,脾气倒是比当初上学的时候大了不少,有那么一点公务员的特征了。
“这坎儿过不去,咱仨回头都是亡命徒,现在就别牛逼了!”亮子知道他心情不好,赶紧窜上来打圆场。不过我们这么说话在十几年前就习惯了,现在虽是初见,也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口头便宜。
“妈了逼的刚才我去我姑父那儿了,给我臭骂一顿,这回想过关是他么的有难度。”马上小谢就换了一副沮丧的表情,这才是多年之前我们认识的他的样子,不过那个时候他是因为失恋痛不欲生,现在则是失业的危机。
“不就考个试么,你看至于的么?我刚想了下这个问题,应该没有到咱们以为的那么严重的程度!”我也不知道我心里是不是就这么想的,不过目前看来,绝大多数人没有底气,其实更多时候是被那极小的概率给吓得不轻。把这个想法拿出来跟他们交流了以后,收获并不大。道理谁都懂,可谁能保证自己背后的人一定有能力保住自己呢?一贯头脑灵活的亮子倒是想了一个主意出来,但首先就被小谢否决了,他想换个系统不在先在这个部门了。
“扯淡,你当就你明白人家都傻?还有就是换系统又怎么样,换完了前边干的那些成绩大笔一挥全没有,你还从头开始呀?”小谢是个有脑子的人,这么一说我们就知道他肯定已经琢磨过这条路了。
不过我们倒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会不会这次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都是虚惊一场呢?
14
安琪拉的本名是什么,我已经忘了,或者根本就没有问过。我的记忆时好时坏,关键时候不在场也是有过的,对于这一点我想我已经完全适应了。
她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一次我们没有约好,但事先她打过了电话。看着已经被两个损友糟蹋得满地狼藉的房间,我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将烤串的签子和满地烟头以及酒瓶收拾干净,然后开窗透气,不忘下楼的时候再嘱咐服务员一声给我做好卫生。然后我像我想象中那样连滚带爬地出了宾馆,一路打听着去往她和我约定的地方。
之前我们通话的时候谈的并不好,主要是她的情绪有点问题。
“你在呢么,我知道你还没走,住哪儿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还没睡,刚和哥们喝完酒,他们折腾完了回家了。”我觉我意有所指,但毫不愧疚,我想我还是太闲了。
“那你再跟我喝点来吧,二中这边胡同里有个烧烤,一打听就知道。”她的语气不容辩驳地强势,让我有点准备不足的感觉。
“怎么一个人喝上了,心情不好?”实际上我的酒量等同于无,一开瓶就八成醉了。
“你废话真多,爱来不来吧,你们都一个德行!”说完她就挂机了。
我想了想,明天的事情让我感觉自己今晚或许有失眠的可能,倒不如去听听这个陌生女人的故事,总比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熬夜强。
其实我的距离与她不远,但我对这边不熟悉,找到地方的时候似乎有些晚了,摊位上并没有我熟悉的身影。面前的人很多,但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老板或者服务员满脸热情地和我说话,一看就是生意人。
我有点沮丧,不过想想自己和她并不熟,也稍稍释然了一点。既然人不在这里,我便漫无目的地走了出来,也不想回宾馆,打算就这么散散步。其实说心里话,对于烧烤和啤酒我是很不喜欢的,这种粗劣的食物每次都令我的胃口很不舒服。在我看来,连“烹制”的基本要求都没有达到的食物,基本等于不能下咽。况且地摊上的煤炭熏烤出来的味道常带着那种二氧化硫的味道,总令我有种上学时候面对化学仪器的危险感。
我拿出一支烟,放在嘴头点燃,这个时候我是静止的,此时的夜里温度宜人,正好把我内心的躁郁缓缓降解掉。
一只手伸了过来,准确地从我嘴上把那支烟拿走了,我下意识地躲避没有成功,因为一瞬间我就闻到了令我敏感的香水的味道。这种令我有过数次过敏的香味,是比偷袭更具威胁的意外,甚至有点危险。
眼神中瞥见来人是没有找到的安琪拉,这令我感到意外,我以为她是故意走掉然后躲在哪里观察我会不会来的。
“我没那么无聊,就是去了一下洗手间,没想到你来得还挺快。”安琪拉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但应该和我没有关系,她白了我一眼算是对我刚才的揣测做的回应。
“就这儿还有洗手间?你开玩笑呢吧?”我不仅仅是疑惑了,洗手间估计够呛,大道上就是洗手间我相信。
“你真当这儿是地摊儿啊,里面是人家的院子!再说了,你不知道这后面是咱们见面的网吧的后门么?我直接去的网吧。”说完理也没理我,转身就往回走,一副老娘不和你说话的架势。
“你还真要喝两杯,就在这儿?”我们找了个位置坐好,如她所言,是在人家的院子里就坐的。抬头看了看周围,心道这家人还真有点心思。
“这边好多假的买卖都是这么开的,再往里走还有大锅炖肉熬鱼的地方,回头有我请你试试!”安琪拉开了一瓶酒,连杯子都不用就往嘴里灌了下去,还好这里基本都是啤酒,但总算是惊到了我。
看我没动,她嚷嚷道:“我瞅着你呢啊,今儿咱俩谁躺下谁结账!”
周围的眼光顿时集中到我俩身上,尤其看我的人更多,让我顿时感到什么叫如坐针毡。这尴尬的气氛时不时出现,周围的人或许都在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设置我毫不怀疑其中有人在默默记录我们俩谁喝得更多。
我不擅喝酒,但在这个时候明显喝酒成了一种形式,其内涵已经在安琪拉的一声宣告中彻底演化为一场战斗,所以我的立场不得不发生动摇,扬手就和她干了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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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想我们两个都在装醉,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在纠结谁来结账的问题,而是谁把谁带走的问题。
很明显安琪拉是有意把我叫出来的,这一点也不难分辨,因为我十足是她的生活圈儿之外的陌生人,而她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我们互相之间还没有建立起来人和人之间常识一般的各种秩序,比如信任、比如关怀、比如责任和担当,而这些东西在某些时候是沉重的,因为它是一种互相的联系,施之于你的早晚你还要还回去,就像我们小时候得到的压岁钱,拿在手里时候数目可观,但大人只会留给你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多年以来,这很小的一部分被我视之为所谓的“友情”,因为它一样不属于你,而且很久之后你才会知道,这就是你能够用来偿还的底线,实际上它还远远不够。我们所谓的付出,就是在这底线上加注多少砝码,以保持这友情的份量和质量,否则就会是一般关系。而低于底线的,则往往反目成仇,形同路人。
但此时我们俩并肩而坐,唯一的问题是究竟谁该先去洗洗。这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导致了冷场,气氛有点尴尬。
“我喝多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最后还是她洗完了走出来。倒在床上,跟我这么说了一句就歪头睡了,浴巾裹在她的身上,可以看见她的小腿洁白而修长。
走进浴室,一股香水的味道袭来,和里面的水汽混合在一起,潮湿而温热。我拧开龙头准备淋一下,才发现热水有点烫手。地面湿滑,挪动起来总有让人滑倒的危险,但这都不算什么,此时我的酒气上涌,难过极了。
胃里的食物终于证明了我的判断无误,经过炭火熏烤的物质波浪般翻涌起来,充斥了我所有的味觉器官。这一场酒精带来的刺激,前后持续的时间令我几乎体力丧尽,大脑中再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我将水温从热调到凉,这才勉强把自己拉回现实,只有胃里的不适感依旧残留,然后就是整间屋子弥漫的水汽。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一阵凉风吹来,我才发现窗户开着,窗帘扬起的很高,但屋子里的风却稍显燥热。我打开空调,看到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伸手去关窗户时候,雨点蔓延到了窗外,有的也落在我的手上,尚温。
但我的身体却感到了冷,空气中的余温渐退,风里的气息很快变得凉了起来。我对着窗口狠狠做了一个呼吸,像是要把这风吸进我的身体,将燥热的瘟瘴从我的体内也荡涤出去一样。街上的人开始奔跑、呼叫,我想如果此时我也在那边的话,跑起来的样子一定比他们更加不堪。下意识地摸了下日益臃肿的小腹,我越发肯定这个想法了。
安琪拉却在此时翻了个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钻进被子,干燥的浴巾丢在床下,嘴里梦呓般地念叨着“冷”之类的话。我赤身露体,将她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无所事事,就这么浑身凉意坐在床头,一丝不挂。
忘记了是因为开着空调,还是没关窗户的原因,气温越来越低,而我的困意袭来,已经开始不可抗拒。掌心唯一的热量来自床上陌生的女人,她抱着我的手,就像多少年来那个熟悉的人一样,这种看似依赖实则本能的行为令我时常感到倦怠,毫无乐趣和审美。然而这躯体带给我的温度,依然令我感到舒适,也同时令我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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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前的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了,头脑中纷飞的思絮将我撕扯进梦里去,时空越发混乱起来。
我似乎经历我的整个人生,但是毫无章法,没有重点。就像抽走了线盒的缝纫机,只剩下空转的轴承带动着针头盲目地戳点,陷入一种莫可名状的死循环中。还记得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却从没想到有一天却令我感到惊恐,演变成一个生存的哲学问题。
这种梦幻的经历,远不如我的电脑游戏带给我的感受那么惬意,尽管都不是由我来确定即将发生什么,但至少有一种使我能够有选择地去做的。
“那是你的幻觉,其实你仔细想想,你的选择不还是有限的么?前后左右,行为动作,不都是人家设计好的么?所以我就从来不爱玩那东西,像是吃人家嚼过的饭一样,也就是你们这些逃避现实的人才喜欢捣鼓那个!”
安琪拉醒来了,比我醒得早些,她的洁白的小臂光滑而柔软,阳光下还可以看到细密透明的寒毛像是一层光晕。此时她将头发向后拢去,以便于我能皖政地看到她的面貌,甚至精细到她的每一根眉毛。或许是还没有经过化妆的原因,我感到看她的时候熟悉了许多,尤其没有昨夜那种香水的味道,想起来就感到很不舒服。
或许是看到了我的表情变化,她问我在想什么,然后就笑了起来。关于香水的故事由来已久,但其实并不是每一种都令我有所反应,其中的道理我自己也并不清楚。
“还是喜欢的人多,他们总觉得这是一种暗示,关乎男女之间的秘密。”安琪拉这样和我解释其中的奥秘,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认同。也许它只能发生在互相欣赏之后,这算是我的观点吧。
她没说什么,就那样抱着我,清晨的眼光从外面照进来,让我想起小学时候初进课堂的那一天。我想,也许每个早晨都是美丽如斯,令人欲罢不能吧!
在这磨磨蹭蹭的时光里,我们的动作也缓慢的像是无所事事的老人,直到阳光升起,室内一片明亮。她的汗水也是亮的,像这个时间草尖上的露珠,圆润晶莹但是微凉。我用被子将她裹上,然后放在身边,看她像是日本的玩具娃娃那样露出小小的头来,对着我毫无戒心地笑着。
“你先睡吧,我一会儿有事,中午就不回来了。”还没有开始收拾,我便想到今天那一连串懊恼的事,顿时精神萎靡起来。
“哪有时间睡啊,我也有事,还有一个小时,咱们去吃个早点吧。”安琪拉在床上站了起来,迈开腿就要往下走,才一动又停了下来,喊道:“你过来,抱我过去。”
我伸出手来,她蜷缩着身体,搂着我,像是害怕掉下去的样子。可一到卫生间门口,便跳了下去将我关在了门外。这让我无可奈何,只好捡起昨晚她丢在地上的浴巾,还好干燥如初,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汗水。
下楼的时候我在前台准备退房,安琪拉看了我一眼,扭头走了出去。尽管不明就里,但我还是忍住了,服务员习惯了一样把房卡丢了回来。
“走吧,吃饭去!”我站在她身边说。
“你下午回去?”安琪拉问我,但眼睛却看着马路对面。
我把房卡放到她手里,说道:“我没得选,你定!”
安琪拉拿着它,快速收进手包,轻叹了一声:“走吧,吃点清淡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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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考场,在不远处的一个餐厅和亮子碰了头。看就他自己在,手边还放着一瓶啤酒一碟花生米。我问小谢去哪儿了,他朝考场方向一撇嘴角:“出事了,跟着看热闹去了!”
上面发来一则通告,有人被开除公职了!通告就贴在考场外的大门口,一张厚厚的四开大白纸,内容简单却震撼人心:兹有XX单位梁XX对本次公务员业务考试政策不满,私下造谣中伤,并聚集大量人员聚众罢考,地址国家政策。经领导及上级组织研究决定,予以开除公职处分,名单如下……
这是个老文书的手笔,我们看着小谢用手机拍下来的照片,心头一片冰凉。
“这他妈就完了?开除公职,真敢下手啊!”亮子扬手干了半瓶啤酒,嚼着花生米惊叹不已地说道。不过,也难说他心里不发虚。
一边的小谢一言不发,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已经喝了两瓶,我和亮子对视了一眼,都知道这不是他平时的样子。
“那个老梁,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候的领导,算是我师父,人挺好的。”小谢这么说着,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着了,看着烟雾徐徐而上,有点祭奠的意思。
“这上边光我认识喝过酒的不下五个,就有你们梁组长,那时候他还是组长。真是想不到啊,当了主任了,科级干部,都能撸了!”亮子也是一番感慨,我们这么多年哥们,别的缺点不论,至少有一个优点,从来不给人落井下石。
俩人干了一杯,没我的事儿,我的单位一直在东半部分,没进过县城。
“有感情就回头去看看,现在咱们顾着眼前吧还是,我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去!”看着眼前的气氛低迷,我有点不想坐在这里,找了个借口出门透透气。
说找人问问情况也不是虚言,就像我之前说的,每个人背后都有点人际关系,而我就是要找我的表叔。其实我们俩年纪相差不大,多少还算是发小的交情,所以更亲密些。事实上关于这次考试我知道的要多些,只是说出来和众人关系不大,徒增烦恼而已。
“这个和你么没什么关系,你也甭打听了,里面的事不是通告上说的清楚的。中层以上干部已经考试结束了,别以为只有你们才考,结果你们都看见了。咱俩打小长起来的,我知道你也不是给自个儿问,不过别人的事咱管不了,就跟他们说,之前上边怎么说的就会怎么办就行了,不犯原则错误问题不大!”
表叔的话说了不少,我接收到的信息却很简单,不过这样也好,容易和他们讲得通。其实这两人八成也知道事情的原委,可就是放不下,毕竟自己的水平在那儿,心里没底。
“你表叔说得挺容易,咱们自个儿还不知道自个儿的事儿么?我那边根本没说这么多,两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亮子不满地嚷嚷着。
“现在别说那个没用的,你们俩这么喝一会进不了考场是肯定的,现在赶紧弄两瓶带冰的矿泉水灌灌,先把酒气弄下去再说!”我也不管他们有什么意见,一条战线上的炮灰,用亮子的话说,“失业了都是亡命之徒”,现在起什么劲呢?
俩人在洗手间里边料理,我在桌上等着他们出来,正抽着烟。外面的门一开,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肩膀搂着很亲密的样子。
女的是安琪拉,男的我不认识,西装笔挺,给人感觉很整洁,应该是个公务员。安琪拉也看见了我,我们都当不认识对方,眼神没有停留。
“反正你要听我的,保证你过关没问题,这回不像以前那样,我们开会了已经,外面通告你看见了吧?别说我没想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吧!”西装男子说的像是这回考试的事,不过怎么都听着不像那么回事。
“哎呦,胜哥!你怎么过来了,这位是?”亮子从洗手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安琪拉两人,不过他认识的是那位西装男子。
不久之后小谢也出来了,直奔我这边走过来:“这王八蛋,跟谁都脸熟,以后不当个局长真委屈了!”
我一笑,等着亮子说完过来。
“我们局长外甥,熟人一般叫他亮子,你叫亮哥就行。这回的事儿不信你问他,保证没骗你!”胜哥一拍亮子肩膀,显得颇为熟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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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说你们俩刚那是干嘛呢?尤其是你,说的话不就是拆台么?这以后见面大伙儿怎么玩儿,那妞儿跟你认识?”亮子不满地看着我,对我当场拆穿胜哥的把消息很不理解,就算人家是骗,也没骗你不是么。
“我就是看不惯,妈的老子没办法,你们俩没办法,就他有办法?他有办法没关系,亮子你去问问,只要管用我帮他把那个妞儿套回来!”我也火了,对安琪拉并不了解,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没脑子。现在的事情摆明了没有什么办法,只要你进了考场,一切都是身不由己,而不进考场,那就是“失业青年”。
“这边的事儿你不了解,看他边上的那个女的了么?那是他前妻,俩人结婚以后没孩子就离婚了,这才没多长时间,你说你跟着搀合什么,人家俩人有什么可骗的!”亮子埋怨着我的冲动,带给我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这都他妈的哪儿跟那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种当了回傻逼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你还看不出来,他那是精虫上脑,说不好这俩货就有一腿!不信你看着,早晚我带着你抓他的奸去!”小谢在一边冷冷说道,吓得我冷汗都不敢往外冒了。
还好马上进考场,这个话题总算可以打住了。
考场内的环境极为肃穆,像是参加老干部的追悼会,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沉痛无比如丧考批的样子。我们的内心其实都一样,这里面不学无术的比例不会太低,而兢兢业业的一样充满担忧,前途未卜几个字对谁都是沉重的压力。高考过去这么久之后,也只有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一棒子打落尘埃的业务考试才能令我有种触景生情的感慨。还好,至少我这一场没有人压力过大导致休克,算是跟高考有所不同吧。
卷面的问题老实说并不很难,很多都是常识性的问题,即便有一点专业的,也并不多么艰深。但这种开始本身就意义不大,问题在于背后的政治性。
其实从通告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惴惴不安了,很明显,这次针对的并不是卷面意义上的分数,而是我们在岗位上的表现。从人群中散发出来的种种阴谋论气息我似乎发觉了什么端倪,但还不确定。我想到单位里面的那些“名人”,而且据我所知,哪个单位都有几位这样的“老资格”。这些人的情况各不相同,比如我的好友老贾和老李,他们就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但还有一种就不同了,喜欢拉大旗作虎皮,偏偏还有一群人跟着起哄闹腾,估计就是这次的清查之列的目标。
小谢的师父老梁这一批人,只是第一炮而已,并且问题严重。那么后面的又将会是什么人呢,这恐怕才是今天来的人们内心最不安的所在。
中午的休息并没有让人们的精神好起来多少,不少人聚集在各处的饭店喝酒,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下午还有一场,考完后便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我则去往了一处集偏僻的地方,距离靠点基本上是个大掉角。约我来此的人自然是安琪拉,我没有多想,打了一辆车便过去了。
19
偏远的地方不是没有好去处,比如眼前的这家。只是这里的消费水平实在不是一个平民百姓花销得起的,所以看上去显得有些萧条。下车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距离考试的时间还远得很,不知道她和我有什么话要说。
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我迈步走了进去。
严格说来这里是一家半开放的会所,一二层对外招待,承办酒席宴会。三四层就是会员制了,需要有会员身份或者邀请才进得去,不过里面的环境更好,都是封闭的包间。我去的是三楼,还要到前台办理手续,领一张临时卡才行。
这种卡意义不大,但需要认定一下身份,也是他们扩大会员的手段之一,毕竟这家是商务性质而非私人所有。但就在我办手续的时候,亮子来了电话。
“你个傻逼还真是精虫上脑,让人跟上了知道么,赶紧出来我们在外面接你!”话说得很急,看来他们真的跟过来了。像这种朋友之间的话,真假不难分辨,最操蛋了也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不过现在想走也难了,已经有几个人从不同角度向我走了过来。
我权当不知道,问了下洗手间的位置,便转身走了过去。会所里面有保安,不管什么人都不会选这里轻举妄动,这算是万幸。要在一家普通饭店,恐怕就祸福难测了。
几个人并没有奔我而来,直接走向了前台的位置,我趁机狂奔向门口,就指望亮子他们千万别离得我太远。身后的人见我跑了,也开始发足狂奔,而且门口还有人向里面走来,分辨不出是什么人。
要说毫无反抗之力倒不至于,可我这久不锻炼的身体荒废了十年早已经不住折腾,三拳两脚便开始招架不住了。幸好,此时我已经到了大门外。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但这时候我已经没什么力气跑得更远了,况且还有人和我不断纠缠造成阻碍。酒店的保安也冲了过来,但我已经感到什么东西刺中了身体,这刺激了我的神经。
我猛地挣脱这一干人,拼命向前冲去,正和跑过来的亮子小谢撞了个满怀。耳中嗡鸣声起之前,我听到小谢的声音:“有血!别让他们跑了!”
万幸的是我没有虚脱,在车上缓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体力,那边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关键时刻还是亮子给力,他报了警,并且在电话里说了身份,出警的效率很高。不过这一来我们几个怕是都祸福难料了,因为赶来的不只是一群干警,还有亮子的舅舅。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所幸我也给表叔打了电话,讲明事情原委,怎么也不能只让亮子来踢我背锅,况且还要搭上一个小谢,我们才见面不过一天的时间。
表叔没过来,直接给亮子的舅舅打了电话,两个人说的时间很长。他们在车里讲话,我们几个就在外面站着,时间过了多久不知道,倒是一地的烟头表明我们的情绪都很焦躁。那边警察的办事效率很高,连同会所里面都查找了一遍,这一来我才知道,事情比我们想得还要大些。
先前我还奇怪这家会所的模式独特,原来是为了招商引资专门造的市政工程,人家是有单位的。所以事情一出各方面震动不小,而我们三个则彻底面临炮灰的命运。还有最打脸的是,这一切的幕后指使者,竟然是上午才见过一面的“胜哥”,那个西装男!
庆幸的是,安琪拉并不在其中,这让我稍感欣慰,至少没被欺骗。
“哎呦卧槽你真行,还真让小谢说着了,你跟他老婆真他么有一腿!”亮子发现新大陆一般吵吵起来,倒把我臊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怎么接话好了。
满脸通红的还有对面的“胜哥”,他已经被控制起来,不是同仁不给面子,实在是这一次的事情领导震怒,无情可讲了。
20
我以被害人的身份做了笔录,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亮子和小谢得回去考试,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简单包扎了一下也去了。
伤口不深,但差点割了大动脉,算是我命大捡到了,想想后果不害怕是假的。整个下午我的状态不佳,考场上昏昏欲睡,但还是强忍着稀里糊涂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这到这并不能感动谁,甚至我自己都感动不了,因为那是一种对前途渺茫的畏惧而无关乎其他。
下午散场的时候我在大门口遇上了安琪拉,她专程等着我:“咱们好好聊聊今天的事,我得给你个交代!”
其实我并不需要什么交代,现在我看见她就和那些让她感到痛苦的男人一样,只剩下而已的生理欲望而已。所以我拒绝了,直接去找亮子和小谢,但安琪拉跟着不走,很好地暴露了我并不坚定的立场。凉席看见我们俩并肩走进来,吓了一跳,而小谢更是扭过头去不搭理我,让我尴尬无比。我们四个坐在那里,服务员都不愿意靠近。
“我们俩周一等候处理,你的情况没听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小谢终究是那个脾气,首先开口和我说了事件的后果。
“怎么我就没有下文了?”我现在脑子整个不在线上,只好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影响恶劣呗,这个还用问?我看你也别等了,干脆回家卷吧卷吧铺盖滚蛋算了,这结果明显不用想了!”亮子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常识,我根本就不该问。
“我再等一天吧,今儿不走了!”我拍了拍桌子,下意识地看了安琪拉一眼,她的气质依然很好,但什么也没说。
小谢比亮子通透,一看这样马上站起身来拉着亮子就走:“你爱走不走,我们俩也不是局长不是县长,晚上别找我们,没空!浪够了自个儿找坟头哭去,这儿不你饭吃!”
他不埋怨我连累他,但对我无缘无故连累一个女人很有意见,还有就是我死性不改。不过我也的确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先是让安琪拉陪我去医院缝针,伤口不大,但不缝合的话怕是不好愈合。
外科的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医生,一眼就看出这是刀伤,让我对她的专业水平再无异议。不过她是个话唠,一张嘴什么都往外说:“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专往要命的地方招呼,你看这伤的位置多危险。再往里一点就是大动脉,知道什么后果么?一旦破了你这血得跟喷泉像的!”
说着还用说比划了一下,看上去那个距离还真是命悬一线的样子。
“还有啊,这水平线跟你的命根子就是一刀的事儿,亏是你躲开了,要不当时就给你全都切除!我看你到时候后悔不后悔,着你女朋友吧,你说你怎么不考虑考虑人家姑娘?一天到晚打架斗殴,喜欢往医院跑啊?”
听到这儿安琪拉忽然就笑了,因为大夫缝合的时候位置靠的太近,我有了反应,然后瞬间被她手里的镊子反手一下敲在上面,马上就萎缩了。然后这位医生嘴里还念叨着:“生理反应正常,看来你是没吓着,自己注意吧!”
出来的时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我暂时先不回去,要明天中午左右。那边的声音照旧慵懒地回应着:“明天我去送孩子?那你下午回来接啊,别忘了。”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只好照例“嗯”了一声,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身边是安安静静的安琪拉。我看了她一眼,同样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像语言在我这里突然失去了表达的功用,只剩下一堆干燥枯槁的字词,苍白的有如干涸的河床上残留的盐碱。
21
“你怎么看上这么个货?”我们在一家比较整洁的饭店坐下,这时候天色已晚,正是人来人往密集的时候。
“你说他啊?当时我喜欢呗,只是人在不同的环境就会变,‘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不就这个样儿么?”这话里有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酸楚,大概两个人真正的个故事并不为人所知。
“可我没想到他做事这么邪!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我们俩之间大可不必刀兵相向这么激烈,毕竟你们现在不是离婚了么?”我拨弄着盘子里的田螺,一点胃口也没有,总觉得里面满是细菌。
“你给人家戴帽子时候怎么不这么说,我看你早上欢实着呢,要是有意见也是我不该是你吧?”这女人眼含深意地看着我,我承认我不是对手。
“这哪儿跟哪儿,之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我想正襟危坐以示严肃,可又觉得有点威胁的意味,只好点了支烟来掩饰尴尬。
她伸过手来将我嘴上的烟抢走,好像这是她的一种习惯,我不还不太适应。
“你们啊,都一个德行!”她说这话的时候扭过头去,手里的烟灰掉在桌子上,“一根烟你舍不得让我拿,你送我东西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我难以掩饰此时的心情,强辩道:“就是不习惯。”
“我知道,嘴上的烟是你们的私有品,可我们不是,对不对?吃到嘴里才是肉,所以女人是男人的,可又不是!”她抽烟的速度很快,我看到她的眼泪流得更快。
窗外的夜色很好,但里面灯火明亮,在玻璃窗上映出的她的面孔如此伤心,像是泪水蒸腾的雾气幻化而出。我看得到烟雾遮盖的她的面孔,就像她的泪痕一样清晰地印刻在这迷茫夜色之中,这悲伤如此深沉,连泪水也压抑地发不出声息,只有迅速燃尽的烟草作为情绪的宣泄萤火般闪耀着。
一支烟抽尽,她便开始整理自己,就那样对着玻璃打扮起来。看着她在镜中逐渐焕发起来的精神,我觉得我们又逐渐陌生起来,这发现令我感觉自己也好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我们面前的事物,这个时候我也像她一样专注下来,只是照旧没有吃田螺,因为不喜欢。这一餐的量并不多,但是油腻的东西不少,清理起来有些麻烦。先是她去了一趟洗手间,我负责结账。然后是我去清理一下,她在在门外等我。
在洗手间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单位的领导。之前我只是为明天请了一个假,并没有说明在这边的事情,在我看来,这不值一提。如果真的因此丢了工作,更是全无必要。
不过领导们并不这么想。
“给你一周时间解决问题,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关乎单位的名誉你懂么?你们现在还太年轻,做事情太冲动!我已经和上面沟通了,你是受害者,听说还挨了一刀?简直是胡闹,没有王法!工作的事不用担心,局里面会给你个处分,但人还是要留下的。这个是不要到处乱说,一切等结果下来吧。”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颗定心丸,但似乎要比想象中的结果好上不少,不过既然如此,那一周的时间又是要我做什么?
“明天来我这边一趟,我看看……明天下午,你来我家里,先不说了。”表叔在电话里没有表态,语气平和,什么也听不出来。
安琪拉依旧在门口等着,站在那里像一棵行道树,她就那么看着路边,什么也没做。我站在她的身旁,她也没有动的意思,只是轻轻问了一句:“刚才打电话啦?”
“是,单位的电话,领导问了。”我直言相告。
“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我奇怪她居然也是平淡的语气,像是料到了结果一样。
“没有问题,不过我这段时间只能在这边了,明天去见几个朋友。”叹了口气,我觉得还是并不适应现在的结果,或许最坏的才是我想要的。
“嗯,走走吧,这几天我好好陪着你。”她的语气既轻且淡,忽然像是换了一个通透的样子,犹如纯净的灵魂一般。
“明天不用上班么,我是说,我们的事应该对你没什么影响吧?”我问道,但问的有点不合时宜,影响一定会有,只是我预料不到。
22
家里的电话来得稍晚,已经是深夜的时候,而我还没有回去,走遍了大半个城。安琪拉安静地跟在我的身后,时不时跟我讲述一些她的故事,但都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和我眼中所见只能是物非人也非了。
“和人打架了?”
“没打起来。”
“说你挨了一刀。”
“蹭了一下,太夸张了。”
“怎么处理的?”
“报警了,笔录做完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等结果呢,有点麻烦。”
“怎么说?”
“有影响,领导生气了呗!”
“那你们呢?”
“不知道,看领导的意思。”
“那怎么办?”
“明儿跟我表叔见个面,看他怎么说。”
“你没事?”
“真没事儿,习惯了。”
“完事儿赶紧回来。”
“知道了,你赶紧睡吧。”
“那行,我挂了。”
我习惯用抽烟的方式计算时间,挂电话的时候,大概用了三分之一。我们之间的语气平静而坦然,或许是因为太过了解,反而没什么话说了。
多年以前,就这个问题我们进行过长谈,但是无疾而终。没什么可谈的,我以为她是避重就轻,而她则认为我是胡搅蛮缠。现在看来其实当时很有必要研究一下问题的根源,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连意愿这么基本的想法也怠惰了下去,谁也不去想了。
生活平静而单调,毫无新意可言,我以为这就是我们如今的样子,但或许还有别的解释可以参考。然而我也不愿去想,就像我忽然感到疲倦的身体,只想回到床上躺下来休息休息一样。这算不算是逃避的一种我不清楚,在我的青年时代,从未有如此消沉的时候,那时候我充满斗志,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显然安琪拉并不认同我的这个观点,人都是自我中心论的,男女概莫能外,所以道理总是在自己这边才安全。
“所谓‘他人即地狱’,在我看来,不安就是来源于这个‘他人’,和别的什么都没有关系!当然,走到这一步的,基本还要接受点教育,产生了一些独立人格,这样才有思考的能力。否则就分不清你我,像前面的人一样活在集体之中,自己先就把自己灭了,反而一团和气,看上去很美。”安琪拉的观点令我茅塞顿开,或者这本就是我应该想到的问题。
“环境和人也是互动的,就像中学化学里有个实验叫‘置换反应’,你和我和他和他之间是互相渗透的。以前我觉得卡尔维诺的‘集体无意识’很有道理,但其实就是一种被激化的‘置换反应’。为什么没意识了?因为被渗透了,双方的密度不均等!”我忽然想到站在这里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也在发生着某种置换,比如现在的这种对话。
“咱俩之间没到化学置换的阶段,还是物理置换感觉更好!”安琪拉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像是要把没走完的路走到尽头。
我知道这是一种逃离,当人们从一种桎梏中脱逃出来的时候,对相似的环境便产生了一种警觉,犹如对陷阱的敏感。从野兽的角度看来,这是人的生物本能,但想得更深一点,也是人追求自我的一种表现。它无可厚非,但又自私而冷漠。我知道我们并不是同类,故而连过客都算不上。正如她所说,她拒绝了化学的置换,而我只作为物理的属性对她发生实质的意义。
但这发现并没能解决我的问题,反而让我的苦恼加深。如果是这样,我想我和家庭之间已经再无和解的可能,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战争,只是名存实亡罢了。
我想到她的电话中语气的平淡,死坐着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秘是我所未曾察觉的,但毫无头绪。这种悄然变化的过程,像是将水撒向沙子里,当水漫过沙子的时候它们便会在你眼前流逝,而你却毫无办法。
这个推断让我沮丧无比,但现实如此,暂时无法解决。
23
和表叔的见面时间很短,因为没什么太多可说的内容,但事关我的去向,所以他还是很重视的。家里人都不在,这个时候不是周末,想必是他有意为之。
“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但愿这事儿别传得太广,到时候对你有什么影响不好说。不过话说回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干什么事儿惊醒着点儿,人家下个套儿你就往里钻,你是不是缺心眼儿?”表叔没有过多指责我什么,但对我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智商和情商颇为失望,在他看来这方面是我最应该反思的。
“昨天晚上领导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在这边留一个星期,我是不是该干点什么?”我试探着问道,但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了,好像有什么漏掉了一样。
“你看!说你傻吧你还真傻,你没去吧?”表叔点了一支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我这不先得问问你么,我睡到中午才出来,吃完饭就过来了。”这没必要说谎,就算我真的想去走动,也不认得门路,照样还得绕到他这里来。
“你没去就对了,这几天哪儿都别去,最好是回家里躲着去。”表叔沉思了一下,看着我的脸,问道:“是不是她跟你在一块呢?她们单位领导我倒是认识,可以给你问问她什么情况。”
“她说她现在也不想回单位,领导给她放了假,跟我一个情况。”表叔这么一说,我就把情况都交代了。
“不是我说你啊,这事儿你得赶紧处理好了!你回去跟她说,让她回单位上班什么事没有,不然后果她承担不起。”这话里有话,但可能不是我理解的了得。
找到安琪拉很简单,她就在旅馆房间里,已经决定了后面的日子不再出门。难就难在我该怎么处理我们的事,由我开口是几乎不可能的,这么做有违道义。可难道换一个人说会更道德一些?忽然我觉得这么想都有些可耻。
但事情却出乎意料地顺利,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表叔的话给她带到。她坐在床头,听我把话说完,在床上走了几步。我见她摇了摇头,满头长发飘落下来,打了一个电话。眼前这个不着一缕的女人,一样让我看不明白。
我看她和人喋喋不休,一会心平气和,一会又暴躁不安。我想将她拢过来以示安慰,但他拍拍我的脑袋,对我报以微笑,却拒绝了我的好意。唯一令我感到一切尚好的,就是她并没有悲伤或者愤怒,更像是和对方在讨价还价。
“好了,我这边谈完了,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她整个人向我拥来,犹如一个浪头打在身上,我被顺势扑倒。
可我并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值得高兴,难道是生活依旧如故地继续下去么?这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甚至宁愿每一处都糟糕无比。
24
亮子终于出现,是他给我打的电话,脸上明显气色不错。他和小谢被流放到了我那边,不过不在一个地方,但想要聚在一起却不是难事。其实最终的结果还算不错,但对我而言似乎毫无意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完全就是虚惊一场。
路上我看到风景像来的时候一样倒退而去,既熟悉又陌生,像我多年以来的生活,点点滴滴倒退着,却大踏步地前进。
这难免使我困惑,尽管不得不承认现实就是这样。就像我回到来处,生活照旧,一如俯拾皆是的烧烤和啤酒,即便只是看客,也要看上一眼尽其本分。然后你退坐离席,不显得突兀而与众不同。
但我却怀疑这种妥协,然后带着怀疑一点一滴地妥协了下来。那些我看到的庸俗大众们寻常的面孔,像是和我一辆车上的乘客,本来就朝着一个目的出发。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疲惫不堪,只是有的昏昏欲睡,而有的强打精神,但并无不同。
在路上电话响起,但窗口的风吹得声音都跑到了耳朵后面。
“我在单位呢,你到了么?”我听出来这是安琪拉。
“没有,还在半路,我这多远啊!”将窗户关上,效果马上好了不少。
“我走的时候,发现你丢了东西你知道吗?”那边的声音简单得像是一个陈述句。
“你啊?”
“我说真的!”
“别的我不要了。”
挂了电话,没有了热乎乎的气浪,车厢里更加不堪起来。
我也闭上眼去,趁着路途还远,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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