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暧昧，一半是光明――观影黑沢清【光明未来】

匡匡

片名：Bright Future
译名：光明未来
导演、脚本：黑泽清Kiyoshi Kurosawa
主演：小田切让Joe Odagirijyo -- 仁村雄二
　　　浅野忠信Tadanobu Asano -- 有田守
　　　藤龙也Tatsuya Fuji -- 真一郎
类型：剧情
国别：日本
片长：115分钟
官方网站：www.uplink.co.jp/brightfuture
第56届戛纳电影节正式竞赛片


一半是暧昧，一半是光明――观影黑沢清【光明未来】


匡 匡


黑沢清在【光明未来】里所投注的关怀，并没有停留在为青春骚动与迷惘辩解的层面之上。他思考了一种个体成长过程中，与社会、与现实、与秩序所冲突、背叛、疏远、逃离，倦怠，自我放逐跟抹杀，直至最终达到妥协或和解的过程，他着力寻求出路，探讨觉醒与回归的真正涵义。这使得整部电影的基调变得沉稳而深厚，成为2003年所有日片之中，最富有思考与倾诉的作品，它代表黑沢清本人的一次转型，同时也在【跳跃大搜查线2】与【镇魂歌】的票房热浪之上，投下了一抹冷静深然而却饱含希望的灰蓝。

之所以用“灰蓝”去形容这部电影的色调与质感，其实应该可以援引黑沢清本人对这部电影的解释去考察，因为在主题的不透明性上，他的指点确乎是暧昧且吝啬的，他的暗示常常潜伏在种种象征性的人物台词与道具、符号的设置之后，显得不易参透和手到擒来。这一点，与深作氏利用大段台词进行慷慨说教的激情红色形成了反差。然而穿透这片扑朔迷雾之后，我们又明明看到了一丝期待与希冀。黑沢清的态度不是对社会弱势，小群体，以及边缘族类的浅薄同情，而是表达了积极的肯定，甚至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一种赞许之意，这份赞许，或多或少也流露在他对此部电影的命名之上――【光明未来】这个标题本身，正是黑沢清对于“水母”这群微弱发光体，所投入的最深期望。

本片最初的光源，是一只养在玻璃缸里的发光水母。由浅野忠信所饰演的青年有田守，表面虽老成持重，然而内心却激烈动荡，仿如风暴四伏的海面，随时酝酿着准备迸发的危险张力。但是他内心潜伏的这份躁动，却只能被无形透明的四壁所拘禁阻隔，宛如那只被他豢养的水母，终日忍受着成长的玻璃缸一样。他内心的声音一直无人聆听，即便是他最好的朋友雄二，也并不能真正领会他那种深刻的燥郁。本片中最经典的镜头，是雄二抬眼凝望缸中那团晶莹生物，并伸手进去企图触摸的场景，雄二脸上所流露的憧憬与向往之色，其实还是混沌的，懵懂的。就好像影片一开始，他对自己梦境的描述一样，未来似乎美好而值得期待，但却只能出现在梦中，他终日无所事事，一切都无法确切把握。
青年有田守在某天，突然将钟爱的水母转赠给了雄二，并声称自己在饲养水母这一项上已经毕业。是夜，他没有依照约定等待同伴雄二，他杀死自己打工所在的湿巾厂老板一家，独立完成了其对成年社会的一种挑衅，以及对“大人”所代表的社会权利结构中坚的一次反抗。他在狱中自杀，事前用钢线将自己缠绕，以使右手的手势固定成为一种路标的形状，指向前路，意思是“GO”。
有田守死时的手势，为其父有田真一郎留下了一个需要破解的谜。做为“父亲”，他无法了解事件背后，儿子有田守这种反社会，脱社会的行为其真正的动机和目的。“守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他屡次发出的这句询问背后，有疑惑也有无奈和喟叹，以他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守的一切行为都无法依照现实逻辑来参照和解释。而“父亲”这一身份本身，也有其象征意义和屏蔽作用，它代表着成人世界，代表着青年眼中永远无法接近，也不愿接近的现实。

影片真正的转折是在其后半部，有田守自杀之后，雄二因偶然的契机开始与其父有田真一郎共同生活，两世代间的磨合由此慢慢展开。朝夕相伴中，基由死者的联系和对对方世界互相探询的愿望与好奇，他们彼此在彼此的视线中渐渐变得明晰，情愫与了解暗中滋生。雄二在某次出走闯祸之后，重新返回真一郎的旧电器屋，哭泣请求“父”的原谅时，真一郎真诚敞开怀抱，紧紧拥抱了这名回头的浪子，并说了如下的话语：“原谅你，我原谅你，我原谅所有的你们。”
自那之后，雄二在某天登上屋顶，眺望远方而终于了悟到一个事实：原来对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会有。屋顶之后，还是屋顶，逃跑并不是真正出路，现实终归是现实，除了去直面它，将再无更好的救赎。
影片进行到此，似乎谅解已经达成，主题要水落石出。――“你可以在这里再待一下的”对出现在电器屋里静坐微笑的儿子的亡魂，有田真一郎低语做了不动声色的挽留。其实，这已经远远不仅仅是一种谅解的姿态了，因为当他在河边追逐着入海的“水母”大军，并狂喜地抓在手中，高高举起那刻，实际上已经在内心里，对这样的一种生物和“生态”有了骄傲与认同。
“发光水母”，这些体内蕴有“猛毒”的自由生物，原本脱离了“东京都”所指代的社会主流环境，浮游在黑暗海底，但是他们极富破坏与杀伤力，他们的个体虽然只能给社会带来小的“侵扰”跟“骚乱”，但当他们集体巡游之时，却蔚成不容忽视的气候与力量。他们身上潜藏的原始生命力热烈而且冲动，虽盲目、左奔右突，但却无法扼杀与扑灭。影片中分别两次，利用少年们头戴发光圈，浩浩荡荡行走街头的场面，来使“发光水母”与青年的形象之间建立了某种暗示与联系。他们都有某种原生态的，未经琢磨和污染过的洁净，代表一种光明性，不易驯服，捕杀和驱逐也都终将徒劳，因为，――“也许在什么时候，他们还会回来的。”
影片最后，少年们走上街头，他们白衣黑裤的队伍，仿如行进的仪仗，他们的表情和姿势渐渐由张扬、放肆接近庄严郑重，他们原本吊儿郎当的脚步，亦越走越显出整齐划一、秩序肃然，似乎有了某种“使命”意味，需要留意的是，在这样的行进当中，不停有街头的少年汇入使队伍壮大，一点星火的光明，终于也将可以燎原。


【光明未来】中黑沢清的电影语言是偏于冷静写实的，叙事风格从容镇定而不铺张，放弃煽情与刻意的渲染，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他对细部的刻划，以及线索的铺设与意念的安排上，看出他良苦的用意。每一个场景，常常是点到即止，场景与场景的切换与衔接上，也放弃了过多的交待和陈述，保有了少许的留白，但故事依然能够清晰而流畅地展开，并在起承转合之间达到条理的分明。从某种意义上来借喻，【光明未来】是一部骨沉肉重的小说化作品，这种作者性体现在他放弃了意向的跳跃和镜头的断裂与拼接，改用了一种较为不动声色的平淡叙事手法上，这与北野武的“诗化语言”与岩井俊二的“散文式风格”恰成一种婉转的对照。
不过处理手法的含蓄收敛，依然不妨碍这部电影成为一部感人至深的作品，事实上沉实老练的背后，依然留有方寸抒情的余地，可以令我们在思考之后转身遇见温情笔触。
这部影片，其实是一种对话，是不同世代间的对话，也是黑沢清与观者之间的对话。关于本片所要表达的主旨，自公映之后一直是众口不一，观者各执一词，始终未曾定论。甚至在其宣传记录片中，也使用了与本片完全意义相反的标题――【暧昧未来，黑沢清】（藤井谦二郎监督）。
也许，强行追究此片的主题意义，结果恰恰解构了其主题意义。也许，黑沢清所指示的未来，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结论可言。“梦境”与“现实”，“光明”与“暧昧”注定在两世代的误解与握手，在“水母”们的不断“出走”与“回归”，在“父”的“谅解”与“接纳”之中，两两相生，永远共存。最和谐，最完整，最合理的现实，其实恰恰一半是暧昧，一半是光明，

2003年10月17日 raku于匡匡の框


附录：

黑沢清

外外

欢迎匡匡，说实在的俺很迷浅野忠信，像潜伏在随遇而安的稻草里的黄狗，不张嘴也窟

aegean1977

匡匡是我对我好朋友的昵称！你的朋友们也这样叫你吗？

外外

啊，我又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