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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马乐科的微笑<BR><BR><BR><BR><BR>        轮船象一只随波逐流的水母在平静的海面上漂荡。一架飞机在山峦之间一抹狭窄的天空中盘旋,犹如愤怒的蜂群,发出刺耳的嗡鸣。这是盛夏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太阳已经在门的内哥罗那光秃、贫瘠的阿尔卑斯山后面消失,巴尔干半岛弯弯曲曲的岸边,清晨海水一片碧绿,现在却变成了深灰色,虽然简陋的房舍和明净清幽的景物都具有斯拉夫特色,但那灰暗的色调和万里无云的晴空却不能不使人联想起东方和伊斯兰教。大部分旅客都已上岸,正在同穿着白色制服的海关人员和身佩三棱剑、威武如天兵的士兵们交谈。只有希腊考古学者、埃及帕夏和法国工程师还留在甲板上面,工程师要了一瓶啤洒,帕夏在喝威士忌,考古学者却喜欢柠檬水。<BR>     “这个国家真令人神往”,工程师说,“科多尔和拉古斯两个海湾,也许是巴尔干到乌拉尔大斯拉夫王国通往地中海仅有的出口。这个国家没有受到欧洲地图上国界变迁的影响。始终向内地扩展。由海路去内地必须经过里海、芬兰、黑海地形复杂的海峡和达尔马提亚海岸,在这块辽阔的土地上,种族的多样性并没有破坏它的统一,正如大大小小的波浪无损于大海的静穆一般。不过,现在我感兴趣的不是地理,也不是历史,而是科多尔;按他们的说法,也就是卡塔罗海口。正象我们从这艘意大利客轮甲板上所能看到的那样,科多尔港隐蔽得很好。海湾内波涛汹涌。公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到采蒂涅。在斯拉夫传说和史诗中,科多尔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地名,不信基督教的科多尔曾在阿尔巴尼亚穆斯林的枷锁下度过艰难的岁月,帕夏,您是知道的,塞尔维亚史诗中对这些穆斯林从末给予过正确的评价,而您呢,路卡迪,您象主人熟悉自己庄园的每一个角落一样,对历史了如指掌,您不会对我说,您没有听人说过马尔科·克拉列维奇吧?”<BR>     “我不是考古学者,”希腊人说着放下了柠檬水杯,“我只懂得琢磨过的石块,而您的塞尔维亚英雄确是用血肉筑成的雕塑品。不过,这个马尔科曾经引起过我的光趣。尽管塞尔维亚的信徙们在他的故土建立了一些颇为壮观的寺院,我还是在远离他的传奇故事广为流传的希腊找到了他的踪迹。”<BR>     “那是在阿托斯,”工程师插话说,“马尔科·克拉列维奇巨人般的尸骨就安葬在那座圣山上,从中世纪以来,除了安葬在那里的死人的身分外,那座山一切如故。六千个盘着头发、蓄着长须的僧侣,每天还在祷祝虔诚的恩主、特雷比松德的历代君主能够灵魂归天。特雷比松德大概早在几个世纪以前就绝嗣了,令人宽慰的是,人们并没有很快就把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一些长老在祷告的时候,还经常提起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或者十字军时代的某个家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马乐科是在波斯尼亚或克罗地亚同奥托曼的土耳其人作战的过程中牺性的,但他的遗愿是要在信奉东正教的西奈半岛安眠,当时有一条小船不顾东南海中的暗礁和土耳其舰队的伏击,成功地把他的遗体运到西奈。这是一动人的故事,不知为什么,它使我想起了亚瑟(*公元六世纪英国威尔地区的传奇式国王)最后一次跨海出征。”<BR>     “西方是有英雄人物的,但是象中世纪的骑士受盔甲的束缚一样,清规戒律捆住了他们的手脚,而这粗犷的塞尔维亚人,的确是名符其实的英雄。他的每一次冲杀,在土耳其人眼里简直就跟高大的古松劈头盖脑地从山项上滚下来一般。我对你们讲过,那时候,门的内哥罗处于伊斯兰教统治之下。塞尔维亚邦的人口太少,无法同穆斯林争夺黑山的所有权。马尔科.克拉列维奇同伊斯兰国家中假意皈依的基督徒、心怀不满的官吏和因失宠而生命受到威胁的帕夏建立了秘密联系。他越来越需要同这些人直接接触。但是,尽管他有着女人一样的美貌,个头儿却太高了,即便化装成乞丐、盲乐师或女人,也不可能混进敌人营垒:人家一看到那过分高大的身躯,立刻就会认出他来。船舶想找个僻静的海湾靠岸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悬崖上设有数不清的岗哨,时刻准备对付单枪匹马、来去无踪的马尔科。然而只要出现一条小船,船下就藏着一个游泳能手,只有鱼儿才能在水底跟上他的行踪。马尔科有一身好水性,游泳的本领可以和邻邦伊塔克的尤时塞斯①媲美。他不善于引诱女人,常常通过海上的复杂水道去到科多尔的一幢木屋脚下。那幢房子的木料已经被虫子蛀蚀,不停地在海浪中呻吟。斯古塔里帕夏的遗孀,日夜思念着他,早早就出来迎候。她瞒着家里的仆人,用油揉搓并用自己的身体在床上温暖那被海水冰凉的身子,晚上,还提供方便让他与自己的代理人及同伙会面。天刚蒙蒙亮,她就来到冷清的厨房给马尔科准备好最可口的菜饭。而马尔科呢,则不得不对她那沉甸甸的乳房、粗壮的大腿和连成一线的眉毛强作欢颜,接受这位半老婆娘热烈而又多疑的爱情。当他跪下祷告时看见寡妇往地上吐痰,肺都气炸了,却也只好忍着。马尔科打算游回拉古斯的前一天晚上,寡妇又下厨房做饭去了。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使她不能象平日那样专心,结果把羊肉烤老了。当这个倒霉的女人把菜端上桌子的时候, 马尔科大发雷霆,用沾满肉汁的双手揪住她的头发,吼道:<BR>     “‘该死的母狗,你想让我吃百岁老羊肉?!’<BR>     ‘这是一头肥羊,’寡妇回答说,‘是羊群里最嫩的一头。’<BR>  ‘肉根本咬不动,就跟你这老妖婆的肉一样,还带着讨厌的膻味,’醉醺醺的年轻基督徒说,<BR>  ‘你烧的肉比地狱里的还难吃!’”<BR>     “说完,他一脚把肉从开着的窗户踢进了海里。”<BR>     “寡妇默默地擦去了地板上的油渍和满脸的泪水,”显得同前一天晚上一样温柔和热情。天亮时,刮起了北风,海面上掀起了层层巨浪。寡妇温存地劝他改个日子再动身。他同意了。正午,烈日当空,马尔科躺下睡了一觉;当他醒来站在百页窗前伸懒腰时,突然看见外面刀光闪闪:一队土耳其士兵已经包围木屋,封锁了所有的出口。马尔科急忙跑到探向海面的阳台。波涛拍击着岩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在这样风急浪险的天气里,马尔科撕掉衬衣,一头扎进海去。他忽而被托到小山似的浪峰上,忽而又跌进浪谷里。士兵们由寡妇领着屋里屋外搜了一遍,没有找到这个年轻的巨人。最后,他们看见撞坏了的阳台栏杆和扔在地上的破衬衣,才恍然大悟,呐咕着冲到了海滩。他们又恨又怕,每当恶浪涌到脚前,他们就都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在他们看来,北风的呼啸就象是马尔科的笑声,四溅的浪花仿佛是马尔科啐到他们脸上的唾沫。马尔科游了两个小时没能前进一步,敌人对准他的脑袋掷出的支支梭 镖都被大风吹得偏离了方向。他在绿色的海浪里时隐时现,最后,寡妇把自己的披风牢牢地栓到一根阿尔巴尼亚人用的长腰带上,让一个专捕金枪鱼的老渔民用它套住了马尔科。罗马 尼亚尔科被勒得半死,拖到了岸边。他在老家山上打猎时,经常见到猎物用装死的办法逃走。如今,他也本能地效法起来。小伙子被土耳其人拖到滩上,他全身青紫,仿佛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经断了气:他的身体冰凉僵硬,头发沾满泡沫,贴在凹陷的太阳穴上。他双眼僵直,已经映照不出傍晚时分的辽阔天空,他咬紧牙关,紧闭着被海水腌渍的双唇,无力地垂着双臂。他胸脯厚实,所以人们听不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村里的人纷纷弯下腰去端详他的面容 ,长胡须轻轻地扎着他的面颊。他们看了一会儿之后,直起身子,异口同声地说道:<BR>     “‘真主!他死了,象只烂耗子,象条死狗。把他扔进藏污纳垢的大海里去吧,免得他的尸体弄脏我们的土地。’<BR>     但是狠毒的寡妇哭过一阵之后狂笑了起来。<BR>    ‘再大的风浪也淹不死马尔科,’她说,‘一个丝套是勒不死他的。你们看,他没有死。 如果把他扔进大海,波浪就会把他送回故乡。对他来说,大海就象我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容易对付。快去拿钉子和铁锤来!现在,耶稣也帮不了他的忙啦。你们就象钉死耶稣那样,把这个东西钉到十字架上,看他的膝盖会不会痛得发抖。看他死不认帐的嘴巴会不会喊叫。 ”<BR>     “刽子手们从修船工的案子上拿来了钉子和铁锤他们把钉子进了年轻的塞尔维亚人的手心, 用尖石刺穿了他的脚掌。但是,马尔科的身子一动不动,脸上仍毫无表情,连肌肉也没有抽搐过一下,只有几丝淡淡的鲜血从伤口慢慢渗了出来,因为他不仅能控制自己的心脏,而且也能控制流血。于是,长者们把铁锤扔得老远,凄然喊到:<BR>     ‘请真主宽恕我们折磨了一个死人。在他的脖子上拴一块大石头,让大海把他带走,同时也把我们的过错埋进深渊吧!’<BR>     ‘要用一千根钉子和一百把铁锤才能把马尔科·克拉列维奇弄死,’险恶的婆娘说道:‘把烧红的木炭放到他的胸口,看他会不会象蜕皮的虫子一样蜷缩。’<BR>      刽子手从捻缝工的火炉里来木炭,在被海水冻得冰凉的游水者的胸膛上划了一个大圆圈。 燃着的木炭如同凋谢了的红玫瑰,熄灭了,变成了黑色。马尔科胸前的灼伤就象巫师跳舞时在草地上踩出的脚印。但是,小伙子一声不哼,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BR>     ‘真主,我们造孽了,’刽子手们喊道,‘只有上帝才有权对死者用刑,我们这样侮辱他,他的兄弟和外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最好把他塞进麻袋,再坠上石头,不让大海泄露我们扔下去的是什么人。’<BR>      寡妇说:‘该死的东西!他会用胳膊肘捅破麻袋把石头摘掉。我说不如让村里的姑娘们 到沙滩上来跳舞,看他动不动心。’<BR>     人们跑去把话传到村里,姑娘们赶忙换上节日盛装,带着长鼓和短笛来到海滩上,手拉手围着尸体跳起舞来。领头的姑娘手里挥动着红手帕,舞步轻盈,象羚羊在欢跳,象山鹰在翱翔。她长得很漂亮,褐色的头发和白嫩的脖子使她格外迷人。任凭少女的赤足轻轻地踢着自己的身体,马尔科纹丝不动。不过,他的心却由于激动而越跳越快,越来越乱,他真担心旁边的人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尽管担心被人识破,他的嘴角还是艰难地绽出一丝幸福的微笑。他的双唇轻轻地嘬着,象是在接吻。由于时近黄昏,刽子手们和寡妇都始终没有察觉到这一生命的迹象。唯独艾希被小伙子的英俊吸引,明亮的眼睛一直盯在他的脸上。突然她的红手帕掉到了马尔科的头上,遮住了他的微笑。姑娘胸有成竹地说:<BR>     ‘对着一个死去的基督徒无遮无盖的脸跳舞,我觉得不太好,所以我就把他的脸给盖了起来。要不然看了怪吓人的。’<BR>     说完,她又继续跳舞,以分散刽子手们的注意力。她在等待晚祷时刻的来临。到那时,人们都得离开海滩。终于,从清真寺的塔顶传来了喊声:‘拜真主咯!’男人们纷纷涌向简陋的小清真寺,疲惫不堪的姑娘们趿拉着拖鞋三三两两地朝镇上走去。希拉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地回头张望。只有多疑的寡妇独自留下来着那具假尸。突然,马尔科坐了起来,揪住寡妇红棕色的头发,用右手拔出左手上的钉子,猛地扎进她的咽喉;接着又用左手取下右手上的钉子,刺进她的前额。随后,马尔科拔出穿过脚掌的尖石,用它挖掉了寡妇的眼睛。当刽子手们回到海滩时,发现赤条条的男尸已经不翼而飞,剩下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海面上的风暴已经平息,但是超重的小船始终没能追上隐没在海浪中的逃亡者。马尔科后来当然又 打回了这块地方,带走了那位曾经引出他的微笑的美丽的姑娘。不过,打动我的,不是他的荣誉,也不是他们俩的幸福,而是他的巧妙伪装和忍受折磨时嘴角上的微笑。对他说来,欲望真是既甜蜜又痛苦。你们看,天色黑了,在这科多尔的海滩上,人们几乎可以想象出把灼热的炭火用作刑具的刽子手、翩翩起舞的姑娘们和顶不住女色诱惑的小伙子的形象。”<BR>     “真是一个离奇的故事,”考古学者说,“不过您的说法也许是比较新的,想必还有老一点儿的传说,我倒想打听打听。”<BR>     “这您就不对了,”工程师说,“我讲的这个故事,是去年冬天为东方快车①线路(*注:巴黎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之间的国际列车)开隧道时,从一个村子的农民那里听来的。我不想说您那些希腊英雄的坏话,路卡迪。他们一气之下钻进帐篷不再出来,他们为死难朋友号啕痛哭,他们倒拽着敌人尸体绕着攻克下来的城池兜圈子。但是,请相信我的这一看法:《伊利亚特》中还缺少阿喀琉斯的微笑。”<BR>                                                                廖练迪译</P>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燕子圣母堂<BR><BR><BR>刘禾文译  <BR>        <BR>  修道士泰拉皮翁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享有盛名的阿塔纳斯的最忠实的信徒;他性情粗暴,待人严厉,只对那些在他看来没有妖魔附身的人,他才表现出温和亲切的态度。在埃及,他曾经使一些木乃伊获得重生,并用福音开导他们;在拜占庭,他曾经听过几位帝王的忏悔; 他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希腊仍然处在潘神的魔法操纵之下,于是他来到希腊,一心想给这片土地祓魔。他看到得了热病的农民把破布条挂在圣树上,让破布条在微弱的晚风中索索抖动,把作为雄性象征的形状物竖立在田野上为使土地获得丰收,把陶制的神像嵌在墙洞里和泉水前的小庙堂之中。他一看到此情此景,就怒火中烧,无比地愤恨。他在赛菲兹陡峭的河岸上亲手给自己建立了一个狭小的窝棚,建造时特别留心只选用经过祝圣的材料。农民和他一起享用他们的粗茶淡饭,由于饥谨和战争这些天灾人祸降临在这些人的头上,他们个个都骨瘦如柴,面色苍白且无精打采,尽管如此,泰拉皮翁也未能使他们转向天界。他们虽然也崇拜圣母玛丽亚的儿子耶稣,他就象是初升的太阳,全身射出万道金光;但是,在他们心底里,仍旧执拗地相信栖身树木之上从喧腾的泉水中显现出来的神灵;每天夜晚,他们都往那棵仙女出没的梧桐树下放一瓢自己唯一仅有的山羊的乳汁;小伙子们常常在中午躲到树丛后面,去偷看这些仙女。生长在这片坚硬干燥的土地上的仙女,她们在这里到外繁衍。在别的地方,那挥发成为气体的东西,在这里却可以立即化为形体,并且形成为真实存在的物质。人们在泉水流过的粘土上经常发现她们的足迹。她们的玉体的白光和远山在水中的反光相辉映。甚至竟有这样的事:有一家人刨得很粗糙的大梁上住着一个残废的仙女,到了夜里,她的哀声叹息或轻歌吟唱不绝于耳。几乎是每一天,都有着了魔的牲畜在山里失踪,几个月以后,能够找到的不过是一小堆残骸余骨,这些邪恶的妖女用手拉着小孩引他们到悬崖边上去跳舞;他们轻盈的脚步一旦失足,深渊就象张开的大嘴把他们小小的沉重的身休吞噬下去。要不就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喝了泉里的水,发着热病,浑身颤抖跟她们的足迹,紧赶直追,上气不接下气,必死无疑。每次灾祸发生以后,修道士泰拉皮翁都把拳头向着隐蔽在树丛中那些可诅咒的妖女挥舞,可是,村民依然爱惜那时隐时现清丽娇媚的仙女,他们仍然宽恕她们所做的坏事,正象人们原谅太阳使疯人的头脑迸裂,月亮吮吸熟睡的母亲的乳汁,爱情让人受到那么多的痛苦一样。 <BR>        修道士也怕她们,就象怕一群母狼,因为这些仙女,犹如一群荡妇娼妓总是搅得他坐立不安。这些怪异的美丽的女人从来就没有让他安定过,在夜里,他总感到她们吹在他脸上的热气,好象房间里有一头半驯服的野兽犹豫不定地来回游荡。倘若他为了一个病人带干粮冒险穿过村镇前去看病,他也会听到他脚后总是响起她们那小山羊似的变幻莫测的断断续续疾走的声音;他在祈祷的时候要是克制不住睡着了,她们就会跑来天真地拉他的胡须。她们无意引诱他,她们认为他长得丑陋难看、滑稽可笑,穿着棕色粗呢的衣服显得很是衰老。尽管她们年轻貌美,可也不能引起他的任何邪念,即使她们赤身露体,也象毛虫的灰白色的肉体或水蛇光滑的表皮一样,让他感到可憎可厌。不过她们毕竟还是诱惑了他,因为后来他当真怀疑起上帝的智慧,上帝创造万物,创造那么多无用而有害的造物,就好象创造世界不过是他兴之所至搞了一次有害无益的游戏一般。有一天清晨,村民发现他们的修道士正起劲锯着仙女出没的梧桐树;他们感到双重的痛苦,一方面,他们怕仙女报复,她们因此会把泉水带走,另一方面,这棵梧桐树是给他们平时聚会跳舞的地方遮荫的。但是,他们并不责备这个圣洁的人,因为他们又怕同惠施雨露阳光给人间的天上的圣父闹翻。他们默不作声,他们的沉默,反而增强了泰拉皮翁修道士同仙女作斗争的勇气。 <BR>        每逢他外出,必随身带上两块燧石,藏在袖筒里,到了晚上,他看看荒凉的旷野里没有农民的踪迹,就悄悄地放火把一棵老橄榄树点着,在他看来,这虫蛀的树干里一定陷藏有仙女,或者点火烧着一棵流出滴滴金黄色树脂的遍体鳞片的小松树。这时一个赤裸着的形体从叶丛中逃出,跑去找在远处象吓呆的母鹿一样地站着不动的伙伴,这使修道的圣徒因摧毁了一处恶魔的巢穴而深感高兴。他到处竖起十字架,所有小妖神见到这类崇高的绞刑架的影子都绕开走躲得无影无踪,村庄于是成为一个神圣地带,安宁、静寂的地区日益扩大。斗争在离村庄最近的山坡上一步一步地进行,山上有荆棘和峭壁遮挡,驱妖逐魔更加困难。最后,仙女处在祈祷和火焰的包围下,由于缺少祭品,她们个个消瘦下去了,村里的青年人远远离开她们以后,她们失去了爱情。于是她们躲到一个荒凉的小山谷里,小山谷里只有几棵黑郁郁的松树生长在粘土上,让人联想到大山鹰的利爪抓在红土上,在空中拍打着它们翅膀上千千万万尖细的羽毛。在山谷里,乱石堆下流出来的泉水是那样的凛冽清冷,以致不能吸引浣衣女和牧羊人。在一处山丘的半坡上,有一个山洞,洞口只容得一个人身体进去。仙女一向在夜间的雷雨打散她们的嬉戏时就躲进山洞里,因为她们象所有森林的野兽一样害怕雷鸣闪电;无月之夜,她们也睡在那里。有一些年轻的牧人不怕死,也不怕少年的精气受到损伤,他们总是想溜到洞里去,对于那些在夜幕初降隐约可见的温柔的玉体和那些与其说是触摸到的不如说是猜想到的美发,他们谈论起来津津有味,没完没了。对修道士泰拉皮翁来说,这个隐蔽在半山腰上的洞穴简直象是深埋在自己胸中的癌块,他常常整整几个小时站立在山口,木然不动,伸出双手,祈求苍天帮助他消灭这些妖仙的危险的余孽。 <BR>        复活节过后不久,一天晚上,修道士召集了他的基督徒中最虔诚或最冷酷的人,把铁镐和灯笼发给他们,他自己则带上十字架,在水气弥漫的湿热的黑夜,领着他们过层峦叠嶂的迷宫,迫不及待地要利用这漆黑的夜晚大干一番。修道士泰拉皮翁来到山洞口,他不许他的信徒进去,唯恐他们着魔中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汨汨流泉的声音历历可闻。一种微弱的声音好似松林里的柔风一样在轻轻颤动:这就是熟睡的仙女的呼吸,她们正梦见天地肇始之初人尚未存在的时代,那时大地上只生长着树木、野兽和神灵。农民们燃起了一堆大火,不过,山石是不怕火的,他们不得不放弃火烧的办法。修道士命令农民把水拌到石膏里,把碎石用车运走。在朦朦的黎明中,他们在半山坡的魔洞口修起了一座小教堂。墙壁还没有干,屋顶还没有架上,大门也还没有安上,不过修道士泰拉皮翁早已胸有成竹,仙女再也休想从他这经过祝圣的圣地逃出去了。为了更加保险起见,他在小教堂的深处,岩洞的入口那里竖立了一个画在等长的十字架上的高大的耶稣像,只知微笑的仙女,看见这被处死的人的形象,一定要吓得退避三舍。太阳的最初的光芒怯生生地照射到洞穴入口那里:这时正是那些不幸的仙女走出洞口,第一次要附近树木的枝叶上啜饮晨露的时候。这些被囚禁的仙女呜咽地哭了起来,哀求修道士救救她们,她们还天真地许诺,如果他同意放她们出来,她们就将会喜爱他。修筑教堂的工程持续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傍晚。人们都看到石缝里流出了眼泪, 都听到咳声和嘶哑的叫声,就象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哀鸣。第二天,人们装上了屋顶,还在屋顶上装饰了一束鲜花;接着又装上了大门,并用一把又粗又大的铁钥匙把门上了锁。那天夜 里,精疲力竭的农民下山回到村子里去了,修道士泰拉皮翁睡在自己亲手参与修筑起来的小 教堂旁边,他听到被囚禁仙女的哀诉心里十分痛快,整整一夜未能入睡 。不管怎么说,他本来是有同情心的,对于踩在脚下的一条小虫,或是对于自己的道袍掠过折断的一支花茎,他心里都油然而生怜悯之情;可是现在他就象一个看到蝮蛇幼蛇的窝被两块砖头堵死的人一样不能不感到欣喜若狂。 <BR>        次日,农民们带来了石灰浆,把小教堂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小教堂一下就变成一只雪白的鸽子卧在岩石旁。两个胆子比较大的村民冒险进入山洞,去粉刷小教堂内部潮湿的尽是小孔的四壁,好让这美丽的岩穴里不要再渗出泉水和蜂蜜,叫这些仙女无法维持自己日益衰弱的生命。虚弱无力的仙女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和人类对抗了。在半明半暗的岩穴中,这里那里,隐隐约约,显现出一张张抽搐着的小嘴儿,哀哀祈求着的一双双柔弱的手,或一个玫瑰色的乳头。当农民用自己沾满石灰的手在粗糙不平的岩石表面抹来抹去的时候,感到里面露出她们柔软的颤抖着的细发,就好象生长在荒凉潮湿地方的纤细的蕨类植物一样。仙女被摧残的身体渐渐化成水汽,或者象死蝴蝶的翅膀化为灰烬纷纷散落;她们一直在呻吟着,但必须用心去听,才能听到这微弱的哀诉;这仅仅是仙女的灵魂在哭泣。 <BR>        第二天的夜里,整整一夜,修道士泰拉皮翁象沙漠里的隐修士一样,仍然在小教堂的门前守护、祈祷。他想到新月升到天空之前,仙女的哀诉将会停止,饿死的仙女留在人们记忆中的不过是某种邪恶而已,他心中感到十分喜悦。他祈求上天这一时刻快快到来,好让死亡来解救他的囚徒,因为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怜悯她们了。他为自己可耻的懦弱感到羞愧。已经没有人上山到他这里来了;村庄对他来说犹如远在世界的另一端;在山谷对面的斜坡上,他仅仅望见红土、松树和一条蜿蜒在金色的峰尖之间的小路。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听见的只有即将死去的仙女的喘息声,越来越小的喘息声,还有他自己的祈祷声,越来越喑哑的祈祷声。 <BR>        这天傍晚,他看见小路上一个女人朝他这边走来。她低着头,有点驼背;她的外衣和披巾全是黑的,但是透过这深色的布料却发出一种神秘的微光,仿佛她把夜色投射在晨曦上。她虽然很年轻,但是却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的庄重、迟缓和尊严,还散发出熟透的葡萄和香花的芬芳。她从小教堂前面走过,仔细端详修道士,正在祈祷中的修道士受到惊扰。 <BR>        “这条小路就到此为止,妇人,”他对她说,“你从何处来?” <BR>        “象晨光一样,来自东方,”年轻的女子回答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老修道士?” <BR>        “我把骚扰这个地区的仙女堵死在这个山洞里了,”修道士说,“在洞穴的出口前面,我   修建了一座小教堂,她们不敢通过这里逃出去,因为她们是裸体的,她们这副样子怕见上帝。 我等待她们在这洞穴里饿死冻死,到那时候,天主的和平安宁将统治大地。” <BR>        “谁对你说上帝不把和平宁静赐予这些仙女,就象赐予牝鹿和羊群,”年轻的女子回答说,“你不知道上帝创造世界的时代,忘记把翅膀给予某些天使,她们就跌落在地上,在树林里安居乐业,由此形成水泽仙子和潘神这个种族?另一些族类居住在高山之上,他们就成了奥林匹斯山(希腊神话中诸神居住的高山)上的诸神。你不要象异教徒那样,借赞美创造物攻击造物主,不过,也不必对他的造物大惊小怪。你要真心地感谢上帝,多亏他创造了狄安娜和阿波罗。”(狄安娜,罗马神话中的月神;阿波罗,希腊神话中的光明,艺术之神) <BR>        “我的精神还没有达到那么高的境界,”老修道士谦卑地说,“这些仙女扰乱我的基督徒,让他们不能得救,在上帝面前我对他们是负有责任的,所以,如果需要,我要追拿她们,一直要追到地狱。” <BR>        “你有这份热诚的心是要感激你的,忠实的修道士,”年轻的女子微笑着说,“不过,你难道不能找到什么办法把仙女的生命同拯救你的基督信徒协调起来?” <BR>        她说话的单调柔美得犹如长笛吹出的乐曲一样。忐忑不安的修道士低下了头。年轻的女子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严肃地对他说: <BR>        “修道士,让我进入这个山洞吧。我喜欢山洞,躲避在里面的人,我真怜悯他们。正是在一个山洞里,我给人世生下我的孩子,也是在一个山洞里我曾经毫无畏惧地把他托付给死亡之神,为的是让他复活,经历第二次诞生。” <BR>         隐修士侧身闪开以便让她走过。她一点也没有犹豫,朝着隐蔽在祭台后面的洞穴的入口走去。巨大的十字架挡住了洞口的门槛;她轻盈地绕过去,就象绕过什么极为熟悉的物件一样,随后就钻进了岩洞。 <BR>        在一片黑暗之中,可以听到极其尖细的呻吟声,啾啾的鸟鸣和扑打翅膀那样的声音。那年轻的女子用一种为人们听不懂的语言和仙女说话,大概这就是飞鸟或者天使的语言。过了片刻,她重新出现在修道士的身边,这时修道士的祈祷还没有停止。 <BR>        “修道士,你看一看,”她说,“你听一听。” <BR>        在她的外衣下面,发出了无数小鸟的尖细的啾啾声。她打天了外衣的下摆,修道士泰拉皮翁看见在她的裙子皱褶里藏着几百只雏燕。象一个祈祷的女人一样双臂伸开让燕子展翅起飞,她那声音清澈激越有如竖琴一般,说道: <BR>        “飞吧,我的孩子们。” <BR>        解放了的燕了疾速飞向黄昏的天空,用它们的喙和翼在天幕上画出了不可辨认的符号。    这老人和这年轻的女人目送它们片刻,接着,过路的女人对隐修士说道: <BR>        “它们每年都将飞回来,你就把我的教堂给它们当作庇护所吧。别了,泰拉皮翁。” <BR>         玛丽亚沿着那条到此为止、没有去路的小路走了,对这个女人来说,道路是不是走到尽头,那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她已经通晓了在天上行走的办法。修道士泰拉皮翁下山回到村里,第二天,他再次上山做弥撒,这时,他发现仙女的山洞里四壁上都垒起了燕子窝。燕子每年都飞回到教堂来,飞来又飞去,忙着哺育它们的雏燕,或者加固它们的泥巢,修道士泰拉皮翁常常中断他的祷告,爱怜地看着它们嬉戏玩耍,追逐求偶,因为,对仙女禁止的对燕子却毫无禁忌。 </P>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失去头颅的迦梨<BR><BR>  <BR>  可怕的女神迦梨在印度平原上游荡。 <BR><BR>  从南方到北方,从寺院到市场,同一个时刻她无处不在。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女人便战战兢兢,小伙子们都拥到屋门口,鼻翼张得老大。就连刚会哭泣的婴儿都知道迦梨这个名字。黑女迦梨又可怕又俊俏。诗人赞美她,把她窈窕的身体比作亭亭的芭蕉。她浑圆的肩膀宛若初升的秋月,丰满的胸脯好似欲绽的花苞,双腿的曲线有如幼象的鼻子,一双脚翩翩起舞时仿佛是破土而出的嫩笋。她的嘴象生活一般火热,眼睛象死亡一样深邃。青铜般的夜色和银白的朝晖交替映出她的身影,紫铜色的晚霞和正午辉煌的金光象镜子让她把自己端祥。可是她的嘴角从来不曾绽出一丝微笑。一副骨制的捻珠成年累月挂在她细长的脖子上。她的面孔比身体白净,一对明澈如水的眸子流露出悒郁神色,脸色白惨惨的,永远挂着泪水和露珠,仿佛那面容悲切的清晨。 <BR><BR>  迦梨是没有羞耻心的女人。她委身于贱民,委身于囚徒,结果不再成其为神。麻风病人吻过她的脸,在上面留下斑斑点点的痂痕。她依偎在因为天冷而从不沐浴的北方驼工长满疥疮的胸口,投宿在盲人乞丐爬满虱蚤的床头。她今天和婆罗门同床,明天又钻进玷污了清平世界的洗尸体的贱民、穷鬼的怀里。她躺在小山似的柴堆的阴影下,就在余温未尽的柴灰上卖身。她喜欢粗鲁魁梧的船民,就连在市场打架、挨打挨骂不如一头牲口的黑人她也不嫌弃, 她的脑袋在这些黑人挑担子磨掉皮的肩窝里轻轻地揉蹭。从一个庄子到另一个庄子,从一个 路口到另一个路口,她就象患热病的人寻找一口凉水,急不可耐地寻求老一套消沉的欢乐。<BR><BR>  她跳起舞来,戴着响铃的脚中了魔似地跺着地,然而眼眶里却涌出绵绵泪丝。她痛苦的嘴从来没有吻过谁,眼睫毛也从来不接触拥抱她的人的脸颊。一张脸永远是那么苍白,俨然一轮皎洁的明月。 <BR><BR>  过去,迦梨象一朵无瑕的莲花,是因陀罗天的主人。这里的苍穹宛如巨大的蓝宝石笼罩四方。清晨,那钻石般的光芒是女神眸子的闪光,整个天地随着女神心脏的跳动而伸缩。 <BR><BR>  迦梨象鲜花一样无瑕,却不知道自己的无瑕;象阳光一样纯洁,却不知道自己的纯洁。 <BR><BR>  在一个漆黑的月食夜,嫉妒迦梨的诸神躲在一颗与他们共谋的星宿上,从隐隐绰绰的山影里窥伺迦梨。一道霹雳闪过,迦梨的首级应声而落,从腔子里喷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光。 众神灵把她的头和身体抛进地狱的底层,那里有一群没有见过或者不愿看见圣光的人在匍匐呻吟。 阴风凄厉,忽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在阴风中显得越发耀眼。群山的山巅被涂上了一层银粉,上面的星空却沉入了黑夜。众妖神、牛头马面怪、千足怪、千手怪被绚烂夺目的光刺得睁不开眼,狼突豕奔地逃进阴暗的角落。诸神慌了手脚,为自己犯下这样的罪行感到内疚。 <BR><BR>  诸神懊丧地沿着世界屋脊下到烟波浩渺的深渊,活着的人在那里苦苦挣扎。众神灵跨过九层炼狱。他们经过泥淖和冰雪的地牢看见一群幽灵正在为追悔往日的过失而受尽磨难。途经火狱时他们又看见一群哀告无门的亡灵在为他们不曾犯下的过失痛哭流涕。诸神发现人对于恶竟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看到享乐和罪愆意有数不清的渊源,竟能带来数不清的痛苦,都感到万分惊讶。他们从一片沼泽地狼藉遍野的尸体中找到了迦梨的头。这头象一朵莲花在水面上飘浮,乌黑的长发披散开好似无数须根在水中荡漾。 <BR><BR>  他们诚惶诚恐地捧起这颗毫无血色的头颅,开始去寻找曾经顶着这颗头颅的身躯。他们发现一具无头尸体横在河边,便把这尸体抬过来接上迦梨的头。女神于是恢复了生命。 <BR><BR>  那死尸是一名妓女,因为企图勾引一个年轻的婆罗门,坏他的修行,所以被用了极刑。尸体的血流尽了,惨白的肌肤倒也显得洁白明净。再说那妓女竟同女神一样在大腿上生着一粒美人痣。 <BR><BR>  完美的莲花迦梨从此再也不回因陀罗天的王位了。那妓女的躯体虽然植上了迦梨的头,却依然眷念过去那些声名狼藉的地方,眷念那些见不得人的爱抚,眷念轻狂放荡的暗娼从百叶窗后面觑着嫖客上门的房间。迦梨勾引孩子,挑逗老人,对年轻人来说她是专制的情妇。城里失去男人的欢心而守活寡的女人都把迦梨的身体比做焚尸场的毒焰。她象阴沟洞里的耗子一样肮脏,象吃庄稼的田鼠一样令人讨厌。她夺走人心就象从肉案上夺走零碎的下水;她把人害得倾家荡产心里就象吃了蜜一样甜。那妓女的肉全带着女神那颗坏了名声的头,从贝纳勒斯游荡到卡比尔瓦图斯,从孟加拉游荡到斯里兰卡,从未有过须臾的停歇。女神明澈的眼睛里不停地扑扑簌簌落下泪花。 <BR><BR>  一天早上,迦梨踉踉跄跄地走出贝纳勒斯的烟花街,面孔累得变了形。她走到乡下,看见粪堆旁坐着一个呆子,一声不吭,口角淌着涎水。那呆子见迦梨走过,跳起来跟在后面追,他的身影离迦梨越来越近。于是迦梨放慢脚步,放那男人走到她身边。 <BR><BR>  白痴走了,迦梨又朝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头子走去。一个孩子求她施舍,她却不告诉那孩子一条蛇正从两块石头的夹缝里钻出来咬他。凡是活着的东西她一概深恶痛绝,可是同时她又想用活物滋补自己。她想把所有的人都大嚼大啖地吞掉。人们经常瞧见她蹲在坟茔旁边咔嚓地啃尸骨,活象一头母狮子。她象雌虫吞噬雄虫一样把男人杀掉,象母野猪弄死小猎一样把刚生下的孩子摔死。然后她就踩在他们身上跳舞,直到他们变成冰冷的僵尸。她血淋淋的嘴唇散发出肉铺子的腥气,但是她的拥抱却使受害者得到安慰,她温暖的酥胸叫他们忘怀一切。 <BR><BR>  迦梨走到森林边上,在那里碰到了佛。佛跏趺而坐,双手合十,枯槁的身体好似焚尸场的柴禾。谁也说不上佛年轻还是年老。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几乎被下垂的眼帘完全遮住,头顶上一轮光圈射出灿烂的光辉。迦梨突然心血来潮,预感到自己需要彻底休息了。世界凝固,万事万物都得到超脱,极乐的日子到了,生与死都是无谓,一切皆归虚空。这纯粹的虚无一旦被她发现便立刻仿佛胎儿在她体内躁动起来。 <BR><BR>  大慈大悲的佛抬起手为从他眼前走过的迦梨祝福。<BR><BR>  “我纯洁的头和淫逸相连,”迦梨说,“我有所欲,又有所不欲;痛苦,却又欢乐;厌恶生,却又惧怕死。” <BR><BR>  佛说:“人无完人,尔我皆然。吾等身肢分裂,难为一体,均为无常之影,少恒之灵。皆以为在泣,又皆以为在乐,如是数百年矣。” <BR><BR>  迦梨说:“我是因陀罗天之神”。 <BR><BR>  “尔欲于万物因果循环之中稍获自由,难已矣。尔玉石之首犹如尔泥肉之躯,概难逃劫数。 虽然,尔乃不祥之女,倘佯于野途,受万人詈骂,庶几更易入无形之境。” <BR><BR>  女神浑身哆嗦,说:“我受不了了”。 <BR><BR>  于是,神抬起手指着女神沾满风尘的黑发:“欲望教尔知欲望之空虚,悔恨教尔悟悔恨之无益。尔当耐尔情性。噫,吾等皆为流浪之人;噫,此女本非完人,唯其并非完人,乃知其为完者;噫,愤怒,汝不必不朽……” <BR><BR></P>
<P>尤瑟纳尔:王佛保命之道<BR><BR>老画家王佛和他的弟子琳在汉朝的大地上漫游。<BR><BR>师徒俩行程缓慢,因为王佛时常要停下来,白天端详蜻蜓,夜晚仰观星辰。他们的行囊轻便。老画家爱的是物体的现象而非物体本身,对王佛说来,世界上除了画笔、墨砚、漆罐、绢卷和宣纸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值得占有。他们的生活十分清贫。王佛鄙视银钱,只用他的画换粥充饥。弟子琳背着一个装满了画稿的大口袋,毕恭毕敬,好象他背上负着的就是整个苍穹。在他的眼睛看来,这只口袋里装满白雪皑皑的山峰,春水滔滔的江河以及月光皎皎的夏夜。<BR><BR>琳可不是生来就跟着这位风餐露宿的老头到处流浪。他的父亲是做黄金买卖的,母亲是位玉器商人的独生女,他的外祖父尽管抱怨他母亲不是个男孩,却仍然把全部财产遗留给了她。琳就是在这一新个富有舒适的家庭中长大的。娇生惯养使他成为一个胆小的人:他害怕昆虫、雷电,害怕看见死人的面孔。当琳十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给他娶了媳妇,这媳妇长得美极了。老头子想到,自己已到了夜晚只能用来睡觉的年纪,能为儿子安排好幸福的生活,也就深感心安了。琳的妻子娇弱似芦苇、稚嫩如乳汁、甜得象口水,咸得赛眼泪。儿子成亲之后,做父母的似乎都很谨慎知趣,竟然双双弃世。于是,在那朱红色的庭院里,陪伴着琳的便只有他那位总是带着微笑的年轻妻子和一棵每逢春天便遍开红花的梅树。琳喜爱这位心地纯洁的女人,就象人们喜好一面从不褪色的镜子或一道永保吉祥的护身符一样。为了附和当时的风尚,他也常去坐坐茶馆,对那些卖艺者和舞女,犒赏十分大方。<BR><BR>某天晚上,在小酒店里,琳和王佛正好同席。老画家为了能更好地描绘一个醉汉,也来酒店喝酒。他偏着头,似乎在认真地比量着自己的手和酒杯之间的距离,米酒打开了这个沉默寡言的艺术家的嘴。那天晚上,王佛说了很好话,好象沉默是一堵墙,而他的话就是迎来覆盖这堵墙的种种颜色。由于老画家的指点,琳发现了喝酒的人被热酒温红了的面孔上所独有的那种美,那被醇酿的火舌轻重不匀地舔过的酱色肉块的光泽。还有那桌布上的酒渍,状如凋谢的花瓣,现出一种雅致的玫瑰红色。一阵狂风吹破窗户纸,暴雨扫进了室内。王佛起身指点琳观赏那一道道青灰色的闪电。琳惊叹不已,他已经不再害怕暴风雨了。<BR><BR>琳替老画家付了酒钱,看到王佛一文不名,无处安身,琳便谦恭地邀他去自己家住宿。他们一同上路,琳提着灯笼,灯光时不时地照见一个个水坑。就在这天晚上,琳惊奇地发现:自家房屋的墙壁,根本不象他以前所认为的那样是红色的,而是象快要腐烂了的橘子那样的颜色。在院子里,王佛发现了一簇状态轻盈的小油木,并把它比喻为一位正在晾干自己长发的妙龄女郎,可是以往却没有人留意过它。在走廊里,老画家出神地望着一只蚂蚁沿着墙壁的裂缝迟疑不定地爬行,琳对于这些小虫子的嫌恶便也顿时化为乌有。于是,琳领悟到:王佛适才送给了他一颗全新的灵魂和一种全新的感觉。他满怀敬意地把老人安顿在自己双亲去世前居住的房间里。<BR><BR>多年来,王佛一直梦想着作一幅柳树下弹琴的古代公主的画像。可是没有任何一位妇女可以充当他理想的模特儿,然后琳却可以,因为他不是女人。后来王佛还谈到学画一个立在大雪松醑挽弓射箭的青年王子。可是,在但是,也没有一个年青人可以充当他理想的模特儿,琳就让他自己的妻子立在花园里的梅树下当了模特儿。后来王佛又把她画成一位穿仙女衣裳出现在晚霞之中的美人。年青的女人哭了,因为这是死亡的预兆。自从琳爱王佛为她作的画像胜过爱她本人以来,她的形容就日渐枯槁,好似一朵鲜花,因为热风和暴雨而凋谢了。一天早晨,人们发现她吊死在正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梅树枝上,用来自缢的带子的末端跟她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在空中飘荡;她显得比平常更为苗条,纯洁得象古代诗人们所赞颂的绝代佳人。王佛给她作了最后一幅画,因为他喜爱呈现在死者脸上的那种罕见的青绿色彩。他的徒弟琳赶忙替他调色,这工作要求他那么聚精会神,使他忘记了为自己的亡妻流泪。<BR><BR>为了替他的老师购买从西域运来的一罐又一罐的紫色颜料,琳陆续卖掉了自己的女仆,玉器和池塘里养的名贵金鱼。等到屋里四壁皆空,他们便离开了这个家,琳就这样告别了他的过去。王佛对这个城市也已经感到厌倦,因为这儿人们的面孔再也不能告诉他任何美或丑的奥秘。于时师徒俩便在汉朝的大道上飘泊流浪。<BR><BR>他们的名声、先于他们本人传遍了乡村、寨堡和那些匆忙的香客黄昏时栖宿的寺庙。人们流传说:只要王佛在他画中人物的眼睛上加上最后一笔,便当能使这些人物变成活人活物。庄稼人来求他给他们画一条看家狗,达官贵人则要他画一些士兵。僧道敬王佛为贤哲,老百姓畏画家如巫师。王佛对这些不同的议论感到十分开心,因为这样可以使他研究周围人们的感激,害怕或敬仰等各种不同的表情。<BR><BR>琳沿门乞食来供奉师傅。师傅睡觉,他就守在旁边,师傅出神的时候,他就趁机替老画家按摩双腿。天刚破晓,两人还未睡醒,琳便跑出去寻访那羞怯地隐藏在芦苇丛后的景物。晚上,当师傅心灰意懒,把画笔扔东边上,琳赶忙把它捡起来。当王佛感到忧伤谈到自己年事已高时,琳便微笑着把一株老橡树结实的躯干指给师傅看。当王佛兴致上来谈笑风生的时候,琳总是谦恭地装做认真聆听的样子。<BR><BR>一天,他们正好在夕阳西下时分到达了京城的近郊。琳为王佛找了一家旅舍过夜。老人身裹破衣,琳紧挨他躺下好使师傅暖和一点。因为这时春天刚刚来临,脚下的泥土仍未解冻。黎明,客店走道是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又听见客店老板惊恐的低语声和粗声粗气的命令声。因为他想起头天晚上曾经偷过一块米饼给师傅充饥。现在肯定是抓他来了,他心想:明天谁来背他的师傅过前面的那条小河呢?<BR><BR>士兵们提着灯笼冲了进来 ,烛焰透过五颜六色的糊灯纸在士兵们的皮盔上反射出红色和绿色的闪光。弓弦在他们的肩头震响。那些穷凶极恶的士兵突然发出无端的吼叫。他们粗暴地抓住王佛的脖子,可这并没妨碍老画家,他发现士兵们衣袖的颜色跟他们外衣的颜色是不协调的。<BR><BR>在琳的扶持下。王佛脚步踉跄地跟着士兵的崎岖不平的路上走着。聚集在路旁的行人公然嘲笑这两个大概是被带去砍头的罪犯。对王佛所提出的一切问题,士兵们的回答是一副凶恶狰狞的嘴脸。老头的双手被捆绑起来,十分疼痛,琳感到十分难过,但他望着师傅微笑,认为这样做总比哭要温存一些。<BR>   他们走到了皇宫的大门口。绛紫色的围墙在阳光下耸立着,就象一幅夜幕。士兵们带着王佛穿过无数方的圆的宫殿。这些宫殿的式样分别地象征四季、四方、阴阳、长寿和天子的权力。宫殿的门都是自动开关的。转动时会发出一种音乐,而且还作好了这样的安排:如果从皇宫的东头走到西头,就可以听到这些门相继发出全部音阶的音乐。这里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协调,表现出一种巧夺天工超凡的能力。在这里,人们感到,哪怕是一道无关重要的命令也会显得那么可畏,不容更动,如同祖先的训诫一样。宫殿里,空气稀薄,而且深沉寂静到了如此地步,连一个受刑的人也敢叫喊。一名太监把门帘掀起,士兵们象宫中妇女一样战战兢兢。他们带着王佛一起进入大殿,天子正高坐在那里的宝座上。<BR>   这个大殿没有墙,全部由高大的蓝色石柱支撑着。在大理石柱的外面,有一座花园正盛开着鲜花。花丛中每一朵花都是从远洋运来的名贵罕见的品种,但没有一朵具有香味,因为香气会扰乱天子的沉思。此外,为了避免扰乱皇帝思索时需要沉浸其中的寂静,紫禁城内不许任何鸟飞入,甚至蜜蜂也要赶走。一堵巨墙把花园与外面隔离,不让那些掠过死狗或战场上的尸骸的风闯进来拂动皇帝的衣袖。<BR>   天子高坐在玉雕的宝座上,虽然他才二十岁,但双手皱得象老人一样。他的袍子是蓝、绿两色的,蓝色象冬天,绿色令人想起春日。他容貌俊美,但毫无表情,好象是一面悬挂过高的镜子,只反映出星星和无情的天空。天子右边待立着的是专司百乐的大臣,左边是专管正刑的御史大夫,朝臣列队待立在石柱脚下,留神聆听从皇帝口中说出的任务无足轻重的话。因此 ,皇上养成低声说话的习惯。<BR>   “陛下,”王佛俯伏在地上说,“贱民年老,贫苦体弱,陛下犹如盛夏,贱民好比寒冬。陛下万寿无疆,贱民命如蜉蝣,而且已到了风烛残年,贱民实不知有何渎犯圣上之处?贱民从未做过危害陛下之事,而现在却双手被缚。”<BR>   “老王佛,你是问联,你到底有何渎犯之处吗?”皇帝说。<BR>   天子说话的声音优美悦耳,使人听了就要流泪。他举起右手,玉砖地面的反光使他的手显出一种象海底植物那样的青绿色。王佛看到他那瘦长的手指,十分赞叹,他回想自己是否曾经为这位皇帝或他的祖先画过一幅不太高明的肖像,因而罪该至死。但这不大可能,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很少出入宫廷。他更喜欢去的地方是农民的茅屋,妓女居住的城镇郊区和有脚夫在那里吵吵闹闹的码头旁的小洒馆。<BR>   “老王佛,你问联,你自己有何犯上之处吗?”皇帝又说,他说话时朝着那个正在聆听的老人伸出了细长的脖子。“朕就告诉你吧,不过,朕得带你走过回忆的长廊,把寡人的一生说给你听:因为只有通过我们身上的九窍,别人才能使毒渗入我们的体内。先皇收藏了你的一些画,并把它们放在宫中最秘密的一个房间里,父皇认为这些画中的人物不应暴露在那些外行人的眼前,因为不应让这些人物在这种人面前。低垂眼睛,老王佛,联就是在这些宫殿里长大的,在联的周围安排了一种清静孤寂的环境,让联能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成人。为了避免人的七情六欲玷污联那天真无邪的心灵。人们使联远离那些象滚滚洪流似的未来的臣民,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过联的门前,怕的是,男人或女人的阴影会伸展到联身上,甚至专为联配备的几名老仆也极少在联跟前出现。日夜周而复始:一到黎明,你的画上的颜色就变得鲜明起来;到了黄昏,颜色就显得暗淡了。在不眠之夜,联总是观看这些画。几乎长达十年之久,每天晚上都看你的画。白天,联坐在地毯上——它的花纹图案联记得很清楚——把空着的掌心放在黄绸盖着的膝盖上,梦想着未来联可以享受的种种欢乐。联对整个世界有这样的想象:汉国居于中心,就象没有变化的、平坦而带凹形的手掌。五条大河就象手掌上决定命运的掌纹,国土四面有大海环绕,海中有怪兽,在海之外还有支撑着苍穹的高山。为了想象出这一切,联曾借助于你的画。你使联相信女人犹如鲜花,既会开放,又会合拢。像你所画的花园幽径中的仕女一样,在风儿吹拂下向前走来;你还使朕相信那些守卫在边疆要塞中的身材颀长的年轻战士就是一些能一箭射穿你心脏的弓箭。到了十六岁那年,朕与世隔绝的大门打开了。联登上皇宫的平台,观看云彩,但发现比不上你画的黄昏那样美丽;联下令备轿外出,路上颠簸摇晃,朕竟事先没有想到会有烂泥和石块;朕周游各省,都找不到你所画的那些花园,那些到处都有象黄莺那样的美人的花园;也没有找到你所画的女人,她们的身体就和一座花园一样。岸边的石子使联对海洋产生厌恶;你画上的石榴比受刑者所流的血更红;乡村里的跳蚤臭虫使联看不见稻田的秀丽;活着的女人的肌肤使朕产生反感,象看到了肉店钩子上挂着的没有生气的肉。朕的那些士兵粗俗的笑声使朕恶心。王佛,你这老骗子,你对朕说了谎:人世间原来不过是一位疯癫的画家往空间泼溅的一大滩乱七八糟的颜色,我们的眼泪却不断地把它们洗掉。其实,汉国的江山并不是所有王国中最壮丽的。朕也并非帝王。最值得统治的帝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老王佛通过千条曲线和万种颜色而得以深入其中的领域,只有你,能平安无事地统治着那些永不融化的皑皑白雪覆盖着的高山和开着永不凋谢的水仙花的田野,这就是为什么朕寻找到一种专为对付你的酷刑。因为你的妖术使朕厌恶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使朕渴望获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朕已决定下令烧掉你的眼睛,让你关在这样一个永无出狱之日的、唯一的黑牢里,因为,王佛,你的一双眼睛是让你进入你的王国的两扇神奇的大门;朕已决定下令斫掉你的双手,因为这双手,是带你到达你的王国中心的,具有十条岔路的两条大道。老王佛,你明白寡人所说的话吗?”<BR>   一听到这个判决,王佛的徒弟琳就从腰间拔出一把有缺口的刀,向皇帝猛扑过去。两个卫兵把琳抓了起来,天子微微笑了一笑并长叹一声说:<BR> “老王佛,朕也恨你,因为你已能够使人爱你。卫兵们,把这个狗徒弟杀了。”<BR>   琳向前跳了一步,想不让自己被杀时流的鲜血弄脏了师傅的长袍。一个卫兵举剑一挥,琳的头颅顿时从颈上掉下,就象一朵花被剪了下来。宫中的侍从把琳的尸体搬走,王佛虽然悲痛欲绝,但仍在欣赏他徙弟留在绿色石块铺成的地面上的、美丽的猩红色血迹。<BR>   皇帝作了一个手势,两名太监就去为王佛揩拭眼睛。<BR> “老王佛,你听着,”皇帝说,“揩干你的眼泪,现在不是啼哭的时候,你的眼睛要保持明亮,眼里仅有的一点亮光不要让泪水弄模糊了。朕想要把你处死,并不只是出于仇恨;联想要看到你受折磨,也并非只是出于残忍。老王佛,朕有别的打算,在朕所收藏的你的画中,有一幅令人赞美的作品,上面的山峦、河口港湾和大海相互映照,当然是大大缩小了尺寸的,但其真切性胜过实物本身,就象从球面镜中看到的形象一样。不过,这幅画没有完成,王佛,你这幅杰作还只是画稿。你大概是在画这幅画时,坐在一个寂静无人的幽谷中,看到了一只飞鸟掠过或一个小孩追捕着这只鸟。小孩的面颊或鸟嘴使你忘掉了那些象蓝色眼睑的波浪。你既没有画完大海的披风上的流苏,也没有画完礁石上的藻的长发。王佛,我要你把剩下的、眼睛还能见到天日的时间用来完成这幅画,让它留下你在漫长的一生中所累积起来的最奥秘的绘画技能。你那很快就要被斫掉的双手无疑地将会在绢本的画幅上抖动,由于将要遭到不幸而使你画出来的那些晕线,将会使无限的意境进入你的画中,你那双将被毁掉的眼睛,也无疑地将会发现在人的感觉极限内所能看到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老王佛,朕的打算就是如此,朕能迫使你完成这项计划。如果你拒绝,那么,在把你弄瞎之前,朕将派人把你全部作品都烧毁,那时你就会象一个所有的儿子被人杀死、断绝了传种接代的希望的父亲。不过,你要相信,这道最后的命令全出于仁慈之心,朕知道,绘画是你过去抚爱过的唯一的情人。现在给你画笔、颜料和墨,让你能排遣最后的时光,这就象对一个将被处决的人施舍一名神女一样。”<BR> 皇帝的小指头动了一动,两名太监就恭恭敬敬地把那幅没有完成的画拿来。在那幅画中,王佛已勾勒了大海和天空的形象。王佛擦干眼泪,微笑起来,因为这幅小小的画稿使他想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整幅画表现出一种清新的意境,王佛后来已不能自夸仍然具有这种表现的才能,但画中还缺少一点东西,因为在画这幅画的时期,对于山峦和濒临大海的光秃的绝壁,王佛还看得不够多,对于黄昏的哀愁的感觉也体会得不够深。王佛从一个太监递给他的几支画笔中挑了一支,就开是始在从前没有画完的大海上泼上了大片的蓝色,一名太监蹲在他脚下磨研颜料,但干得相当笨拙,王佛因而更怀念他的徒弟琳了。<BR>   王佛又开始把山巅上的一片浮云的翼梢涂上粉红色,接着,他在海面上画上一些小波纹,它们加深了大海的宁静的气氛。这时,玉砖铺的地面奇怪地变得潮湿了,全神贯注在工作上的王佛没有发觉自己的脚已浸在水中了。<BR>   一叶轻舟在画家的笔下逐渐变大,现在已占去了这幅画的近景,远外忽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桨声。急速而轻快,象鸟儿鼓翼似的。声音越来越近,慢慢地布满整个大殿,接着这声音停止在船夫的长柄船桨上,那些凝聚着的水珠还在颤动着,为烫瞎王佛眼睛而准备的烧红的烙铁早在行刑者的火盆上冷却了,水已漫到朝臣们的肩头上,但由于受到礼节的拘束,他们仍然动也不敢动,只能踮起自己的脚跟。最后水已经涨到皇帝的心口上,但殿中却静得连眼泪滴下的声音都可以听见。<BR>   这真的是琳站在那里。他身上依然是日常穿的那件旧袍子,右边的袖子上还有钩破的痕迹,因为那天早上,在士兵来到之前,他没有时间缝补。可是,他的脖子上却围着一条奇怪的红色围巾。<BR>   王佛一边作画一边低声说:<BR>  “我以为你死了。”<BR>   琳恭敬地回答:“您还活着,我怎能死去?”<BR> 他扶着师傅上船。用玉瓦盖成的大殿屋顶倒映在水中,看上去,琳就象在一个岩洞中航行。大臣们浸在水里的辫子象蛇一般在水面摆动,皇帝的苍白的脸儿象一朵莲花似地浮在水中。<BR>   “徒弟,你看,”王佛怏怏不乐地说,“这些可怜的人将要没命了,虽然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我过去一直没有料想到大海会有那么多的水,足以把一位皇帝淹死。现在怎么办?”       “师傅,不要担心,”徒弟喃喃地说,“他们马上就会站在干燥的地上,甚至将来会想不起自己的衣袖曾经湿过,只有皇帝的心中会记得一点儿海水的苦涩味儿。这些人不是那种材料,是不会在一幅画中消失的。”<BR>   接着琳又说:<BR>   “现在海上的景色美不胜收,和风宜人,海鸟正在筑巢。师傅,我们起程吧,到大海之外的地方去。”<BR>   “我们走吧!”老画家说。<BR>   王佛抓住船舵,琳弯腰划桨。有节奏的桨声又重新充满整个大殿,听起来就象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样均匀有力。峭拔高大的悬崖周围,水平线在不知不觉地逐渐下降,这些悬崖又重新变为石柱,不久,在玉砖铺成的地面的一些低洼之处就只剩下很少几摊水在闪闪发光。朝臣们的朝服已干,只有皇帝的披风的流苏上还留着几朵浪花。<BR>   王佛完成的那幅现在靠着帷幔放着,一只小船占去了整个前景,它渐渐地驶远,在船梢后面拖着一条细长的航迹,接着这航迹在平静的海面上消失了,坐在船上的两人的面目已看不清,但还能望见琳的红色围巾,还有那王佛的胡须在随风飘拂。<BR>   脉搏般跳动的桨声变弱了,最后完全停止,因为距离太远,听不见了,皇帝俯身向前,把手掌平放在额前,看着小船越去越运,在苍茫的暮色中变成模糊不清的一个小点儿。一股金黄色的水汽从海面升起并向四面扩散,最后,小船沿着一块封锁着海门的礁石转了弯;一座峭壁的阴影投在船上;船梢的航迹消失在那空旷的海面上。老画家王佛和他的徙弟琳从此在这位画家刚才创作出来的象蓝色的玉那样的海上,永远失踪了。<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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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20 |只看该作者
<>都在论坛发过</P>
给你蛋子打鬓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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