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程札记】故事和阅历

顾耀峰

一天，警察接到某女报警说，有人强奸了她。证据是撕烂的衣服和纸巾上的精液。
又接到某男报警说，有人将他打伤，三根手指骨折。
——这是故事的表象。

从法律角度，某女报警强奸罪，似可成立，撕烂的衣服和纸巾上的精液很能说明问题。
从法律角度，某男报警打伤、行凶者入刑，也似可成立：司法鉴定只要“轻伤”便可入刑，而手指骨折是典型的“轻伤”以上。

但故事的真相是：某男和某女是有性关系的一对，情感上，比炮友要亲密但还远不如恋人。而且，都喜欢勇猛的、重口味的性交。某天，某男见此女，一见面就做了，过程中衣服撕烂、中出——这差不多是以前他们常有的事。但做完后，因为琐事发生口角，此女脾气极爆，冲进厨房拿了铁的平底锅就向男人砸去，男人本能举手遮挡，骨折。

在女人报警后，男人为自己辩护的是，他没有强奸，证据是他有女人房间钥匙和以往性交的照片，表明他们并不是头一次。而女人并没有证据表明她是受侵害后的正当防卫——她身上没有青紫淤血之类的伤痕。她只有口头表述尽管以前他们有过性关系，但那次她并不愿意，虽然这是撒谎，可在旁人听来也符合常理。

那么，如果你是警察，对涉嫌强奸立案交付检察院公诉吗？同样的，对涉嫌故意伤害立案交付检察院公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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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故事。
能不能写成小说？能。能不能把这小说写好？未必。
这个小说的要点在哪里？肯定不在于故事本身，而是在于故事引出的很多枝节性的血肉。比如，女人的爆脾气；比如男人的“委屈”；比如，警察的法理智慧和处理方式……
很多时候，故事尽管作为小说的框架构成以及线索推进，显得重要。然而，真正重要的，和小说真正要表达的，却未必是故事本身。以上的故事，要落点在故事本身，将是篇极其糟糕的小说，但是，落点在引发这故事的各种枝节上，引起的想像和折射将是巨大的。例如它能折射女人性格恶行、男人眼光缺失、法律难题（在不和稀泥的前提下）、还有是更加细化的性行为的选择、报案后男女各自的心理状态……这些子题隐藏在故事里，作为血肉，是构成这小说成功的要件。当然，我是先默认作者的叙事能力和语言选择都过关的前提下。
于是，那些子题和血肉，如何变得真实，艺术上的真实有时候需要现实的基础，这时候，阅历的重要就体现出来了。

用这个方法去看很多小说，自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很多简单的故事能写得很好而很多重大叙事却是那么烂。
所谓“好故事”，就是有好的血肉。反过来理解，有编排好血肉的能力，那么，时时、处处都有好故事。

柏仙妮

对，作者应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要看到普通的事件中别人看不到的视角。你这个例子举的挺好的，比我之前一直在琢磨的例子更立体，更全面。
我之前一直在琢磨一个被大师骗了钱的老人的事例，那老人原来是当家作主的，因为这件事失去了管事权，过几年得了心脏病死了，许多人都将这件事怪罪于亲人的不谅解，大家的嘲笑等等。作为事例，这样理解当然是可以的。但作为小说，我就觉得不全面了。


我认为首先要看看这个老人在被骗之前的为人处世，她将家里的积蓄瞒着家人给大师，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她对外人的信任超过亲人？夫妻的积蓄她如何能不通过丈夫的同意，或者不跟儿女商量而尽数给外人？
亲人在她被骗后对她的不谅解，应该不能单纯看成是一种对她智商的不信任，对她亲情的冷漠，能不能看作是一种“农奴大翻身”的行为？因为之前她掌权的时候从没有考虑过家人的意见或想法？

还有，她被人轻视后的痛苦也可以呈现多方面的，她对自已的信心已经散失了，就算别人不拿这件事嘲笑她，她也一撅不振了。

总之，我个人认为，不能光从外部来解释这件事的缘由，更应该是从这个人的内部来解剖，这才是小说与故事的区别吧。

你的事例举的更立体，你还加了社会的角度。呵呵，学习了！

镇州大萝卜

歪楼地说跟小说无关的事，我爹被人骗了钱，我们都很体谅他，但是对于一个年纪太大的人来说，始终会造成他在社会生活中的退缩感和对自己的不信任。——这不完全来自他人轻视，而是来自事实伤害。我后悔的是我当时没想到汇一笔钱给他，骗他说骗子找到了，钱也找回来了。

他不跟家里人商量，是以为他自己做得了判断，不愿意来麻烦我们。我会认为这是我的错，我平时没有跟他讲起过各类新出的骗术。

之后我感到矛盾的是，我已经不知道我应该继续鼓励他自主，还是帮助他管理他的一些事。最后他自己决定把一些事情委托给我，我接受了，但是很心酸。现在心酸也好了，他重新当孩子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西维

那些让我感动的电影都是极简单的故事，我却一遍又一遍地看。
“简单”远比“复杂”难得多，比如做人。

西维

还有，说到阅历，一个阅历丰富的人，可以将复杂处理为简单，扔掉那些别人看来重要实际上却无关紧要的东西。留下的东西虽少，但足以打动人心。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想到的，往往都是无关紧要的。。。。。。（我是说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