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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紫色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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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6 10:39:1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无姓氏的患严重佝偻病的男人,长久以来,在城市边缘的人造丛林间游荡。谁也不能说出他的年龄,甚至包括他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什么时候开始在树穴之中栖居。某个夜晚,披戴着被远方灯火侵染成宝蓝色的雨幕,男人走进了这片人造丛林,再也没有离开过。他虚弱的身体渐渐透明,能叫光线轻易穿射,地面上他投下的影子也越来越稀薄,以致后来仅剩一圈飘忽不定的轮廓。白天,他藏身于最繁密的枝叶,除了呼呼大睡别无选择;晚上则从不安的睡眠中惊醒,睁开惊恐犹疑的眼,仿若初生儿般开始打量月光下自己那变得糟糕的身子。当他的手指触摸到自己的肌肤而不会贯穿其中,他才敢确定,自己仍然以一种有机整体的形式存在着。他脚下的这片丛林自建成之日起便人迹罕至,几乎寻不出任何本地人涉足的痕迹。失落鲜艳色泽的鸟羽和枝叶覆盖了原本的人行小道,未受人工干预的草本疯狂生长,使周遭充满神秘的荒败气息。秋天,小型灌木会落下酸甜的果子,男人就靠囤积它们以维持生命。初始之时他还很担心果子的数量远远不够,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变异的身体对能量的需求锐减,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借助于透过层层枝叶散射而来的微弱阳光,他能似是而非地一瞥外围世界的幻影。他并不拒绝,因为此时他还能模糊记起,自己正从那个世界中来。可是在幻影之中密集行走的影像令他惧怕,他们时刻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尴尬处境;另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是,他担心与他们不经意间面遇之后,定然将引起难以控制的轩然大波。男人的心底其实还存有一个私心,在没有弄清楚自身的毛病是来自生理或是其他某些神圣的未知因素之前,他不愿见任何人。现在他根本不忧心自己的健康状况,他坚信来自于神明的暗示不会欺骗他。黎明时分,当杜鹃鸟有节奏的啾啾之音再一次搅扰他的心神,他仿佛受到了来自久远年岁的施洗,错乱的印象反而使他感到了幻影中的真实。也即从那一刻起,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乐观的认识——它的枯萎可能是异乎寻常的生命衰亡形式,但也极可能是一次坍塌下的重生,二者之间并不能说清楚到底谁的概率更大一些。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男人根本来不及花多少时间来适应身体的变化。因为随着肉体颜色一起丢失的,还有体重、味觉和记忆。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他就遗忘了许多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讯息。他会把用来睡眠的树穴当作自己的初生地,而彻底忘却了宽广的房子、教堂以及矗立着宏伟雕像的学府。梅雨天来临时,他终于因难以忍受阔叶树木连绵滴落的水珠而显得忧心忡忡,他决心改善睡眠环境,开始用草枝和羽毛编织如同鸟巢一般的居所;他还尝试用掌心收集咻咻的风声,然后放进耳朵;干旱时节,他狂躁地开凿着每一块坚硬的石头,妄想他们会流出汩汩溪流,只因他早已无法记起土地之下暗藏着水源。直到有一天,他的记忆仅能维持一个昼夜,情况变得微妙起来,带着重复不断的发现自我的新鲜感,为数不少的自发思考又不免令他忧伤——凭借高超的智商和过往的生活经验(现在这些经验完全隐藏于意识之下),男人常常在偶然间觉察出自己正是所谓的“人类”。这一发现让他懊恼,因为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将自己与珍爱的古铜币(自从在泥土中挖掘出一枚金灿灿的古铜币之后,摆弄它已然成为他最大的乐趣)置于同等的位置上了。有太多关于自身的谜团等待着他去识破。初始他决定用七天七夜的时间来弄明白所有问题,并用各种标记记录思维的痕迹。当然,他很快就意识到如此乐观的估计相当浅薄,那些问题一环扣一环,层次由低及高,纷繁复杂。比如,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简单的答案并记录的时候,他不得不考虑为什么要如此记录;即使回答了如此记录的问题,难道就可以不用回答为何自己会做标记的问题吗(这自然不是天生的)……要完全弄明白这些,并不比重新创造一个自己来得更容易。在无休止的纠缠之中,男人几乎跪伏于地,嘤嘤啜泣。

    他决心去往外围的世界寻求奥义,在这之前,他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他的肉身越发轻盈,几乎要从空气中漂浮起来。就像一位盲目的骑马找马之人,男人常常如梦初醒般寻找自己的身体,在一番焦躁不安的摸索之后,又猛然发现它仍然病怏怏地立在那里,并未与自己的思维分离(现在他的思维变得天马行空,但身体反而似乎不能到达任何地方),只是在光线强烈照射的环境下,它已接近完全透明,向着“零”靠拢的重量使它再也不能在地面上留下类似足印之类的印迹了。他一次次小心翼翼地从人造丛林边缘往外探出脑袋,慢慢地渐进式地将自己呈现在那些实实在在的“人类”的眼底,以便于当他们因惊恐或好奇而产生骚乱时,自己能及时抽身。在确信自己暴露无遗地出现于他们的视线之后,预计的骚乱迟迟没有到来。男人感到了迷惑,他不顾一切地往人类最密集场所的方向奔跑,边跑边呼喊。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被他吸引,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他试图与他人搭讪(男人还不肯定他人是否曾看到过自己,因为接近透明的身体确实容易被忽略;但面对面向他人传递话语,定然可以使之发现一个犹如幽灵般的“异物”,这将是多么令人紧张的尝试呵),结果他发现自己能与任何人顺利地交流。于是,他不乏懊恼和伤心地连续不断地与人谈话,直到在河流边遇见一位漂亮诚实的小男孩。男人与孩子打招呼,问他在做什么。

    “我在放羊。”

    男人并没有看见羊群,他蹲下佝偻的轻盈的身子,问道:

    “你能看见我吗?”

    “当然能,为什么看不见呢?”

    “那我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说和你比起来。”

    “没有发现,除了说话怪怪的。”

    男人不愿相信小男孩会欺骗他,他对越来越充满变数的混乱充满厌烦,不是自己的眼睛,便是其他所有人的眼睛,在扮演着谎言制造者的角色。

    十天之后或者更久,一个偶然的机会,男人因为不受拘束的行走(他开始不时走出人造丛林。在商场、展览会、影剧场,随处可见他的身影),无意与一个胖子相撞,他害怕而甜腻地发现自己竟被那庞大的身躯所吸附,重叠,如火的温暖让他不忍与之分离。这位肥硕的胖子一刻不停地往口中塞食物,不加咀嚼地狼吞虎咽。男人能感应到他嘴巴底下那脆弱而委屈的灵魂,他不能自已的进食不是因为食欲,反而似乎是来自某种古老而神圣的仪式的召唤。此后,男人便变换着在不同的躯体之间寄宿。他被年轻的女性带回家,在撩人的烛光下,被她的丈夫或者情人撬开身体,像蓓蕾一样绽放。他进入过另一位女性的子宫,在她看似扁平的肚子里,一个刚足月的胎儿正在孕育。胎儿一把攫住了他,使他几乎不能从那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力量之中逃脱。带着惊魂甫定的恐惧感,男人十分羞愧地意识到,自己的体貌已完全获取了婴儿的征型。

    最糟糕最抚慰的状况来的不早也不晚。冬天有阳光的午后,男人照例打盹。等他醒过来,他的身体一点点往空中漂浮。他不免慌张,但很快想到,这难道不是自己早就做好的打算么?于是他放弃了挣扎,看了自己一眼,可什么也看不到。他知道自己身体的颜色已经与空气融为一体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远非结局。随着身体朝着无限透明的方向异变,他看到了风的颜色。紫色的风正向着各个方向吹。他很快飞过了最高的树梢,飞过了建筑群的顶尖。男人觉得是时候说告别,他费力地低下脑袋望下去,然而,他看到了什么呀。那刚刚还喧嚣的、生动的、激动人心的城市,瞬间变成了一团巨大的墨球(那样的黑,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要被它吸附得无影无踪)。男人现在不无忧伤地想知道,到底是自己朝天外飞升的比风还轻的透明,还是往地底沉积的浑浊的黑,才更接近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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