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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19 17:28: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


     过年回家,向父母瞒着工作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还以为他在这家公司一直干着,他们在电话里劝他不要辞职,要继续干下去,可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
    8
   辞职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自他的懈怠,尽管他工作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一直都满怀天真的想法,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都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这样的性格着实是不适应这个社会的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绝望和希望就像两面墙将他夹在中间,夹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他稍微地让自己沉浮下去,迎接他的必定是黑色的夜。另外就是他的性格,幼稚、单纯,以前的一些工作经验说出来都没有分量,如果作为一个刚毕业的人的话,也许对方还会以为你是个可以栽培的对象,他连刚毕业的学生都竞争不过了,他们那一副青春的摸样他不具备。
   
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一个男人到了二十八岁还一事无成,不得不说是个可悲的事情。
   
    他必须得向父母和家人瞒着工作的事情,他怕如果把事实说给他们听,母亲必定又会伤心地流下眼泪,她对他希望太大,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他害怕看见她那比他还无助的表情。她一辈子都是老老实实地生活着,生活一点一滴地过下去,照顾几个孩子直到老年,现在一个一个都离她而去,成家的成家,在外工作的工作,她没有想过回报,但起码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孩的他应该独立起来,她希望他能在一份工作上兢兢业业地一直干下去,不要挑三拣四,另外你该成家立业了,这是她老说的一句话,也是对他唯一的要求。
   
他打算年初再试试,那时工作大概会好找一些,年底前,尽管他已经寻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但没有一份是成功的,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也许运气不够好,又或者简历不够漂亮,又或许在面试官面前,他的眼神不够坚定,所说的话是空洞的,没有打动他们。一次又一次,他失败了,又重新来过,这时快到春节了,母亲打电话给他,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那时,他不是一个人呆在租来的小房间,就是坐在公交车上,而母亲还以为他正在上班。
   
    “你今天上班了没有?”她问。
   
    “上班了。”为了不让她担心,他撒谎道,面临这样的询问,他不得不撒谎,如果说出真实情况,他害怕她会在电话那头哭泣起来。他最害怕的便是听到她的哭声。
   
   姐姐对他说过年还是回家吧!一个人在外边就像个傻子一样,他知道不管他回不回家,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开心的,他们希望能带个女朋友,而他至今还是单身。他曾经想过,还不如不回去,工作丢了,又没有女友,回去不是团聚,而是一种折磨。
   
   去年年底,二姐嫁人后,家里更加冷清了,父亲跟姐夫在外边打工回来,一直沉默着,抽烟比以前更凶了,母亲对他说如果他这两年不带一个女朋友回家,他的父亲早晚要疯掉的,啊!疯掉,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句话,竟然从母亲嘴里说出口,他掂量着她亲的话,比父亲真的疯掉,还让他恐惧。
   
    这次回家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母亲现在完全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希望他能在外边混出个摸样出来,比以往更加成熟一点,当春节看到他回家后,她感到有点失望,他没有给两个外甥买礼物,这是舅舅应该做的一件事,她哪里知道他口袋里的钱是用来找工作的,在没找到工作之前,哪怕一分钱他都不敢乱花,乱花了,他也会心疼。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吝惜的人,但他害怕母亲以为他是这样的人,还有姐姐,当他背着包裹,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她的店里时,她用查询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应该载誉归来,而不是这么落魄。她问他午饭吃了吗?他说在路上吃过了,其实他没吃,在她面前他不能说没吃,他说不出口。


    他把包裹放在店内的沙发上,她让他拿到后边去,以前他放学都会来到她店里,将书包往沙发上随便一甩,那时她也这么说,但没这么客气,现在她竟然客气起来,她已经是个结过婚的人了。
   
     “你的弟弟之前不在家里上班的吗?”姐姐的一个熟客问。


  “他出门打工去了。”
  
  “干嘛要出门啊!在家里不是很好吗?”
  
  “是他自己要出去的,他在家呆不习惯。”姐姐说。
  
     “你给你姐姐买神礼物了没有?”她问。


     他一愣,他什么都没买,他硬着头皮,不说话。


  “谁还让他买东西啊!他在外边自己保自己就行了。”姐姐笑着说,然后她又问他:
  
  “你给阿元买什么了没有。”
  
     他还是不说话。


  “真是小气。”姐姐说。
  
  他听了,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冲上来。他知道姐姐不是故意这样说的,但他还是受不了,他想把内心的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笑笑,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不能对她生气,就算一点都不能。
  
  母亲也会吃醋,也会生气,现在她竟然就像个小孩一样对一些小事会很在意,以前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大概因为他在她身边太久的缘故吧!作为一个母亲他以为应该很大度的,应该对子女付出无微不至的关怀,不需要得到回报,是的,回报是不需要的,但一些细微的情感,母亲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她需要在外边工作的他能一个星期打一个电话给她,而不是等到她主动打电话给他;她需要当他放假回家时能第一时间通知她,而不是只发一个短信给姐姐,让姐姐转告她,她不会发短信,只会打电话,每次电话里都很大声,生怕他听不到;她还需要他不要在姐姐那住一晚而是直接回家去,这些事以前他都没注意到,就因为这些一次又一次的疏忽让她伤心。
  
                                  2


  回到家后,他决定尽量保持沉默,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个春节,就算表面装出来的也好;他还决定不管母亲和他说什么,他都要仔细地听着,不做反驳,而且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哪怕违心地笑笑,只要他一笑,甚至在她面前卖卖萌,装装傻,她便会感觉到他还是以前的他,没有长大,需要她的关怀的,于是她便大度起来,不再责备他了,她又怎么能责备一个在外边打拼的人呢?她给予他时间,让他尽快走上生活的轨道,成家立业,她便可以和别人家的父母一样抱着孙子,在门前晒太阳了。这些要求不算过分,但他却一样都不能满足她。
  
母亲和姐姐一样对他没有给两个外甥买礼物感到很失望,这种失望表现在她那冷淡的表情和言语中,当她看到他背着包裹,一声轻松地走进家门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他还是以前的他,没有一点变化,照例穿一件很多天没洗的牛仔裤,表情暗淡,没有丝毫的光鲜靓丽。她希望他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出门回家就拎一大包的东西给父母,她在电话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不要给她买东西,但当他真的什么东西都没买的时候,她又觉得这是不对的,他应该买一点东西,在回家之前,她还叮嘱他把之前买的茶叶带回去,这些茶叶,他原本是想送给公司的领导的,但是他在即将将它们送出去的时候一再迟疑,于是便把它们留在了他租住的房间里。他告诉母亲他没脸将茶叶送出去,另外他只买了两包茶叶,但是他们部门里有三个领导,他应该买三包茶叶的,当他察觉到这点时已经迟了,他在公司里的位置岌岌可危,在他面临着被辞退的危险之前,他主动地向领导递交了辞职报告,那时他的母亲还以为他在这家公司工作得如鱼得水,一切都朝着她预期的目标前进,过不了多久,他便会成为这家公司的骨干之一,姐姐则期盼着他早晚有一天能取代部门那个年纪已长的领导,成为部门经理,但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他买不买礼物关乎着他在外边混得好不好,这是母亲知道的,她知道按照他的性格如果他口袋里有钱是一定会带点东西回家的,以前他就是这样,他给母亲买了一双鞋,这双鞋是在他领到工资后买的,当他买回家时,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推三阻四,说不用他们给她买东西,因为他们买的东西她穿起来都不合适,还糟蹋钱,那次她没有这么说,她说这鞋穿得很舒服,她出门的时候总是穿着,一直穿了三年了,都没坏。这次,他回家没有给她买任何东西,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伤心,她像个小孩一样,对他不理不睬,当他独自一人上楼,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的时候,她便悄悄地跟上来,敲响了房间的门。他知道是她,匆忙打开,便看见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地看着他。
  
    “唔,怎么一回家就上网。”


    “我有事。”他不敢看她的脸。


    “你这次放假几天?”


    “七八天吧!”他又一次撒谎道。


                                 3


  二十八那天,姐姐把店给关掉了,他帮着她把店里的一些东西搬进姐夫的二手车里,那天下着小雪,姐姐站在店门口,指示他们该搬哪些东西,店不大,东西实在不少,他和姐夫在店里不停地进进出出,才把她的一些“小东西”给搬了出来,把它们按部就班地放进车厢里,还剩下一些都是大物件,不好放,姐姐说正月里再把它们搬出来。
  
     “有一次一个人叫他带他到铜陵去,开价一千,要不是他不认识路,不敢开长途,就一定去了。”姐夫准备在家里当出租车司机,他说正月里生意会很好,可以随便说价,他笑着说,


  “你啊!还在练手,就在附近开开算了吧!”姐姐似嘲笑,又似关心地说。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他拿出毛巾擦去车窗上的飘雪,然后对姐姐说:
  
  “他先走了啊!”
  
  姐姐要回自己的家了,他们不是一路的。
  
     往年过年姐姐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景况还好些,那时他还在家里拥有一份稳定但仅够自己生活的工作,总算独立起来,不需要朝家里要钱了,那两年家里风平浪静,唯一让父母喋喋不休的是他的婚姻。


  一次,姐姐的一个朋友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他认识,也是正月里,他们买了一只水果篮到这个女孩家里,她家在小区的楼上,那次,气氛很融洽,她的父母也答应他们交往了,只是要看他们女儿的意思,如果女儿没意见,他们也没意见,但是女儿是有意见的,她想要找一个能在镇上买得起房子的对象,不要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所以她就把事情挂在那里,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之后,在她离开家乡去外地之前的一天,她们一家也到他家来看看了。他的母亲很开心,她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还叫了好几个亲戚过来陪客,他们都以为这次一定是成功的了,因为对方的父母都过来了,等于说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该谈什么时候订婚的事情了,父亲也很高兴,那天他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把内心里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他急切地想像别人介绍他们这个家庭,介绍这个家庭的好坏和底子,让女方家长知道这一切,意思是,他家就这条件,既不好,也不坏,他的儿子就是这样的人,稳重老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当他在把这些别人都不关心的事情都倾盆而出的时候,是不在意别人对此是否关心,他只要做到问心无愧便可以了,他站在一边,觉得很丢脸,不仅仅为自己,还有父亲,他喝了点酒之后,毫无顾忌地在外人面前说话,这样的说话方式,他不习惯,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于是他就叫停他,让他不要说下去了。


     “你喝醉了,不要再说了。”


      他暗示他说,但是他照例满脸笑容,傻傻的,他无可奈何,他就是这种老实的人,你没办法的,就算你把道理说给他听,也没用,他记不住,他的记忆随着年龄增大逐渐消退,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不见了,在子女对他作出反驳时,他只是憨笑地沉默着。


     他一共去过这个女孩家三次,一次是初次见面,一次是她外出走亲戚,他送她回家,还有一次是她要去上海了。汽车是清晨开走的,为了送她,他起了个大早,骑着电动车来到她家楼下,等敲开她家门后,发现她和她的父母早就起床了。她家灯火通明,好像在等他来。他走进她的闺房,问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吗?她说没了。他送她上了汽车,跟着她的父母回到楼上,坐了好一会儿,他们对他印象不错,预备着他和他们的女儿订婚,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如何装修房子的事,她的父亲是个搞装修的,便对他家房子提出了很多整改意见,他什么都不懂,只是认真地听着,好像他真要和这个女孩结婚似的。


     他和这个女孩没走到一起,主要原因还在于不合适,还有一些难忘的细节,一次,她很晚下班,说在路上遇到个司机,他主动停下车子带她,那时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她不敢上车,车子一直跟着她,她小跑着到上了一幢楼房才躲过去。


  她的话很多,而他的话很少,这样一来在视频里总是她主动说一些事情,比如她今天扎了个漂亮的辫子,便问他好不好看,她在视频前,转过脑袋,露出那个发髻。
  
  她和另外一个女孩租一套房子,那个女孩不在,她独占了房间,说话当然是不用顾虑的。她比他年轻,那时他才二十五岁,工作稳定,没有忧愁,只是对生活产生了一丝丝厌倦,她多多少少地给他带来了点新奇。她说的很多东西,他都不懂,她比他直接,和她接触久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虚伪。
  
  和她交往了半个月,后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意每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呆在电脑前等她上线,又或者是每次打电话给她,她不是在路上,就是和她的那帮朋友在一起,他甚至怀疑她在另外一个城市有一个男友,而她一直将这件事瞒着他,他渐渐地感觉到自己的愚蠢,于是厌倦了这一切,决定不再主动联系她了。她也没再联系他,大概是因为不想结婚后回到县城里生活吧!如果她和他好了的话。


     后来年底时,姐姐便想起这件事,说还在县城看到了这个女孩。


  “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当厨师的男人,现在她长胖了,人也老气了许多。”
  
  “还好你没和她在一起,他听别人说这个女孩太随意了,她父母在外地,她直接把男朋    友接到自己家里住了十多天,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姐姐唏嘘不已地说。他听了,甚至感到一阵醋意,当然,那时他和她早就断了联系。
  
  这三次见面对他来说印象很深刻,他至今还记得。
  
                                   4
     大年三十,当别的家庭都在为年夜饭忙碌时,父亲老是不进家门,母亲喊他,他像听不见似地呆在外边,这时母亲便对他说:


  “你父亲早晚是要疯掉的,他看见你大伯家的几个儿子都带着媳妇和孙子回家过年,心里怎么会好过。”
  
  母亲的话是认真的,但对他来说又有点残酷,虽然他和父亲关系一向不好,但是当看到父亲因为他的婚姻而萎靡不振的时候,也很难过,他想冲到他身边告诉他不要总是把他的婚姻挂在心里,他已经长大了,但他知道这些话对父亲来说都不足分量,他是听不进去的。
  
  “你啊,还不回家,呆在外边让人家嘲笑吗?”母亲站在厨房的窗户前大声地对父亲说。这时他才缓缓地转过身,呆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但他还在坚持着做事,不做田之后,家里的生活用度都是他打工赚来的,如果仅仅靠做田赚来的几个钱,生活是难以为继的,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他却不能帮什么忙,最多只能给家里买一点东西,大头还是由父亲来承担,父亲肩膀上的担子依然很重,他都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倏然而下,他想给他们分担些什么,以前在家,他没想到这么多,现在出门在外,想到这些,却感到无能为力,他已经离开了家乡,既然离开了,就不能再回去,就像母亲说的,你在外边哪怕再苦也要活出一番样子出来,不然会给人瞧不起,她的话应验了,他从外地回家,依然和没出门时候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囊中依然羞涩,父亲好像看出了这一点才闷闷不乐,他知道他不好多说什么,儿子都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在他耳边说些让他心烦意乱的话,如果你不能帮助他些什么,那么就让他自己安静地想想未来吧!


  往年二十七八,母亲便把年货准备齐了,今天直到大年三十,她才到市场上买了点菜回来,另外她还杀了两只鸡,一只在晚上吃,另外一只放在冰箱,等姐姐正月里回家给她。三十那天,只有母亲一个忙碌着,以前春节也这样,姐姐在店里总忙到下午才回家,然后帮着母亲做菜,现在她嫁人了,全靠母亲一个人来做。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外边的传闻她也知道一些,说她的儿子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没结婚,难听一点的甚至说他是不是生理上有毛病,这些都是母亲告诉他的,他说别人的闲话你不要管,好,他不管,如果你不回家,我就不管,她生气地说。这些狠话都是在他回家后,她看到他依然孑然一身,实在气不过才说的。后来几天,她便很少谈及这些事情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他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了,她以前劝说的那些话,没有一件他照着去做,毕业后,她让他去考公务员,他没去考,第一份工作很清闲,她又让他在业余时间学点什么,他说没兴趣,最后,她唯一能期盼的便是他尽快成家,成家之后,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就不用管了。
  
  母亲比父亲更开朗些,在三十那天,她照例是忙碌的,如果她像父亲一样一生气就什么都不管,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再任性一点,不可理喻一点,对儿子再狠一点,不讲情理一点,像父亲一样将心里的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那么这个年肯定过不下去了。
  
  父亲照旧是不说话,闷闷的,一个人呆在门外边,好像有一肚子心事,他沉默的样子令人担心,他害怕他真像母亲所说的那样疯掉,这几年他因故出了一次车祸,被一辆三轮车撞倒,头被撞破了,还好没什么大事,同一年,他在工地上开吊机,一不小心,被钢筋砸破了脑门,流了很多血,这次似乎很严重,被送到市医院,出院后,身体明显差了很多,经常恍惚起来,梦游一般,母亲说你父亲就是因为那两次事故伤了脑袋,血流多了,不好补了,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这多么可怕,他不敢听,也不敢想。
  
  父亲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外。临近年底,一直在下雨,却不见一场雪下下来,地面都是潮湿的,空气有点湿冷,父亲穿着他那件在工厂里上班领到的蓝色工作服,里面套着一件毛衣,看上去十分臃肿,他一边贴门对子,一边偷偷地注视他,但又不能让他知道,门对子照例是父亲买的,家里的每一扇门他都买到了,一个都没少,在这方面他想得很周到,也看得重,尽管这几年家里变化不大,他还希望来年能变好,他年纪大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这个家早晚得由他撑起来,他工作却丢了,这些他都不敢对他说,真的不敢说。
  
  大伯来他家找父亲一起去给爷爷奶奶上坟,父亲说不去,有事,大伯听了便和小叔还有三叔一起走了,留下父亲一个人站在家门口。以前都是他和父亲一起去,有时父亲叫他去,他还不乐意,父亲说他应该去看看爷爷奶奶,平时都忙,没空去,现在更应该去了,这样会得到他们的保佑,现在倒好,他碍于面子,不想去了,把这个重担交给了他,他不得不去,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大伯三叔他们家都是好几个,有表哥、表弟、表嫂、表侄,一大群热热闹闹,开着车子。他骑车跟在后边,到达时,表情僵硬,站在一边,看着三叔站在爷爷坟头边,用撬将坟头上的野草铲去,以前,这些事都由父亲做,如今他在自己父母的坟前抹不开面子,他为了儿子的事不愿意过来,他怕他会忍不住哭。最后小叔问他父亲为什么没来,他说他有事,抽不开身。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沟通,这对父亲来说很难,对他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是现在这副摸样,对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便会责骂起来,你要是反驳一句,他就会动手,这是他以前的性格,这个家里的任何成员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在家最小,受到他最多的关注,现在他对他的关注少了些,因为他不在家,他希望他能尽快成家,让他抱孙子,他喜欢小孩,常常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爷爷抱着孙子在路上晃,他眼馋,他知道他不怕他,也不再理睬他,他已经对他失去了一定的控制,他喜欢通过母亲转达自己的意思,母亲对他说的话里有他的一半。


   他上坟回到家,家里照例默默的,年夜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姐姐又不在家,他和父亲话又不多,他间歇性地去看看电视,他看了他一眼,走进厨房,看见母亲还在忙碌,该准备的菜都烧好了,一盆盆地摆着,母亲问他大伯家去了几个,他说几个表哥都去了,还有他们的孩子,母亲听了,不说话,让他到房间里拿几个皮蛋过来,他知道你喜欢吃,你去拿几个吧!母亲说。
  
     姐姐不在家,以往热闹都都没有了,没有姐姐给父亲陪酒,他自斟自饮,母亲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他则一点胃口都没有,看见以前姐姐坐的位置空了,家里的人越来越少,年夜饭吃得越来越没劲,不仅仅因为工作的事情让他没有心情,还有父亲那一副让人担心的摸样,他对母亲说该打电话给姐姐了,母亲掏出手机,拨通了,说我们开饭啦,不等你了,她开玩笑地说,他听了,一阵心酸,怪自己没用,过年回家没带一点好消息给他们,如果他对他们说已经找到女朋友了,和她正相处着,那么他们也会比现在安慰一点,起码是有了,哪怕还没结果,至少是一种寄托,他会在工作上欺骗他们,但感情上不敢这样做,这是装不出来的,他怕伪装得太多,最后都不认识自己了。


                                  5


     过年那几天,天空总阴沉沉的,往年这时候,大概已经下过好几场雪了,村庄被雪覆盖,透出些许的寒意,只有雪,才会有过年的气氛,今年的雪似乎推迟了些日子。天气不好,家里也有些湿冷,仿佛这不是过年,而是平时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难得的一些热闹也仅仅是有客人来到他家说几句闲话,或者找父亲出门打牌去,只有打牌才能让父亲暂时摆脱生活的困扰,让他沉浸在一丝丝的喜悦当中,他是知道的,每当父亲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的时候,他希望有人找上门来,他们站在他家门前,和父亲说说笑笑,互相递烟,商量好了一起外出,于是家里又恢复了平静。母亲照例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每年春节她都这样,偶尔出门聊聊天,正月里,大部分的邻居家都有客人,就算没有,人家也都在打麻将,少有人像母亲这样什么都不会的,她不会打麻将,他笑着说不会你可以学嘛!她凶了他一眼,说,如果他和你父亲一样都学会了赌钱,那这个家怎么办?


     二姐说她初一就不回家了,那天雾气很大。的确,他早晨起床,便看见屋外白茫茫的一片,村子所有的道路都看不清,安静的池塘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雾气,然后绕向池塘边的枯草、树木,一些私家车也不敢开回家了,不像平时,一辆一辆地摆在他家后门的马路上。


    母亲好像很不高兴,她负气似地说随便二姐什么时候回家都行,他知道她在一直等着二姐回家,她肯定有很多话问二姐,这些话她在电话里不问,她不能在电话里对二姐表达关切之情,随后,大姐又打来电话也说要等几天回家,大姐嫁人已经有七八年了,每年都会很早就回家拜年,今年不知道怎么的,也推迟了回家的时间,母亲说你不回来行,让外甥女阿烟回来陪陪他,大姐说她的姐夫回来了,阿烟要在家陪表哥,就这样正月初一母亲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度过,父亲白天被人叫出去打牌,晚上在大伯家吃饭,家里就他和母亲两人,显得有些清冷,他说晚饭随便吃点就行了,反正吃得也不多,但母亲还是把热了好几个荤菜,另外还炒了两个素菜吃了。


     半夜,屋外还零星地传来鞭炮声,好不容易他才渐渐入睡,还是迷迷糊糊的,朦胧中听到楼下传来的争吵声,在空旷的夜晚,从楼梯传到他的房间。


  “他就知道你耐不住,又去外边赌钱去了,白天赌赌就算了,晚上还赌,你和他们比,他们都是年轻人,不在乎,你多大了,真不要脸。”
  
  “什么不要脸,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他只是去玩了一会儿,只是小赌,又不是玩大的。”
  
  “什么小赌,你看谁家这么晚还在外边混,你又不是年轻人了,和那帮比你小几十岁的玩,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说。”
  
  父亲大概被母亲逼急了,变得激昂起来。
  
   “他就玩,他下次还去,看你管不管得了他。”


   “你去试试!”母亲说。


  “你以为他不敢去啊!”父亲说。
  
                                 6


  大年初二,两个姐姐和姐夫们终于回家了,还有阿烟和阿云,他虽然没给他们买礼物,但他们只是笑嘻嘻的,也不介意,倒让做舅舅的他感到很羞愧。
  
     阿烟更喜欢的似乎是玩电脑,母亲把他临时给阿元买的玩具手枪拿出来了,说这是舅舅专门买给他的,阿云刚开始不愿意接,后来发现它很好玩,拿在手里后,一直不舍得放下,在家里到处转来转去,甚至把枪口对准了门外的一些动物。阿元今年四岁,在上幼儿园,姐姐刚买了按揭房,这几年经济很紧张,一想到他一点忙都帮不到,就感到很难过。


  姐姐一回家,便帮着母亲炒菜了。他无所事事,不知道干什么,便上楼看阿烟在玩什么游戏,他走到她身后,看到她不用他帮忙,很熟练地打开一些游戏网站,这些东西都不用教,她自然而然学会了。他告诉姐姐,她应该对阿烟更关注一些,因为阿烟开始懂事了,对外界的声音和图像都有一定的反映和思索能力了,她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知道吵架是不对的,看到别人吵架时,就会胆怯地躲在一边。阿烟每次来外婆家,除了看动画片,就是上楼玩电脑,这不好,她不会把不愉快告诉姐姐,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孤独和懂事。有一次,他从外地回家,给她买了个书包,她好像不好意思接受似的,对他说,你怎么这么多钱啊!她很天真地想到了买东西是要有钱的。
  
  菜都烧好了,大伯和堂哥来吃饭,还有姥姥姥爷,姥爷腿脚不方便,拄着个拐棍,他今年七十多岁了,表哥前年在姐姐的撮合下和一个女孩走在了一起,去年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姥姥和姥爷对孙子爱不释手,见到别人夸赞孙子长得好,他们很开心地笑。姥爷不容易,七十多岁才抱上孙子,母亲常常说表哥就是因为太顽固了,三十岁以前一直在外边飘着,三十岁之后才想着成家立业的事情,这意思是他又要步表哥的后尘了。
  
  有一次,表哥对他说他后悔没早结婚,早结婚,早生儿子,早享福,表哥说,这话似乎是对他说的,他笑笑,想如果后悔能解决问题的话,就不会留下遗憾和伤心了。
  
  家里客人很多,母亲把圆桌子用上了,这张桌子是她特意买的,就像饭店里的圆桌一样,能转动,这些事情也只有母亲能想起来。
  
  又是一番礼让,大伯和大堂哥坐在一张板凳上。大伯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结婚了,还有一个虽然没有结婚,但也把女友带回家过年了,她们都是外地人,天气好,就坐在大伯家门口晒太阳,大堂哥也在。他家的楼和大伯家的隔着一个巷子,他站在这一边,大堂哥看到他了。


     “喂,过来聊聊啊。”


  他无所事事,绕过巷子去了大伯家,和堂哥聊了一会儿,无外乎是关于工作的事情,很没意思,聊了一会儿后,又一个人走回家。
  
     他喜欢动物和小孩,如小狗,二姐从朋友那里领了一只宠物狗,蓬蓬的身子,尖尖的脑袋,四个月大了,身形还是很娇小,二姐说这只狗是长不大的。每天清晨和夜晚闭门时,他会找这只被母亲取名乐乐的小狗玩一会儿,看她有没有乖乖地呆在纸盒子里面睡觉,她每天晚上睡得很早,好像白天很忙似的,白天里,大家都在忙,没人注意到她,只有他看她的次数最多,他每餐后记得给她端点吃的,她不怕他,却怕母亲,因为母亲总怪她在家里拉屎撒尿,每每看到地面上有这些东西时,母亲便会拿起扫帚追赶她,把她吓得到处乱窜。


     按道理,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儿子的他是应该要上桌的,好几年前,他还不屑于上桌陪客,表现出十分高傲的样子,害怕在饭桌上和这些长辈们说些什么好,上了几年学后,他一度变得很“自私”,家里的一切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姐姐要买房子了,需要他凑点钱给她,他却用它们去旅行去了,那次他去了一个很远、很美的地方,后来钱花完了,又灰溜溜地回家工作。他不知道姐姐又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心上,大概她以为他还没有长大吧!她耐心地等着他长大,长大的象征之一便是结婚,而他没有结婚,所以,还是个小孩。


     今年他必须上桌,他告诫自己,当客人都坐上桌子后,他找了个座位坐下了,他靠近大表哥,对面是姥爷,满桌子的饭菜,比三十晚上的菜要丰盛许多,就是这样,在他们家乡就是这样,过年对待客人要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平时没人时,你可以凑合凑合,寒碜一些也没关系,但在客人面前,尤其亲戚面前,一定要表现出落落大方,不然会被别人瞧不起,当然桌面上是没有人说你,就算你菜做得再差,也不会有人说,大家还是高高兴兴,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菜的吃菜,都是一副高兴的摸样,和和气气地开始,和和气气地结束,席散了,客人回到家里,毫不客气地埋怨今晚的饭菜不好吃,不丰盛,说主人家小气,各种难听的话都有。


  母亲在客人面前的面子主要体现在她所做的菜上面,菜不好,母亲的面子就挂不住,他们全家人的面子也就挂不住,那晚与其说桌面上的父亲和他是主角,不如说是母亲和大姐,他和父亲在饭桌上陪客人喝酒、敬酒、说话,这些都是表面的,说多说少都没人仔细听,大伯和表哥只是象征性地来他家吃饭,是亲戚间的意思,昨天父亲不也去了大伯家吗?如果父亲不去,大伯今天就不会来,这是还礼,吃一下饭,活络活络一下感情,用什么方法呢,那只有吃饭最直接,大家你敬他一杯,他还你一杯,这样一来感情就有了,至于深不深,那是另外一个层面需要做的事情,不是一起吃个饭就能解决的。
  
  这个饭让他吃得很受罪,他没结婚,大龄男青年,虽然其他人不说,父亲的嘴不严,酒喝多了,心里想说的,藏不住,说了出来,姥爷听了,表面上说这是小孩子的事情,你管也管不住,又将一耙子耙在他身上,说他应该体谅一下做父母的,他唯唯诺诺地说是是是,其实心底里直想离开这个饭桌,管他什么礼仪不礼仪。
  
  他离不开饭桌,自己也不允许离开,必须敬酒,桌子上的客人一个都不能落下。按照辈分大小,他先从姥爷敬起,然后是姥姥、大伯、小叔、表哥,一个个的,先是喝白酒,不多,只是一小杯,他不能喝,别人也不责怪,白酒喝完后,又是啤酒,这是大表哥倡议的,他又从家里拎出几瓶啤酒来,他、大表哥一人一瓶,喝完为止。啤机凉丝丝的,从口腔流入肠道、胃里,感觉肚子里被灌入了冰块似的,冰凉的啤酒需要身体来温暖,等适应了身体的温度后,才觉得舒服了些。
  
  该烧的菜都烧完了,母亲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姥爷叫母亲出来喝两杯,母亲便挤在身边,看他酒喝了不少,一瓶啤酒还剩下许多,她便替他喝完啤酒,照例敬酒。母亲上桌了,桌面上便由她和父亲掌控,他便可以离开了,这时是没人怪罪的。
  
  正月就是这样,拜年,带上一点礼物,你到他家吃饭,他去你家吃饭,吃得大腹便便,吃得满嘴油腻,喝得晕头转向,不喝不行,不吃不行,别人敬酒,你不喝,会被认为看不起别人,这样就说明关系不好,然后别人就会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尤其是主人敬的酒,你更加要喝,感情好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喝得多不多,说明你们的关系好不好。
  
  一次,母亲带着他去姨伯伯家吃饭,姨母,一个平时到他家不喝酒的人,那天在自己家里,竟然喝得如此猛烈,拼了性命似的,满满的一高脚杯的白酒,一口气喝完,喝完了,再倒一杯,找另外一个人喝。母亲也是个能喝一点的人,但那天她在姨母家必须收敛一下,装出喝多了的样子,看姨母那什么也不顾的样子,她不敢喝,但又不得不喝。按道理来说,他是极少喝白酒的,但正月里几天,他也尝试了喝一点,他感觉自己到了要喝白酒的时候,这时如果你再推辞的话,那么就是不识抬举了,另外就是出门还要带一包烟,见到亲戚朋友要递烟,如果不递,也是不对的,因为别人会主动递给你,你不接,说明不给面子,接了说明你是抽烟的,那么应该还递给别人一根,这是规矩。
  
                                   7
     母亲说你如果结婚了,那么自然而然什么规矩就懂了,不用她来在他耳边时常唠叨了,母亲说这话的意思是她该歇一歇,让另外一个人女人来照顾他,他似乎还没准备好,对于婚姻他招架不住,他怕陷阱婚姻的泥潭里,不仅仅是他没有工作这么简单,没有工作,可以重新找一份,只要能吃苦,不难,难得是他如何去面对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这样的生活单调、乏味、没有自由,像白开水一样,这才是他最担心的,母亲说日子本身就这样过的,你看谁家不是这样过,就算再有钱的人也是这样,你不是从外太空来的,所以你也应该慢慢地去适应,找一个看得过去的女孩子,她不嫌弃他家的底子薄,就行了,结婚后的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下去的。


  他结婚了,母亲就可以休息了,她等着抱孙子,父亲还可以累几年,然后这个家就交给他。母亲累了,她想把担子交给他扛,他能承受得住吗?他在心里对自己打个大大的问号。
  
  他的鞋带坏了,外边的皮剥落了,看上去很不雅观,他问母亲家里还有没有鞋带了,随便什么颜色的,只要能用就好,他拿着自己的鞋去找母亲,让她看一看,那天家里没客人,母亲难得清闲,她在房间里看电视,父亲不在家,又去打牌去了,两个姐姐在家里呆了两天,各自回家去了,阿烟在外婆家多呆了一天,然后姐夫来把她给接走了,家里又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了。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正在准备行李,看到鞋带坏了,第一时间便想到找母亲,其实这些小事,他知道怎么去处理,他已经习惯性地想到要她帮忙了,家里所有的事,事无巨细,都需要母亲,只有她知道冬天的拖鞋在哪个橱柜里,冰箱里的鱼肉都放多少天了,还有速冻饺子有没有过期,这些只有她才清楚。
  
     “换上他的鞋带吧!”母亲说,她指的是那双他给她买的,穿了好几年,但依然如新的鞋子。


     “不行,那你怎么办?”他眼睛一酸地说。


  “把你的鞋带交给他,他还能用,你要出门,不能太随便了。”母亲边说,边去拿那双她的鞋了。他没法婉拒母亲的“好意”,不管他和她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记得很清楚,并且满足他,如果他衣服上的扣子掉了,告诉她一声,她就会帮他把扣子钉上,不管她多忙,总会记得。
  
  他要走了,开始收拾行李,母亲站在一边,若是好几年前,她一定会“插手”,帮他把该带的衣服带出门,那时他还在上学,完全不用顾虑收拾衣服这些事情,都由母亲完成,他临走之前看一眼就行了,现在她不只是“识相”地站在一边,她知道他不会领她的情,有好几次,她实在看不惯,便说了一句夏天的汗衫要不要带,他说不用了,现在离夏天还早呢,她好像对这话很不以为然,带了到时候就不用买了,在外边一切都要勤俭,不能乱花钱,她说现在赚钱不容易,特别一个人在外边工作,租房的钱就不少,她劝他到公司去住,不要在外边租房子,她还劝他尽量在公司里吃饭,省点钱以后结婚用,她不知道他已经辞职了,现在一个人呆在窄小的宿舍里,白天去人才市场找工作,晚上一个人呆在宿舍发呆,盘算着卡里的钱还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他找工作遇到了多大的挫折,他无所长,却孤傲,没资本却是个理想主义者,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母亲知道他这一走,不知道多久回家,她急忙忙地把过年别人送的吃的尽量往他的包里塞,有饼干、水果、糖、饮料,他却一样样地把它们都给拿出来,他对她说东西太多,路上背着重,其实这是谎话,他不想让母亲以为他还是个小孩,什么都让她去准备,他要让她知道,如果他需要,自己会拿吃的带上,他真不识好歹,在母亲面前还要“伪装”、“虚伪”。在他的坚强抵制下,母亲无可奈何,她很生气,觉得他不听话,但她一句话都没说,她能说什么呢,他都要离开了,她和他只在一起呆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他又要离家了,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外边是什么情况,快乐不快乐,她只知道他在一家服装厂工作,是坐办公室的,当亲戚邻居向她咨询他时,她便这样说,其实她知道他在外边过得一定不好,不然过年了,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但她不好深究,也不知道用什么委婉的语气套出他心里的话,从小,她和父亲就不知道该和他如何沟通,她们在物质上满足他,他们关心他的手段一向很“笨拙”,父亲就是远远地看着他,想和他说什么时,见到他了却沉默着,如果他看到父亲一个人默默地抽烟了,便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什么话和他说了,在儿子面前,他虽然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母亲比父亲要好一点,她起码还能和他说一些话,她不像父亲总是偷偷摸摸地跑到他的房间里,打开他的旅行包,看看他包裹里有些什么蛛丝马迹,他想通过自己的“观察”得知一些关于他的信息,有好几次,当他突然回到房间时,看到父亲悄悄地打开他的包,看到他来了,立马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似地离开了。过年那几天,当他呆在房间里时,他都能感觉到父亲偷偷地呆在门外边,有时是午后,有时是深夜,他大概是想和他说些什么的,问问他在外边的工作情况,但是他碍于面子,于是只好呆在门外,抽着烟,烟味钻进房间里,他的鼻子闻到了,他的眼睛却湿润了。
  
  离家前一天晚上,过年气氛还没有散去,夜晚到了,一些零星的爆竹声还时有听见,在他小时候,印象里过年是很漫长的,一直到正月十五还有年味,尤其是深夜,外边漆黑一片,一些人家的屋檐和草垛被雪覆盖,他和姐姐穿着胶鞋在外边堆雪人,捏雪球,一直玩到很晚回家,这时天也差不多黑透了,如果第二天天气好,天空中还会出现几颗忽隐忽现的星星时父亲也从牌桌上抽身了,回到家,从橱上拿出烟花,让他们一人拿一支放。为了把烟花放得更高一点,他便跑到楼顶上去,拿它对着天空,彭彭彭,烟花在天空中散出五彩的烟火。但最近几年,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没有闲情雅致了,父亲没再买烟花,于是正月里的晚上,家里便显得更加冷清了,父亲耐不住寂寞,只好躲到谁家去打牌去了,母亲一声不吭地呆在房间里,一个人看电视,没有姐姐在,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东西收拾好了,他把包裹放在墙角,明天他就要离开了,他等待着母亲和他说点什么,她在他回家的第一天便问他什么时候离开,现在他真要走了,她却什么话都没有。他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说什么,便对她随便地说了声,他上楼去了啊!明天早上你不要早起送他。
  
                               8
  每次他出门,都是母亲送他,这次也不例外,第二天他起得照例很早,因为是冬天,外边还是漆黑一片。他拎着背包下楼,发现母亲的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母亲起床了,她预备要送他的。他知道,就算他不让母亲送他,她也不会答应,以前他上学时,她就一直送他到等车的地方,看到他上车,离开,才回家。母亲煮了一点稀饭,热了几个茶叶蛋给他带在路上吃,他随便喝了点稀饭,问母亲要不要吃点,她说送他回来吃,他哦了一声,便穿好鞋,背起包裹,走出了门,母亲怕天黑,路不好走,拿着手电筒在后边跟着。


  从他走出家门那一刻,便感觉到这次出门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次,不仅是他,包括母亲,心情都沉重了许多,母亲担心他在外边会不会照料自己,工作是否顺利,他担心姐姐嫁出去以后,母亲一个人呆在家里会不会孤单。
  从家到等车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这段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路上的每一个转弯,每一户人家的情况,他都知道一清二楚,母亲在路上也会偶尔告诉他这户人家的孩子是做什么的。爬上一段长满枯草的坡面,上了大坝,每天清晨六点都会有一辆汽车从镇上开过来,这是一辆直达他所在的城市的汽车。他和母亲站在大坝上,看着马路尽头会不会有汽车过来,天还比较黑,当有一辆车子开过来时,他便怀疑这便是他等待的那辆,母亲说这一定不是的,因为车灯太暗了,大概是一辆面包车或者出租车,母亲是对的。还有几分钟,车子才到,他让母亲先回家,大坝上风大,冷,母亲说不急,她要看着他上车,他说不过她,只好让她站在缓坡上,这样风会小一点。


   临走之前,母亲还是担心他结婚的事情,她让他在外工作时找一个,赚不赚钱,无所谓,但女朋友一定要有,不要再像今年过年这般,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家,让别人家笑话,尤其是父亲,他脾气古怪,如果他再不找一个,他一定会气死的,母亲说,他说他知道了。母亲说在家讲讲不起,光是请客、送礼、买房,这些起码要三四十万,如果家里有人介绍个好的,也是能结婚的,如果女方要求买房,那么就结不起,但家乡的女孩,谁家结婚不要求婚房啊!母亲说如果你在外边交一个,只要两个人关系好,可以不买房,家里的积蓄可以把老房子装饰一下,不欠债。


他知道母亲这些话埋在心里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便说出来了,这是一种彻底的交代,他对母亲说,如果他结婚,不会花家里的钱的,如果把他们半辈子的积蓄花掉,仅仅为了他的一桩婚姻,那是不必的,他也受不了。车子来了,他上车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是车上有人,他忍住了,不哭,透过模糊的车窗,他看着母亲从缓坡上走下去,一个人,臃肿的背影,她越走越远,车子开动了,他便看不到她了。


他想知道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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