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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人会突然热起来。商业炒作的情况我们当然不必理会。此外,中国作家往往因为他们的死,国外作家往往因为他们获得诺贝尔奖。突然就有很多人传诵他们,推重他们,或者又有人起来反驳这些传诵和推重。每当这时,我就感到被推重者与我内心之间的距离。我并不要求自己拒绝他们,但至少,即便被推重者在某种事实意义上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必读”对象,我也盼望自己晚些时候再去读他。如果这果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迟到者错过的最多只是它的清香,而最初的狂热往往扰乱嗅觉削减食欲,狂欢的假象也给人营养摄入的错觉。在这个特别容易跟风、“革命”热情盲动的国度,我承认我对狂欢过敏。
这些人热起来的时候,我并不急着去买他们的书。但是偶尔见到对他们的推荐文章,却不放弃一读,听到对他们的口头推荐,也不妨一听。说实话,我喜欢这项工作:从“推荐者语”里看出些名堂。谁、怎么推荐,往往已经可以判断这些被推荐者是否是一顿丰盛的大餐。推荐者的属性决定被推荐者的属性,推荐者推荐的角度和内容,则更决定着被推荐者是否和自己有着切身的关系。
有些人热起来的过程中,对他们的推荐所出现的问题,就已经暗示出他们“热”的问题。例如,——很奇怪的是:我们并不信任一个作家的妻子对她丈夫的推荐,尤其是在他死后。当然,并不仅仅因为这一点,我至今没有读过王小波的任何作品——也正因此,我在这里更不可能涉及对王先生作品的批评,因为连读都没读过,根本没有评的资格——我这里只说与“推荐”有关的话题。
一个推荐者,他眼光的尖锐、深刻,以及把他的推荐和他的私心断然分开,是他的推荐获得深层信任的重要准则。而我们身边充斥着不能具备上述特征的推荐者。推荐和私心的联结,比比皆是。而以普罗大众都能看出、都已知晓的评语作为推荐语,暴露的只是推荐者自身的浅显。试想,如今我们还喋喋不休地言说海明威的简洁,卡夫卡的荒诞,乔伊斯的意识流,博尔赫斯的迷幻,定然令读者味同嚼蜡。我们能否有些新的发现?我们能否在没有新发现之前保持沉默?——推荐谁、如何推荐谁,实际上和我们对自身写作的要求等同。你如何看别人,已经暗含出别人将看见一个怎样的你。
只有真正具备上述特征的推荐者对被推荐者的评点,看了才让人激动,才有更多更丰富的空间让人去想象、去拿捏。纪德写过一篇《<歌德戏剧集>导言》,这是我所看过的评点(推荐)歌德的最好的文章,真所谓字字珠玑。他在广泛地给出论及歌德的精辟之言之后,却开始提出质疑:“请允许我为他对黑暗的恐惧感到惋惜。我认为这种恐惧是歌德最大的弱点——错误。”——这使我想到他在另一篇谈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文中这样论及尼采:“尼采嫉妒基督,嫉妒到疯狂的程度。他在写《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时极力对《福音书》进行报复。他经常采取《圣经》的形式来反对它。”我想到这些并不意味着我认为纪德嫉妒歌德,因为正如他自己在《<歌德戏剧集>导言》的最后能够那样宽宏地理解歌德:“如果在他那令人仰慕的、从容宁静的头像上加上几条悲怆的皱纹,忧虑和痛苦的皱纹,那歌德就不是歌德了。”我想到这些,只是觉得,从少年时代起直至纪德去世,歌德一直是他的重要读物,他把歌德评点得如此精深,看到了众人所不能见,在众人所能见处又分析总结得比任何人都精妙,但他最终一定清晰这个道理:我们看见的,并不是我们自身所拥有的;我们懂得了一个道理,并不意味着我们自己就已经达到了它。毕竟,我们的心眼口并不是我们的手。
2005-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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