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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修道院纪事》中的意志说(作者金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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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3: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对个体意志的戕杀

——《修道院纪事》中的意志说

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的小说《修道院纪事》阐述了一个什么问题呢？是集体意志的伟大胜利，还是个体意志的伟大胜利？这两种说法似乎都可以自圆其说，然而从另一个方面讲，从“对个体意志的戕杀”的角度来解释这部小说，似乎也可以说通。下面我将从这一角度来说明其中的意志说。

小说开始前就有这样的一段话：

“有个人正朝绞刑架走去，另一个人看到了，对他说：某某先生，真是岂有此理，你就这样去死呀？即将受绞刑的人回答说：不是我自己去，是他们叫我去的。”

这末句的“他们叫我去的”，“他们”是集体概念，“我”是个体概念，受绞刑者的生命完全系于他人之手，而自己却不能掌握，萨拉马戈在小说的开始之前就已经暗示了整部小说的基本思路、基本悲剧，即：集体意志对个体意志的戕杀，如果从整部小说的内容来看，这种思想便显得更加明晰。

在小说中，修道院是可以代表国王的意志体现的，但是更确切地说，修道院它应该是宗教裁判所意志的体现，小说一开始就交代了这一点：圣方济各会修士安东尼奥向若奥五世说明，只要他答应在马芙拉修建一座修道院，上帝就会使之有子嗣，若奥五世不能决定，询问宗教裁判所的大主教库尼亚，这位主教极易地使他相信，若在马芙拉修一座修道院，王后就会在一年之内为王室生下尊贵的子嗣，国王的江山将会后继有人。大主教的意志显然是宗教裁判所的意志表现，在国王和宗教裁判所之间也存在着集体意志对个体意志的戕杀这一问题。虽然大主教和修士觐见国王是毕恭毕敬，进进退退，礼仪烦琐，但国王实际上并无对宗教裁判所有实际的命令的权力，那时的欧洲，宗教裁判所的权力实际上远远大于国王的权力，因此可以说，国王在是否修建修道院这一问题上并不能真正做主，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服从，而这种服从在欧洲宗教的礼仪中显得是多么富有尊贵气息，似乎连可耻的懦弱在这种秩序下也显得富丽堂皇。大主教和修士只是出于礼仪的需要和寻求修建所需的更多的克鲁札多（葡萄牙货币名），才向国王禀明。在这一层意义上，宗教裁判所是对国王的意志进行了戕杀，这种戕杀是无形的，是隐含与一种司空见惯的制度里的，因此它更不易被发现，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国王的意志完全是一幕巨大而深刻的悲剧，因为它诞生于死亡，它不可能冲破整个欧洲的秩序。当然，宗教裁判所的意志对个体的意志的戕杀显然不局限于国王一人，它波及了修建修道院的每一个人，在这里，修建修道院的人是不能算作集体意志来体现的。因为他们每个人的意志都是独立的，只是由于宗教裁判所的意志的原因才聚集在一起，这种聚集不是融合，而是在“高压”下的一种紧缩，只要这种“高压”一消失，个人的意志便飞扬分散开来：弗朗西斯科想着在搬运巨石回来的路上回到妻子身边，可以去走走妻子两条大腿之间的那条久违的道路；小个子若泽因为身矮驼背，没有女人愿意与他生活，因此他只是想在宗教裁判所的意志上多赚些钱，然后趴到女人的身上，一直到老；坏天气儒利安只要永远不再吃野草和橡树果就行了。而那些修士们的意志则是属于集体意志的范畴，他们的意志是单一的，或者说是一致的，如萨拉马戈所说，他们不是在做弥撒，就是在修女的禅房里享受天堂的大门（当然也是地狱的窗户）。因此可以说，修士的意志是融化在一起的，并且相处得融洽。而且宗教裁判所的意志戕杀对象还牵涉到异教徒的身上。女主人公布里蒙达的母亲塞巴斯蒂安娜说看到了圣明显灵、获得天启，听到上天的声音，并说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成为圣徒。宗教裁判所说她是异教徒，亵渎神明，散布异教邪说，因此判她当众受鞭刑，然后流放安哥拉8年。在这里，宗教裁判所的意志戕杀对象已经完全不是虔诚的基督徒，而是另外一个秩序中的意志，这种意志是旧的宗教秩序所不能容忍的，它一旦散播开来，便可能弄得人心惶惶，原有的宗教体系大厦将处于崩溃的边缘，就像尼采宣布“上帝死了”一样，整个宗教社会秩序将濒临崩溃，而新的社会秩序将诞生，就像加缪在他的哲学随笔集《西绪福斯神话》里说的：宣布“上帝死了”，目的就是要使自己成为上帝，按自己的意志来组织、建构整个社会体系。但是宗教裁判所是不允许其至尊地位、权力受到丝毫侵犯的，因此，对塞巴斯蒂安娜的惩罚必然不可免。或许有意见认为宗教裁判所对塞巴斯蒂安娜的惩罚是轻的，因为按照一般的理解，对异教徒的惩罚都是火刑。看欧洲宗教史上的例子，确实是如此；然而，似乎火刑并不是戕杀个体意志的最好手段。按照萨拉马戈在《修道院纪事》中的多处描写，可以得知这种意志在躯体被毁灭以后回自己飘走、游荡，升上星空。男主人公巴尔塔萨尔在被视为异教徒而执行火刑时，“‘七个太阳’ 巴尔塔萨尔的意志脱离了肉体，但没有升上星空，因为它属于大地，属于布里蒙达。”而最残酷的戕杀个人意志的手段在这部小说的另一个男主人公洛伦索神甫身上。

“大鸟”是洛伦索神甫的个体意志的表现。按照神甫的述说，他的这个造“大鸟”以飞行的愿望是受到了国王若奥五世的恩准的，因此似乎可以说，这中个体意志是符合秩序的（因为国王的意志和宗教裁判所的意志在本质上相一致的），因为有伟大的葡萄牙国王的永久支持，国王为了表现他的支持态度，而给了神甫一座庄园，用来专门制造飞行器，并且在神甫第一次失败后没有泄气，继续支持他，国王的支持态度之好。以致于神甫认为他是葡萄牙历史上的一位伟大君王。神甫的意志并不和这种宗教秩序相处得融洽，他的意志只有他认为可以告诉的人才明白，并要求他们坚守秘密。可以说，神甫对自己的意志坚抱兴致勃勃的态度，为了寻求飞行器中各种东西相互吸引的秘密，他远赴荷兰学习，最终修成博士。而他在对飞行器的制造人员的选择上显然也显示出他那独立于旧有的宗教秩序之外的强盛的个体意志。他明白，制造“大鸟”虽然名义上取得国王的支持，但是国王的意志并不等于宗教裁判所的意志，他甚至清楚地明白：国王的恩准，与其说是对“大鸟”的支持，倒不如说是对他作为上帝的代言人、年轻有为的宗教博士的一种变相的基督崇拜，他的态度如上文所说的，是诞生于死亡的，一开始就是宗教裁判所这个意志的奴隶。因此，神甫知道，制造“大鸟”的人必须是某种意义上的这个现实社会的叛徒，于是，他选择了巴尔塔萨尔——一位在战争中失去了左手而代之以铁钩的战士；布里蒙达——一位异教徒的女儿，她有着奇异的视力。从小说来看，这对夫妇对神甫的意志天生就抱以虔诚的合作态度，这似乎就在暗示一个问题，即神甫的意志是伟大的，是历史的伟大创举。小说中，神甫也知道自己的意志是前无古人的，为了给自己的伟大创举伴奏，他出乎那对夫妇的意外，把公主的钢琴教师请到了庄园里来，在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制造“大鸟”之时为这对疲劳不堪的夫妇献上一曲美妙的音乐。小说中没有说明这首乐曲是否就是神甫为自己将来预备下的凯旋曲，但是颇具意味的是，小说中提到了那架钢琴最终是被摔如了井了，永沉井底！萨拉马戈是否又在此处暗示了什么呢？萨拉马戈的意志马上就开始在这部小说中表现出来。一天，神甫神色匆匆地归来，对那对夫妇说：必须马上乘飞行器离开里斯本，因为宗教裁判所正在搜捕他。或许他们已经知道神甫的身上早就开始流淌异教徒的血液。萨拉马戈在小说中没有说清楚是谁出卖了神甫，是国王，还是钢琴教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其实，神甫自从决心制造飞行器的那天起，就十分清楚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然而当天来临时，他依然显得那样惊慌失措。在这里，神甫的个体意志是多么薄弱啊！到此，他所能信赖的也只有自己的意志了。这时，他的生命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了，他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大鸟”的身上。于是，此时意志和“大鸟”得以最完美的融合。神甫于是和巴尔塔萨尔、布里蒙达一同乘飞行器离开了里斯本。神甫在高空见到了追捕他的宗教裁判所，他是在自己的意志上俯视宗教裁判所，但是此时他应该毫无喜怒哀乐，因为此时意志并不存在于他的体内，而是在飞行器上。因此，文中说“大鸟”的飞行是凭借于布里蒙达所搜集的无数意志，倒不如说是凭借于神甫自身的意志。这种意志向着太阳（光明）飞升，太阳（光明）是“大鸟”（神甫的意志）能够飞行的根本。然而，当黑夜来临时，神甫的意志也就进入了黑夜。“大鸟”降落于一座山上后，神甫一个人朝山坡的丛林里走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直至后来巴尔塔萨尔、布里蒙达获悉神甫已死的消息。从洛伦索神甫的死可以看出，宗教裁判所对个体意志的戕杀显然存在了比火刑更为残酷的手段。火刑的对个体意志的戕杀的后果前面已经叙述，不再叙述了。对神甫的死，宗教裁判所表现出了难以想象的酷厉手段，明显的，这种戕杀与对国王的意志的终身奴隶似的统治、对小个子若泽们的意志压缩以致使之变形、以及对塞巴斯蒂安娜的加以鞭刑并流放8年等等存在根本的不同。这种戕杀是杀人于无形的，它犹如恶魔，永久地困搅着神甫，直至他的意志最后崩溃，乃至于最后以自杀来解脱，让自己的意志来杀死自己——虽然这种意志曾经命令过他走上伟大的创举之路。这种手段对神甫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对读者来说可能是一种悲剧，而对宗教裁判所来说只是平常的一次戕杀，只是这一次更加舒心，因为不用亲自动手。然而，神甫的死是否在一种莫名的神奇中暗含了这种将来的伟大意志对宗教裁判所作出了最后的妥协？巴尔塔萨尔在一次修理飞行器的过程中意外地飞上了天空，从此失踪，布里蒙达寻找他长达9年，她一直认为她的丈夫没有死，或许哪一天就会出现，于是。她看见一个男人向她走过来，拿出一个铁钩给她盾，而她则掏出一副假手。充当防身武器，并且两人开始述说分别后的情况。布里蒙达的意志固然是顽强的，但是当她的手握着巴尔塔萨尔的意志的时候，她的意志显然也就脱离了肉体，因为她必须与巴尔塔萨尔在一起。她必须进入巴尔塔萨尔的身体中。这样，宗教裁判所的戕杀暂时完成。从神甫的由自己的意志杀害自己，再引向巴尔塔萨尔、布里蒙达，将历史创举的制造者们一一戕杀完毕。

因此，可以说萨拉马戈的《修道院纪事》这部小说也叙述了集体意志对个体意志的戕杀这一问题。萨拉马戈本人是极为赞赏历史上的“洛伦索神甫”的，但是他也谴责了戕杀个体意志的集体意志（虽然小说当中也暗含了集体意志的伟大力量）。虽然也如瑞典文学院、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主席伊斯普马克教授所说：“女英雄（即布里蒙达）把亡灵的意志集中在一起，使得空中飞行在书中成为可能。但她本人却处在客观世界的历史进程中，于是马芙拉修道院的建造，成了许多意志的大灾难。”伟大的文学作品总可以从不同角度来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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