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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林格《九故事》 @怀着爱与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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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3:1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我求这本书,《九故事》
你那儿有卖吗,或者你就有呀,或者你知道哪家书铺有卖。。

昨晚挨床上 看爱。轮坡  
真没多大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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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3:13 |只看该作者
献给爱斯美的故事

——怀着爱和凄楚

文/J.D.塞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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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收到一封航空信,邀请我参加于四月十八日在英国举行的一个婚礼。参加这样一个婚礼正是我巴不得的事情,在刚收到邀请时,我想我或许真的能坐飞机出国旅行一趟,至于花费问题,则统统不在话下。可是,在我和我的妻子经过多方面的考虑、权衡之后(她这姑娘脑子清楚得要命),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放弃计划。因为,别的且不说,我岳母还正盼着我们四月份最后两周的时间和她一起度过呢,我把这件事已全忘在脑后了。我实在不很常见到格兰彻妈妈,岁月不饶人,她已不年轻了,已经五十八岁了(正像她未等你开口就会首先承认的那样)。
  但是,无论我在哪里,都不会白白叫一场婚礼平淡冷清的。因此,在婚礼举行前,我草草写下了一些有关新娘的笔记,其中透露了些我约六年前与她相识时的事。假如这会给那位我尚未见过的的新郎多少带来点不快,那样也好。此时此刻,谁也不想去哄他人高兴,不仅不想哄他人高兴,而且还有心给他人一些启迪和开导。
  一九四四年四月,我们六十名美军士兵,在英国德文郡接受英国情报机构组织的特别进攻训练。现在回忆起来,我们这些人的性格似乎很独特:六十人中一个善于交际的也没有。我们大体都属于那种老喜欢写信的人,大家谈话的内容除了公务以外,就总是互相询问是否还有没用完的墨水。我们如果不写信,也不进行训练的话,那就各干各的。我自己的活动是在天气晴朗时,到景色优美的乡间去散步。在阴雨天里,我一般就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读书。读书的地方又十有八九与乒乓球台相距咫尺。
  特别进攻训练一共进行了三个星期,在一个阴雨的星期六结束,那天晚上七点,全体人员将按计划乘火车去伦敦,正像小道消息中传说的那样,我们将被派到为D日登陆而集结在那里的陆军空降师中去。下午三点,我已经把所有的物品装进了背囊。其中包括一个我从美国带来的帆布防毒面具袋,里面装满了我从大洋彼岸带来的书籍。(那个防毒面具我已经在几个星期前从毛瑞塔尼亚号的舷窗扔了出去。尽管当时我也清楚,如果敌人使用毒气,我就将没有那鬼东西戴了。)记得我那天站在半圆形活动房子的最后一个窗子前,看着那令人心烦的雨从天斜落下来,隐隐地感到右手食指有点发痒。此时我可以听见自己背后那许多支钢笔在印有“胜利”字样的信纸上,刷刷写字地声音,忽然,我漫无目的地从窗口走开,穿上雨衣,围上开司米围巾,穿上套鞋,戴上毛线手套和海外制帽(时至今日,还有人告诉我说,我完全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戴帽子:把帽子两侧稍稍拉下,盖住耳部)。然后对了一下手表,就沿着长而潮湿的鹅卵石山路下了山,向镇中走去,全然不顾周围的雷鸣电闪,遭雷劈也好,不遭雷劈也好,我都听天由命了。
  那镇中心此时也许是全镇最湿的地方。我来到这里,在一家教堂前停了下来,阅读布告。我这样做主要是由于那布告的黑板白字吸引了我。再就是由于在军中服役三年,我已变得对读布告也十分有兴趣了。那布告上说,将有一个少年合唱团在三点一刻进行练习。我看了一下表,又接着读布告。黑板上钉着一张纸,写着所有可望参加练习的孩子的名字。我站在雨中读了所有的人名,然后走进了教堂。
  教堂里正有十来个成年人在那里坐着,其中有几个人膝上放着小号橡胶套鞋,这些鞋都是底向上放着。我一直朝前走,在前排座位上坐了下来。只见讲台上,有大约二十个孩子坐在三排排椅上,坐得很挤,他们大多数都是七岁到十三岁的女孩子。此时他们的合唱指导——一个身穿花呢套装的高大女人——正在对他们说,唱歌时要把嘴张大些。她问他们可曾听说过,小鸟在唱它那美丽的歌儿时,竟能不把它的小嘴张大,再张大。孩子们木呆呆地看着她。显然,谁也没有听说过。接下去她又说,她希望所有的孩子能把歌词的意思完全理解透,不要像鹦鹉学舌似的,仅仅是嘴里出声而已。然后,她用定音笛起了个调,那些孩子们便举起手中的赞美诗集,像是一群未成年的举重运动员举重似的。
  孩子们的歌没有乐器伴奏。或确切说,是没有任何东西搅乱他们的歌声。这歌声音调优美,感情也不过火,如果他们不是尽力提高嗓门的话,几乎可以使一个比我更笃信宗教的人都感到飘飘欲仙了。他们中有那么两三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把音节稍稍拉长了一点,但就这错误的程度税,大概也只有作曲家的母亲才会去吹毛求疵。我从未听说这首赞美诗,可当时我满心希望它的诗行能有十来个或是更多。在听圣歌的当儿,我仔细地审视这些孩子们的面孔,其中有一张面孔,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这孩子离我最近,坐在第一排最后的一张椅子上。她大概十三岁左右,留着齐耳的浅亚麻色直发。长着一个秀美的前额,她的一双眼睛流露出厌倦的神色。我想可能她那时正在数着在场的人数吧,这孩子的歌声显然与其他孩子的没有唱到一起。这不仅是由于她坐得离我很近的缘故。她的高音区,音域宽广,音色优美,唱起来自然流畅。不过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似乎对自己的演唱艺术有点厌倦了,要不就是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时间和这个地方厌倦了,在唱圣歌的间隙,我看到她打了两次哈欠。这纯粹是女士们打哈欠的方式,嘴唇紧闭,但你还是看得出来。她那翕张的鼻翼泄露了她打哈欠的秘密。
  圣歌一唱完。那个合唱指导就开始了她罗里罗唆的总结。说什么这个孩子坐着腿不老实,那个孩子在牧师布道时嘴不闲着。我推想合唱练习大概已经结束,于是趁那合唱指导的刺耳声音还没有把孩子们的歌声的神奇魔力驱散之前,我便起身出了教堂。
  雨下得更大了。我沿街继续向前走。透过红十字娱乐室的窗子,可以看到一些士兵正三三两两地站在屋里的咖啡柜台前。我虽说同屋里隔着玻璃,但也还是听到了另一间房里打乒乓球的“乒乓”声。我过了马路,走进一家茶馆。里面除了一个中年女招待以外别无她人。看那女招待的样子,她好像更愿意招待一位身上雨衣已干的顾客。我尽量轻手轻脚地把雨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坐下来,要了茶和肉桂面包干。这是我一天中第一次开口同人讲话。我翻遍了所有的衣兜,连雨衣口袋也翻了一遍,最后终于找到几封信可读,这些都是妻子在信中告诉我在斯卡拉夫特第八十八号街的那个机构是怎样垮台的。而我岳母则是要我一旦有机会出军营,就去寄给她一些开士米毛线。
  我第一杯茶还没喝完,就看见刚才在合唱时我注意到并倾听她唱歌的那个女孩子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被淋得透湿,两个耳轮从头发下面露出来。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小孩。这孩子一望而知是她的弟弟。那女孩用两个手指拈去了小男孩的帽子,就好像那是个实验室里的标本似的。走在最后的,是一个戴软帽的女人,样子很精明,她大概是这姐弟俩的家庭教师。那个合唱队员边走边脱去她的外衣,并选了一张桌子。照我看来,那桌子的位置还不错,就在我桌前八到十英尺左右的地方,正对着我的桌子。女孩和家庭教师坐了下来。那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可没打算坐下。他脱掉上衣,把海军服上装随手一扔,然后便带着一个天生捣蛋鬼的那种对事事都无所谓的表情,开始淘气,他自有一套惹家庭教师生气的办法,在那里一面把他的椅子从桌下推进拉出,一面还眼睛盯着家庭教师看。女教师压低声音,叫了他两、三次,让他在椅子上坐好,不要调皮。他没有理睬,直到他姐姐叫他,他才走了过去,将小身子靠在椅上坐下。但又立即抓起餐巾,放在头上。他姐姐把餐巾拿下来,打开铺在他腿上。
  他们的茶送来了。这时,那女孩子发现我在这边注视着他们,她用刚才在合唱时数点在场人数的那种眼光看着我。突然,她对我轻轻地、有礼貌地笑了笑。她的笑正是我们有时看到某些人的那种淡然的。含蓄的笑,那笑宛如微波在脸上荡漾,显得奇特。我也向她笑了笑,但远没有她笑得那么舒展,并且笑时还紧抿着上唇,以免露出一个大兵的上下门牙间那炭黑的临时填充物。”后来,我记得,她端庄地站到了我的桌边。她身穿一件格子花呢衣——那衣料是坎拜尔花呢。在我看来,年轻女孩子在大雨天里穿这种衣服是再合适不过了。“我以为美国人对茶是不屑一顾的呢。她说。
  她说这句话是认真地在那里就事论事!而不是在自作聪明,冒充事事都懂。我回答她说,我们有些人还只喝茶,不喝别的。接着,我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喝杯茶。
  “谢谢,”她说,“我只坐一会儿吧。”
  我站起身,到我座位对面为她放好一把椅子,她只坐在椅子的前部,背挺得很直,那姿势既舒服又漂亮。我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心想继续刚才的谈话,但是坐下以后,我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于是我又笑了笑,并再次用上唇遮住门牙上的黑物,随后,我便对那姑娘说,在这种天气出门,可真是够糟糕的。
  “是啊,够糟糕的。”我的这位客人说。从她口气中可听出她显然很厌恶谈论婆婆妈妈的事情。说着,她把手指平放在桌边,就像在降神会仪式上那样。但几乎是马上,她的手又攥了起来。那双手的指甲剪得很短,直剪到指甲下的肉处。她戴着一块军用式样的手表,很像是供驾驶员用的手表。那表盘对她那纤细的手腕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你看了我们的排练了,”她淡淡地说,“我看见你了。”
  我承认我确实去了,并对她说,我还注意到她的歌声与众不同。我说我觉得她的嗓音真是美极了。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我要做一名职业歌手。”
  “真的吗?是唱歌剧?”
  “噢,我的天,不是。我要到广播电台去唱爵士歌曲。挣好多钱,到我三十岁的时候,我就退休,然后住到俄亥俄州的农场里去。”说着,她用手掌摸了一下她湿漉漉的头发。“你对俄亥俄州了解吗?”她问道。
  我告诉她我曾有好几次乘火车经过那儿。但是对那儿并不熟悉。我问她要不要吃一片肉桂面包干。
  “不,谢谢,”她说:“我实际上吃得很少。”
  我自己咬了一小口面包,然后说,俄亥俄州周围都是大片荒漠的山地。
  “我知道。我过去遇到过的一个美国人跟我说过。你是我遇到的第十一个美国人。”
  这时,她的家庭教师一再向她打手式,催促她回到自己的桌子那儿去,好别再打扰我。可是我的这位客人却若无其事地把椅子挪动了一、二英寸,使她的背正对着自己那边的桌子,这样一来,什么暗示她都看不见了。
  “你在山上那所谍报学校受训的吧?”她冷冷地问。
  为了保密起见,我告诉她,由于健康原因才到德文郡来的。
  “是吗?”她说,“你要知道,我可不是昨天才出世的小娃娃。”
  我说我敢打赌她不是的。我喝了几口茶,这才注意到自己坐的姿势,于是在椅子上坐直了一些。
  “看来,你这个美国人倒通情达理。”我的客人若有所思地说。
  我告诉她,假如她真是这样想,那可真有点沾上市俗味儿了,并说我希望她这样的人不至于有这种世俗偏见。
  她的脸红了一下,那红晕立时令我纠正了自己的失礼。
  “噢,我亲眼见过的大多数美国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像牲口似的。他们彼此之间拳头相见,而且还辱骂所有的人,还有——你知道其中有一个人干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
  “有一个人把一个空威士忌酒瓶,扔进了我姨妈家的窗子,幸好那窗户是开着的。你难道认为这事通情达理吗?”
  当然不能算通情达理。但是我没有这样说。我只说世界上许许多多士兵都是远离家乡,而他们中真能在生活中得意的却寥寥无几。我说我想大多数人对这一点都是可以想见的。
  “可能吧,”我的客人说,但那口气并不坚决。她再次抬起手,向自己湿漉漉的头摸去,然后,又挽起几缕柔软的金发,想盖住她裸露的耳轮。“我的头发湿透了,”她说,“瞧我这难看样儿。”她看看我,又说:“如果不湿的话,我的头发都是卷着的。”
  “是的,看得出来,是卷的。”
  “实际上并不是卷,而是有许多波纹。”她说,“你结婚了吗?”
  我回答说我已经结了。
  她点点头。“你对你妻子的爱深吗?是不是我提的这个私人问题太过分了?”
  我说,假如过分的话我会直说的。
  她把手和手腕向桌子中间伸了伸。记得当时我曾想和她说说她戴的那块大手表,——或许我该建议她把表戴在腰上。
  “我通常不很善于交际,”她说着望了我一眼,想看看我是否明白她的意思。然而我却什么表示也没有。“我到这儿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太孤单了。从你的脸上看,你非常敏感。”
  我回答说,她说得对,我确实一直感到很孤单,并且非常高兴她过来看我。
  “我正在训练自己,使自己更富有同情心。我姨妈说我这个人太不热情了,”她说着,又摸了一下头顶,”我和我姨妈住一起,她是个非常和善的人。自从我母亲去世,她就尽一切努力使我和查尔斯能好好度过那以后的生活。”
  “这很好。”
  “我母亲这个人非常非常聪明,从许多方面看,她都很完美。”她用一种敏锐的目光看看我,这目光是刚才所没有的。“你觉得我的心肠很冷吗?”
  我说,一点也不,而且事实上倒是正好相反。我告诉了她我的姓名,并问她叫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的名字是爱斯美。现在我还不想连头衔一起全都告诉你,我有爵位,你可能很稀罕人家的头衔。你知道,美国人就是这样。”
  我说我倒不个如此,不过,可能暂时不把这个头衔告诉我也好。
  就在这时,我感脖后发暖,那是有人在呼气。我转过脸时,我的鼻子差一点撞上爱斯美弟弟的鼻子。他没有和我打招呼,而是单刀直入地对他姐姐说:“麦格里小姐说你必须回去把茶喝完。”说完,它就坐在我和他姐姐之间的那把椅子上了。我怀着极大的兴趣看着他,他身穿棕色的谢得兰毛短裤,海军蓝运动衣,白色衬衫,上系一条带条纹的领带,显得齐整漂亮。他也用他那双绿色大眼睛注视我,并问道:“电影里的人干嘛都歪着头亲嘴儿呢?”
  “歪着头么?”我说,这是—个从孩提时代就使我感到困惑的问题。我对他说我猜大概是由于演员们的鼻子太大了,所以没法子正脸去吻别人。
  “他叫查尔斯,”爱斯美说:“要按他的年纪来说,他可聪明极了。”
  “我敢说他有一对绿眼睛,对不对,查尔斯?”
  查尔斯对我的这个无聊问题睬也不睬,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在椅子上一会儿朝前、一会儿朝后地扭来扭去,直到他整个身子都滑到桌子下面,只有头像个摔跤运动员似的,架在椅子子上。“一对桔红色的眼睛。”他用憋得紧紧的嗓门对着天花板说,然后,抓起桌布的一个角,遮住了他那张漂亮而又无表情的脸。
  “他有时很聪明,有时候可不聪明。”爱斯美说:“查尔斯,快坐起来!”
  查尔斯仍保持着他原有的姿势,好像还屏着呼吸。
  “他非常怀念我们的父亲,他在北非被——杀——害——了。”
  我对此说了点表示同情的话。
  爱斯美点点头。“父亲特别喜欢他,”她咬着拇指尖若有所思地说,“他长得很像我母亲,——我是说查尔斯。我呢,长得和父亲一模一样。”她继续咬着手指尖说:“我母亲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性格很外向,我父亲这个人就很内向。不过,看上去他们俩相当和睦。坦率地说,父亲比母亲更需要一个有头脑的伴侣,他是一个天赋极高的天才。”
  我静静地等她多讲一些,但她没有再开口。待我低头一看查尔斯,只见他这时已把脸侧枕在椅子上。他发现我正在看他,就闭上了眼睛,那神情困倦而安详,像天使一样可爱。随后,他又把舌头伸了出来(那舌头很长,令人吃惊),作出一副我们美国人通常是敬献给那些蹩脚的垒球裁判们看的鬼脸来,这下子可在这茶馆的座客中引起了一阵骚动。
  “快别那样!”爱斯美说,显然,她倒并没有对此大惊小怪。“他见过一个美国人在排队买油煎鱼加炸土豆时作了这么个鬼脸。从那以后,他一觉得厌烦就也这么做。好了,别闹了,不然我就干脆把你送到麦格里小姐那儿去。”
  查尔斯睁开他的大眼睛,表示听到了他姐姐的警告,除此之外,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对他姐姐的这句话特别留心。他再次闭上眼睛,又把脸枕在椅座上了。
  这时我说,假如他有头衔的话,倒不妨把那嘘人的鬼脸留到他开始正式使用头衔时再去做。
  爱斯美用略带医生察看病人气色的眼光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像心里想着什么似地说:“你的幽默并不高明,对不对?”然后她又说,“我父亲说我一点幽默感也没有。还说,因为我没有幽默感,所以缺乏走向生活的必要条件。”
  我端详着她,点上了一支烟,然后对她说:“我认为在真正关键的时刻。幽默感是没有什么用的。”
  “我父亲说有用。”
  我意识到,这话是出于她对她父亲的信任,而并不是由于我们的意见有什么分歧,于是就赶快刹住了话题。我点点头说,也许他父亲是以长远的眼光来看问题,而我则是从一时一地的角度来看的(至于此话是什么意思,那我可就不管了)。
  “查尔斯非常怀念他。”爱斯美停了一会儿说:“他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也非常英俊。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他确实英俊。而且对他这样一个非常仁慈宽和的人来说,他的目光还显得太锐利了呢。”
  我点点头说,我能想象出她父亲脑子里的词汇一定特别丰富。
  “嗯,是的,相当丰富,”爱斯美说:“他是个档案保管员。当然,是个业余的。”
  这时,我感一支从查尔斯那边来的手急急地拍了我胳膊一下,或者几乎可以说是打了一拳。我回头去看查尔斯,见他已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了,只有一条腿还蜷着。“这面墙对那面墙说什么了?”他叫着问,又说:
  “这是个谜语!”。
  我思考着,把视线转向天花板,嘴里还出声地重复着他的地问话。接下来,我便带着被难倒了的表情对查尔斯说,我认输了。
  “墙角见!”他用最高的嗓门喊出了这句妙语。
  查尔斯认为他在这场游戏中大获全胜了,这使他乐不可支。结果,爱斯美只好走过去,像对患咳嗽的病人那样,在他背上捶了几下。“好了,别闹了。”她说,然后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见了谁就让谁猜这个谜语,每次他都自己笑得前仰后合,他常常是一笑就流口水。行了,别调皮了好不好。”
  “不过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谜语,”我看着查尔斯说,他这时正慢慢地、逐渐地挪下来。听了我的恭维,他的身子在椅子上躺坐得更低了,而且又去拉桌布角,把他的脸自眼睛以下全遮住了,然后,他用他那露出来的一对大眼睛看着我,那眼里充满了正在逐渐褪去的笑意,和为有人能真正懂得一两个好谜语而感到骄傲的神气。
  “请容我问一句,你参军前是做什么工作?”爱斯美问我。
  我回答说,我刚刚从大学毕业一年,还没有工作,但我倒是愿意把自己看作是个职业短篇小说作家。
  她有礼貌地点点头。“出版过书吗?”她问。
  这对我来说是个常被提出的老问题了,而同时也是个总叫我感到头疼的问题,我并没回答我是否出过那么一两本,而是开始向她解释,美国的编辑们是一伙——。
  “我父亲的文笔很漂亮,”爱斯美打断了我的话,“我现在存了一些他写的信,将来好给后人看。”
  我对她说,在我听来,这是个很好的想法。我偶然又看了一下她那大表盘像是飞行员用的手表。于是问她,这表是不是原先属于她父亲。
  她低下头。很庄重地看了一下表。“是的,”她说,“在我和查尔斯被撤走前,他把表给了我。”她不太自然地把手从桌子上移开,接着说,“当然,仅仅是为了作个纪念。”然后她便转了话题。“你要是什么时候能为我个一个人写一篇故事,我将会感到非常荣幸。我是个很热心的读者。”
  我对她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写,但我并不是个很多产的作家。
  “也不一定非要多产嘛!只要不写得愚蠢幼稚就好。”她沉思着说,“我喜欢悲惨凄楚得故事。”
  “什么故事?”我边问边向前探了探身子。
  我正准备要她谈详细一点,突然感到被查尔斯在胳膊上狠狠地捏了一下,我转过身去,同时因为疼而缩了以下胳膊。查尔斯就站在我身边,“这面墙对那面墙说了什么?”他又调皮地问。
  “你不是问过这个了嘛?”爱斯美说,“别胡闹。”
  查尔斯没有理踩他姐姐,他踩在我脚上,反复问我这个问题。我看到他领带松了,就给他系好,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用探问的口气说:“是不是墙角见?”
  说完这话,我立刻后悔了。查尔斯把嘴张得大大的,使我觉得,好像是我撬开的似的。他从我脚面上抽回自己的脚,紧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回他们自己的桌子去了。
  “他发火了,”爱斯美说,“他脾气很坏。我母亲老爱宠着他。只有我父亲不宠他。”
  我一直往视着查尔斯的身影,他已经坐了下来,用两只手拿着杯子开始喝茶了。我真希望他会回过头来,但是他没有回头。
  爱斯美站了起来,“我也该走了。”她叹了口气说,“你懂法语吗?”
  我站起身来,心中夹杂着惆怅和慌乱的感觉。我和爱斯美握了握手,刚才我就疑心她的手是那种有点神经质的手,现在握手才知果不其然,而且这手掌还潮乎乎的。我用英语告诉她,这半天和她在一起我感到非常愉快。
  她点点头。“我想你会感到的,”她说到,“在我这个年龄的人中,我是比较喜欢交际的,”她又试探地摸了一下头发说,“我的头发这个样子,真是抱歉。”又说,“我蓬头乱发的,准跟个丑八怪似的。”
  “才不呢!便何况我看头发上有好多波纹都已经显出来了。”
  她又很快地摸了摸头发,问;“最近你还会再来这里吗?”她说,“我们每星期六练完歌都来这里。”
  我答道,对我来讲,能来这里见到她是再好不过的事,但遗憾的是,我十有八九不能再到这儿来了。
  “也就是说,你们是不能议论部队动向的,”爱斯美说。她站在桌边没有动,而且还两脚交叉着。她低下头看了看,又把脚尖并拢,排成一条线。这是一个微妙的小动作,因为她穿着白色长袜,而且她的脚和脚腕都长得很秀美。她突然抬起头来问道:“愿意我给你写信吗?”说着,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我的信写得清楚明了,给我的——”
  “我当然愿意,”我拿出铅笔和纸。写下我的名字、军衔、入伍编号和军邮号码。
  “我会先给你写信的,”她说着,接过我的通讯地址,“这样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觉得难堪了。”她把地址放进衣袋里,说了声再见,然后就走回她自己的桌子去了。
  我又要了一壶茶,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姐弟俩,直到他们和那位气呼呼的麦格里小姐起身离去。查尔斯走在最前面,他故意可怜巴巴地一瘸一拐走路,就好像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好几英寸似的。他走了出去,没有回头看我。麦格里小姐走在中间。爱斯美走在最后。她向我招招手,我也欠欠身子。向她挥了挥手。说来也怪。这样一个时刻使我很动感情。过了还不到一分钟,爱斯美又回到了茶馆,查尔斯跟在她身后,爱斯美拽着他的海军服上装的衣袖,她说:“查尔斯想和你吻别。”
  我赶快放下茶杯说,那可太好了。不过那肯定是真的吗?
  “是的,”她有些严肃地说。她放开查尔斯的袖子,把他朝我这边用力推了一把。查尔斯的脸青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用湿漉漉的嘴唇在我右耳下面来了一个响吻。这个难关过去后。他就笔直朝着门口跑,像是要把自己的难为情甩在脑后似的。我一把拉住他衣服后面的带子,紧抓着问他。“这面墙对那面墙说什么了?”
  他眼睛一亮,大声嚷道:“墙角见!”然后就歇斯底里似的跑出去了。
  爱斯美又两脚交叉地站着。“你肯定不会忘了为我写那篇小说吧?”她问,“也不一定仅仅是为我个人写,它可以——”
  我说我决不会忘记。还告诉她,我从未为任何人写过小说。但是,现在似乎该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
  她点点头。建议道:“故事一定要写得非常悲惨,非常动人,”并又问:“你对悲惨生活多少了解一点儿吗?”
  我说我还谈不上真正了解,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对它得了解正在不断加深。并保证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使她满意的。然后,我们又握了握手。
  “我们没能在更为恶劣的情形下相识,这难道不是件遗撼的事吗?”她说。
  我说,不错。正是如此。
  再见,爱斯美说:“我希望战后你回家时,能好好保留下你全部才能。”
  我对她表示感谢,又和她说了点别的,然后看着她离开了茶馆。她沉思着,慢慢地走了出去,并又摸了摸头发,看它是否已经干了。
  下面就是故事中悲惨而动人的部分,然而故事发生的地点变了,人物也变了。我还活着,但是,由于某种我不便说明的原因,从这以后我就要乔装改扮,以致最精明的读者也将认不出哪个是我。

  胜利日几周以后的一天。在巴伐利亚一个叫高福特的地方,大约晚上十点半左右,参谋军士x坐在二楼他的房间里。这是一座民房,但是在停战以前,X军士就和其他几个美军士兵驻在里面了。现在,他坐在一张凌乱不堪的小写字桌前的木制折叠椅上,面前放着一本打开的平装外国小说,——一本他微读得下去的小说。而读不下去的原因又全在于他自己,而不在那本书上,虽然住在一层的那些人总是先把特别服务机构每月送来的小说抢去读,然而他们抢剩下不要的书似乎也正是X军士本想为自己选择的书。但这个年轻的X军士在度过那战争岁月时,却未曾好好保留下他的才能。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反复地读那几段小说,读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现在他又在逐句地读。忽然间,他没有做任何标记就把书合上了,然后用手遮住眼睛呆了一会儿,以抵挡从桌上那没有灯罩的台灯射来的刺眼灯光。
  他从桌子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然后点燃,他的手指在不停地轻微抖动。他把身子稍稍靠向椅背,不知其味地吸着烟。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是这样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他把胶姆糖沾在舌尖上,几乎是不停止地嚼着,有时一小时一小时地嚼,这就是他玩的游戏。他就这样地坐了一会儿,吸着烟,嚼着糖,突然,像每次发作一样,一种没有先兆,但很熟悉的感觉出现了。他觉得自己的神志散了,飘忽了,就像是行李架上没有放好的行李一样,乱七八糟的。他立即采取措施,就像几个星期来,他一直做的那样:用手紧紧地压了一会儿太阳穴。他应该理发了,头发很脏。他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里的医院住了两星期。住院期间,他曾洗了三次头发,但是,坐吉普车回高福特的旅途很长,路上灰尘又多,于是他的头发又脏了。到医院去接他的是Z下士,这位下士无论停战前还是战后,一直都驾驶吉普车,他那吉普车的挡风玻璃放在发动机罩上,保持着一种战斗姿态。在德国有上千新来的部队,Z下士之所以这样驾车,是想显示一下他与众不同,不是一个欧洲战区新来的狗崽子。
  X放开了按太阳穴的手,注视着那个写字桌,桌子上放着个杂物筐,里面至少有两打没有开拆的信和五、六个没有打开的包裹,那都是寄给他的。他走了过去,从一堆破烂后面把一本靠墙放着的书拾起。书是戈培尔写的,叫做《没有先例的时代》。它归房主家那位三十八岁的老姑娘所有。几个星期以前她还住在家里。她是纳粹党的一个小军官,但是根据部队规定,像她这个阶级别的军官就够被逮捕的资格了。而逮捕她的,就是X本人,他又打开了那个女人的书。这是他自那天从医院回来,第三次打开它了。他读着写在扉页上的简短题词,那题词是用钢笔写的德文,字体小而呆板,内容是:“敬爱的上帝啊,生活就是地狱。”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下文。在这间毫无生气的房间里,书扉页上仅有的这几个字,就好像是一句无可辩驳的、甚至是权威性的控诉。X盯着书看了好几分钟,苦苦地抵拒着那题词施与他的影响。然后,他拿起一支铅笔头,以几个星期来,从未有过的冲动,在题词下面用英文写道:“师长们,我考虑了什么是地狱这个问题。我坚决认为那是由于无力去爱而引起的痛苦。”他开始在题词下面写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但当他再次去看题词的时候,一阵恐怖掠过全身,他刚才写的字几乎全部无法辨认了,于是,他合上了书。
  他赶快从桌子上另抓起一件东西,那是他在奥尔班尼的哥哥给他写的信。这封信在他住院前就已经放在桌子上了。他打开信封,犹犹豫豫地从头读起来。但只读了第一页的上半页。他读到“该死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在那里你可能会有许多富裕时间。你是否能给孩子们寄几把刺刀或者纳粹的卐字旗来……”,就停了下来,把信撕个粉碎,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扔在废纸篓里的纸片,发现他不曾注意到信里还有一张快照。他可以辨认出那上面有一双脚正站在什么地方的草坪上。
  他趴在桌子上,从头到脚都感到疼痛,好像所有的痛苦都互相关联着。他好像是一棵圣诞树,只要有一个灯泡出现故障,它上面所有的灯和电线都会跟着出问题。
  没听见有人敲门,门却被嘭地一声推开了。X抬起头来,回头一看,Z下士站在门口。Z下士是X的吉普旅伴,自从D日登陆以后,他们就经常在一起。还共同参加了五次战役。他住在一楼,当他一听到什么传闻,或者心里有了什么牢骚的时候,就常常上楼来找X。他个子很大,二十四岁,是个很上相的小伙子。战争期间,国内一家杂志为他在许特根森林拍了一张照片。只是他在照片里,摆好架式,谦和之态可掬,两只手里还各提一只感恩节火鸡。“写信哪?”他问X,“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觉得这屋子里有点怪,”他说。他总是更喜欢走进那些天花板上亮着灯的屋子。
  X在座位上转过身去,请他进来,并要他小心不要踩了那条狗。
  “那条什么?”
  “就是阿尔文,它就在你脚边上呢。克莱。你他妈的开开灯怎么样?”
  克莱找到电灯开关,轻轻地按了一下,然后走到这间窄小的、像是仆人用的小房间的尽头,面对着X坐在床边上。为了好好打扮一下,他刚刚摘了点水来,并沾着水梳理过了头发,现在他那砖红色的头发还在滴水呢。像许多人一样,他的梳子和钢笔夹子,从草绿色衬衫的右胸兜里鼓了出来。在左胸兜上方,他佩带着一枚陆军战斗奖章(但从法律上讲,他是没资格佩带它的)、一个带有五颗青铜战星的欧洲战区勋标(以此来代替相当于五颗铜星的银星),和一枚珍珠港事件前服役勋标。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全能的上帝哟!”他这话毫无意义,因为这是在军队里。他从衬衫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嗑出一支香烟来,然后放好烟盒,系好兜扣,一边吸着烟,一边百无聊赖地环视了一下房间,最后把目光落在那个收音机上。“哎,”他说:“呆会儿 就要播那个节目了,那节目别提多棒了,是鲍勃·霍普他们演的。”
  X又打开一盒烟,告诉Z他刚刚关上收音机。
  克莱没显出有什么不快,只是看看X在费力地去点他的烟。“上帝,”他惊异地说:“你看看你那该死的手吧,小伙子,你得了疟疾了,你知道不知道?”
  X点好烟,点点头,承认克莱说对了。
  “嘿,不是开玩笑,在医院看见你的时候,我他妈的差点儿没晕过去。你那时就以死人似的。你体重少了多少?瘦了多少磅,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收到信了吗?洛丽塔有什消息吗?”
  洛丽塔是克莱的女朋友。他们准备一旦条件许可就结婚。在她的来信中,那表示恋情炽烈至极的三重感叹号和一些语焉不详的议论常常是有规律地交互出现。在整个战时,克莱把洛丽塔写的信都大声读给X听了,也不管他们之间究竟亲密到什么程度——话虽如此,当然是越亲密越好了。每次读完信,他总是让X写出或编出回信,要不就是在信中写上几个惹人眼的法文或德文单词。
  “有消息,我昨天收到她一封信,在我房里呢,一会儿给你看看。”克莱无精打采地说。他坐在床沿上挺直了一些,屏住呼吸,然后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响嗝。他看上去对自己打了这个嗝比较满意,就又恢复了做懒散散的样子了。“她哥哥从海军退伍了,因为他屁股的毛病,”他说,“他的屁股有毛病,这狗养的。”他又坐直了一点,想试着再打一个嗝,但没有打出来。这时,他脸上又显出专注的神情,“哎,趁着我还没忘,先告诉你,明天咱们早上五点起床,然后开车,也不知是去汉堡还是哪儿,给咱们支队去取艾森豪威尔夹克。”
  X凶狠地瞪着他,声称他不想要艾森豪威尔夹克。
  克莱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他简直有点被X的话刺伤了,说:“夹克挺好的,样子都挺不赖,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干嘛非得五点起床啊?看在上帝的面上,战争已经结束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午饭前就得赶回来,他们又有一些表格,让我们在吃饭前填好,……我问布休为什么不能今天晚上填表——那些表格都在他抽屉里呢,结果是他不想现在打开那信封,这个狗崽子。”
  他们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心里都在恨着布休。
  克莱突然又注意看起x来,而且还怀着更大的兴趣。“嘿。”他说,“你知道你那该死的半边脸在抽搐吗?”
  X说他知道得很清楚,然后用手捂住了痉挛的部位。
  克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好像有什么特别好的消息似的,对X说:“我写信告诉洛丽塔,说你得了精神崩溃症。”
  “哦?”
  “是啊,她就爱研究这类的毛病,她现在念心理学呢。”克莱鞋也不脱,就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说,“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没有人光是因为战争就得上精神崩溃症的,还说你这人大概是情绪变化无常,你他妈的这辈子生活也没个稳定性儿。
  X岔开手指,盖在自己的双眼上。看来是因为床上方的电灯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说,洛丽塔对事物的看法总是逗得很。
  克莱扫了他一眼说。“听着,你这杂种,”他接着说。“她他妈的比你更懂得从心理学的角度看问题。”
  “你把你的臭脚从我床上拿开不成吗?” X问道。
  克莱故意斗气地把脚在床边上又放了几秒钟,然后转了一下身子,把脚放在地板上,待坐好后,他说:“反正我是要下楼去了。沃尔克他们那屋有一台收音机。”但他并没有从床上站起来,只听他又说:“哎,我刚才在楼下,跟那个新来的叫伯恩斯坦的兔崽子讲那事儿来着。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和你一起开车去伐隆涅,结果被炮火堵了他妈的两小时。咱俩躺在洞里隐蔽的时候,那只我开枪去打的猫,当时就在吉普车篷子上蹦了起来。你记得这事吗?”
  “记得,别再对猫于那事了,克莱,他妈的,我再也不想听到那事了。”
  “不干了。我只是说,我把这事写信告诉了洛丽塔。她和心理学班全班还讨论了这件事,课上课下他们都一直讨论,教授、学生全参加了。”
  “那好啊,可我不想再听了。克莱。”
  “不,你猜洛丽塔说我为什么打那只猫?她说我那是有点一时性的精神错乱。这不是开玩笑,是因为炮击什么的引起的。”
  X把手指插进他的脏头发里理了一下,然后,用手盖住眼睛,挡住灯光。“你没有精神错乱,你只不过是尽责罢了。你打死那只小猫,所有的男子汉在那种情况下也都会那样做的。”
  克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猫是个间谍,你不得不在这么近的距离打死它。它是一个机灵的、穿着廉价皮衣的德国小矮子,所以打死它一点也不野蛮,不残忍,不卑鄙,甚至也不——”
  “妈的,”克莱说,他的嘴唇绷得紧紧的,“你就不能正经点?”
  X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从椅子那面转过身来.及时地把废纸篓抓了过来。
  当他直起腰,向他的客人转过身去时,看到克莱正不安地站在床和屋门之间。X刚要道歉,但又一转念,便去拿他的香烟。
  “下楼去听霍普的广播吧,喂,”克莱说,他和X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尽量表现得很友好,“这对你有好处,真的。”
  “你先去吧,克莱,……我想看看我集的邮票。”
  “是吗?你还集邮哪,我不知道你——”
  “我和你开玩笑呢。”
  克莱慢慢地向门口走了几步。“我也许一会儿开车去埃斯塔特,”他说,“他们要开个舞会,可能要开到两点左右,想去吗?”
  “不了,谢谢……我也许在屋子里跳几步。”
  “好吧,晚安!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紧张。”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但马上又被打开了。“喂,我把写给洛丽塔的信从门下边塞进来行吗?我有一些德文单词,你帮我把这些词写进信里去怎么样?”
  “好吧,别打扰我了,他妈的。”
  “成,”克莱说,“你知道我妈信里跟我说什么?她说,整个战争期间我和你都在一起,在同一辆吉普车上,这使她很高兴。她说,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我的信写得更好了。”
  X抬起头来看看他,费了很大劲说:“谢谢,替我谢谢她。”
  “我会谢的。晚安!”门砰地关上了,这次他没有再转来。
  X坐在椅子上,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椅子转向写字台,从地板上拿起他的手提式打字机。他把一堆乱七糟未拆的信件和包裹向旁边推了推,为打字机在杂乱的书桌上腾出一块地方。他想,如果他给在纽约的一个老朋友写一封信,也许会收到些治疗效果,不管这效果多小,但却会来得快些。但他无法在打字机上卷好纸,他的手指颤抖得非常厉害。他把两手垂下来休息了一下,又试了试,最后还是把纸揉掉了。
  他意识到,他应该把纸篓拿出屋去,但他一动也没动,只是把双臂放在了打宇机上,再次把头伏了下去。他闭上了眼睛。
  抖动了几分钟后,他睁双眼,迷迷糊糊地正好看到一个包着绿纸、没有拆开的小包裹。这包裹大约是他为打字机腾地方的时候,从那一堆东西里滑落出来的,他看到那上面的地址更改过好几次,并可以辨认出,包裹上有一侧,至少有他以前的三个军邮号码。
  他漫不经心地拆着包裹,甚至连寄件人的地址也没看一眼。他用火柴把上面的缆绳烧断。他对拆包裹还不如对观察那线绳烧尽更有兴趣。但最后,他还是把包裹拆开了。
  一个盒子。盒子里,在一个用棉纸包着的小物件上面,放着一张用钢笔写的短笺,他拿起短笺,读了起来。


                                           17,——路,
                                           ——,德文郡
                                           1944年7月6日
    亲爱的X军士:
    希望你能原谅我迟至三十八天后才开始和你通信。我一直忙极了,因为我姨母患喉部感染,几乎死去。我只得担负起一个又一个的重担,这对我来说,已是责无旁贷了。但无论如何,我时常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九四四年四月三十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到四点十五分之间,共同度过的那极其愉快的时光。我这样写,是怕你万一忘记了这件事。
    D日登陆使我们感到极其兴奋,也令我们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我们希望它会使战争尽快结束,同时也使一个起码是很荒唐的生存方式尽快结束。查尔斯和我都很关心你,但愿你不是参加在柯但丁半岛进行首次进攻的战士。你是吗?请尽快给我回信。热烈地向你妻子问候。
                                           你忠实的
                                                 爱斯美
    再有,我冒昧地把手表寄给你,在战争期间你就拿着它吧。在我们短暂的交往中,我没有注意你是否戴着表。不过,这块表防水,防震的性能非常好。而且还有许多其他优点。如果愿意的话,你还可以用来测你步行的速度。
    查尔斯——我正在教他读书,写字,并且发现他是个非常勤奋的小学生——想在信上给你写几个字,请你在有空闲、心情也好的时候,尽快给我写信。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爱你 吻你     查尔斯

  过了许久,X这才把短笺放在一边,至于盒子里爱斯美父亲的那块表,他更是碰也没碰。后来,他还是把表取了出来,此时才发现,那表在邮寄时,表蒙子被弄碎了。他也不知道手表其他部件是否完好无损。但是,他没有勇气上好弦看个究竟,他手中拿着表,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然后,突然间,他感到一种近乎心醉神迷的感觉。昏昏然来了睡意。
  你是找了个疲惫的人来为你写故事呵,爱斯美。而他,总有希望再次度过艰难,好好保存下他的全——保存下他的全——部——才——能。

                                         


————————
(宋志宏 译)
选自浙江文艺出版社《塞林格作品集——麦田里的守望者》199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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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看了这个,想看看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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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译本,差异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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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里不是还贴过一个:香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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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书店有售啊,浙江文艺出的,李文俊译,《笑面人》《在跟爱斯基摩人开战之前》《威格利大叔在康涅迪格州》《下到小船里》〈特迪〉……
可怕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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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20]明早出发唉,就是最近的新华书店在 卖衣衣的街上
去了以后免不了遭受一番折磨[em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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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我老家里有,多年前买的,手边可没有啊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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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普沃兹16,1924》

  塞林格

  杨向荣译


  我先做个尽可能简单明了的介绍吧:首先,我叫布迪·格拉斯,在我生命中的很多年──极有可能是整整46年──我感觉自己为了过滤掉我那已故的大哥西摩 ·格拉斯短暂、静默的一生的光泽,我感觉自己变得僵化、略微有些古怪,而且有时还不可自拔。他自杀而死,自愿结束了生命,那是在1948年,他31岁。
  我想就在此时,也许就在这页纸上,原原本本地把西摩的那封信打印出来,这封信是我四个小时之前才看到的,以前从没有见到过。是我母亲蓓西· 格拉斯挂号邮寄来的。
  今天是星期五。上个星期三晚上,我在电话里碰巧告诉蓓西,我正在创作一篇比较长的短篇小说,描写一次特殊的聚会,这是一次有着重要影响的聚会,那是1926年的一天晚上,西摩、我父亲和我都去参加了。我认为,后面这一情况与手头的这封信多少有点奇妙的联系。说实话,“奇妙”这个词并不特别好,但似乎也比较合适。
  不必再多说了,我只想再强调一遍,我是一字一句,一个标点一个标点地把这封信照录出来的。那么就开始吧。1965年5月28日。

            西蒙 ·哈普沃兹
            哈普沃兹湖
            哈普沃兹,缅因州
            哈普沃兹16,1924,或就
            在神灵的膝上!!

  亲爱的蓓西、里兹、比特丝、沃尔特和韦克:
  由于布迪总是在别的地方,也不知会待多长时间,我相信,我们俩的信将由我来写了。令我永远感到好笑和伤心的是,这位了不起、不可捉摸、好玩的小伙子总是不知去什么地方! 你们心里非常清楚,我们有多么想你们。但遗憾的是,我绝不指望反之亦然。对我来说,这 是件有些可笑而又令人绝望的事,不过也算不上太可笑。老是为了完成心灵或肉体的某种小小举动,采取措施来应付,真是件极端不舒服的事。我深信,如果A在街上散步时帽 子被风吹掉了,B拾起来交给A,毫不注意A的表情,也不刻意讨求感激,这会是件很美的义举。上帝啊,请允许我想念我们可爱的家人而不必渴望他们反过来想念我吧!这只需要我心平 气静就可以了。可是,上帝啊,另一方面,事情明摆着,只要稍微想想,你们又是多么令人难忘的人 !我多么想念你们中每一张脸,那么生动,那么有富有表情。我生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亲友的巨大 支持。一个无须争辨、烦人而又可笑的事实是,我的独立性是非常差的,不像我那不可捉摸的小弟弟和营员们。
  今天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你们不在身边我很痛苦,说真的几乎难以忍受,所以我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来发挥一下我刚刚掌握同时又完全微不足道的写作技巧和高雅语句,正如那本小册子里解释和略微发挥过的那样,这里不时地出现毫无价值的废话,从中你们会看到我们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度过的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达到极致的沉思,可是这些对你们一定会枯燥得命,亲爱的蓓西和里兹,对一个象我这样的傻瓜来说,只有靠高超而得体的写作才能够保留住某些瞬息即逝,并且有意思的重要东西。今年,能摆脱一套套掉无用的空话体系, 我觉得是一大解脱。我正处于毁了自己将来可能成一名青年诗人、个人化学者以及我行我素的人的前程的危险境地。我请求你们俩或许包括奥弗曼小姐--你们也许会在图书馆遇到她或者在你们休闲时遇到她,请冷静地看待下面写的一切,如果发现了任何疏忽或哪怕微不足道的基本结构、语法、标点符号或超群的风格方面的错误,请立刻告诉我。你们真应该去见见奥弗曼小姐,无论偶然或出自有意设计,请让她在这种小事上不要对我仁慈和客气。 尽量欣慰地让她放心,我讨厌死了那种书面表达和说话之间令人狼狈的巨大反差,包括别的 事情。同时出现两种声音让人不舒服也让人不快。另外,请代我向那个优美、怎么赞美都不过份的女人致以永远的爱意和敬意。上帝保佑,我所热爱、见多识广的亲人,请你们彻底打 消认为她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这种念头。她绝对不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她那种多少带点女 人特点毫不戒备和极端谦虚的气质,有一种上几个世纪最动人的战争内战或克里明战争中被历史遗忘的女英雄所具有的纯粹性和可爱的坚忍性。上帝啊,请不妨想想这位可敬的女人和老处女至今连个舒适的家都没有!不幸的是这个世纪,对她来说有种语言难以竟传的粗鄙 的尴尬!她内心深处多么希望热情地以伊丽莎白和简·贝奈特迷人又密切的邻居的身份度完余生,常常有像《傲慢与偏见》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来拜访,来向她求教理智的人生忠告。遗憾的是,她甚至其实连一个图书管理员都算不上。无论如何,请把这封信你们觉得不太私人化或太粗俗的复印件让她看看,同时劝她不要再对我的笔名太费神智。坦率地说,我的文笔不值得去折磨她的耐心,耗费她的精力或动摇她对真实性的感觉。同时我也想坦白地说,等我年纪再大些,我会对自己的文笔再做些改进,使它看上去尽可能不要太像是一个精神错乱者的用法,在很大程度上它已不可救药。同样更令人遗 憾的是,我个人情绪上的不稳定以及过于感情化的东西都明白无误地流露在我的每一笔触中 。
  蓓西!里兹!孩子们!上帝保佑,我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在这个令人愉快和悠闲的早晨我是多么想念你们啊!淡淡的阳光流过一扇令人舒服而又肮脏的窗户。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好玩 、动人、漂亮的面容就浮现在我眼前,完全就像吊在从天花板垂下来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绳 子上!我们都很健康,这已让人心满意足,蓓西,亲爱的宝贝。如果饭菜可口,布迪吃得也很好。饭菜本身并不可怕,可是做得不搁一匙感情和灵感,送到营员盘里的每只豆角和简单的罗卜都彻底剥去了其小小的植物的灵魂。说真的,厨师纳尔森先生和纳尔森太太,掌柜的和老婆,说真的,如果一对偶然结成的邪恶的夫妻想想到他们那乱七八糟的餐厅来的每个孩子是自家的宠孩子,而不在乎在这次特别活动中孩子们是从谁家蹦出来的,那么,伙食情况可以立刻得到改善。不过,如果你们有这么一次让人备受折磨的机会,跟这两个人聊那么几分钟,你们就会完全明白这无异于是椽木求鱼。在这两人身上渗透着一种说不清的顽固的堕性,与那毫无道理的仇恨相称,这种东西把他们准备大家称道、有人情味的食物或者甚至把那个歪歪扭扭的银具搁在干净得像笛声的桌上的意志或欲望已经消灭得一干二尽。光是看见那些叉子,布迪就经常气得冒火。他正在想办法对付适应这种情况,但一把令人恶心的叉 子毕竟还是一把令人恶心的叉子。而且,考虑到布迪的年龄和在生活中的惊人表现,我也太不大度,老干涉这个出色孩子的愤慨。
  第二层想说的意思是,请别向奥弗曼小姐透露任何关于我的笔名的事。她每时每刻心里都在盘桓并且念叨我那糟糕的文笔这对她太好不过了。那个女人可一点都没欠我什么!她是经过教育委员会严格训练的。十分不幸的是,我那糟糕的笔名,连同我后来十分珍爱的主题,经常成为她觉得特别舒服和熟悉的谈资。我还不知道在这方面我有什么地方未能使她满意。就因为我什么都贪婪地阅读,让她觉得我是个非常严肃的孩子,一开始我就把我们的路子完全定错了。最不明智的是,感谢上帝,没有给她留下良好而有人情味的印象。在我人生的百分之九十八的时间,对于知识的这种可疑的追逐我也无可奈何。我们有时在她办公室或查卡片目录时开点小玩笑。但这种玩笑是很虚伪的,完全不动真心。对我们两人来说,那种不是发自内心不带一丝人性的愚蠢和常识、正经八百的交流简直是个包袱。在我看来相互之间的交流一定要特别愉快和启发人的心智,因为坐在图书馆的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这个问题还大可深究,但我今天不会研究出结果来。今天我的心情太糟糕了,我害怕。而你们五个最亲爱的人离这里这么遥远,认为我所忍受的这种毫无意义的别离微不足道。这里总是那么刺激和感人,我想,这个世界上,某些孩子,像你们了不起的儿子布迪和我本人,只有在发生一场悲惨的突发事件或当他们知道家庭生活的严重不谐调时最适合亨受这种特权。不过,我还是快点接触更关健的主题吧。噢,上帝,我多么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交谈啊!
  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知道,这里大多数小营员,不会每天都过得很舒畅或更沮丧,特别是他们并不想把自己融进以名气和可疑的权威为担保的获得可疑的无上幸福的陈词滥调之中。真心感谢上帝,我在这里结识的孩子,在他们的密友们不在时你跟他们随便聊一阵儿,会发现没几个孩子不是人中之龙。不幸的,这里跟这个令人恼火的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一样,模仿就 是口号、特权和最高理想。为这种大势所趋忧心不是我的事,但我也不是钢做的。这些出色 、健康、偶而也非常英俊的孩子,不会有几个会真正成熟起来。我还是讲出令你们心碎的看法吧,绝大多数人,只不过都会渐渐衰老而已。难道可以容忍这样一种前景吗?相反,这种前景只会令人心碎。辅导员本身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他们绝大部分人似乎是在训 斥人中度过一生的,从出生到化为灰尘死亡,对宇宙以及宇宙之外的一切事物抱着一种无用、不健康的态度。说真的,这样讲很惨忍也很苛刻。但还苛刻得远远不够!你们以为我其实是个心挺软的小孩,是吗?上帝赋予我冰雹和岩石般的心肠,我可不是这样!没有哪怕一 天,我不是在听着辅导员嘴里吐出的无情的冷漠和愚蠢中度过,而我心里悄悄地想拿一把好使的铲子或者硬棍子朝那几个罪人头上痛打一顿。如果这些小营员自己生性不要多么沮丧 ,我希望,我更无情会更好。也许照我这混帐口气听上去最伤心的孩子要数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了。啊,他是个多伤心的孩子。我若不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听他的名字都可能会泪眼模糊。我在这里每天都要对付这种情绪,可是我又完全穷于应付。上帝保佑,真正有情的父母会在给孩子取格里菲斯或别的什么之前的实际年龄一直等待和观望,以便化解他们因为名字带来的人生小小的个性上的负担障碍。我自己的首名“西摩”完全是个巨大而无辜的错误, 因为像“乔克”或者甚至“蒂普”、“康妮”这种很有意思也很小巧的名字对那些惯于在随机谈话中点我名字的成年人和老师来说叫上去更舒服,所以对这种小问题我是很有感触和理解的。小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他也7岁,但三个星期以来从一件有趣的小事判断,我要比他成熟。从生理体积看,他是整个夏令营最小的孩子,令人惊讶和悲哀的是,比你们那了 不起的儿子布迪还小,虽然他们年龄差不多相差两岁。这样看来,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装备简直是摇摇欲坠。请你们想想这个优秀、有趣、敏感、聪明的小孩还得承受下列折磨:
  A)他有严重口吃。还不仅仅是一种有趣的口齿不清,而是说话时全身都会摇晃起来,所以弄得辅导员和别的大人都很不舒服。
  B)这个小孩,由于众所周知的、跟我们亲爱的韦克一样、从本质上分析又完全不同的原因, 睡觉时需要铺着塑料单。小哈默史密斯的膀胱早已对任何有趣或喜爱事物不抱任何希望。
  C)自从夏令营开张以来他用了9把不同的牙刷。他像那种三四岁的小家伙一般把这些牙刷都埋在或藏在树林里,或者封在树叶底下以及他营房的其他废物底下。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好 玩或出于复仇以及偷偷寻开心。这里有那么一点复仇的因素,但他并不是闲着没事要好好享受报复的快感或者想从中得到强烈满足,这样他心灵被亲友挫伤或者抚慰。这种举动 完全不可捉摸而且让人不舒服,我向你们说实话。
  小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经常跟你们的两个大儿子一起玩,经常跟随我们跑遍每个偏僻角落。他要不再受自己过去和现在经历的困惑,会是个很出色、敏感、聪明的伙伴 。他未来前景不容乐观,我这样说不情愿得要死。他要是个孤儿,夏令营一结束,我就会怀 着完全自信、欢乐和放肆的心情带他跟我们一起回家来。不过,他有妈妈,离了婚,年纪挺轻,长着一副漂亮时髦的脸蛋,略微透着虚荣、自恋和对生活天真的失望之情。可是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生活对她来说并不天真。我们发觉,虽然也在干作为一个母亲和女人应该做的无聊的混帐事儿,你仍然会对她激起纯粹的肉欲冲动。上个星期天下午,那天天气极美 ,没有一丝云,她突然过来请我们跟她和格里菲斯去他们那所富丽堂皇,时髦漂亮的别墅玩 了一圈,随后在回来之前又在艾尔姆斯吃了一顿快餐。我真后悔答应了这次邀请。我也听说过在生活中有些邀请极其冷淡,但这次邀请之冷淡简直达到极致。我倒希望你对她那种全然矫揉造作的友好姿态应该感到好笑,蓓西,但我怀疑你不会。你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亲爱的!在哈默史密斯夫人那颗没有遮拦、可笑、不太深的内心深处,她为我们是她儿子在夏令 营最好的朋友感到深深地失望,从她的心思和钦佩地迅速一瞥立刻就喜欢上理查德?麦斯和唐纳德 ?维格姆勒,格里菲斯营房的这两个营员可以看得出,他们更适合她的趣味。原因很显然,但我不想在一封普通的往来家信里谈这些。随着时间的流逝,对这种事情我会还渐渐习惯。你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们的儿子布迪也不是人中傻瓜,虽然表面上看他的年龄还显得那么迷人地年轻。但是,对一个年轻、有魅力、尖刻、寂寞,有着那么漂亮、贵族式的表情,极其有钱,还有数不清的交际机会,手指上珠光宝气的妈妈,充分考虑到她这个神经质到让人诅咒、并且又是小便失控的幼稚孩子,她流露出这种交际上的失望真是太该死,太令人失望了 。说是失望太宽泛了,但我还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表达办法对付这种可恶又而微妙的情形。说真的,我一直在想这事,但也有必要考虑一下我太年轻,应付这种情形经验极其有限。
  首先,正如你们所知,他们以某种愚蠢的先入之见为由把我们分在不同的营房,他们认为把同一家庭来的兄弟和其关系的成员分开是完全有道理并且不言而喻的事。根据你们那无与伦比的儿子布迪漫不经心而又滑稽的建议----我发自内心地同意,我们在混帐第三或者第四天, 跟哈普女士做了一次该死而又愉快的谈话,我们向她指出,人们极其容易忽略布迪那荒谬、 幼雅的年龄和人对交谈以及机智对答的需要,结果出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结局:例行检查过后,星期六布迪得到同意把他的个人影响连同自己精致、瘦小、可笑的身体搬到这里来了。在这场事件的转折中我们有种解脱和轻松感以及纯朴的正义感。我很希望你们有机会或者设法创造一个机会能来这里,那样会对哈普女士有个更切身的感觉。请你们怀着一种 非常良好的小小想象一个极漂亮的浅黑色女性,神气高傲又富有音乐气质又具有良好的幽默感。她穿着一件很有风格的斗蓬在草坪上漫步时,想要把她挽在胳臂里是需要一个人付出全部的自我控制力的。她对你们的儿子布迪的欣赏和纯出自然的偏爱,对我来说太有好处了。略有奢望就觉得泪水喷之欲出。我这一辈子最激动人心的一次经历就是看见一个年轻而又极其好看的女孩或女人完全出自本能地在一条行将干涸的美丽的小河边,在十五分钟的漫谈中发现这个孩子的价值。天呐,如果一个人只要睁大他的眼睛,生活自然会以其崇高的激动回报他的。哈普女士也是你蓓西和里兹的崇拜者,曾经在哥瑟姆剧院前见到过你们很多次,通常是在靠近他们住宅区的莱文萨德。她无意中跟你,蓓西,一样有双条动人、与 生具来、完美的腿、脚踝和漂亮的胸脯,非常清爽、非常伶俐的臀部、以及长着很秀气的脚趾的双脚。你们自己知道,说真的,碰上一个完全成熟的成年人,有着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极其漂亮或者甚至可以展示的脚趾,真让人感到喜出望外,往往,当这些脚趾与一个分享它的孩子的肉体分离后,灾难就会降临,你们一定也会同意这样讲。上帝保佑这个漂亮孩子的灵魂吧!有时令人难以置信,这个令人魂牵梦萦而又活生生的美人要比我大15岁,不管是否允许小孩熏习到这种事,我把这个交给你们自己去做精确可爱的判断吧,蓓西和里兹。但是, 如果父母和孩子之间彻底坦诚的通信交流自由到像相爱的人之间那样--随着缓缓上升的成 功的到来,这是一种我想为之奋斗一生的关系--那么,我必须无比兴奋地承认,每时每刻 ,这位漂亮而又令人着迷的女孩,哈普女士,在无意中唤醒着我永不衰竭的情欲。考虑到我这荒谬的年龄,太好笑了,真的。但是略微一想,我又多么后悔把它讲出来。水族活动后我接到她友好邀请,在主营房前喝什么可可或冷饮料,在这么两三次让人为之颠倒的场合,说来说不出口,我有种强烈冲动,希望她能不经意地赤裸裸地出来开门,我想再说一遍这种想法绝不是一种可笑的情绪冲动。我还没有跟布迪讨论这种粗鄙的事情。布迪到了跟我一样幻稚和完全不成熟的年龄,他的情窦也会开启的。但是他已经多般猜想过这个可爱的尤物给我带来的肉欲上的激动,而且他已经有好几次开过这 种玩笑了。啊,上帝,跟这个迷人的小孩子、隐敝的天才搭上关系真是一种荣幸和特权,为了真理,他是不会接受这种有争议的借口的。哈普女士的问题随着夏季行将结束而终将会淡 忘,然而这却将成为一种天赐之美,亲爱的里兹,如果你承认我跟你一样与生具来都有情欲 ,有跟你一样沉重的充满情欲的下嘴唇突起,像我们那漂亮的最小的小弟弟,萧洒的沃尔特 ·F·格拉斯,以及小比特丝和韦克·格拉斯,那些没有经过一丝污染的人所表现的那样, 相对来说不存在刚才提到的突起。总之,我想你们会同意我的说法,我对人面部流露出来的信号完全不在乎,因为这些东西绝不可信。或者完全被时间老人抹去了,或者被改变过了, 然而我绝不忽视下嘴唇的突起,往往这一部分比嘴唇的其他部分的红色要更加深一些。我不 想喋喋不休地讲宿命这类问题,我知道并且十分同情你们这样蔑视我偶尔但又十分专注地思考这一问题。但我实话对你们说,刚才谈的突起不过是一种宿命的义务罢了,你碰上它,要么征服它,否则就得跟它展开一场让人敬佩的角逐,来寻求, 从我个人来说 ,我并不想让自己陷入肉欲的困扰中,在属于你的幸福的几年每天受它的摆布。由于某种不宜透露的原因,这辈子还有更伟大工作需要做。我十分乐意像狗那样死去而绝不在关键时刻被一个漂亮、动人的飞机或者美妙绝伦的肉体曲线所分心。伤心和好笑的是,我的时间太有限了。说真的,我很愿意继续探索情欲问题,如果你,亲爱的里兹,既作为我亲爱的父亲,又作为我衷心的朋友,跟我一样大时同样忍受着情欲的压迫,此时能像一本不曾删节、猥亵、开放的书,这对我来说简直完全是个小小的意外幸运。我读过一两本讨论情欲问题的书,但要么觉得太骟情,要么又写得毫无人性,结出的思想之果都太小了。我不想请教你跟我们同样年龄的时候情欲给你带来过什么影响,我只想问点更糟的东西。我想知道,意淫给你的精神带来过什么样鲜活而不可言传的快感。没有 了精神想象,情欲就完全失去了它所发作的器官!我真心请你在这个问题上能够完全自然主 义。我们都是人类之子,并不会因此就不爱你或者减少对你的尊重,恰恰相反,你如果完全 向我们表露了你最初并且最低级的欲念,我敢肯定,我们会觉得这些念头非常感人、动 人。一个美好而又完全坦荡的标准永远会对一个年轻人某个时期产生重要作用。另外,根据你儿子布迪或者我以及你儿子沃尔特的天性,这一丝也不会对人类任何甜美而世俗的一面表示震惊或者厌恶。说真的,人类愚蠢和残忍的一切形式都会在我们胸中激起同情的音符。
  尔等神灵与小鱼!在忙碌的露营生活中有这么片刻闲暇跟家人谈谈是多么舒心和有益啊!你完全不用担心,今天我手上有的是幸福时光来满足心灵与大脑的需要,我马上就会详细解释的。
  我接着继续怀着忏悔和倍感唐突的心情来描述哈普女士吧!我知道你们可以从她身上学会去爱或者同情,而在个人问题上她十分痛苦,但并不想让那糟糕的婚姻生活毁了自己的幸福或者 放弃生孩子的甜蜜的负担。她正在怀孕期,虽然至少有六个或七个月才能出生,对此她很有把握。无论如何,对她来说这无异于登山式的奋斗。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胃很小而且很不好,脑子里充满那些乱七八糟的医生写的书里的东西,这些医生同样平庸、浅薄。她脑子里还装满了一个要好朋友提供的各种信息,那是她大学时同宿舍的同学,我认识,是个桥牌高手,叫弗吉尼亚。真不幸,整个夏令营充满了婚姻不幸和令人沮丧的人。不过就我所知 ,哈普女士是外出的人中唯一怀孕的,因此,刚才提到的弗吉尼亚不在场时,哈普女士就让我充当谈话对手,让一个七岁孩子干这事,你们想想!说来惭愧,有时,她其实意识不到, 她完全是免费雇用我这样年龄的一个孩子充当听众,让我感到有种说不尽的担忧,但也有那 么点笑。不过,她是个羞怯而又害怕的谈话者,如果她不把那么多伤心的豆子撒给我,说真的,她也会把它们撒向其他同时来的动人的脸。你有义务记住她讲的每一件充满痛苦的事情,她是个真的外国人,当然就在交谈中的绝对诚恳而言,她是很聪明的那种外国人。她认为自己是个很感情化的人而哈普先生是个不动感情的人,这种说法大可商量,但遗憾的是完全是废话。我敢以上帝的名义说,哈普先生是个废物,但他绝对是个感情化的人。 遗憾的是,话说回来,哈普女士是一个心地非常柔软而又不动感情的人。要不是你偷偷地唾涎她的美丽,一定会对她的种种不切实际的妄想忍无可忍得要发火。有时她甚至都不太懂得从妈妈或其他亲人怀里抱一下像你的儿子布迪之类的小孩,很得体地吻一下孩子,让那响声穿过周围的森林!她就是一点这种念头都没有,在这个辽阔而又斤斤计较的世界,人们对这 么一个普通的吻是多么看重。瞬息即逝的迷人一笑是远远不够的。一杯可口的可可,再用一个体贴的草芙蓉来代替一个吻或者表示关心一个五岁孩子的热情的拥抱是很不够的。据我大胆猜测,她对自己的这种艰难处境还没有充分的意识。如果夏天结束前,作为一个谈话对手的我未能给她带来一点点用处,这位可爱的美人未来将处于永远的危险之中。可以想象得见单纯的调笑和女孩气十足的谈话会导致不可捉摸的失落和退化。她既不动情,又太不慷慨,正准备跟一个挺有魅力的陌生人发生不可自拔的肉体关系,由于太自傲并且完全沉浸在自恋的包围之中,事实上,她无法跟一个真正亲密的人分亨她那无价的魅力。我很吃惊。遗憾的是 ,在谈话关键时刻,我的态度完全是很虚伪的,在善意、理智、残酷的忠告和希望她一丝不挂地来开门的那股邪恶欲念之间烦恼不已。亲爱的里兹和蓓西,以及其他小孩们,如果你们有那 么片刻功夫,请为我祈祷,让我找到一个体面的办法从这种荒谬和疯狂中解脱出来。有时间的话请一定祈祷。请用上各种最中听的话,但一定着重强调这样一点:我在十分有道理并且完美的忠告与纯朴的身体、虽然还处于的幼稚状态的生殖器的肉欲冲动之间困惑不已的时候,无法保持平衡。请相信,我认为你们的祈祷不会白费的,只要用语言表达出来,它们就会完全被以我去年冬天吃饭时给你们说的那种方式吸收掉。如果上帝将选择我在这件事中发挥作用,我会给这个漂亮敏感的孩子以巨大的帮助。哈普女士和哈普先生隐敝的邪恶的全部根源在于他们没有实现完美的肉体结合。大胆而自由地把这种结合所需要的恰当而勇敢的方法给讲出来,那么倾刻间就会愉快地完成这种结合。如果德瑟·格林在这里,她是个非常大胆而且头脑开放的8岁小女孩,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指出来,但我也可以精心设计而不用明说。请在这种高雅的事情上毫不犹豫地为我祈祷吧!韦克,老伙计,我尤其想求助于你动人而又纯真的祈祷力量!记住,我绝不是随便想因为自己还只是个7岁的孩子而开脱责任,我要是根据这样一种下流卑鄙的观点为自己开脱,那么我就是一个撒谎者、 懦夫和廉价平庸借口的制造者。遗憾的是,我不能责备哈普先生这位做丈夫的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在这个世界,在这件事以及其他事上,他没有太多可责备的。等该到责备的时候,我 一定会把他捆在一把方便的椅子上让他吃不消的。他上辈子也许是在士耳其或希腊什么地方但我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做绳子的,但做得不太好。他因为做了一根劣质绳子,结果造成一些有钱有势的攀登者丢了命,他被判了刑。他真是顽固和自大之极,再加上粗心大意。我们在临走前告诉过你们,我一直想他妈的尽量在这里过一个愉快而平凡的夏天,绝不想多管什么。多半时候想这些事完全是浪费时间,无论当事人觉得公开讨论这件事有没有益处 ,是否可怕,或者公然表示厌恶。
  这封信已经写了这么长!会把你上嘴唇都读僵的,里兹!我开玩笑,允许你只读整个信的四分 之一就行了。这封信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有这么一段意想不到的闲暇时间,我马上就会讲到它。先解释一下,我昨天伤了腿,伤得很厉害,限定躺在床上,算是调剂一下,真是意外收获!猜猜是谁巧妙地获准照顾我?是你那可爱的儿子布迪!他现在随时可能回来!
  从我们接到你们从拉萨勒饭店打来的激动人心的电话后,被扣了很多分。那次来电话我们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虽然接线员很让人恶心。在最近的一次水下活动中我把自己漂亮的新手表给丢了。不过,明天或今天下午大家很快会再次潜水去找它,除非它已经毫无希望地让水泡坏了。还是回到扣分这个话题上来,我们扣的许多分都是因为营房不整洁,还有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我们在集会上不唱歌不请假就退席。就是这么回事。天呐,我希望你们在遥远的他乡稍微体会一下我们是多么想念你们,亲爱的蓓西和里兹以及另外几个小不点儿,体会 一下我的心情吧!感谢上帝,这么一封简单的信不会有太多写作结构上的压力!你们的儿子和兄弟听上去那么相似,你们一定绝望了,坚持要求结构完美,这种要求是多么地道和感人。 这是我未来绝望的迹象之一,但我将竭尽全力对付这种绝望,但愿打一个体面而又好玩的平手。
  万分感谢你们寄来信和明信片,太有意思,太让人高兴了!里兹,我们听到底特律和芝加哥人并不那么粗暴时松了口气,心里挺高兴。我们听到年轻的费艾先生也在威迪城也很高兴。 蓓西,如果你跟那个出色的小伙子还有那种着无害的交往激情,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整整 一年来,我一直想着出乎意料地给那个小伙子去封信,在那场漂亮的倾盆大雨中,我们一起约的那个小伙子,一起谈了很多有价值又有趣的话,我们同乘一辆出租,他是个聪明而且温 顺的天才式人物。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被广泛模仿和剽窃。跟善良相并列,天才是世界上最动人的东西,同时也是最稀罕的!请以后来信时把所有消息都告诉我们。越琐屑甜蜜,越有读头。“巴姆巴林纳”的消息太好了,简直太动人了!我求求你们,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这是种非常美妙的风格。假如在夏令营结束之前你们还在演出它,请及时寄一张第 一批录音带,因为在哈普女士温馨的住所有一台质量很不好的维克多拉牌留声机。在这种事情上我会很乐意给我们的友谊增加特别的砝码。继续创作出好作品来!天呐,你们夫妇两个真是才华横溢、聪明而又了不起!说真的,即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对你们的钦佩之情也无以表达,贝 丝,我希望你再能享受这种巨大的精神乐趣,宝贝,而不是这么快就对巡回演出厌倦了。如果你们还没有着手处理那件你们发誓一定要做的事情,让我混帐精神舒服,请赶快着手吧。以我并不幽默之见,那一定是个胞囊,某位尊敬的医生会建议烧掉或迅速切除。在来这里的火车上,我跟一个英俊的医生交谈,他说,切除时一点都不疼,做这种手术时只消轻轻地- 剪刀,很准。哦,上帝,人的身体是如此敏感,有着数不清的污点、胞囊。那些过敏肿囊在成年人的身体中,在毫无知觉的情况来来去去,在令人心烦意乱的时代,人们会抑制不住诱惑求助上帝的,我个人不能也不想看见上帝没有人类的伤疤和肿囊以及这古怪的面部肿囊或过敏性疱疖!我永远看不出他在最后摊牌时没有一件做得不漂亮!我还是别再谈这个高雅问题,我只想给你们送上五千个吻。如果布迪在这儿,他一定会很高兴跟我一起这样做的。我担心这又会引出另一个高雅问题。蓓西、里兹,我严肃地告诉你们,不要生气,但你们都完全 地、绝对地而且非常令人痛苦地搞错了,以为他除了我谁也不想念。我当然是指布迪了。亲爱的里兹,非常坦率地讲,你也许会让我更幸福,假如你不要再在电话里给我发表那种令人痛苦而又错误的废话。当敬爱而又聪明的父亲讲些什么伤人、错误并且极端愚蠢 的东西时,你是很难把电话扔在脚下的。刚才提到的那个了不起的人物并没有像包括你和我本人在内的大多数人那样把他的心都挂在混帐袖子上。最实质的问题是,你一定记住,这个 迷人的小伙子,在生活中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冲进门把关门好好地关上,不管什么房间,只要那里醒目漂亮地放着质量上乘,并且削好的铅笔和大量纸张。同时我也无力混帐地去改变他的作习规律,这可是老问题了,真的!作为他亲爱的父母,也许不必善良地希望你们减轻他的负担,但我请求,千万不要往他稚嫩的背上再去刻意增加负担。除了很多微妙的东西,他是我所遇到的在私下对上帝作了最富有想象性创造的人,他永远在奋斗绝不在人人都会碰到的他人热情的建议这种二手信息中度过一生。在我完全毁灭、无用、消失之后很久,他会敏捷而微妙地指导家里的每个孩子。对于我这样年龄的一个小孩来说,这样给他值得爱戴的父亲讲话是不恭敬,不可饶恕的,但对布迪这个人你太一无所知了。快让我们来谈点不太敏感的话题吧。
  一位国会议员,哈普夫妇的一个战友,上周到夏令营来。由于他是一位我在多年的观察经历中遇到的最难以卒看的人物,有必要在这封私人书信中隐去他的名字。夏令营里迷漫着一种不忠和个人腐化气氛,臭气冲天。哈普先生点头哈腰假惺惺的笑声庸俗得无法描述。在哈 普女士营房前廊上的即兴欢迎会上,我悄悄让她小心地克制痛苦,别在这场粗俗的谈话中因为对议员和哈普先生极端恶心惹恼了他,从而及扰她和那个奇妙的小胎儿。她非常赞同。旁晚时,看在她的份儿上,我痛苦的接受了哈普妇夫的要求和命令,第三餐和歌声过后, 我和布迪去他们的营房,例行去应酬那位议员客人,我无权代我亲爱的小兄弟接受一个丑恶的邀请。我私下特别希望,万能的主派我完成任务,这一罪恶的推测很粗俗。我没有义务不跟这个天才青年商量贸然做出决定,但是,接受邀请后我们商量了一下,私下一致决定我们去 后不糸名签,但这只不过是我们非常虚伪的自欺式的开脱。在夜晚的闷热中,我们一致同意去做一只软鞋!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哈普女士拉手风琴助兴时,我们表现极为优雅。有人拉手风琴时如果一个令人恶心而平庸的家伙就在我们身边坐着,我们表现不优雅那也太难了。此事让我们很感动,但也多少让我们觉得有趣。我们太年轻,在一个令人恶心、平庸姑 娘受宠的场合我们不过是个很脆弱又很可笑的陪衬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但它实在太难了。
  请,请,请别因为这封信的长度不断增加就不耐烦,对它冷漠置之!当你们快要绝望时,马上想想我今天手头多空闲,我心里多么需要跟不在身边的五个家人愉快地交谈啊!我 并非精心设计想继续离开家人,我从来没有为此设计过。况且,我提供的许多消息和总的交流约定也有吸引力,令人愉快和舒服。
  你们太清楚不过了,我们本质上没有多少改变。不过我们略微晒黑了些,显得更像健康孩子和营员。说真的,也许只要能得到不管什么混帐健康我们都需要。最近发生了件不太动人的事。除了到处都在传我是可敬的格朗与格拉斯夫妇的孩子这一老掉牙的消息, 以及我们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非常有经验而且老练的漫谈家-----这得感谢你们给我们树立了感人榜样,夏令营还四处流传说,我们,你的儿子布迪和我,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声名远扬 ,而且还具有无法估量的才能、才华、机智本领以及强烈的责任心,最后一项像泥一般热情地把我们与前几次表现联系起来,尤其是最近的艰难的两次。你们的儿子布迪目前承担了大量责任。这是需要一副宽阔肩膀的,我向你们保证。想一想,如果你们还保留着记录,绝对 有趣对一个五岁的有经验的读者和作家孩子的创新、流言和敌意的材料,虽然表面上看他的 年龄很不可思议,她同时又是位研究那些具有感人面具、虚荣、绝对正义及可怕的欺诈的人 类面部表情的专家!这就是这个小伙子的目前的情况。接着想象,如果这些秘密情况泄露出去,在营员和辅导员中间成为尽人皆知的事实或谣言,那些东西一定会凋灭。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遗憾的是,他自己也十分清楚,最近这些说法大多是他可以忽略不计的缺点。噢,上帝,这是一个在崎岖不平的人生道路上乐观而迷人的伙伴!在这里我给你说件很无聊的事:尼尔森先生,这个天生的新奇癖和热衷于搬弄是非、传播流言蜚语的家伙,我前面说过,他跟尼尔森太太一道负责餐厅,她也是个阴沉的长舌女人,很善于制造麻烦。 餐厅没有人的时候,可以说这里是夏令营里唯一能找到的从事不管任何幸福私事的最好地方 。从一开始,布迪就盯上这个避难所了。星期二下午,那天天气很阴沉,他跟尼尔森先生打赌,他可以背下尼尔森在二十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随机阅读的书的那些内容。假如完成得很漂亮,那么尼尔森先生作为回报 ,以示他对这一尚有争议的才华的欣赏,让我们两个格拉斯兄弟在空闲时间使用空旷舒适的餐厅,用来读书、写作、学习语言,并满足其他一些很渴望的个人需求,比如挖掘充斥我们头脑中的第二手以及三手的思想观点之类,这些东西像飞蚊一般在夏令营嗡嗡乱叫。我的上 帝,我是多么悲哀和不情愿去作任何讨价还价的事,不管是跟负责任的成年人还是毫无自尊的成年人!在我完全不知晓这一可怕事实的情况下,这个惊人、独立不羁的小孩一个人去跟尼尔森先生谈判,我们在不多的几个钟头里商量过无数次,在某些触及我们天赋和怪僻的问题上坚决闭口不谈。所幸这件事总体上并不损失什么也不会导致一败涂地。随便选的那本书是《北美的硬木》,弗雷和查姆伯林著,这是两个极其谦虚和沉静的人。从我开始读书起就很钦佩了,他们对树充满了感人的爱,特别是山毛榉树和白橡树。特别对山毛榉树有一种美好而 毫无道理的偏爱。所以我和布迪交换意见还不是粗鲁或不快得太让人受不了。感谢上帝,没有浪费眼泪。可是,怀提·皮特曼,这个巴特摩人、尼尔森夫妇可笑的密友,在这件事结束后却抱走了胜利果实。他在谈话中任意随手拈来利用。他尽其全部能力,有一种牺牲某些孩子为代价来提高他自己的权威的过人天才,是个很聪明的掠夺者和健谈的寄生虫。他二十六岁 ,可以肯定没有孩子,也就是这个人在一群陌生人中对布迪说:“我想你就是那个据说耍点 小聪明的孩子吧。”这种话也能算是对一个五岁的小家伙说的良心话吗?感谢上帝使我们 全家幸免耻辱和尬尴,我对别人说出这种令人恶心的废话没有得力的回击武器,但是事后, 我找了一个机会告诉罗吉·皮特曼--这是他那倒霉的父母给他取的全名,我说,只要我在 场,如果再用这种方式对这个孩子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五岁的孩子讲话,我会杀了他或者自杀 ,也许就在天黑之前。我相信在关键时刻我能抑制住这种犯罪冲动,但到头来痛苦地想起时,一股骚动会像狂啸的河流一般从我身上穿过,这是无法忽略的。我感到愚蠢和恶心的是前两次我没有纠正这种烦人的冲动。想通过心平气和、快乐的祈祷来纠正是不可能的 。只有通过顽强的努力才可能纠正过来。感谢上帝,我无法体面而又亲密地祈求某些神圣而软弱的人,跟随我来清理我的混乱,这让我倒胃口。在这个时代人的语言很容易导致我全面退化。除非我换个地方。从我们一到这里,我就一直他妈的在想给那些病态、恐惧、 嫉妒和对出类拔萃厌恶者开辟个很大的空间让它们专门呆在里面。不要给那两个两胞胎出声读这种尖刻的说法,也别让它传进波波那还不成熟的耳朵里。但我承认,我的混帐泪水顺着我痛苦的脸直往下流,在我内心,今天,就我们对人类语言的了解,我对它已不抱无限希望 。
  如果上面这一段字迹太模糊让人厌烦的话,试想一下我现在写得速度飞快,用的是绝对无可挑剔的一流的笔法。再过十几分或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就该吃晚饭了,我是在争分夺秒地写。 在小班营房,要求你每晚在愤怒状态像狗一样睡十个钟头,营房在九点钟就断然投入黑暗中。这件事我跟哈普先生交涉过几次,但都是白费功夫。我的上帝,他简直是个疯子, 他不是让人备受折磨,就是让人歇斯底里地大笑,如果可能的话你给他写一封客气轻松的短信,亲爱的里兹,如果我能以个人名义可以向你建议的话,劝他知道稍有呼吸常识的人都知道,十小时的睡眠特别傻,而且也是一种负担。我们自己倒是有手电,说真的,但这种作习安排自然让我们觉得极其不方便,让我们觉得也有种邪恶的好笑。
我对自己只向你们透露夏令营生活的黑暗和极端沮丧的一面蔑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由于陷入了这种糟糕的态度,我没有提到其他许多数不清让人感到平静和优美的事物。虽然我前面几段的描述很阴郁,每天总的来说都充满了幸福和感官上的快乐、喜悦以及纵声欢笑。总是在最料不到的时候,闪现出来许多可爱的动物,比如花栗鼠、无毒蛇,但没有看到过鹿。里兹 ,我想利用这段混帐的自由时间,给你寄些豪猪的箭,都是死猪,但不是病死的,你的牙刷太软而且易碎的老毛病或许可以拿它来一揽子解决掉。总的景色令人心荡神迷,无论脚下还 是四周。我感到高兴和完全不解的是,你们的儿子布迪完全变成一个人,令人激动,我意外地看到布迪以这种方式向我展示他的能耐。我在乡野的活动中得到深深放松时,在一定程度上,在我内心的内心,离开冷漠、令人沮丧、模仿纽约或伦敦的风格的城市后,我感到了真正的超越。另 一方面,布迪将永远与城市保持疏远,这是显而易见的,过不了几年,我们就限制不了他了 。我希望你能看见他醒目地穿越茂密的森林,当并不关心每个人的事的力量,令人伤心偷偷地,像个好玩、悲伤的意大利送信员。每天晚上,我都要给他僵硬、好玩、被黑果莓刺丛和其他该死的植物的弄伤的身体上碘酒,我们觉得既舒服又懊恼。在离开之前,我们会读完可 能有十几本很好读的书,很优秀很平庸的都有。讲植物、饮食等等的内容,会直接给我们带来直接的实惠,我们因此学会做不少可口的饭菜。在玫瑰花下,放上带茎的猪尾草,幼小的麻荨 ,马苋,像柔软的小提琴头的最后一部分。我们就用食堂的杯子当锅盆,那个忧伤的小不 点儿格里菲斯·哈默尔史密斯经常跟我们一起做,他对自然环境的渴望简直到了失神和发狂 状态。以免我昏沉的头脑忘记,布迪让我告诉你,亲爱的蓓西,给他再寄些不带线的稿纸、 苹果浆和玉米食品,现在他其实就是靠后者维生了。我敢说,我们可以悠闲地做一顿可口的饭了。请相信,对他来说,玉米食品同样很有营养,他那弱小的身体对玉米和大麦之类的东西有种不同寻常的适应力。如果你们想知道实情的话。他会很快在适当、愿意的时候写信给你们。上帝啊,他真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就我记忆最深刻的印象而言,我觉得他从来就没怎么忙过。最近他写了6篇小说,真是笑死人,写的是一个刚经历过很刺激的海外冒险回来的英国孩子。看到一个才5岁的孩子那可爱有趣瘦削的屁股坐在那里怀着满腔激情而没有多少洞察力地挥洒迷人的感情,这真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报酬。我谨向你们致敬,有一天你们也会从他那里听到同样的感激之辞的。我并不想因为你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而表示尊敬。他是你们在这个世界可爱迷人的代理,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谁要是想一想圣诞假过后我心情沮丧的那段时间所遭受的白眼情形,甚至更为感人,这表明,亲爱的里兹,如果你在这里,我们和你的亲密完全微不足道而且充满了不协调。接着说些轻松的吧,至于我自己的创作,我写了25首哲理诗,对这些东西我的评价很低,后来写的16首倒是有些可取之处,但缺乏持久的大气。另外10首看来是对威廉 布莱克,威廉 华兹华斯和其他若干死去的天才的无意识的灾难性模仿,这些天才像一把刀那样永不停息地向我急速刺来。我的诗歌创作总的前景暗淡,令人痛苦。我是全心全意地认为,这个夏天迄今为止对我来说唯一让人迷恋的诗歌根本没有写出来。你也许能想起来,在那次你从拉萨勒打来的昂贵的长途电话中,我提到我们和别的营员在沃尔 费希尔斯玩了一整天。在去那里的路上,美美地吃了一顿三明治午餐,这是凯尔波饭店为我们准备的,这家饭店生意很兴隆,年轻漂亮的夫妇常来这里度蜜月。我和布迪、哈默 尔史密斯在湖边散步时,我看见一对夫妇在欢闹和嬉笑,忽然间从头到脚感觉跟两个不知名的年轻恋人融为一体。我多想写一首诗来说:在凯尔波饭店所有的新郎都开玩笑给新娘溅水,这种事我在长滩和其他大众游乐场所也看到过。亲爱的蓓西,这一小小发现会让你高兴和激动,你内心一隅也许在暗暗发笑,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提到过的任何不朽诗歌都得有这种内容。 有个人背着包离开了。我们还是别再谈这种棘手话题了。考虑到你也许还包括奥弗曼小姐的个人情况----不过,这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她没有那么高的天赋来隐瞒哪怕一桩秘密-----我不想说,我们还在继续学习意大利语,跟着磁带复习西班牙语。这显然是个很恶心的暗示,不过某些新的流言蛮语会烟消云散。
  里兹,自由地挥洒而不必留心听着一声可恶紧张的集合号是多么舒心和愉快的事,连我的热情这种东西也不复存在了。如果你累了,或者真的读书累了,就马上停下来,要发自内心地这样去做。我承认我在利用你杰出的意志、父爱和著名好笑的耐心。我知道,蓓西会把信的后半部分内容摘要讲给你听的,你就彻底放松地点上一支烟,把我这可恶的信像烫手的土豆一般放下,走到不管什么你住的宾馆的大厅,完全放松思绪,放下对我的不朽之爱 ,随心所欲地享受吧。去游一场泳,玩一把皮诺尔纸牌游戏,你会重新对一切觉得都很新鲜的。
  在这种没有止尽的散漫的幸福状态,我们还没有跟营房一同住的其他营员打成一片,主要是道格拉斯·福尔索姆、巴里·沙夫曼、德里克·史密斯,小汤姆·兰特恩、米奇·伊明顿和里德·西尔弗曼。特别是汤姆·兰特恩!这难道不是一个对一生都有好影响的好名字?遗憾的是,这个年轻人似乎下决心不开亮他的任何一盏灯,所以他这么妙的名字也同样有白白浪费的危险。这种想法太苛刻了。我的思想用语言表达出来老是他妈的这么苛刻。我一直在想这事, 但今年夏天我却一再容忍自己的这种苛刻。汤姆·兰特恩,不管你的灯点亮没点亮,上帝都会为你加油的!在这所摇摇欲坠的营房顶层住着一个小孩,他真是个人中之龙,无论多么恭维和赞美他都不过分,真的,他经常一闲就毫无顾忌地冲下阴暗的楼梯,跟你那不值一钱的儿子玩一天,幽默又放开地讨论他在纽约特洛伊的朋友、熟人以及对手,那是奥尔巴尼北边一个很大的镇子。总的感觉是在伪善的外表下,生命和人道还是最伟大的。我相信,他的勇敢会让你心碎,或者令人痛苦地让你的心粉碎。即便要他对我们诚心地打个招呼也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我还忘了说我们现在正遭到排挤。他叫约翰·科尔布,八又二分之 一岁,确切地说他是在中班,但中班中又没有给他安排房间,所以在这个拥挤的楼里我们有幸认识了这位豪爽的伙伴。我恳求你们现在并且永远记住这个勇敢而有良好幽默感的人名! 不管什么东西,你谈话超过五分钟时这个大胆活泼的小伙子就厌倦得要哭,你一抬头看,会非常感动和好笑,会看见他那张非胜不可、善良、不守信用的脸!我要付出我一生数不清的年月,将来对这个孩子做些什么。他对我说话很客气,完全不理会我问他为什么他长大后绝不沾威士忌或者其他任何酒,我对他遵守诺言真是他妈的持悲观的怀疑态度,他有一种潜在的倾向会让自己喝到舒服的晕眩状态,如果他拿全副精神把几盏灯都点亮来戒酒,一定会一败涂地,不过我怀疑,因为他太善良太没有耐心,不可能用上全副精神。我们要了他在纽 约特洛伊的地地。如果在今后艰难岁月中我还活了下来,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去纽约的特洛伊,而且如果必要的话去证实一下他的诺言,那得多少喝点酒,让自己晕眩。但你们得明白, 我们的心已经被这个内心没有一点偏见的孩子征服了。我的上帝,一个只有8.5岁的勇敢的 孩子,真叫人感动!说来令人滑稽,但我告诉你们,勇敢的人往往需更多的保护而不是怒目相对。我吻你高贵、值得赞美的双脚,约翰·科尔布,你这个特洛伊人,善良的海克特兄弟 !
  至于其他方面,若有机会,我们也十分合得来,一起参加各种无休止的游戏和活动,很多项目喜欢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说来令人伤心,我们在体育方面非常优秀而又十分局限,在棒球方面,这项也许是西半球最激动人心和舒服的体育运动,甚至连我们最凶的敌人都不敢否认我们不可置疑的勇敢表现。这不是自吹自擂,任何球类运动我们都可以不费一点功夫就能玩得 十分出色,遗憾的是,任何非球类运动,我们都可能玩得很糟。除了运动和活动,我们还结 识了许多一辈子的朋友,都是偶然认识的。不过,你们处在我们敬爱的父母这样一种严峻的位置,蓓西,你必须刻意从人的表情直接判断某些东西,当一两个因素逐渐明显化时要毫不犹豫。我现在就告诉你,就在这个时候,请毫不留情地清除掉你对的那个雨天的印象。到我们在这里的生活结束后,将会有数不清的孩子们变得激愤和敌视一切,甚至他们看见我们毫不掩饰 的脸孔一出现就会不喜欢。请你记住,我是说我们总是冒犯别人与自己的个性无关的特殊的脸!如果我看不到到这事令人沮丧地在我短暂的岁月中再现几百次,那就太可笑了。但是我希望,在我继续努力改善和打磨我们的性格,每天总体上减少 一些可耻、外在的自大、过于情绪化的东西以及其他一些极端恶心的品质的过程中,我们能抵抗并且减少一些我们人类内心犯罪的因素。我希望通过这些措施能够取得一些好的效果,但不指望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效果。我是真的不指望总体上会出现激动人心的效果。但是,别让这些东西发展到成为我们心灵的阴影!欢乐 、同情和愉悦的反省应该永远占主导!不知你还在哪里看到过像你不在身边的两个儿子这样疯狂和固执的孩子?置身于愤怒和极其不利的逆境的火热的中心,我们年轻的生命难道不是一曲难忘的华尔兹?也许,说真的,如果你逆着去想,也许路德维·贝芬多他临死时在病床上写的乐曲才算真正的华尔兹。我毫不惭愧地坚持这一唐突的想法。我的上帝,只要一个人有勇气放一曲简单通俗的华尔兹,这是种多么激动人心的自由!我告诉你,早晨我从来没有不是在听着远方的号声起床的!除了遥远的音乐,冒险和浪漫活动也压得喘不过气来 ,全神贯注的爱好和调剂相辅相成。我从未三心二意过,感谢上帝。谁会没事可干嘲笑这些令人渴望的幸福。如此幸运更有何求?有能力结识几个优秀的朋友,大家真正互相喜欢 ,呼吸引导免受错误导向的危害,一直到我们的生命结束,同样,朋友们也会喜欢我们,永远不会让我们没太大遗憾地生活下去,这要比完全没有任何遗憾地生活下去好得多,值得赞扬和更好玩,真的。我老向你们说些这种折磨人的废话,是因为我需要说,这样或这在我们早死之前或者之后,它会成为你们甜蜜的记忆,别让它此时让你们感到沮丧。再说,另一方面,从高兴和好玩的角度讲,我们绝对有义务同时也永远有权力把我们的创造性天才从前生带来。有人闪烁其辞地建议让我们把它用在某某地方,但它永远是我们自己的事,虽然它还发展得很慢。我发现每当自己的混帐头脑最终歇下来,任其自然,整个思维终于长久地优美地沉静下来,绝不与任何东西较劲,在这里触发后它变得更加明显。在这样的间歇期,可以看着它在那种我去年五月私下给你讲的辉煌的光中漫游,蓓西。当时我们在厨房里温馨地一个劲地唠叨。我还看到同样动人的事情出现在你让我认作兄弟的那个优秀的人和伙伴身上。当我刚才提到的那种光变得十分强烈时,我在一种绝对的放心中入睡了,我想 ,我们,你们的儿子布迪和我,跟夏令营每个孩子或辅导员一样平庸和傻里傻气,可怜可笑地有着同样讨人喜欢、普通而令人心碎的盲目性。我的上帝,当一个人毫不怀疑自己本质上是多么平庸和一般时,再想想出现在我们前方的各种机会吧!只需对非凡的美和内心瞬息即逝的正直多少还有点坚定不移的热情,再上加坚信我们跟其他任何人一样平常、普通,明白这不仅仅是像许多其他孩子一样当每年第一次美丽的初雪来临时惊讶地伸出我们的舌头的问题,谁能阻止得了我们在这一辈子表现更出色些呢?说真的,我说,谁如此悄无声息地给了我们这些天赋?“别说什么!走你的路,谁也不要告诉别人!”伟大的提香·萨姆达普说。说得太对了,虽然很难做到而且肯定会普遍招人讨厌。
  如果你还没有去大厅里调剂,我坦率地略过了不利方面,我想遗憾地指出,蓓西和里兹,你们的绝大多数孩子,在体验不属于他们的痛苦方面具有相当杰出的才能。有时这种痛苦可能被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逃避掉,比如加利福尼亚或者路易斯安那州某个懒堕的家伙,这种人我们连见个面交流一下的兴趣都没有。说到你们不在身边的儿子布迪和我自己, 我看不出有什么办法不去经历随处可见的小小的痛苦,除非我们目前这个有趣好玩的身体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和责任。不幸的是,有一半痛苦,根本就属于那些要么逃避它要么就不知道如何紧紧地抓住它的人!但是,等我们完成了使命和责任,亲爱的蓓西和里兹,我告诉你们,我们就会神智清楚而且幽默地离开这个世界,把它作为我们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调剂 。又要提到你可爱的儿子布迪了,他会随时回来,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中的一个由于种种原因要等另一个家伙死了才出现,就我所知,这是极有可能的。我不想描述得这么让人沮丧! 也不是明天顷刻间到来。我本人至少可以活得像一根保存完好的电话线杆子那么长,总之就是三十年或更多点儿的事,这没有什么可笑的。你儿子布迪甚至可以活得更长些,如果你乐意知道的话 。在这幸福的时刻,蓓西,请让里兹读读下面的话,如果他从大厅里或者别的他选的舒心的地方回来了的话。里兹,我恳求你在空闲的时候对我们更有耐心一些。如果你觉得我们跟其他普通孩子也许是你童年时代的孩子不一样,心里别太难受,不顺心时你要马上想想我们从来都是很普通的孩子。我们只是在某些比较重要或关键的事情上才显得并不那么普通。我的上帝,我一点都不想再讨论下去伤害你们了,但我实在无法涂掉已经写出来的这些伤心而乏味的东西。我想这些还能忍受。我如果抹掉这些话,你不见得就真的很高兴。大概是因为我廉价的温柔和怯懦,以前,你有两次不知不觉地没有正视同样的问题。我绝不是要看看你能否忍受重复这一痛苦。推迟痛苦的到来是最可恶的一种经验了。
  作为一种愉快的调剂,给你们讲些开心和提神的事吧。也许在这个冬天或者明年冬天,蓓西、里兹、布迪以及其他有名有姓的人,都会去出席一个内容丰富而又很重要的聚会 ,布迪和我一定会出席,两个人或者很融洽地一起去或者单独去。在这次晚会上,整个通宵 ,我们只会见一个很胖的人,他在空闲时将在事业和职业方面给我们以真率的开导。这将需要我们拿出当歌手和舞蹈家的勇气,不过也要不了那么大的勇气。这个胖子不会很严重地改变我们童年时代以及愉快的少年时代的正常发展方向,但是我可以保证,这种表面的改变也将十分剧烈。但是,这只是我幻想的一半。我本人全心全意这样认为另一半将更为发自内心,更为舒服。另一半是去看视布迪。那已经是无 数年之后的某一天,我这位令人可疑又可爱的伙伴已不在他身边,他在一个巨大、很 感人又很令人不舒服的黑色打字机上描写着这次聚会。他抽着一支烟,偶尔锁住双手放在头顶,一 副沉思和心力交瘁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他的年龄比你现在还大,里兹!他手上的青筋看上去已经略微突出,我一点都没有问他这个,部分原因是考虑到他年轻时对可怜的成年人手上露出的青筋怀有偏见。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你恐怕以为这特殊的会见一下子刺伤这个偶然的见证者的心,使他完全残废,无法跟他热爱的宽容的家人去讨论这一会见。不是这样,这次会面很大程度上就像我深深地呼吸一下用这种简单爽利的办法来对付昏沉一样。他的房间比什么都更刺伤我的心。那是他年轻时代就想实现的梦想。天花板上有一扇非常漂亮的窗户,我非常清楚,他常常以那种完全旁观的眼光欣赏天花板。他周围全是很考究的书架、设备、纸张、削尖的铅笔、黑檀木、昂贵的打字机和其他搅人的个人品物。 哦,上帝,他打量这个房间时一定很兴奋,相信我!那是我平生最高兴和舒适的一次会面, 极有可能最少束缚的一次。如果我说那是我人生最后一次会面,我这样漫不经心地信口说来又会脱离正题。但是我去年提到的我头脑的两个小小入口还没有关闭,明年或者再往后它也许改变流向。如果它流到了我身上,我会高兴地亲手把它关上。只有三到四种情况,就像目 前这种情况,才是会面的本质,才值得一个人折磨心力和精神上的幸福宁静以及父母的开心。 我真的请你们想象一下见到这个家伙是多么美妙,你们的儿子布迪从一个对这个宇宙中每支铅笔都着迷的五岁孩子忽然变成一个成熟、皮肤黝黑的作家了。我多么希望能躺在遥远未来的一朵快乐的云上,也许手里还拿着一只好吃、坚硬的北方斯潘苹果,在天外读着他写的关于这次难忘而又蕴含很多东西的聚会。我希望这个天才小伙子,成为一个成熟老到的作 家后第一个作品是描述那天晚上离开这所房子之前我们每个人妙不可言的位置。在一个准备出去参加一个聚会甚至去一家大饭店的家庭,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大家在等待某个慢性子的人作准备时不耐烦的样子。我在心里希望这位未来的敏感、头发灰白的作家 从起居室每个人美妙的位置写起,照我看来,从这儿开始是最美妙的。我告诉你们,我觉得对那天晚上的幻想从开始到结束是多么快乐啊。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只要怀着极大的耐心、欢乐和完全盲目的力量等待,在这个世界,最终的结局都会一样,这是多么美的事啊。 里兹,如果你已经从大厅里回来,我知道你是拿对上帝或者神灵或者拿你觉得还不太混 帐或尴尬的说法不信仰开玩笑,但我老实告诉你,在我一生中最闷热和难忘的一天,如果得不到宇宙艺术而痛快的许可,你甚至连随便一支烟都点不着!许可这个词太宽泛了,但是在这支烟碰到火柴的火药之前,先得需要某人点一下头表示同意。我很着急地告诉你们,这还没讲清楚。我相信,上帝为爱把他想象成这个样子的崇拜者的利益考虑,会好意地戴上一个人头,完全会点头同意的。不过我不反对他戴着人头,如果他是为我可疑的利益着想戴一个人头的话,我也许会远离他。说真的这也太夸张了。在所有人中我最没有勇气离开他 ,连我的生命都捏在他手里。
  真好玩,我一个人坐在这所空空的营房里,忽然间像你以前说的那样哭喊或者哭泣起来。我毫不怀疑它会很快过去,但在这样一个无助时刻想到迄今为止我生活中75到85的时间都不过是个小小的乏味的家伙,我仍然感到伤心和气馁。我这样肆无忌惮地用这样一封冗长乏味、充满了我文言和思想洪流的信给你们每个大人和孩子增添负担我感到很伤心。我觉得对于像我这样年龄和经历可疑的孩子很容易有意卖弄可怜的风格。 我一直在想,虽然有上帝为我作判断,但是不请教一个我可以完全无所顾忌和信赖的出色老师,这种搏斗会付出相当代价。一个人如果碰不上出色的老师,他就有必要在自己的头脑中 塑造一个。如果这人跟我一样求知欲很强,这样做又太危险。我为了保护自己,在这里躺了一整天,眼前浮着你们的面容,蓓西、里兹,还有几个孩子一张张新鲜迷人的面孔,所以想到不能跟你们在一起。“紧张可诅,祝福放松!”伟大的威廉·布莱克大声疾呼,但是对一个出色的家庭和好人来说,当可爱的长子和兄弟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处于可恶的紧张状态或 者疲惫得要死,这种放松也太难了。
  我躺在床上的原因说来非常可笑,我现在才说已经够晚的了。但是这并不太影响我讲出它的兴趣。昨天小小的挫折一个接一个。吃过早饭要求全营地每个小班和中班的人去采果莓, 也许是这个季节最后一次摘草莓的混帐机会。早上还在余中中,我弄伤了该死的大腿。我们开车去一个很远的长草莓的地方,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式混帐小货车里,假模假式地由两 匹马拉着,其实应该由四匹马拉。马车木轮中间伸出来的一块混帐铁头剌进我的大腿和腰部 ,有一寸深,而且我们把这匹该死的车推出泥泞地时又往里扎了几英寸深。昨天车上带过被雨淋湿的猫啊,狗啊的东西。我被他们以混帐传奇剧里的那种速度送进医院,离后方大约有三英里远,哈普先生背着我,骑着那辆破烂摩托车。只用了飞一般的笑死人的一点儿功夫 我就被送到医院。首先,我很不情愿说哈普先生个人无可挑剔。我一直在琢磨这事,但是这人激起这我潜藏的怒火,我想我几年前就想出的体系。从站不住脚的私利出发,我来试想一下一个三十几岁的人根本就不该强迫一帮无用的小孩把一辆可恶而又假摸假式陷进泥里的车推出来,其实那得名副其实的四到六匹年轻力壮的马队才能拉出来 。我愤怒得像一条蛇。还没回去时我在摩托车上告诉他,布迪和我跟父母一样在唱歌和跳舞方面虽然是业余的,但很有经验和天赋,他很清楚。我还说,里兹你可能会起诉他,因为极有可能到头来由于他的原因,我会因为失血或坏疽而丢了混帐双腿。他装出对这些纯属废话毫不在乎的样子,这些也的确是废话。但是,这并没有就让他把车开好一些,没到目的地前有两次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不过,照我看这事从一开始就挺可笑的。所幸我发现如果什么情形好玩或者可笑时,我的血就不会太白流。话说回来,我自己倒倾向于认为止血是因为情况本身很幽默,极有可能该死的摩托车座紧挨我着一个加压止血点,我的加压止血点平常很有弹性地像脉博那样跳动,感觉很舒服。毫无疑问,哈普先生看到一个小营员流血了一定 很不高兴,这个小营员跟他只有注册和金钱上的联系,这些钱都损耗在他新摩托车的座上、 轮子上、挡泥板和轮胎上了。毫无疑问他要负责任。他甚至连哈普女士的血都觉得与自己无关,所以他怎么会觉得跟一个身材触目、十分丑陋、荒谬可笑的陌生小孩的血会跟他有 人缘的联系?
  医院是一个乱得一团糟的可笑地方,虽然从本质上讲,它也许干净得像一只哨子。格丽林小姐帮我清洗完伤口后扎上绷带。她是个年轻姑娘,拿到了护士证书,年龄我不知道,既不可恶也不可爱,不过长着一副像裁出来般一流的身材,不少辅导员和几个大学高年学生正在下她的功夫,想在他们不得不返回大学之前跟她发生肉体关系。我想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她是一个非常本份的人,没有一点个人才华或能力做为自己做主。透过种种表象看,她其实很糊涂,而且简直是灾难性地容易激动,作为夏令营唯一有利用价值的美人,完全可以把哈普女士比出局。她是医务室一个有着严肃而又活泼的声音、听上去很有能力的女孩。她给人留下一个印象,头老是保持一种小心翼翼的样子,但这完全是一种令人伤心的姿势。她讲起话来态度很酷,这个年轻女人还没出生大概就没有头脑了吧,反正在人生游戏舞台上她的脑袋肯定不在肩膀上。在餐厅和医务室只有她这种富有欺骗性听上去很镇定的声音, 始终使她没有完全落入上面提到的辅导员们和大学高年级学生的捕捉,那伙人都很年轻很健康,在安全期数字计算上也很老道,同时对那些容易感动的女孩有种可怕的魅力,特别是那种不具备古典美的女孩。情况很让人警惕和担忧,但我无能为力。你只要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她没有跟不管小孩或者成年的熟人坦率地讨论过任何东西,所以在这件事上也不必责 备她了。不过,下月,夏令营生活即将结束,我本人对她的安全将不负任何责任,除非她是我的孩子。说真的,贞操问题是件挺可笑的事。我通过阅读这方面的东西树立的标准在这 一问题上完全是开放的,而且会引起热烈争议,但这个问题我们不在这里讨论。关键是这位也许二十五岁的姑娘,格丽林小姐肩上抗着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脑袋,带着听上去具有欺骗 性的挺有实力的声音,并且充满了种种马的感觉,她在对待那可爱的处女膜这样重要的事情 上也没有强烈的个人荣誉感,有欠深思熟虑,这只是我个人莽撞的看法。当然,我觉得遗憾 的是,这种看法并不比这个地球上其他任何人的莽撞想法更高明或者更接近实质。由于没有随时保持无情的警惕,这个世界上各种莽撞的说法可以轻易地毁了一个人的健全心智。我并不是 夸张,说穿了,一个人对这种糟糕而又靠不住的标准,这种检验、尊重和掌握起来过于敏感和仁慈,而且极有可能会由于同伴或者事过境迁的忽然变化而粉碎的标准能坚持多久呢?以 前,亲爱的蓓西,你问过我好多次,我为什么把自己弄得像条可笑的狗,说来不成体统,我之所以这样,原因是我就是一条可笑的狗。最关键是,我是我们这个家的长子。如果能一次 又一次讲出些毫不顾忌偏激和不负责任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充实、快乐和激动!不幸的是,作为一个涉世不深的小笨蛋,在讲这种话时我略微有些伤心。所幸这确实有必要伤心。 如果你马上下结论以为我认为一个少女的贞操的保存与丧失这种事以及其他无可辩驳和值得尊重的事实都是因人而异,你的结论未免下得过于轻松和轻易了。你绝对错了。这种话虽然空泛,但用不了多久你会怀念起这些精僻的见解。我还没见过哪些完全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不是主观之见。如果你能忍受一个过时且无关紧要的解释,我们这样说吧:你演完戏轻松地回到家里,亲爱的蓓西,然后一本正经地问给你开门的人,我本人,你这个混帐儿子西摩· 格拉斯,那两个双胞胎洗澡了没有。我老老实实说洗了。我个人的毫不动摇的看法是,我亲自把他们柔软、难以捉摸的身子放在澡盆里,又坚持要他们使用肥皂,别把水喷得满地板都是。我的小手甚至还是湿的!有人不禁会说:两个双胞胎已洗过澡了,这是一个无可辩驳和值得尊重的事实!不是这样!甚至两个双胞胎在家里这都不是什么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说穿了,我敢说,甚至连这样一个问题都值得怀疑:我们家有着一对长着伶俐的舌头和可爱的耳朵的漂亮双胞胎。为了实现在这个美丽疯狂的世界上把任何东西称作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这种可疑的满足,我们完全有必要像那些具有良好幽默感的囚犯那样在那些由我们的眼睛、双手、耳朵和纯朴而令人伤心的大脑极其真诚地提供的脆弱的信息面前忘而却步。你就把它叫做最高标准吗?我可不!毫无疑问,这很感人,但这绝对绝对不是最高标准。 这是彻头彻尾的对令人沮丧的主观作用的盲目依赖。你们很熟悉“中庸”的说法,连人的大 脑也是一种诱人的“中庸”!我生来对地球上的任何中庸不抱任何信心。说真的,我是担心, 这真是个不幸,但我不得不用一点时间告诉你令人颀喜的真相。不过,我们已经快要逼近我混帐内心那不断骚乱的关键了。我对无论什么纯客观、主观看法、以及无可辩驳、值得尊重的事实都没有信心。虽然在我心里极其喜欢他们。每个了不起的人物在他生命的每个伤心的时刻都会接受这些动人、脆弱的看法,人类的这种勇气令我感动。我的上帝,人类真是种勇敢的动物 !在这个地球上连最动人的懦夫不用说也很勇敢!想想接受所有这些脆弱的主观媒介要付出迷人的为代价!说真的这同时也是个邪恶的圈套。我悲哀地认为,如果有人突破这个邪 恶的圈套,对每个人来说都将有持久的好处。但大家都希望对这种东西不要这么鲁莽。一个人绝对不会在思考这件事情时疏远他喜欢的人,不幸的是,就我自己而言,我 在这件事上很鲁莽。我要在这辈子用大量同时在某种意义上又所剩无几的时间来探索解决这些既高尚又有情的问题的方法。但是,在这里,我却像扔掉烫手的土豆那样撇下这个话题。 我只是搔到了一点它的奇妙的皮。
  我支着腿包扎得极其差劲和可笑的腿,一直在进行一场严峻、貌似胜任的谈判,如果没有很强的自制力,这种谈话只能把人逼得去频频喝水。格丽林小姐把我送回营房 ,我拄着一根笑死人的拐杖,等待哈普沃兹镇上的医生来,医生住在镇上,开着一家混帐诊所。第三餐结束后医生很快就赶到了,又把我接回医院在腿上缝了十一针。在这个他妈的关健时刻又出现分歧。要求我做一个麻醉过敏试验,我婉言拒绝了。首先,在骑着哈普先生那辆可恶的摩托车回来的路上,我的大脑和大腿之间的疼痛联系中断了,这真给我带来莫大的方便。我用不着使用去年夏天在治疗我碰伤的下巴和嘴唇时动用的办法。人有时会绝望,一个人任何特别的东西都是为了方便到几一下子或者甚至只需一下子就凑效,但又确实如此, 得有点耐心。从我们到这儿后我都用过两次艾叶,我认为这都是白搭!当我委婉地拒绝麻醉后,医生又认为我是在故意炫耀,哈普先生就在他旁边,跟他持同样混帐看法。我像个天生的傻瓜,这点我向你们保证,我真是个傻瓜,我愚蠢地说,我已经完断掐断了疼痛联系 。我对着他们那张张假惺惺的耐心的脸说,出于某些脆弱的理由我不想让自己或家里的任何孩子丧失他或她的意识状态,这样甚至更蠢,更大逆不道。最后我又就这个问题多说了几句话 ,我说人类意识活动状态对我来说太他妈的珍贵了。经过跟哈普先生几分钟激烈又恶心的辩论后,我把对医生的仇恨转嫁到缝合伤口上,同时我还又保全了愉快的意识状态。根据以前的经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真是痛苦死了,亲爱的蓓西,但我再三向你保证,开个玩笑,这对有一张开只有妈妈会喜爱,长着一只臭鼻子和软得像水一样的下巴的脸的我来说太方便了 。假如我是个特别清秀的男孩,有着迷人的身材,我肯定会说服他们给我打麻醉。这不是谁的过错,先在这里向你保证。作为一个具有个人主见和头脑的人,我们应该对任何我们能得到的美负责。我自己是无可救药地不必对它负责了。
  考虑到布迪的年龄,或者考虑到我这一方的原因,缝腿过程没有让布迪看到,缝好后我被轻松地抬回营房放到自己床上。好运忽然降临,医院所有的床铺都被占了,几个发高烧的孩子和我本人都只能呆在各自的营房里,一直到空出些床来。我觉得床铺情况简直是意外降临的好运。从我们下火车以来,在某种意义上这是第一次可以完全休息、放松和感到充实的一天。 。布迪也完全一样,他得到哈普先生的同意,全天候可以不参加任何活动照顾我。他差点没有得到同意,但说穿了,哈普先生更愿意同意而不愿跟他面对面地争执,有他在场会感到十分不自在。星期一检查,对此我本人更愿意把它看作是对这里每个孩子的该死的侮辱性的负担,哈普先生到营房来时,我们都立正站着,满怀敬意地盯着布迪,他没有像哈普先生小时候那样去收拾床铺,而是奇迹般地设法避免让我们全盘输掉这场战争。他当着我的面对布迪 无端地侮辱了几句。我向你们保证,我看着你们儿子布迪的脸,让他自己处理没有上前介入或者干涉这种霸道的侮辱。我对这个年轻小伙子在任何情况下进行自卫的能力相当自信,这次也不例外。当哈普先生正在兴头上当着他同一营房的人和营地的朋友的面叫骂他难为他的 时候,布迪又拿他那套好玩的把戏来对付了。他把那双奇妙和极有表现力的眼睛朝那漂亮的黑眉毛上翻着,简直跟死了一样变成白的。任何没见过他这样表演过的人看上去完全就跟鬼 一样。我怀疑哈普先生以前是否见过有人这样干过。保守点说,他立刻在惊慌失措中跑过去检查米德奇·伊明顿的床铺,完全顾不上对付近在眼前的邪恶,甚至忘了给你那自信的儿子再扣一分。噢,我的上帝,他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才五岁!我恳求你们,为他骄傲吧,任何赞美对这个小孩都不过份!他现在真应该在这里呆几分钟,他也许很想自己亲手写几行。 在这段时间请别让我说服他对哈普先生好一些或者拿更为温柔的办法对付哈普先生,这不是 一个温柔不温柔和的问题。这是懂得什么时候使用自己的天赋自我保护,用自己全部生命的杰作赶走敌人,而不对他们造成任何严重伤害。
  暂且告别这短短的几天或几个小时的假期吧!我将怀着纯朴的仁慈和正直把信给你们写完, 我可以向你们父母以及孩子保证,有这样一个激烈的儿子对你们来说太糟糕,太不值得了,但我对此却无能为力。我对你们的思念很难言传。你们会为人类的语言表达创造一个机会的。蓓西,请注意已经提到的那件小事。请你们巡回演出期间每场间隔休息一番,其中的原因我此刻没有权力无所顾忌地讨论,你放弃舞台表演的时候也就是你最不能放松和休息的时候。我恳求你别着急。我恳求你等到我们在早些日子谈到的那块铁很烫手的时候再去碰它。否则,如果你在快乐的28岁放弃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工作,不管你已经度过多少辉煌岁月,你也是在不适当的时刻毁了自己的前程。说真的,在当红的时候,命运会来那么致命的一击。在背运的时候会改变,在背时关头,往往错误频出并且代价也很高。请记着,我们装上漂亮的新炉子的那天严肃而亲密的谈话:除了在舞台上演出或在我提到干的活儿的几个小时的那段时间,请一定试试只用左鼻孔呼吸,其他时候迅速恢复到右鼻孔吸吸。开始鼻孔呼吸时先稍向后看,紧握拳头 在另一胳膊窝暖一会儿,轻轻往下压,或者跟想呼吸的鼻孔相反的身体一侧着地完全躺几分 钟。我再次向你们保证:在不情愿时不要强迫自己这样去做,但不妨试一下,在最不舒服的时候,完全发自内心地感激上帝,创造了奇妙复杂的人体。向这位无比优秀的艺术家致以 简短而充满深情的敬礼就那么难吗?难道它还没有向一个神秘地自由运动又完全不神秘地运动的人致敬更有诱惑吗?噢,我的上帝,这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上帝!碰上我们第一次在厨房新设备跟前愉快地谈话的情景时,这种鼻孔呼吸之类的练习可以立刻停下来,迅速得就像在呼吸、观察、倾听和其他混帐功能上完全依赖上帝那样。可是,我们都毕竟是人,在每天并不绝望的时刻和情况下完全忽视了这种依赖。不管真心还是虚假。为了弥补这种对上帝的忽视,我们必须不再依靠我们自身令人困惑的感觉器官,但是,连它们也不属于我们, 事情可笑和奇妙之处就在这里,让人困惑的感觉器官也是他的!这纯属我对这种事的偏激看法,但它绝非一时冲动。
  如果接下来我的信显得有点跳跃客观,请能谅解。我是想在剩下的篇幅中多节省些笔墨,这是我写东西中最大的弱点。假如我写得听上去过于冷静和跳跃,请记住这是我个人的习惯, 而且在你们,父母和孩子都觉得冷漠和轻飘的地方我都感觉不出来,真的!
  为了不让它在所剩不多的篇幅中忘了,我真的跪下请求你,蓓西,你和里兹在表演“巴姆巴里纳”时,请你完全放开你的嗓门去唱!我恳求你不要走那种安全、通俗的路子,听上去像坐在一个该死的吊床里,在舞台的中心,散发着一种迷人的田园式的超然。这种东西对于像朱丽亚·桑德森这样的人来得很舒适也很自然,她是个很让人感到舒服的演员,真的,但是你本质上是那种既诱人又烦人的人,具有极高深的弹性、动人的粗糙和诱人的激情!里兹,如果你还守信用,我也请求你点事。请在下次灌唱片时一定努力照我说的去做。在这种情况下 ,任何台词或者对白讲究“Try”、“my”、“by”押韵都无关紧要而且危险!严重的危险还在后头!除非你在公开场合演唱或者围着家里的壁炉参加一场热烈而激愤的讨论时可以这样 。
我保证,你的口音,一点都听不出来,极有可能除了我、布迪或者波波或者长着该死的苟刻 的耳朵的人,谁都察觉不出来。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个人是毫无希望地跟你的口音有着不 解之缘了,真让人感动。但是,你的口音对那些耳朵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带着偏见去听的人什么也听不出来,总的来说,观众会觉得法语、爱尔兰语、苏格兰语、南方方言 、瑞典语、意第绪语,以及其他种种口音都很容易分辨而且有自己的特色,但是精致难辩的澳大利亚口音似乎很容易讨人喜欢。  这事真让人伤心,愚蠢和势利到极点了,但在这样的录音时代你还得面对它!假如你可以没有一点忧虑和太多压力地处理它,或者感觉你正在减弱或者强化这种口音,你童年时代迷人的澳大利亚人民的口音,请在录音里过滤掉你的口音,即便我们,你的亲人们,喜欢到极点!你生我的气了吗?请别生我的气。在这样大的事情上我真正唯一的私利就是你自己深深的折磨人的追求尽善尽美的欲望 。算是道歉,我还是慢慢从这种鲁莽的话题调开吧,我爱你,老伙计。
  下面这些比较欢快的内容是写给双胞胎和波波的。不过,请波波自己读,父母一点都不要帮助,她完全有能力!只要她想偿试,那个美妙的黑眼睛女孩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波波,要练习写完整的语句!我对拼写字母本身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要寻找方便的借口!我求你,你这么小,不要耍猾拒绝!别把它再往我们脸上扔了,说马提尼·布兰迪或者洛塔·戴维拉或者其他任何你认识的四岁孩子并没有要求能流利地读和写。我不是他们平庸的哥哥, 我是你的平庸的哥哥。有几次,我郑重告诉你,你天生是个很优秀的阅读者,跟我和布迪完全一样。如果你不是,我很乐意完全解脱地把我的平庸献给风!对一个优秀的阅读者来说, 早早动笔和动眼睛同样很有必要。从眼下着手,想想随便寄张明信片,你了不起的暂时流放在外的哥哥和我本人会高兴得要命。你不知是否早知道我们多么钦佩你的书法和出人意料的选词水平!在卡上只要用你平常的方式写上几个字然后投进大厅的信箱或者把它交给你满意的服务小姐就可以了。同时,我亲爱的宝贝令人难忘的比特丝·格拉斯小姐,请无论在私下还是公开场合,在自己的仪表和礼仪方面多下些功夫。我不见得更关心你在公开场所的举止,而是更注意你完全一个人呆在一间屋里时的表现,当你随便看看一面孤独的镜子 ,请让它照出一个既具有惊人机智又有一双闪亮的黑眼睛的女孩!
  沃尔特,蓓西把你的信转给了我们,虽然从头到尾全是废话,接到这封信我们真很高兴。在我们这么稚嫩的年龄,我们都太他妈的容易逃避了。三岁的年龄可不能成为不干我们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在出租车里提到的那些简单的活儿的该死的借口。很多年来我对着那些毫无价值的研究报告和关于三岁年纪的行为的陈规俗习好笑得要死!说到底,你自己也许更有可能对这些满是偏见的报告痛快地大笑一通而不会笑我碰到的其他任何人!假如做起来真像报告所说的太他妈的难,那么至少可以一直穿着你的轻便鞋,吃饭的时候把双脚放在桌子底下 ,或者在你住的不管什么宾馆的房间或者大厅里去散步,但是,但每天至少要把它们在你们迷人的脚下穿上两个小时。
  韦克,同样要求你这样,也许太卑鄙和残忍,可以在这样的热天去变戏法!如果变戏法太热的话,至少带些你喜欢的变戏法的道具,带些大小合适,在闷热的天气里你大致可以放在衣兜里的东西。如果你们这些无比出色的孩子们想在一夜之间决定,放弃你们选择的事业,我知道在这方面布迪一定会由衷地感同意,但是,你们还不到做这种决定的时候。等你们做了 ,千万不要连续两个到两个半小时完全疏远自己所选择的职业。对你们的轻便鞋和玩具一定 要像毫不讲理和满怀嫉妒的情人,甚至不能容忍它连续24小时以任何方式疏远自己。
  你那了不起的哥哥和我,上帝知道,虽然有数不清的困难和困惑,但仍然在这里不断地练习。 如果这是在吹牛,就让上帝用它那最简单最基本的正义来严厉地惩罚我吧,就算是吹牛也并 不恶心,我只是想说,你大哥能做的一切你们两个孩子都可以做到。我告诉你们,我们自身 情绪上的不稳定不亚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波波,我十分讨厌自己一个劲儿地只说一件事,弄得件那事听上去让人讨厌和丑陋。部分原因是:你的行为举止一天天越来越懂礼貌,我还这样反复唠叼与之不相符的东西,那也只是因为你太喜欢那些开心而又时髦的东西了,而且弄得经常让我和蓓西给你们读那些描写教养好、具有贵族气质、优雅的孩子和大人的书,一般都是英国人,外表彬彬有礼, 穿着很考究的衣服,内心跟外表所见表现的那样具有无可挑剔的高品位。噢,我的上帝,你真是好玩的孩子!你真让大哥感动!你是大哥平生所见最喜爱的人之一,不管在什么地方,你们这些人也许上帝绝不允许让想出任何东西来!这是多么多么令人幸福的一件事,我无意玷污它美丽的面容,但你也让我跟你哥一样难住了。我并没有自然的办法,只有向你保证:你 长大后心里要明白,在公众场合表现时髦是很次要的,把肮脏的猪尾巴独自留在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得见的房间,这样你是永远不会让人感到舒服的,那会使你在不知不觉中腐蚀掉。
  我再也不想对任何人残忍了!这段时间快点结束吧!我把我们赤裸的心献给你们。
  没想到我还有一叠纸,真叫人开心,同时我还高兴地意识到格里菲斯·哈默史密斯的钟表--这只钟表是布迪好意为我方便着想借的,还没有被弄坏,记的还是昨天或者那阴郁的一天的时间,但我仍然感到高兴!还有你们,我保证,我的手指已经不情愿写这么长的信,开始背叛我了,天稍一亮,只吃了一点东西我就开始写了,真让人高兴。我的上帝,我喜欢这种优美的闲散状态!这样的时刻太难遇了。
  里兹,乘着这个机会,那该死的第三餐厅的号声还没爆发出来,乱嚷嚷的时刻还没到来,请允许我以两个儿子的名义向你求一件事。那样我们会非常快乐的。像我下面写的那样,我的行文看来已经非常简洁和节省,总体印象上太冷静或者冷漠,只是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浪费了你太多的时间。我现在发誓再也不折磨你的神经了。
  老伙计,你的巡回演出计划自从你委托给我后一天却没有离开过我的混帐身体。现在每时每刻,我把它放在我面前的床罩上仔细研究。在本月19号,你和迷人的格拉斯太太,煤屑路上的守护神和地上的面包片,还给那个聪明的恶魔,将离开也许已经红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考特剧院去纽约,在奥尔比去签约,在布鲁克林读。上帝保佑,我们,你的儿子布迪和我,可以跟你们以及还有另外两个完全不认识的孩子有机会逛大街,走出闷热的火车、旅馆房间和这个夏天住过的各种拥挤不堪的屋子。下面这些除了一些逗乐子的话以外,就完全是我的请求了 。等你们舒服地回到漫哈顿,请顺便去一下图书馆读者联络处,向了不起的奥弗曼小姐转达我们对她的赞美和热爱。你们空闲的时候让她帮我们跟图书馆顾问处的威尔费雷德·G·L弗 雷泽先生联系一下,以便我们也许可以让他答应提供一些友好、出于自然、同时也许有些显得轻率的服务,我们在外期间寄些任何需要的阅读材料。我很不情愿求奥弗曼小姐去做这些麻烦事,她太忙了,但她有他夏天的联系地址,我们走之前他忘了给我们,也许又故意出于好玩才这样。如果能不把奥弗曼小姐牵扯进来,我当然十分乐意了。我很不愿占用她休息时间。在这个世界上,友情总是被数不清的关系网和私利破坏掉了,真是个邪恶的两难,虽然都说来好笑。但是,请你略微提醒她弗雷泽先生打算亲自给我们提供这项非常服务。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让我们大吃一惊。他说他会亲自或者让助手给我们寄来任何所需书藉,他老不在镇子,毫无疑问可以设想,一位朋友或者很可靠的亲戚会出邮寄费。这里开列一个考 虑到你们和奥弗曼小姐的方便、无法再简的书目,若能按这一指南寄来,我们将感到很高兴。 弗雷泽先生没有说他同意给我们寄多少本书,所以如果我从图书馆拿的书数目太多,请奥弗曼小姐凭着她那敏锐的鉴别力出面减少一些数目,大致开列如下:
  《意大利语会话》,R·J·亚伯拉罕著。他是个讨人喜欢而又一丝不苟的人,我们昔日在西 班牙时的老朋友。
  任何不乖僻或者乖僻的论述上帝或者纯粹宗教的书,作者必须是最后一个名字的打头字母是 H以后的任何一个字母。为了保险起见,请含H本身,虽然我认为我对这一部已经彻底研究过 了。
  任何优美、优秀、有趣或者很遗憾带有沉思色彩的诗歌,不能是我们已经很熟悉,但一定要吸引人,诗人国籍不限。我在纽约家里的抽屉中有一份很全的诗歌书籍目录,抽屉上标错了 记号写着运动设施,除非你最后放开公寓不管,在最后瞬间把什么都放在冷藏室,你在信里 忘了告诉我们,我也忘了在拉萨勒打来的甜美的电话的激动中忘了问你们。
  又是列夫·托尔斯泰全集。这个弗雷泽先生可能觉得没什么不方便,这对奥弗曼小姐热心的妹妹同时也是个自食其力的老处女来说很不方便,奥弗曼小姐动情地喊她为“宝贝妹妹”, 虽然岁月已经消除了她脸上青春的红晕。小奥弗曼小姐有一套托尔斯泰伯爵的全集,而且极有可能答应再借给我们,她知道我们对朋友送的书是极其爱惜的。再说一遍,请一点都不要无意中伤着这位敏感的女士,请不要寄《复活》或者《克莱采夫奏鸣曲》,甚或《哥萨克人 》,这本杰作我专注地读过两遍,没有必要,也不想再读。别把它一块寄来,因为这本书他们根本就不上架,但我们特别想重温斯泰潘和多丽·奥伯伦斯基,上次读的时候感觉非常着迷,既善良又有意思。他们是《安娜卡列尼娜》里的主人公,男人和妻子。说真的,书中这位年轻而又好沉思的主人公非常迷人,还有他那个情人和未来的妻子,真是个很值得崇拜的孩子,他们毕竟还羽毛未丰。在这里,我们更需要一个迷人的无赖伙伴,全身心洋溢着一种 直率的善良。
  《加雅主祷词》,佚名著,主要喜欢那种源自英国传统的原汁原味、流畅的语言。非常美、 非常微妙和鲜活。插句话,有件要紧事让波波知道一下,以免我忘了。波波,棒孩子!彻底丢掉你要我教给你的临时睡前祷告词!如果你已经对它们很入迷,就换成这个新的,它完全可以回避你用上帝这个词。如果它现在成为一个障碍。没有那项该死的法律说你必须用这个词,试试下面这个:“我是个小孩子,跟平常一样就要入睡了。上帝这个词现在成为我身旁的一根刺,也许是出于绝对信仰,被我的两个女朋友小洛塔·戴维拉和马乔里·赫茨伯格已经用习惯了,并且是他们的保留特权,我认为他们很平庸,一开始就是个骗子。我向无名高人祷告,宁肯没有形状或混帐性质,对人产生作用或在某个时期它总是那么善良和感人地指导着我的命运,亲爱的高人,在我入睡的时候,请指导我明天干什么。在我的理解水平还不成熟的时候,我没有必要知道这些教导是什么,但是我拥有了它们,我就会高兴和感激 。我暂且认为这些教导将有力,有效,能够激发人向上,而且很强烈,将会使我保持精神的宁静和空灵,就像我那偏激的大哥所说的那样。”最后再加上一句:“阿门”或者“晚上好”,它会激发你的想象,使你变得忠诚而纯朴。这就是我在火车上所能想到的全部东西,但我又   不过,你一定要觉得它比较舒服时使用!你尽管可以根据你的选择随意大胆地改动好了。如果它不合你的口味或者不明白,那么就毫不可惜地撇开它,等我回家我们可以好好地再考虑这个问题!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有失误!我的失误太多了!
  现在接着随便再开些要弗雷泽先生寄的书单:
  《堂·吉问德》,塞万提斯著,如果不太麻烦的,还是两卷都要。这是个天才,简单廉价的比较已不管用!我希望奥弗曼小姐亲自寄而不要让弗雷泽先生去寄,因为我担心他根本就给我们寄不来一本天才著的上面没有个人评论和混帐分析以及谢刮的书。作为对塞万提斯的感激 ,我宁肯以邮寄的方式收到这本上面不要有那些无用的分析和其他没必要的废话的书。
  《拉加瑜珈和巴哈克提瑜珈》,灵巧方便的小开两卷本,刚好适合搁在任何一个我们这种年龄好动的普通孩子的衣兜里,印度的维文卡南达著。他是本世纪我所见过的最激动人心的天才,修养最好的伟人之一。我会永远迷恋他,直到我死,我发誓。我很愿意花十年的时间, 也许更多,在科卡塔的大街上或别的什么地方,如果我能握一下他的手或者至少快乐而充满敬意地打一声招呼。他对我前面提到的那种光比我了如指掌。还希望他不要觉得我太世俗 ,也是个肉欲中人!当他伟大的名字出现在我头脑中时,这种魔鬼般的念头经常荧绕在我心头,这是一种难以解释而又伤心的体验,但愿上帝在宇宙中世俗和非世俗的人之间划一条清楚的界限。我不愿看到那种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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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3:14 |只看该作者
出发前再送你一个

塞林格: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

  译:李文俊

 
  旅馆里住了九十七位纽约来的广告业务员,他们简直把长途电话线全给霸占了。住507号房间的那位姑娘为了通长途只好从中午一直等到快两点半。不过她倒也没闲着。她看了小开本妇女杂志上登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性是乐趣——也可能是受罪》。她洗了她的梳子和头发刷子。她把她那身米色套装裙子上的一处污渍刮掉,又把她在萨克斯(注:指“萨克斯第五大道”,这是纽约市的一家高级服装商店。)买的那件衬衫上的纽扣挪了挪位置,而且还用镊子把她一颗痣上新冒出来的两根毛拔掉。在接线生终于拨响她房间的电话时,她正坐在窗前座位上染指甲,左手上的已经快染完了。

  她是那种姑娘,绝不会听到电话响便把手里任何东西胡乱一扔的。瞧她那副架势,仿佛是自打进入青春期起,电话就一直在响似的。

  电话零零地响着,她继续用小刷子涂抹小手指指甲,刻意描绘着那个月牙形的边缘。接着,她把盖子放回到指甲油瓶上,站起身,把她的左手——那只湿的——在空中前后甩动。她用那只干手把烟灰缸从窗台拿到床头柜上,电话就是放在这里的。她在两张铺叠整齐的单人床中的一张上坐下,捏起话筒,此时,铃声已经响了五六遍了。

  “喂,”她说,左手五指叉开着,伸出去,离她那身白丝绸晨衣尽可能远些,这晨衣是此刻她身上唯一穿着的东西,另外就只有一双拖鞋了——那几只戒指她都留在洗澡间里了。

  “您要的纽约长途电话接通了,格拉斯太太,”接线生说。

  “谢谢你,”姑娘说,一边在床头柜上给烟灰缸腾出个地方。

  电话里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穆里尔吗?是你吗?”

  姑娘把听筒从耳边稍稍移开一些。“是的,妈妈。你好吗?”她说。

  “你可让我担心死了。你干嘛不来电话?你没事吧?”

  “我昨儿晚上、前天晚上都一遍遍给你拔电话来着。这儿的电话可——”

  “你没事吧,穆里尔?”

  姑娘把话筒从耳边再多支开去一些。“我挺好的。就是觉得热。这么多年来,佛罗里达还没有这么热过——”

  “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真为你担心——”

  “妈妈,亲爱的,别冲着我叫。你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儿的,”那姑娘说。“昨儿晚上我给你打了两回。一回就在刚刚——”

  “这不,我就跟你爸爸说过没准你昨儿晚上打过电话。可是,没用,他非说——你没事吧,穆里尔?要跟我说实话呀。”

  “我挺好的,别再问这个了,求求你了。”

  “你们什么时候抵达的?”

  “我也说不上来。星期三上午吧,挺早的。”

  “谁开的车?”

  “他呀,”姑娘说。“你别激动嘛。他开得非常棒。我都没想到。”

  “真的是他开的?穆里尔,你要向我保——”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开得非常棒。一路上时速都没超过五十,我是实话实说。”

  “他没冲着树什么的玩什么花招吧?”

  “我说了他开得非常棒,妈妈。行了,求求你了。我跟他说了要紧挨白线,该说的都说了,他明白我的意思,也照着做了。他甚至都没打算对树看上一眼——这是明摆着的。哦,对了,老爸把车子拾掇好了吗?”

  “还没呢。人家要四百块钱,光就——”

  “妈妈,西摩跟爸爸说过这钱由他来出。没有理由让——”

  “好吧,以后再说。他行为怎么样——在汽车里和别的地方?”

  “挺好的呀,”那姑娘说。

  “他还是没完没了地叫你那难听的——”

  “不了。他现在又起了新的了。”

  “是什么?”

  “哦,这又有什么两样呢,妈妈?”

  “穆里尔,我想知道。你爸爸——”

  “好吧,好吧。他管我叫‘1948年度精神流浪小姐’,”姑娘说着发出了格格的笑声。

  “这没什么好笑的,穆里尔。这根本就一点也不好笑。简直是让人作呕。实际上,是让人感到悲哀。我一想到怎么——”

  “妈妈,”姑娘打断了话头,“听我说,你记得他从德国给我寄来的那本书吗?你知道吧——那本德国诗集。我把它怎么的啦?我想得脑袋生疼——”

  “书你没丢。”

  “你敢肯定?”姑娘说。

  “当然啦。也就是说,我没有丢。就在弗雷迪房间里呢。你把它丢在我这儿了,我没地方放——怎么啦?他又要啦?”

  “不。他只是问起这事,在我们开车来的路上。他想知道我读了没有。”

  “那可是德文的!”

  “是啊,亲爱的。这没什么区别,”姑娘说,交叉起了双腿。“他说那些诗正是本世纪独一无二的伟大诗人写的。他说我该去买一本译本什么的来。要不就学会这种语言,如果我愿意的话。”

  “可怕。可怕。简直是可悲。的确是的。你爸爸昨儿晚上说——”

  “等会儿,妈妈,”姑娘说。她走到窗台前取来香烟,点上一支,又回到床边坐下。“妈妈?”她说,吐出了一口烟。

  “穆里尔。好,现在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

  “你爸爸跟西威茨基大夫谈过了。”

  “是吗?”姑娘说。

  “他跟他谈了所有的情况。至少,他说他这样做了——你是了解你爸爸的。那些树的事。窗户的事儿。他对奶奶说的关于她故世的打算那些可怕的事情。他怎样对待百慕大带来的所有的漂亮图片的事情——一切的一切。”

  “怎么样?”姑娘说。

  “哼。头一条,医生说部队把他从医院里放出来简直是在犯罪——我说的全是实话。他非常明确地告诉你父亲很有可能——非常大的可能,他说——西摩会完完全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我说的全是实话。”

  “这儿旅馆里就有一位精神病专家,”姑娘说。

  “谁?他听什么名字?”

  “我不清楚。像是叫里塞尔什么的。听说他非常出色。”

  “从没听说过他嘛。”

  “嗯,反正大家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穆里尔,别那么幼稚,好不好。我们太替你担心了。你爸爸昨儿晚上直想打电报让你回来,老实说——”

  “我这会儿不想回家,妈妈。你别紧张嘛。”

  “穆里尔,我一点儿没瞎说。西威茨基大夫说西摩很可能会完全失去控——”

  “我刚到这儿,妈妈。这是多年来我头一次休假,我可不想把什么都胡乱往箱包里一塞就回家,”姑娘说。“再说我现在也走不了哇。我皮肤晒坏了,简直没法动。”

  “你晒得很厉害吗?我在你包里放了那瓶布朗兹防晒油,你没有抹吗?我就放在——”

  “我抹了,可还是挨晒了。”

  “太糟糕了。你哪个部位晒坏了?”

  “全身上下,好妈妈,哪儿哪儿都是。”

  “那真糟糕。”

  “我死不了的。”

  “告诉我,你跟这位精神病专家谈过啦?”

  “唉,也算是谈了吧,”那姑娘说。

  “他说什么来着?你跟医生谈的时候西摩在哪儿?”

  “在大洋厅里,弹钢琴呢。我们来到这儿接连两晚他都弹钢琴了。”

  “呣,那医生说什么了?”

  “哦,也没几句话。是他先跟我搭话的。昨晚玩宾戈(注:一种带赌博性质的抽彩游戏。)时我坐在他旁边,他问我在那个房间里弹钢琴的是不是我的先生。我说是的,话就是这么说起来的,接着他问我西摩是不是有病或是有什么别的事儿。我就告诉他——”

  “他怎么会问起这个来的?”

  “我哪里知道,妈妈。我琢磨是因为他脸色不好这样的事吧,”姑娘说。“反正,宾戈散局后他和他太太问我愿不愿跟他们一起喝上一杯。我就去了。他太太真让人受不了。你还记得咱们那回在邦维特百货公司橱窗里见到的那件难看的晚礼服吗?就是那件,你说穿的人得有一个非常小,非常小——”

  “那件绿的?”

  “她正穿着呢。就只看见两爿屁股了。她不断地问我西摩是不是跟在麦迪逊大街开一家店——是女帽店——的苏珊妮·格拉斯有亲戚关系。”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那医生。”

  “哦。唉,其实也没说几句话。我的意思是我们在酒吧里呆着,喝了点酒。那里吵得要命。”

  “是的,但你可曾——可曾告诉医生他想把奶奶的椅子怎么样吗?”

  “没有,妈妈。我可没谈得那么细,”那姑娘说。“我可能有机会跟他再谈一次。他一整天都泡在酒吧里。”

  “他有没有说他认为西摩有可能变得——你明白吧——反常什么的?也许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倒没这样说,”那姑娘说。“他得掌握更多的情况呀,妈妈。他们得从你小时候的情况知道起——一切有关的情况。我方才跟你说了,我们简直没法谈话,那里吵得什么似的。”

  “对了。你那件蓝色的外衣怎么样了?”

  “没问题。我把里面的衬垫取了些出来。”

  “今年的时装有什么新情况?”

  “太可怕了。不过倒是真漂亮。满眼都是闪光装饰片——真是应有尽有,”姑娘说。

  “你们的房间怎么样?”

  “还行。也就是还行吧。战前我们住过的那间这次没弄到,”姑娘说。“今年来的人档次太低了。你真该瞧瞧在餐厅里坐在我们身边的是些什么人。在我们旁边那一桌的。简直像是一路挤在一辆大卡车里来的。”

  “唉,现在哪儿哪儿都是这样。你的软底低跟便鞋怎么样?”

  “太长了。我早就对你说那鞋太长了。”

  “穆里尔,我就再一次问你一句——你真的没事儿吗?”

  “是的,妈妈,”姑娘说。“都跟你说了快一百遍了。”

  “那么你真不想回家?”

  “不想,妈妈。”

  “你爸爸昨天晚上说,要是你愿意一个人独自到某个地方去把事情好好掂量掂量,他非常愿意支付费用。你满可以做一次惬意的海上航行的。我们俩都认为——”

  “不,谢谢了,”姑娘说,把叉着的腿放平了。“妈妈,这长途电话很贵——”

  “我一想到你在整个战争中怎样一直等着那小子——我的意思是当你想到所有那些中了魔法似的年轻妻子,她们——”

  “妈妈,”姑娘说,“咱们还是挂上电话吧。西摩不定什么时候都会进来的。”

  “他在哪儿?”

  “在海滩上。”

  “在海滩上?就他自己一个人?他在海滩上表现得好吧?”

  “妈妈,”姑娘说,“你这么说他就好像他是个乱叫乱嚷的疯子似的——”

  “这样的话我可一个字也没说呀,穆里尔。”

  “哼,你话里就有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光是躺在沙滩上。他连浴袍都不肯脱。”

  “他不肯脱睡袍?为什么不肯?”

  “我不知道。我猜他觉得自己太苍白了吧。”

  “我的天,他正需要晒太阳呢。你就不能让他听你的?”

  “你是知道西摩的脾气的,”姑娘说,又一次把腿交叉起来。“他说他不想让一堆傻瓜盯看他身上的图徽。”

  “他身上没刺任何花纹呀!他在部队里作过文身啦?”

  “没有,妈妈。没有,亲爱的,”姑娘说着又站起了身子。“听我说,没准明天我再给你去电话。”

  “穆里尔。等一下,你先听我说。”

  “好吧,妈妈,”姑娘说,把身体重心全移到右腿上。

  “只要他行动,哪怕说话上有一点点古怪的迹象,马上给我打电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听见了吗?”

  “妈妈,我又不怕西摩。”

  “穆里尔,我要你答应我。”

  “好吧,我一定做到就是了。再见了,妈妈,”那姑娘说,“跟爸说我爱他。”她挂上了电话。

  

  “又看见更多玻璃(注:这里小女孩是在玩弄语言游戏。原文中“See more glass”与此篇人物名字西摩·格拉斯(Seymour Glass)谐音。)了,”西比尔·卡彭特说,她跟她母亲也住在这座旅馆里。“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

  “坏小妞,不许再那样说。妈妈简直要给你逼疯了。别乱动,求求你了。”

  卡彭特太太正往西比尔双肩上抹防晒油,往下涂匀在她背上那两片细嫩的、翅膀般的肩胛骨上。西比尔摇摇晃晃地坐在一只充了气的海滩大皮球上,面对着大海。她穿着一套嫩黄色两件套的游泳衣,其中一件即使再过十年八年也未必对她有用。

  “那其实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丝巾——你靠近了就能看清了,”坐在卡彭特太太旁边一张躺椅里的那个女人说。“我真想知道她是怎么系的。那真招人喜欢。”

  “听起来也招人喜欢,”卡彭特太太应了一句。“西比尔,别动,淘气包。”

  “你见到更多玻璃了吗?”西比尔说。

  卡彭特太太叹了口气,“算了,”她说。她把防晒油瓶子的盖子拧上。“好了,你走开去玩吧,小淘气。妈咪要回旅馆去和哈贝尔太太喝杯马提尼酒。我一会儿给你带橄榄来。”

  西比尔得到解脱,马上就奔过一段平坦的海滩,开始朝渔人亭的方向走去。她仅仅停下了一次,为的是把脚往一个海水泡透、坍塌的沙堡狠狠地踩下去,很快,她就走出了旅馆为游客划定的海滨浴场。

  她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突然斜着朝海滩的一个松软部分冲上去。最后,在一个仰面躺着的年轻人的跟前猛地收住脚步。

  “你打算下水吗,见到更多玻璃?”她说。

  年轻人吃了一惊,他的右手伸上去捏住毛巾浴袍的翻领。他翻过身趴着睡,任凭一条卷起来盖住眼睛的毛巾掉落下来,接着他眯起眼睛仰望着西比尔。

  “嘿。你好,西比尔。”

  “你想下水吗?”

  “我在等你呢,”年轻人说。“有什么新鲜事?”

  “什么?”西比尔说。

  “有什么新鲜事?今天有什么节目?”

  “我爸爸明天要坐一架奈里飞机来,”西比尔说,一面踢着沙子。

  “别往我脸上踢呀,宝贝儿,”年轻人说,把手按在西比尔的脚踝上。“我说,他也该来了,你爸爸。我每时每刻都在等他来。每时每刻呢。”

  “那位女士在哪儿?”西比尔说。

  “那位女士?”年轻人掸出些他稀疏头发里的沙子。“那可难说了,西比尔。那么多地方谁知道她在哪里。没准在美发厅。把她的头发染成貂皮颜色。要不就在她房间里,给穷苦孩子缝布娃娃。”年轻人此刻采取了平卧的姿势,他捏起两只拳头,把一只摞在另一只上,又把下巴搁在上面的那只拳头上。“问我点儿别的什么,西比尔,”他说。“你穿的游泳衣挺不错的。要说我喜欢什么,那就是一件蓝游泳衣了。”

  西比尔盯着他看,接着又低下头看看自己鼓嘟嘟的肚皮。“这件可是黄的,”她说。“这件是黄的。”

  “是吗?你走过来一点。”

  西比尔往前跨了一步。

  “你完全正确。瞧我有多傻。”

  “那你准备下水吗?”西比尔说。

  “我正在严肃考虑这个问题呢。我正反过来复过去地想呢,西比尔,你一定会很想知道的。”

  西比尔捅了捅年轻人有时用来作枕头的那只橡皮气床。“这得打气了,”她说。

  “你说得不错。它需要的气比我认为够了的多。”他移开两只拳头,让下巴落在沙子上。“西比尔,”他说,“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见到你真好。给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儿。”他伸出胳膊把西比尔两只脚腕都捏在手里。“我是山羊座的,”他说。“你是什么座的?”

  “沙伦·利普舒兹说,你让她跟你一块儿坐在钢琴凳上,”西比尔说。

  “沙伦·利普舒兹这么说了吗?”

  西比尔使劲儿点了点头。

  他松开她的脚腕,收回双手,把一边儿的脸靠在他的右前臂上。“哦,”他说,“你也知道那样的事儿怎么来的,西比尔。我坐在那里弹琴。没见到你的人影。而沙伦·利普舒兹走过来挨着我坐下。我总不能把她推下去吧,是不是?”

  “能的。”

  “哦,不,不行的。这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年轻人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我假设她就是你。”

  西比尔立刻弯下腰去,开始在沙滩上挖掘起来。“咱们下水吧,”她说。

  “好吧,”年轻人说。“我寻思我也能抽空去泡一会儿的。”

  “下一回,得把她推开,”西比尔说。

  “把谁推开?”

  “沙伦·利普舒兹呀。”

  “哦,沙伦·利普舒兹,”那年轻人说。“这名字怎么起的。里面混合着回忆与欲望。”他猛地站起身子。他朝大海看出。“西比尔,”他说,“我告诉你咱们干什么好。咱们要看看能不能逮到一条香蕉鱼(注:经查各种词典与百科辞典,均未见收有这种名称鱼的条目。看来系出自书中人物的幻想。)。”

  “一条什么?”

  “一条香蕉鱼呀,”他说,同时解开了他浴衣的腰带,脱掉浴衣。他的肩膀又白又窄,他那条游泳裤是宝蓝色的。他折好他的浴袍,先是竖着对折,然后横里折成三叠。他把盖眼睛的毛巾展开,铺在沙滩上,然后把叠好的浴袍放在上面。他弯下身子,捡起气床,把它挟在右胳肢窝底下。接着又伸出左手拉住西比尔的手。

  这两个人开始朝海里走去。

  “我猜你这么大准见过不少香蕉鱼吧,”年轻人说。

  西比尔摇了摇她的头。

  “你没见到过?你是住在什么地方的,那么说?”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你必然知道。沙伦·利普舒兹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而她只有三岁半。”

  西比尔站住脚,猛地挣开被他拉住的手。她拾起一只普普通通的海滩上的贝壳,仔仔细细地察看着。她把贝壳扔掉,“是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她说,恢复了她的行走,小肚皮挺出在最前面。

  “康涅狄格州的惠利森林,”年轻人说。“这么说,你的家正好是在离康涅狄格州惠利森林不远的某个地方?”

  西比尔看着他。“那正是我住的地方,”她不耐烦地说。“我就住在康涅狄格州惠利森林。”她跑了几步,把他甩在后面,左手吊住左脚,单腿跳了两三步。

  “你不知道这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清楚了,”年轻人说。

  西比尔放下她的脚。“你看过《小黑人萨姆博》吗?”她说。

  “你问我这个太有意思了,”他说。“巧得很,我昨天晚上刚看完。”他伛下身去再次捏住西比尔的手。“你觉得这书怎么样?”他问小姑娘。

  “那些老虎全绕着那棵树跑吗?”

  “我认为它们从来没停下过。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老虎。”

  “一共只有六只呀,”西比尔说。

  “只有六只!”年轻人说。“你还说只有?”

  “你喜欢蜡吗?”西比尔问道。

  “我喜欢什么?”年轻人问。

  “蜡。”

  “非常喜欢。你不喜欢吗?”

   西比尔点点头。“你喜欢橄榄吗?”她问。

  “橄榄——喜欢的,橄榄和蜡。我不管什么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们的。”

  “你喜欢沙伦·利普舒兹吗?”

  “是的。是的,我喜欢,”年轻人说。“我特别喜欢的是她从不欺侮旅馆大厅里的小小狗。就拿那位加拿大太太的那只小型大头狗来说吧。你也许不会相信,但是有些小姑娘就喜欢用气球杆去戳弄它。沙伦不这么干。她从来不那么歹毒,那么不存好心。这就是我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西比尔不吱声了。

  “我喜欢嚼蜡烛。”最后她说。

  “又有谁不喜欢呢?”年轻人说,把脚泡湿了。“唷!好冷呀。”他把橡皮气床平扔到水里。“不,先等等,西比尔。咱们再走出去一点点。”

  他们趟着水往海里走,直到水没到西比尔的腰。接着年轻人把她抱起,让她面朝下平躺在气床上。

  “你从来也不戴游泳帽什么的吗?”他问。

  “别撒手,”西比尔命令道。“你抓住我呀,喂。”

  “卡彭特小姐。行了。我是懂行的,”那年轻人说。“你就只管睁大眼睛看有没有香蕉鱼好了,今天可是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呀。”

  “我没见到有鱼嘛,”西比尔说。

  “那是很自然的。它们的习性非常特别。”他继续推着气床。水还没有没到他胸口。“它们过着一种非常悲惨的生活,”他说。“你知道它们干什么吗,西比尔?”

  小姑娘摇了摇头。

  “嗯,它们游到一个洞里去,那儿有许多香蕉。它们游进去时还是样子很普通的鱼。可是它们一进了洞,就馋得跟猪一样了。嘿,我就知道有那么一些香蕉鱼,它们游进一个香蕉洞,居然吃了足足有七十八根香蕉。”他推着气床和上面的乘客又往海平面前进了一英尺。“自然,它们吃得太胖了,就再也没法从洞里出来了。连挤都挤不出洞口了。”

  “别离岸太远了,”西比尔说。“后来它们怎么样了?”

  “后来谁怎么样了?”

  “那些香蕉鱼呀。”

  “哦,你是说吃了那么多香蕉出不了香蕉洞的那些鱼后来怎样吗?”

  “是啊,”西比尔说。

  “唉,我真不忍心告诉你,西比尔。它们死了。”

  “为什么呢?”西比尔问。

  “哦,它们得了香蕉热。那是一种可怕的病。”

  “有个浪头冲过来了,”西比尔紧张地说。

  “咱们不理它。咱们瞧不起它,”那年轻人说。“两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注:此处“瞧不起”原文为“snub”,“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原文为“snobs”,发音相近。)。”他双手捏住西比尔的两只脚腕,往下压也往前推。气床头一跷盖过了浪头。海水让西比尔的金发湿了个透,不过她的尖叫声里充满了欢乐。

  气床重新平稳后,她用手把遮住双眼的一绺扁平的湿发撩开,报告说:“我刚才见到了一条。”“见到什么啦,我的宝贝儿?”

  “一条香蕉鱼呀。”

  “我的天哪,真的吗?”那年轻人说。“嘴里有香蕉吗?”

  “有啊,”西比尔说。“六根呢。”

  年轻人突然抓起西比尔垂在气床外缘的一只湿漉漉的脚,亲了亲弓起的脚心。

  “嗨!”脚的主人转过身子来说。

  “嗨什么嗨!咱们该回去了。你玩够了吗?”

  “还没呢!”

  “对不起了。”他说,把气床朝岸边推去一直到西比尔从上面爬下来。剩下的路他把气床抱在手里。

  “再见,”西比尔说,毫无遗憾地朝旅馆的方向跑去。

  

  年轻人穿上浴袍,把翻领捏捏紧,把他的毛巾使劲塞进了口袋。他捡起湿滑沉重的气床,挟在胳膊底下。他独自踩着沉重的步子,穿过柔软、灼热的沙滩朝旅馆走去。

  在旅馆专门让洗海水澡的人走的地下大厅里,一个鼻子上涂了含锌软膏的女人和年轻人一起进了电梯。

  “我看到你是在瞧我的脚,”电梯开动后他对那女的说。

  “对不起,你说什么?”那女的说。

  “我说我看到你在瞧我的脚。”

  “对不起。方才我是在看地板。”那女的说,把脸转向电梯门。

  “要是你想看我的脚,就直说好了,”年轻人说。“别他妈的这么鬼鬼祟祟。”

  “请让我出去,”那女的急忙对开电梯的姑娘说。

  电梯门开了,那女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两只脚挺正常,没他妈的一丁点儿值得别人盯着的,”年轻人说。“五楼,劳驾。”他从浴袍口袋里掏出钥匙。

  他在五楼走出电梯,穿过走廊,进了507号。房间里一股新小牛皮箱子和洗甲水的气味。

  他朝在一张单人床上睡着的姑娘瞥了一眼。然后他走到一件行李前,打开它,从一叠短裤、内衣底下抽出一把7.65口径的奥特基斯自动手枪。他退出弹夹,检查了一下,又重新塞回去。他扳上击铁。接着他走过去在空着的那张单人床上坐下,看看那个姑娘,把枪对准,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他右侧的太阳穴。
I wished I had died before I ever loved anyone but 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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